说起中华门外已经拆迁的西街，很多人的印象是位于城乡接合部的棚户区，自古就是贩夫走卒集聚里巷，不登大雅之堂的市井文化根深蒂固，其实西街是个有着灿烂历史人文的片区。西街是南京的根，2500年的南京城市史就发端于西街越城。这里还有六朝南学，宋代南涧楼，明代来宾楼、来宾桥。作为老街，西街有着至少千年历史。
“西街”街名宋代已有
19世纪中期英人绘画，左上位置对应如今西街地区
1984年颁发的《江苏省南京市地名录》载：“西街，位于中华门外长干桥西南，东起雨花路，西至南珍珠巷。明朝建，因地处中华门之西，故名。”其实西街历史远早于明朝，早于中华门。南宋《景定建康志》记载：“西口市在城南长干桥下，今西街口是。”宋代西街商业十分发达，除了西口市，西街还有小口市。《南畿志》记载：“小口市在聚宝门外，来宾桥西。一名小市口。”小市口位于西街与安德街交汇点，1996年，中山南路南段拓建后消失。
1928年南京地图西街周边局部
明代西街的西端并不在拆迁前的南珍珠巷（木材公司东南门）而是驯象门，故西街在明代名驯象街。因为街旁有来宾楼，亦名来宾街，西口市也称来宾街市。民国时西街东起雨花路，西抵赛虹桥，沿途有越城故址、来宾桥、清真寺、五显庙、霸王桥、师范学校、元觉寺、经厂寺、南岳行宫。1955年以后，随着俗称新马路的集合村路的辟建，南珍珠巷以西的路段渐被集合村粮食仓库、煤建公司、木材公司占据。西街长度大幅缩水，但剩下的却是西街真正的街市部分，也就是民国老地图所标示的菜市口、西街、小市口西三段。2003年前后，随着“水榭华庭”的建设，西街东口往南改道。2013年，西街拆迁。
春秋时范蠡长干里筑越城
范蠡像。
据史*载，周元王4年，范蠡佐越灭吴，欲图中原，立城于长干里，以强威势。城周二里八十步，相当于现在的942米。
越城虽小，却居金陵门户，历史上是兵家必争之地。西汉时吴王刘濞反对景帝削夺王国封地，发动七国之乱，失败后就曾退据越城。齐末梁武帝萧衍乘乱兴兵东下，兵至新林（今西善桥），先遣王茂占据越城。隋平江南，越城始废。宋朝时称为越台。文天祥曾登临越台，并有诗咏：“登临我向乱离来，落落千年一越台。万事暗随流水去，潮声空逐暮天回。烟横古道人行少，月堕荒城鬼哭哀。莫作楚囚愁绝看，旧家歌舞此衔杯。”
《明洪武图志》中聚宝门外来宾楼、重译楼位置
据说越城上的砖土可以绝蚁，遂被百民取之殆尽，明朝以后越台仅剩一亩余。
越城遗址在哪里？宋元地方志均载明在今雨花路西、西街入口南侧、南玉带河东，说明今西街入口处之高地实为越城之遗迹。
元代将原宋代建康府社稷坛从城西迁移到越城后重建。新的社稷坛占地十亩余，设有“社稷、风雷、雨师坛及官厅廨宇”。
王安石访古“南涧”留诗章
清版画中的长干里越城遗址（左下）
窑湾街与芦席巷之间有座古桥涧子桥。桥名得自桥下发源于邓府山的南玉带河，古名南涧、死马涧、落马涧、跃马涧。来宾桥、玉带桥、五贵桥（善世桥）横跨其上。
南朝宋文帝元嘉三十年，太子刘劭弑*宋文帝刘义隆自立。文帝第三子、武陵王刘骏兴兵讨伐，两方于新亭会战。刘劭亲自登上朱雀门督战，重赏士兵，故刘劭一方开始占据了上风。但刘骏军队抓住刘劭军队暂停进攻的机会予以有力反击。刘劭军队顿时兵败如山倒，纷纷向朱雀门方向溃退，人马争渡南涧，一时纷坠涧中。南涧遂又有了带马字的几个名称。王安石在《南涧》诗中咏道：“小涧何年跃马蹄，白沙翠竹净无泥。石桥流水行人过，野渡斜阳倦鸟归。”这首诗后被刻成诗碑，立于涧边。清人有诗云：“南涧桥边涧水长，难将往事问斜阳。残碑剩有荆公句，曾去摩挲读旧章。”王安石还写有《南涧楼》《再题南涧楼》诗。
中华门外，西街刘园旧影
南涧畔南朝时有何尚之宅。何尚之为南朝刘宋大臣，他立宅涧畔，聚生徒讲学，谓之“南学”，其宅紧邻南涧寺。寺僧释慧超是梁朝著名高僧。
来宾桥因来宾楼得名。楼为朱元璋所建“明初十六楼之一”。
从“五显庙”到“长生禅寺”
上世纪30年代，中华门周边航拍影像，左下为西街
西街五显庙是明代南京最大的五显庙，位于五圣巷（方家巷）内，俗称五香庙。五显“曰显聪，曰显明，曰显正，曰显直，曰显德”，统称五显。驯象街五显庙归神乐观统领。乾隆初年，该庙香火十分旺盛。逢到赛会日，人们吹吹打打，扛着特定的仪仗，抬着五显神像在街巷游行，引得男女云集，热闹哄天。两江总督尹继善知悉，檄令禁毁。庙被改为关帝庙，但禁令并未严格执行，《白下琐言》记载：“然其中犹有别殿，供五显神像，皆泥塑。”
2013年，笔者去寻访五显庙遗迹，却意外地在秦淮外校分部（原方家巷小学）南墙发现一块民国时期的“长生禅寺”的石刻门额。门额右侧竖写“中华民国癸酉夏季穀旦”10小字，左侧竖写两行落款：一行是“住持僧梵根敬立”；一行是“里人张鹤崖书”，尾加钤印。民国癸酉年，即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据原寺僧宏量法师回忆，长生寺有“三进三十多间房子，五开间的大殿中央是金身的释迦牟尼，左边观世音，右边地藏王，四周是十八罗汉。头进是弥勒佛，二进是灵官、文昌、关帝、五显”。
民国时期，中华门外西街古越城遗址
集合村粮食仓库（2002年改为润泰市场）所在古有经厂寺，由明永乐仁孝皇后（徐达长女）建。仁孝皇后赐予碧玉作为镇寺宝物，还赐给郑和下西洋带来的西洋槐两株，刻大藏经板贮藏于寺内。明末寺废。清顺治六年僧默如重修。
朱元璋曾赐名“宰相街”
1944年，中华门外窑湾街南玉带河上来宾桥
西街曾名“宰相街”。元末王溥在陈友谅手下任平章（相当于副宰相），负责镇守建昌。后投降朱元璋，并随朱元璋回金陵。朱元璋在西街为他赐造宅第，并将西街命名为“宰相街”，以示特殊的荣宠。
中华门外西街南岳行宫旧影
明中期西街有王以旗宅。王以旗，南京人。嘉靖年间历任南京右都御史、兵部尚书、三边总督。他的宅第就位于小市口的西边。做秀才时，家有矮屋三间。做官后建逸园，他将矮屋三间不加粉饰移置园中，题额“存本堂”，提醒自己贵不忘本。在任南京右都御史时，每次回家都绕开小市口路，说：“在小市口做生意的都是我的邻居，我不忍心我的车马侍从妨碍他们做生意。”其府第仅如中等人家。他终老于西街旧居中，葬在南京祖堂山南。
明代全国闻名的画梅高手盛安住在五圣巷。明周晖《金陵琐事》记载：“盛安，字行之，号雪蓬，居聚宝门外五圣巷。为人梗介清约，以梅花驰名。”
旧影像中的西街
明末清初文学家钱澄之是安徽桐城人。明末时的一天，他骑驴在西街行走，遇到一权要的仪仗队。在前边开路的侍役嫌他没有避让，大声呵斥，坐在轿子里的大官也责问他。他随口吟诗作答：“歌乌乌，人宁可出无车，何用读五车书？子乘轩，我骑驴，官衢四达不碍渠。问我不得当道驱，问子几时赐肩舆？”反映了他的才思敏捷和不媚权贵的个性。顺治年间，他移居南京，在西街傍桥邻河处买破屋居住，写下《卜居西街》诗：“西街市冷似村墟，为听儿曹此卜居。流水一湾沿小径，过桥几步即我庐。瓶因酒尽留储粟，圃待花稀改种蔬。预想炎天门尽闭，北窗卧起读丹书。”
文/王聿诚（南京地方志专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