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已由作者:长亭落雪,授权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发布,旗下关联账号“深夜有情”获得合法转授权发布,侵权必究。
1
寂心这个名字,是他师父取的。他是只妖,纯正的天狐血统。
他师父那时叫菀青,是个普通的人,十八岁,比寂心小了整整四百多年。
寂心开始修炼,只为正果,但在修成正果之前,也跟其他妖灵一般,红尘可笑,自在逍遥。
都说凡人容易被妖灵皮相所惑,但妖灵们同样也喜欢生得貌美凡人,寂心也随大流,经常化做个白衣翩翩的美少年,跟同伴一起流连歌楼妓馆,在绵延不断的章台香风中,半醒半醉。
湘裙罗袜桃花岸,薄扇轻衫杏花楼,几分醒,几分醉,几分留。尘世景美人美,女儿们颜色娇俏,腰肢妖娆,被褥温柔乡。就这样,寂心的好几个妖灵朋友,都在红尘蚀骨的柔靡里一蹶不振,再不提修炼事情。
他虽然血统高贵,但也奈不住眼耳口鼻身的贪念、肉欲,很快同样沉迷其中,但时间长久了,又渐渐觉得疲累来。
倒不是凡尘男人那种纵欲过度的力不从心,毕竟也是天狐出身,只觉心中渐渐无趣起来,见那些个靓妆佳人兴致难比从前,但要说索性回山修行,又到底还是几分不愿——就跟后世人们游戏一般,明知就那样了,只会浪费时间,却又不愿卸载,或者卸载了还得再下回来。
寂心作为一只还是隐约有所追求的妖,当时就处于那种心绪尴尬的境地。听说凡人都向佛寻求安宁,他也居然莫名其妙地,就在一个傍晚进了寺庙来。
此时游人已少,院中菩提树下香火未尽,袅袅余烟盘桓萦绕,檀香味道入鼻,确实有叫人静心之效。
但下一刻,寂心的心,便又猛然跳了起来,再幽寂的香气,再安宁的磬音,都无法抚平。
佛家净地,怎会有那样美的一个人!
素衣清淡,小腰秀颈,明眸皓齿,杏眼桃腮,容则秀雅,浅笑吟吟,步步生莲……
寂心有读凡人的文学,这短短瞬间几乎把读过的美好之词,都印在了那女子身上。她实在生得太美,比从前歌楼妓馆、酒池茶阁所见的,都要美;而这美色之外,更有一种寂心无法言喻的气质,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竟和寺庙主持老僧并行而来,神色温和又专注,似在倾听,不时做出回应,老僧也偶尔驻足,露出欣赏神色。
他们就这样,从廊下走过,丝毫未曾注意到菩提树下的寂心;但寂心却透过袅袅青烟下的惊鸿一眼,就把对方记在了心里。
这日拜佛,未求得心绪平静,反这一眼便永无安宁。
2
后来探知,那女子是当地知府的千金,名叫菀青,出自《诗经》“菀彼青青”。
菀青千金之躯,享尽荣华富贵,却自幼饱读诗书,志趣出尘。及年长后,又开始研习佛道经文,当初千金临寺,向主持方丈求教佛法时,还曾引起不小轰动——只那时寂心正沉醉温柔乡中,所以未留意。
菀青不仅喜欢与方丈说法,还常组织佛道儒等学派的集会,效仿古人鹿尾“通难”的形式,探讨老庄、佛经、孔孟各种名句、话题,收集世间文学,可谓当世韩熙载,风流再现。
这样的一个女子,在这样的尘世之中,叫寂心不由得眼前一亮,只觉先前见过的、搂过的、枕过的,都不过些庸脂俗粉,只有这知府家的菀青小姐,才是人间正色。
除了其美貌、才学,更正在,少女含春年纪,竟对他这样一个俊美少年,全然不屑一顾——之后几次设计下相遇,他万般俯仰风流、举止翩翩,菀青却哪怕盯着一树花、一朵云,一处雕刻,都不曾多看他一眼。
反叫寂心,越加不能安心了。
同伴小妖说:“你知不知凡人有种说法叫断袖?”
寂心点头。
“那你知不知凡人还有种说法叫磨镜?”
“磨镜?”
小妖点头,解释的神色里,带着几分促狭:“断袖的男人不喜欢女人,磨镜的女人肯定也不喜欢男人。”
寂心大凛。难道说菀青大好青春年华研习佛道诗文,各家公子提亲被拒,以及对自己这样一副俊美出尘的皮相全然无视,都是因她其实不喜欢男人么?
霎时发觉,来人间恁久,但要学的还有很多。
为了印证小妖的话是真是假,也出于越来越无法自持的好奇,寂心趁一风朗气清的夜,掐着隐身咒就潜入知府家中来,找到了菀青的闺房。
好巧不巧,菀青正在沐浴。他还未进门,就闻到幽幽女儿之香,登时心猿意马,刚要化身进去,却被门口两个似神非神的画像吓一跳。
哪个女儿闺房会贴这种凶恶门神的?菀青小姐还真是个人间奇葩。好在那门神的光仅仅一闪而过就归于暗淡,随即听见屋里水响,寂心进门时不由抚掌痛惜,来晚了。
菀青已穿了件素白的中衣,闭着眼斜靠在窗边由丫鬟擦头发。不言不语,安安静静,但一举一动都摄人心魄。
寂心见过无数美人临睡前的模样,也跟无数美人携手共眠过,食髓知味,便总是心有念念。就算刚才进门时,还带着几分情欲和窥探的雀跃,这厢站在对方身边,看着她温和的眉眼,浅淡的神情,不知为何,竟渐渐安宁下来。
菀青的素净、安宁和淡然,仿佛比佛堂外的菩提和青烟,还能把人心感染。叫他剥离往昔肉欲和姿容的觊觎,看见了真正的喜欢。
寂心的心再次跳了起来,菀青坐多久,他就在旁默默看多久,后来她吩咐丫鬟离开自己上床睡觉,他也在一边看着。第二天,亦复如是。
没有一句言语交流,没有一个眼神交汇,寂心就这样每日隐身在侧,看着菀青读书写字,喝茶吃饭,从好奇、觊觎,到思慕、迷恋,从激烈归于平静,却不可遏制地想要留在她的身边,真实地留在身边。
于是在那天菀青熟睡的夜里,少年深深看着她温柔地侧脸,许久许久,终于缓缓离开。
3
同伴说,他堂堂天狐,居然是真的思凡了。
否则,怎么可能为个人类女子朝思暮想,守身如玉,先给自己安排出完整的为人身份,道祖籍燕北,世代巨商,家中富裕四下游历,已在姑苏附近待了三年,也好读书论道,闻菀青小姐美名,特求一见。
仆人、证人、背景,都预备得事无巨细,但拜访却依旧被拒了。因菀青小姐的宴集会客,只请当世佛道儒学大师,旁人再年轻巨富,都不会多看一眼。
果然是与众不同的菀青小姐,寂心丝毫不觉失望,依旧一次次试图登门,直到被主持老僧撞破妖灵身份,引起轩然大波。人们都说知府小姐美貌才华,连妖怪都要倾慕。
之后,虽然行事隐秘些,凡菀青去的地方,他也都会在。就这样从明到暗守了近一年,终于还是在最初相遇的古寺菩提下,插香入炉的女子缓缓回了头。
“你还跟着我。”她说,目光温和却并没有太多情绪。
寂心点头。
“你是妖,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
寂心想了想,回答:“菀青小姐很不同。”
菀青忽而一笑,明媚疏朗:“不同你便跟着我?难道想娶我?”
她语气戏谑,寂心一怔,陷入沉默。
这短短犹豫,叫菀青倒反而露出些饶有兴趣的神色来,第一次正色将对方上下都打量一遍,随后笑道:“你既不想娶我,一直跟着我作甚?真为习文论道?”
“我,我……”寂心不知如何解释。
眼前女子明明是凡人,却仿佛带着仙家才有的气韵,让人不自觉,都在心中低了下来。他竟不敢,对她直言自己的眷恋,自然更不敢提起窥探之事。
沉吟半晌,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小姐博古通今,或许能教我怎么做人。”
来人世恁久,遇到菀青,才发现还有许多他不曾明白的,也才知道原来人间还有快乐,不在歌楼酒阁,章台妓院。
身边丫鬟暗惊,一是知晓寂心是妖,二是,这倒第一回,有男人接近小姐,只为习文论道的。
菀青闻言,静静看着他,片刻竟笑道:“也可。”
少年大喜:“真的?”
“不过,”菀青继续道,“那你得拜我为师,以后得叫我师父。
“师父?”
菀青拂袖,转开身去:“对。你叫我师父,我自然教你如何做人。”
少年连忙抬步跟上,道:“我叫你师父,就能一直跟在你左右么?”
“当然。”菀青无暇的侧脸笑容浅浅,似想起什么,又回头道,“你既叫我师父,我便赐你一个新名。”
“什么?”
“你想学做人,做人在静心,但只静不够,最好得寂心。”
“寂心?”
“宁寂其心,方无所挂碍。”
少年似懂非懂,但看着女子映衬晚霞的如玉脸庞,轻轻点了点头。
从此,他便叫寂心了。
4
那会儿,还是个神人妖鬼共存天地的时代,人们并不会因为某处现妖而引起多大震动。加之菀青本就与儒佛道交集甚多,早有美名,所以即便之后寂心以妖的身份出现左右,名士们不反对,百姓也不会多说什么了。
只道知府小姐盛德,泽及妖灵。这世上妖都有求善之心,何况人乎?
于是,寂心便以徒弟身份,与那出尘绝世的女子时时相伴,没过多久,竟也真彬彬有礼进退有度,学那些人间风雅、名士风度,全然有模有样。
不少妖灵同伴也好奇前来,都说他堂堂天狐,苦苦修行几百年,最后竟给个凡女当徒弟,学那些人的礼仪约束,实在有损妖族风评。
但无论如何,寂心自己明显乐在其中,同伴们虽不解,也只好黯然退去。纷纷摊手,对一只思凡的天狐,还能如何呢?
而菀青也并不负“师父”这个称呼,传道授业解惑无一落下,不仅教寂心人世文学、经理,读百家之言,更会带徒儿游览山水街巷,体味人间烟火。
后来这俩师徒的身影,姑苏上下也都见怪不怪了。
转眼逾年,寂心有时候会恍然觉得,师父每次行走人间时,仿佛自己也觉新奇欢喜,跟她与名士坐而论道的端庄恬淡,全然不同。
菀青喜欢上元的烟花,喜欢四月的牡丹,喜欢秋风中的木樨香气,喜欢桃李季节的细雨,尤其喜欢冬至的飞雪。就连有时坐在凉亭水阁看游鱼落日,也能流连忘返。好似唯一不会多余关心的,便是人了。
寂心有时在她身后站上整天,相互不曾说一句话,但菀青明显知晓他在的,偶尔傍晚斜光下含笑回头:
“你喜欢人间,还是深山?”
说完,不及对方回答,又是淡淡一笑:“还是,你想要修行做神仙。”
寂心想了想,真诚道:“寂心喜欢人间。”
“为什么。”
“因为人间有师父。”
少年眸色清澈,神情真挚,菀青却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片刻,似叹非叹道:“师父在人间学到的东西,也都告诉你了,你应该会做人了。”
寂心莫名心中一颤,凝眉道:“师父要赶我走么?”
“不是。”菀青摇头,微微沉吟后,浅笑道,“师父十九岁了。”
“那又如何?”
菀青温和解释:“十九岁在人间,早应该嫁人的。”
寂心一怔。他从前就听说菀青拒绝了无数公子求亲,为徒这一年,更亲眼见证了不少。也是每到此时,父母的苦口婆心,旁人的劝导甚至宴集名士们有意无意地提起,才叫他意识到,自己的师父到底是个平凡女儿,再美丽再聪慧再出尘,都是要嫁人的。
菀青应该嫁一个才貌双全的美公子,好家境好品行好皮囊,才配得上她。自然,肯定不是妖灵。
他迟疑半晌,抬眸道:“师父,你想嫁人吗?”
菀青没有立即回答,顿了顿,道:“我是不会嫁人的。”
没有想不想,只有会不会。寂心一时并未多想,面上欣喜万分,好容易忍住,想了想道:“那师父你打算怎么办?”
菀青再次回头看着少年,微微沉默后,缓缓回答:“离开罢。”
是了,她这般的女子,尘俗于她多是负累,这样脱尘绝俗的存在,怎么嫁给那些凡夫俗子?
寂心心中越发欢快了些,脸上也带着明朗笑容,斩钉截铁道:“寂心跟师父一块走!
”
菀青道:“你知我去哪里?”
“天涯海角,师父去哪里寂心就去哪里。”
“跟到什么时候?”
“一直跟下去。”
菀青失笑,忽而沉吟片刻,方摇了摇头,道:“你是妖,我是人。我会老会死,会坠入轮回,面目全非,也会把你忘记,如何一直跟下去?”
寂心便也沉默了,久久未回过神来,再抬头时,荷花旁静坐的女子已经不知何时离去。
5
但寂心后来,还是找到了能一直跟下去的方法。
山中有老狐,虽未成仙,却阅历深厚,告诉寂心人的轮回不可扭转,但若要一直交集,也非不可能,并信誓旦旦道,当初白蛇、赤狐一众,就是这样做的,所以才和心爱之人有生生世世的缘分。
寂心想声明那是自己师父,终究还是没有开口,只立即问了,到底如何做?
“说起来也简单,”老狐打量着修为不久,却血统高贵的晚辈,捋了捋胡子笑道,“就是将你修炼的灵丹给那凡人服下,如此她即使坠入轮回,面目全非,即使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重生后记忆也可以被唤醒,你不过须等个几十年,便又能相见。”
如此,就算菀青老死轮回,他也可以在下一世等到她,找到她,继续当她的徒弟。
寂心觉得此法甚好,将预离开时,老狐看着少年欢喜模样,不禁蹙了蹙眉,带着几分不可置信道:“可给出灵丹,你就永远不可成仙了。”
“我知道。”寂心一笑,行了礼转身离开。
身后老狐不禁暗叹摇头,果然这难得的天狐血脉,居然为个人类女子思凡,连前途都不要了。
也正在这时,京城下来懿旨,要将德才色兼备的知府千金,赐婚当朝九王爷,择日迎娶——据说其中还有段类似一见钟情的佳话,但菀青根本就不曾注意,自己何时见过那出游的王孙。
知府千金大龄未嫁遭人指点,王爷对她一见钟情求来圣旨赐婚
一时间,姑苏上下议论纷纷。知府老爷同夫人,既松了口气,又不禁隐约担心,以女儿的冷淡性子,不知会作何反应。
但菀青却并未多说什么,只依旧静坐于她的莲花水榭里,看着游鱼往来。
山中归来的寂心走到师父身后,犹豫片刻,坐到女子身旁,菀青并未躲开。
“师父,”他说,清澈的眸子熠熠发光,“我们离开罢。”
菀青淡淡一笑,神情温和:“去哪里。”
“哪里都可以,”寂心笑道,神色欢喜,“师父,我问到了,只要你吃下我的灵丹,就算转世,喝孟婆汤过了奈何桥,你也会记得我。寂心就能,一直做师父的徒弟。”
菀青一怔,静静看着少年的眼睛,片刻,缓缓道:“你要取出灵丹给我?”
寂心点头。
“没有灵丹,你就再不能修炼成仙了。”
寂心不知她一个凡女,如何知晓的这些东西,大概太过博闻广知了,还是一笑回答:“我知道。”
菀青再次沉默,似想起少年曾说过的那些话,半晌,方抬眸道:“你就这样想跟在我身边。宁愿永世做个普通妖灵,在人间沉浮?”
寂心自然是确定的。从那个明朗的月夜,他看着菀青睡颜离开时,就早确定了。不过也明白对方于这一切一无所知,且菀青那样出尘又冷淡的性子,他生怕自己热烈的感情会唐突到她,于是一年多的陪伴下来,仿佛自己也冷静不少,只想一直跟在她左右,便足够了。
“师父,”寂心笑了笑,嘴角的弧度十分好看,“只要你不赶寂心走,寂心就一直跟着师父。”
晚风吹落一片树叶,刚巧挂在少年鬓边。菀青莞尔浅笑,抬手替他摘下,收回时便被寂心轻轻握住手腕,她并没有抽出。
少年察觉这一点,胆量便更放开了些,顺着腕间滑下,握住了她如玉一般细腻又微微冰凉的手。
菀青再次温柔笑了笑,没有言语。片刻,觉得手心落入一物,低头见颗玉白色闪着微光的珠子,便知晓那就是寂心的灵丹。
难怪他脸色有些苍白,天狐血脉和数百年修为,可都在这珠子里了。
“师父,”寂心把灵丹放入菀青手中,又将她的五指轻轻合拢,“吃了它,我们就一起走,好不好?”
不用再举办那些文人集会,不用再应付世俗杂物,不用再拒绝嫁人。她只做他的师父,教他读书习文,如何做人。
女子默然片刻,并未拒绝。示意让对方斜躺在自己双腿上休息,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过少年的耳边鬓发,抚过他如画的眉眼,就像寻常师父,爱抚自己徒儿一般。
“寂心你说,没有肉欲的情爱,算不算真正的情爱。”
“算。”他斩钉截铁地回答,当然算。就算没有肉欲,就算只做师徒,他也知那是真的情爱。
菀青默然。
夜风吹拂,令人昏昏欲睡,许久许久,寂心才隐约听得头顶一声微微叹息。
“罢了,人间有师父,也有寂心。”
6
不久,姑苏坊间巷陌都开始议论菀青小姐病重之事。
也有不少人猜到,毕竟御赐婚姻,那温和冷淡的女子不欲结亲,又不想拖累父母亲人受罪,只得另寻出路。
但未料,皇帝也会怀疑,竟派御医前来诊治;更未料到,四五个御医竟然真都诊出不治恶疾,断言只剩半月寿命。
一时间,满城哗然。
接着,人们见那苍白枯瘦如弥留一般的菀青小姐,到寺庙不知祈福还是还愿,身边除了个搀扶的丫鬟,就只有那据说是妖灵的徒弟。
再后来,小姐回府不久,便真的香消玉殒了。
唯几个知情者有道,菀青小姐自得知圣旨后便突然浑身发热,开始知府老爷同夫人以为只是风寒,谁想没两天,竟然病重不治了。
这点,寂心也未料到。他只知凡人服下灵丹后,能抵御孟婆汤的药力保持深处记忆,却不想他的灵丹凡人躯体根本承受不住。难怪那些民间故事里,妖人相恋总是悲剧收尾,原来或许灵丹入体,本就会把对方这世害死。
那时他泪流满面,入人间后第一次这般流泪,面色苍白如纸的菀青便温柔安慰,说死了也好,至少不会给父母带来灾祸,也正好,来世再见。
到那时,他会找到她,唤醒她的记忆,依旧做她徒弟。这是在菀青死前,他们一同在佛前许下的诺言。
菀青就这样死了,寂心安安静静在她坟前守了三年,预备下一次再见。
妖灵同伴们都纷纷为他不值,成了妖族们教养晚辈的反面,老狐纷纷以此教育后代,修行千万不可思凡。
但寂心丝毫不为所动,果然在第二世,依旧找到了他的师父。还是那温和又宁静的笑颜,淡淡一眼,寂心就再难宁寂其心:
“寂心,我不在时,你学了些什么。”
少年依旧清澈,满目欢喜:“回师父的话,寂心学到,心有所待,便不觉前路漫漫。”
女子灿然失笑,招手让少年靠到膝上,还是那般温柔抚过他的面颊和如画眉眼:“前世未给你读完欧阳文忠,师父今生教你可好。”
“好。”
第三世,依旧如此……
转眼世间车水马龙,汽笛轰鸣。后来人们这段日子称作民国,但寂心对凡尘变化并不关心,只一心想再找到他的师父。可这回,却没有结果。
他的灵丹,感应不到了。虽前世已觉微弱,所以找到师父时,菀青已鬓生白发,但未料到这一世,居然根本感应不到了。
寂心心中凄惶却求助无门,只得两百年后再一次回到当初修炼的深山,求教那博闻的老狐,这时才得知,原来即便灵丹入体,法力也会渐渐耗尽。
也就是说,妖灵无法再感应自己的灵丹找到心爱之人,对方也不会轮回后再有他的记忆——难怪那些妖灵和凡人的爱恋,最多也只有几世。
寂心满腔绝望,不是因自己白白耗费灵丹,永远失去成仙的机会,而是他承诺要一直跟随的师父,就这样走失在轮回的河流里。天大地下,他或许再也找不到她。
老狐看着少年一身长衫,痛苦委地的模样,这回倒未叹气不值,反而若有所思的默然许久,方缓缓抬头道:“孩子,你独行尘世这些年,可知妖族有一个传言。”
寂心本无心关切这些,便只摇了摇头。
“有个蛇仙本来没有飞升的机会”老狐顿了顿,继续道,“可天宫偏偏空出一个位子来,据说,是那奉命下人间采言的凌虚仙子居然动了凡心,宁愿留在尘世经受轮回之苦,这才叫蛇仙补了空缺。”
寂心闻言不由一怔,抬眸愕然看着对方,一时间似心有怀疑,又充满疑惑。
老狐笑了笑,从青石上站起身来:“你知道什么叫采言吧?就是天界也会偶尔关心人世文艺思想的进展,或者寻些稀奇说法以娱众神,便派个仙家夏凡采集众家之言带回天上。这个采言的仙家当然不会真的同凡人过多交集,随身有守护神将在,受仙家调遣,多半采集够了便会离开。若是女仙,更不能嫁人,若叫凡人污了仙体,双方都是要受雷刑的。”
寂心听到这里,不由心中一震,霎时愣在原地。
原来,那些博览群书、文人交游,那些儒释道的辩论、宴集,根本不是志趣出尘,而是凌虚仙子下凡采言的任务。
难怪他隐身初入闺房时,门前的神将光芒一闪而过,原来那是她的守护神将,若非菀青制止,可能他当时便被收服。
原来,她早知他的存在,所以进门时她已换好了衣裳,难怪那数月默然相伴里,她常有莫名的淡淡笑容,原来他看着她时,她也看着他,只是他并不知晓。
难怪她那样冷淡,难怪她总问他,没有肉欲的情爱,算不算真正的情爱。因为她出身仙家,若与妖灵亲近,若叫天宫知晓她留恋凡尘是为了男女之欲,便会殃及他受雷刑……
讲到此处,老狐也不禁叹了口气,最后似带着几分无奈结束:
“你那师父就是凌虚仙子奉命下凡采言,仙妖有别,她吃了你的灵丹,就再回不去了,只能真做凡人,生生世世都做凡人,还要受神将监视,不得人间欢愉。”
原来真正一念思凡的,从来不是他这修炼多年的妖灵,而是那个九重天上的仙子。
菩提树下初相见,一眼仙家慕少年。他真傻,怎就未再多回头看看,那离去的女子或许又折返回来,也静静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长衫少年独坐许久许久,黄昏到夜幕,天空渐渐一轮孤月亮起,微风吹拂。
他终于含泪抬头,向那不知名的方向,轻轻唤了声:
“师父——”
可惜,并无人应答。那女子宁静又温柔的笑颜,早迷失于红尘之中。
7
听说这座城市每到下雨时,那石桥尽头总有惊鸿伞出租。但从未见过雨中行人,谁有那一瞥惊鸿之影。
听闻那女子说:“在借伞的人眼里,到处都是伞铺,但我能租的惊鸿,却只有一把。”
就像这世间男女情意,有的遍地开花游刃有余,有的只得孤注一掷,因而不敢轻易,便是转移,也得先从上一个人身上收回。
听者失笑,道都什么年代了,还装作双花巷的白素贞。
她也笑了笑,回答:“可惜我不是妖,没有千年时光,只有二八年华。”
“那岂不是下了大注,万一血本无归呢?”
女子沉寂片刻,抬眸看着伞外雨幕,半晌,缓缓道:“最多,也不过此生罢了,在意什么。”
言语落,桃花细雨中,明眸少年尽头缓缓走近。
宁寂的街巷青石,春暮落花,相视一笑。
“寂心,师父不在时,你又学了些什么?”
……
这许多年,他一直奔波在红尘之中。险些忘了,她不是真正的凡人,她是仙家。
他虽找不来,她却一直在等他。(原标题:《思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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