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元既是乾嘉学术的最后重镇,也是跨入近代学术路轨的第一人
他的学术成果一直为学人享用,而他的文化传承之举更让后人崇敬不已
文 | 李广春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芸芸众生,大都来去匆匆,了无痕迹,更不要谈什么名了。但也有不少斯人已去却被人常常怀念,想忘都忘不掉。这些人大都与立德、立功、立言密切相关。
说到《论语》必定会想起孔子,“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等名句脱口而出;说到“精忠报国”必定会想到岳飞,“岳母刺字”等典故家喻户晓;说到《岳阳楼记》必定想及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等哲言是仁人志士的座右铭。阮元,就是一个经常被人怀念的人。
阮元是地地道道的扬州人,他是清代乾隆、嘉庆、道光三朝的名臣,死后被道光帝称为“极三朝之宠遇,为一代之完人”,评价之高,人之罕及。我在扬州生活了三十多年,过去孤陋寡闻,不知其人,后因工作关系听闻其人,但对其著作并未仔细系统阅读过。日前,有幸参加《阮元集》新书发布研讨会,来的专家学者,阵容之大,层次之高,领域之广,让我大吃一惊,也足以证明阮元不是一般的乡贤。
《阮元集》作为国家古籍整理十年出版规划项目、出版专项资助项目,其主编为南京大学文学院的长江学者程章灿。全国中文系的长江学者扳着指头也数得过来,程章灿先生愿意费心劳神去钻故纸堆,不辞劳苦地组织专家学者爬梳剔抉,用了好几年时间,比照各种版本,正本清源,依例编纂整理,辑集出版,一方面体现了程章灿先生的文化担当,另一方面也说明了阮元在历史上的文化学术地位。出席研讨会的还有中国历史文献研究会会长赵生群教授、南京大学文学院徐兴无院长、清华大学戚学民教授、中国人民大学黄爱平教授、南京师范大学王锷教授、全国古籍出版工作委员会姜小青副主任等,可谓学术大咖云集,影响超乎想象。
会上听着专家学者的慷慨陈词和连珠妙语,翻着新书的目录章节和前言导语,回家后又按图索骥去触摸有关篇章,深感阮元在那个时代是多么了不起,难怪扬州人不遗余力恢复阮元家庙。扬州地方历史学者这么多年执着如一,赵昌智先生、王章涛先生等著述颇丰,而阮元后人同样不遗余力,阮衍喜父子自掏腰包,出版祖上文献;阮家伟以传承阮元文化为己任,在文创上力探新路;阮锡安从机关退休后干脆在阮元家庙成立阮元文化研究中心,招揽有志之士,专攻阮元文化,致力文化传承……这些无疑为阮元文化的传承普及起到了重要作用。
阮元后人的这些努力,显然已经超越了光宗耀祖的传统意义。像古建专家阮仪三,早是享誉海内外的大家了,还用得着傍祖沾光?他这么多年来一直致力于推动阮元文化研究,为的是优秀传统文化的薪火相传,发扬光大。可以这么说,阮元不仅是扬州阮家的祖宗,也是扬州乃至全国值得崇敬的先贤,俨然已成为扬州历史文化名城的一张名片。
说起中国近代文化绕不过阮元,他是一个承先启后的关键人物,让人时常怀念实在情理之中。
文化传世之作启人心智。钱穆先生在名著《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中专章讨论阮元焦循的治学宗旨和方法,认为阮元敭历中外,所至提倡学术,主持风气,不遗余力,其名位、著述足以弁冕群材,领袖一世,实为清代经学名臣最后一重镇。张岂之先生主编的《中国思想学说史(明清卷)》亦持此说,认为阮元既是乾嘉学术的最后重镇,也是跨入近代学术路轨的第一人。
阮元官做得好,书也写得妙,他编纂的许多学术典籍至今仍发挥着重要影响。他领衔校刻的《十三经注疏校勘记》,是清代学者对于儒家经典《十三经注疏》所做的一次空前、大规模、较为精善的整理,至今仍是研习国学的必备书籍。之后又主持编纂皇皇巨著《皇清经解》,对清代学术做了一次全面系统的总结。他自己也是博通经史的大学者,几十年宦海沉浮,不忘学术初心,日积月累,学富五车,著述丰赡,涵盖了传统学术的经史子集四部。这次广陵书社先行出版的《阮元集》阶段性成果,收录其自撰著作,至今读来仍是那么饶有趣味,发人深省。《三家诗补遗》时有精审发明之处,可见其学术功底深厚,时人诗话大家沈德潜为该著作序,文序相得益彰。《畴人传》更是让英国科学史家李约瑟称为“中国前所未有的科学史研究”。中国传统文化重文轻理,对自然科学研究相对不足,而该著作却对历史上天文历算卓有成就者搜罗完备,更难能可贵的是,对西方的哥白尼、欧几里得、利玛窦等37人一视同仁,予以立传,可见其学术视野之宽,在那个时代实属罕见。更为大胆的是,对占星等封建迷信内容一概不收,更加彰显中国古代天文历算的科学内涵。他的著作能传世至今,引得那么多学者潜心研究,更多地因其著作中有启人心智的学术思想。
文化传承之举令人景仰。人去政声留,千古美名扬。无论是去浙江、云南做封疆大吏,还是到北京在中枢机关做事,他的清廉操守一直为世人津津乐道,他的学术成果一直为学人享用,而他的文化传承之举更让后人崇敬不已。
清朝满汉两族文化习性相对隔膜,他利用自身的政治地位和学术影响,将中华文化自觉地向高层渗透,在一定程度上加快了满汉文化的融合。他的文化传承之举,是在集大成基础上的继往开来。清代金石学,由于他把散氏盘制作为拓片,开风气之先。清代官方第一次整理学术资料,“儒林传”作为重要组成部分,也是由他主持编纂的。
培养学术新人,固然需要言传身教,但大规模造就人才,还得一改传统书院的旧模式。他用集体领导的学长制代替了陈腐的山长制,在杭州创办诂经精舍,在广州创办学海堂,这些新式学堂不以科举及第为终极目标,学习内容丰富多彩,既有传统国学,更有自然科学,讲求经世致用,力争让莘莘学子有助于社会经济发展,而不是读书做官。他反对纯粹为了科举考试的死读书,主张读书经世致用,认为“读书当明体达用,徒钻时艺无益也”。相较后期的同仁馆等专门培训外事的官方机构,阮元创办的这些新式学堂理念先进,有很多先见之明,聘请的导师都是博通古今的饱学之士,教学方法独特,造就人才良多。阮元故去,传承犹在,让人念念不忘,也是理所应当。
文化传播之功生生不息。阮元撰写的众多著作至今为人所用,他的学术成就自不待言。一个人为官位极人臣,为学成为一代宗师,这自然是了不得的事,但更让人念念不忘的,是他的文化传播之功。提携后进、培养人才对文化传播的功绩最为显著。他在山东、浙江、广东、云南等地为官,担任学政、巡抚、总督,选拔培养了大批学子,不少人后来在为学、为政等方面都卓有建树。正如梁启超所说,他“每到一处,都倡导学术,给浙江、广东、云南的同时代人施以巨大影响”。
文人相轻是自古及今的坏毛病,但大师身上不会有,宽阔的视野、博大的胸怀、专业的素养,让阮元成为一个没有门户之见的“通儒”。他以传承文化为己任,以传播文化为乐事,一切他认为值得肯定的东西,他都想方设法帮助传播,让更多人分享知识和思想。他利用自身的地位和影响,经常帮助贫寒的学者,刊刻他们的著作,为学术文化传播不遗余力。他自己曾说,“役志在书史,刻书卷三千。”他先后刊刻当时知名学者的著作不下数十种,其中许多著述编入了他安排家人在扬州老家辑刻的《文选楼丛书》中。他所主持编刻的《淮海英灵集》及阮亨按照他的体例续编的《淮海英灵续集》,使得许多当时并不知名的扬州、南通等地诗人诗作保存流传,为今天研究地方历史文化提供了珍贵的第一手资料。他每到一处为官,都去发现新人,结识饱学之士,不问出身辈分,不分门户派别,一切经世致用之作都在他的视野之内,搜罗推介,刊布推广。乡邻焦循一介布衣,潜心学问,与之既是族亲,又是志同道合的学友,阮元无私地资助其研究,使得焦循的学术思想流传至今,并在其故后为之作传,盛赞焦循为“一代通儒”,就是一个极佳的案例。(作者为扬州大学文学院特约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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