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极端紧张之际,凌未风双足勾着峭壁的石笋,用力一翻,身子倒挂,伸手一把抓着楚昭南颈项,像捉小鸡一样,将他提出水面,楚昭南虽有宝剑在手,但刚才给百丈瀑布冲击而下,早已乏力,更兼半截身子浸在水中,更是无从抵挡,凌未风一把抓起,劈手就夺了他的宝剑,双手叉着他的喉咙,楚昭南嘶哑地叫了一声,断断续续说道:“我给你‘舍利于’!”
凌未风看了他一眼,双手松开道:“拿来吧。”楚昭南掏出湿漉漉的檀香盒子,凌未风伸手接过,楚昭南面色十分难看,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认输。
凌未风正待拉他同上悬崖,蓦然间,只听得“蓬”的一声,一道蓝火竟在身边炸裂开来,凌未风半身悬空,挂在悬崖之上,根本无从躲避,肩背给火焰灼得滚热,面上也着了几点火星,他急忙一手按着石壁,将身子在石壁下一滚,火焰虽告熄灭,但仍是感到疼痛。楚昭南趁势翻转身来,仰望着凌未风,凌未风睁目大喝一声,将抢来的游龙剑拔在手中,楚昭南不敢再上,这时只听得悬崖上嘈成一片,呼喝声和兵刃碰瞌声交杂传来。
这枝蛇焰箭是和楚昭南同来的卫士之一郝大绶放的,和楚昭南同来的两个人,点穴名家古元亮已为凌未风点成残废;郝大绶却杂在众人之中,一同跑出窟外,他见凌未风和楚昭甫同堕崖下,竟取出歹毒暗器蛇焰箭向下面肘去,蛇焰箭发时有一道蓝火,见物即燃,不能用手接,也不能用兵器碰瞌,只能避开,他这一箭是立想将凌未风射死,纵便楚昭南也误伤在内,也在所不惜。
韩志邦和刘郁芳见他如此歹毒,勃然大怒,韩志邦一摆八卦紫金刀首先冲上,才打了数招,刘郁芳就脱手飞出独门暗器锦云兜,将他抓伤,郝大绶手中兵刃,也给韩志邦打落,他浴血拼命冲出,才跑了几步,就给两个喇嘛迎面截着,一左一右,大喝一声,双双扑进,一个矮身,各扯着他的一条腿,似荡秋千似的将他荡了起来,荡了几荡,又是一声巨喝,将他抛落悬崖。
楚昭南正在惶急,忽见半空中掉下一个人来,心中大喜,也不管是敌是反,伸手一把接着,向水面一抛,乘着尸体浮沉之际,提一口气,用足内劲,向江中跃去,单足一点尸体,又是拼命一跃,竟给他跃到离凌未风十余丈的另一处河崖,他手足并用,似猿猴般的爬上了峭壁,一溜烟地逃了。韩志邦连发了几粒铁莲子,都因距离太远,没有打着。
楚昭南临危逃脱,韩志邦恨极骂道:“又便宜了这奸贼!”刘郁芳道:“不必理他,先看着凌未风吧,今晚可累了他了!”韩志邦默然不语,走近崖边,只见浪涛拍岸,峭壁上有一个黑影在慢慢移动。韩志邦将夜行人随身携带的千里火打开,刘郁芳在火光中看见凌未风爬行而上,显得很是艰难。
大吃一惊,颤声叫道:“他受了伤了,照他平日的功夫,绝不会这个样子!”她解下“锦云兜”轻轻地抛下去,“锦云兜”是数丈长的钢绳,尖端装着倒须钢网,作暗器用时可以抓人,而现在却恰好是救人的工具,凌未风已爬上一半,刘郁芳双足钩着崖边,探下身子,将钢绳轻轻一摆,恰好触着了凌未风的手指。凌未风伸手握着。刘郁芳叫声:“小心!”用力一荡,钢绳抖得笔直,将凌未风凭空抛了起来,凌未风像荡秋千似的,握着钢绳,越荡越高,刘郁芳一缩身躯,将钢绳一卷,把凌未风轻轻放在地上,自己也站了起来。几个喇嘛齐声赞道:“真好臂力。”他们不知刘郁芳使的哪是巧劲。
刘郁芳顾不得回答,扶着凌未风细看,只见他肩背已给烧得残破,肌肉变得淤红,凌未风转过面来,喇嘛们开声惊叫,他的脸本来就有两道刀痕,现在加上硫磺火烧得又黑又肿,更显得十分可怕。凌未风笑道:“我本来就难看了,更丑怪一点算不了什么。”刘郁芳道:“你觉得怎样?”凌未风硬挺着道:“不过烧破了点皮肉,没有什么?”他随说随把檀香盒子掏了出来,递给一个喇嘛,微笑说道:“打了半夜,还幸把你们的‘舍利于’夺了回来!”喇嘛们齐齐拜谢。为首的喇嘛,很是小心,将擅香盒子打了开来,只见里面有几粒珍珠般的东西,吐出光芒。喇嘛细看一番,忽然大惊失色,颤声叫道:“舍利子,给他们掉换了!”凌未风也吃了一惊,问道:“怎么?这不是‘舍利子’?”喇嘛道:“这是珍珠,‘舍利于’没有这样透明光亮!”
原来张天蒙素工心计,他在吴三桂将礼物交给喇嘛们时,见过“舍利于”的模样,他就愉偷造了一个同样大小的檀香盒子,里面放上珍珠。他本来是准备在路上万一有人劫夺时,可以拿来顶包。当晚他听楚昭南一说,也起了背叛吴三桂之心,因此他在楚昭南危急时,先劫了喇嘛的“舍利子”,准备拿去献给皇上邀功。后来他被凌未风迫得无路可走时,又巧使“金蝉脱壳”之计,将假的“舍利子”抛给楚昭南,转移了凌未风的目标。
凌未风当下做声不得,狠狠说道:“再碰到这贼子定要剥他的皮!”他又向喇嘛们致歉。喇嘛们很不好意思,再三拜谢,说道:“虽然夺回的是假‘舍利子?”但凌未风却舍了性命为我们尽力,此恩此德,永世不忘!”他们见凌未风伤重,又急于要回藏报告,不愿再扰凌未风,齐齐告辞,趁着拂晓赶路。
刘郁芳和韩志邦扶着凌未凤走回石窟,一进了洞,凌未风就“哎哟”一声,坐在地上。刘郁芳急忙过去,扶着他道:“怎么啦?”凌未风道:“你把我的行囊拿来!”他在行囊中取出两粒碧绿色的丹丸,一口咽下,说道:“没事啦,那小子的蛇焰箭是硫磺火,火毒攻心,有点难受,这丹丸是天山雪莲配成,正好可解火毒。”刘郁芳还不放心,见他面上烧起许多火泡,又将自己随身携带的治外伤的药膏给他涂抹。凌未风扭转了头,似乎很不愿意。刘郁芳以为他避嫌,笑道:“我们江湖人物,不讲这套。”她一手将凌未风按着,柔声说道:“不许动,病人应该听话;你不听话我可生气啦!”
凌未风闭着眼睛,让她涂抹。忽然间刘郁若双手颤抖,一瓶药膏,卜的跌落地上,韩志邦道:“你累啦?我替你搽吧!”凌未风翻转身子,将头枕在臂上,说道:“我都说不用理它了。”刘郁芳默然不语,凝坐如石像,眼睛如定珠,紧紧盯着凌未风的面孔,良久良久,突然说道:“你以前一定不是这个样子!”
凌未风笑道:“自然不是,我受了刀伤,又受了火烧,本来是丑陋了。”刘郁芳摇摇头道:“不对!这回我可看得非常仔细,你以前一定长得很俊,而且还像我的一位杭州友人!”韩志邦冷冷地哼了一声,凌未风一阵狂笑,说道:“我根本没有到过杭州!”这笑声原就是掩饰他内心的窘迫。刘郁芳将信将疑,忽然发觉韩志邦也紧紧地盯着她,神情不悦。她霍然醒起,如果凌未凤不是那人,自己谈论一个男人的美丑,可真失掉总舵主的身份,也给韩志邦看轻了。她面上一阵热,也干笑道:“我是奇怪你的武功这样高强,怎会面上带有刀痕?”她仓促之间,挤出话来,竟没想到搭不上原先的话题,韩志邦又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凌未风答道:“这刀痕是我刚到回疆的时候,碰上杨云骆大侠的一个仇人,他见我带着一个女孩子,随手就给我一刀,要不是有人搭救,几乎给他毁了!”刘郁芳听得十分奇怪,问道:“杨大侠的仇人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又为什么带一个女孩子远远跑去回疆?那个女孩子有多大了?”凌未风一说之后,自知失言,忙道:“这些事情,将来我再对你说。那个女孩子只有两岁。”韩志邦接口说道:“只有两岁,刘舵主,你……你可没有什么话说了!”他本来想说:“你可放心了。”一到口边,可想起不能这样冲犯刘郁芳,这才临时改了。饶是这样,刘郁芳还是白了他一眼,她很不开心,也很奇怪韩志邦的神态似乎有点失常。
第二日,凌未风的伤势,果然好得多,已经可以走动了,刘郁芳还是殷勤地看护着他。韩志邦却终日寡言寡笑。第三日早晨,刘郁芳一觉醒来,竟然不见了韩志邦的踪迹,只见尘土上有人用手指写着几行歪歪斜斜的大字。
那几行歪歪斜斜的大字写道:“咱是一个粗人,不懂规矩;虽属旧交,不如新知;天地会之事,有吾姐主持与凌英雄相助,大有可为,成功可期。从此告辞,盼望珍重。”抬头一行写着:“拜上刘总舵主”;下面署名“粗人韩志邦”。刘郁芳看了,黯然不语,凌未风道:“他倒是个豪爽的汉子。只是误会太多了我这个‘新知’本就无心疏间‘旧交’!”刘郁芳叹了一口气道:“他的心眼儿也太多了,我担心他一个乱闯,难保不出岔子。”是不知他走向何方,凌未风又是伤势初愈,更是无法寻找。
再说韩志邦那日受了刘郁芳白眼,愈想愈不是味儿。当晚翻来覆去,整夜元眠,想自己一个“粗人”,武艺与凌未风又是相去甚远,如何配得上她。他心中本来愤愤不平,埋怨刘郁芳刚交上一个“新朋友”,就把多年的“老朋友”冷淡;这样一想,反觉平静下来。他心中暗道:何必在他们中间,做一个拦路石头,于是不得天明,披衣便起,看着他们睡得正酣,暗暗叹口气,背好行囊,挂好兵器,独个儿走出窟外。
韩志邦迷迷茫茫,也不知该走向何方,他信步所之,在山岗漫无目的地乱跑,这时晨露未干,晓风拂面,行走间,忽听得哟哟鹿鸣,远远望去,只见一头梅花小鹿,在山溪旁边饮水。饮了一会,又咩咩乱叫。韩志邦心想:这头小鹿,孤零零的在这里饮水,一定是失了母亲的离群小鹿,真是可怜。他胡思乱想,慢慢地走过去,自言自语他说道:“小鹿,小鹿,我也是个没有朋友的人,你不赚弃,我和你做个朋友吧。”
胡思乱想间,忽听得一声兽吼,在树林草莽之中,跑出了一只金钱大豹,一声狂吼,腾空窜起,向那头小鹿扑去,韩志邦大怒,骂道:“小鹿这样可怜,你还去欺负它!”他也一跃数丈,一连发出几支袖箭,箭箭射中,只是距离过远,那豹子皮肉又厚,虽然痛得狂嗅怒吼,却并未跌倒,那小鹿被它咬中后腿,也痛得狂奔,那金钱豹身上带箭,仍然不舍,紧紧追去。韩志邦突然一腔怒气,好像要向豹子发泄一样,也施展轻功,追在豹子之后。
追了一回,那小鹿似乎急不择路,竟窜进了一座小小的石窟。那豹子也追将进去,韩志邦赶在后面,距离已近,又是一支袖箭,射入金钱豹的肛门,那豹子大叫一声,仆在地上,尚未爬起,已给韩志邦夹劲捉着,用力一拗,把豹子颈项拗断,快意之极,说道:“看你还欺负小鹿!”他将豹子一把抛进洞内,缓步进去,只听得里面小鹿叫声很是惨厉,他心中一动,忽听得里面人声喝道:“是谁?”他定睛一看,只见一个人将小鹿按着,正在用刀于锯梅花鹿的鹿茸,这人一见韩志邦进来,蓦地跳起。脱手就是一口飞刀,向他掷去,韩志邦闪身避过,睁眼看时,只见这人正是张天蒙!原来张天蒙那日给凌未风一剑掷中,流血很多,因此躲到这个洞中养伤。”
韩志邦见是张天蒙,想起他的狠毒,那日几乎将凌未风弄死,勃然大怒,紫金刀骤的出手,照心便刺。张天蒙刷地跳前两步,龙纹鞭也发出招来,韩志邦抡刀猛砍,张天蒙长鞭一抖,缠在韩志邦鞭上,给他用力一弹,紫金刀竟给弹了回去。韩志邦越发大怒,跃纵如风,一口刀滚滚而上,张天蒙身子却似转动不灵,只得招架。韩志邦看看得手,猛然间张天蒙大喝一声,身子往后一坐,韩志邦的紫金刀被长鞭缠着,给他往后一拖,紫金刀竟脱手飞去。张天蒙更不放松,疾的又是一鞭,打中韩志邦胸部。韩志邦仆在地上,滚了数滚,寂然不动。
张天蒙心中大喜,挪步上前,还想补他一鞭,正走近韩志邦身边,猛然间,韩志邦在地上大喝一声,铁莲子冰雹般地打出,张天蒙猝不及防,头面两肩给狠狠打中几颗。张天蒙往旁一跳,忽觉脚下好像踩了棉花一样,软弱无力。给凌未风剑伤的创口,又汩汩流出血来!
韩志邦在地上一跃而起,忽见张天蒙坐在地上,长鞭放在一旁,十分惊异,他粗中有细,扬手又是几粒铁莲子,张天蒙怒叫道:“你这人倒会使诈!”
这回他有了防备,双手上下一抄,把铁莲子接在手中,反打出去;韩志邦腾挪闪避,无奈张天蒙打得比他高明,石臂还是中了一粒。
韩志邦中了暗器,反而哈哈大笑。原来他刚才挨了一鞭,很是疼痛,现在给铁莲子打中,却只似自己以前在田间操作,和孩子们嘻戏时,给顽童用小石子掷中一样,一点也不痛。他知道张天蒙气力已竭,纵身一跳,猛扑在张天蒙身上,当着心口,用力击了几拳。张天蒙双掌也拍中韩志邦腰胁,两人扭作一团。
论武功,张天蒙仅比楚昭南略逊一筹,自然要比韩志邦高许多,无奈他受了凌未风的重创,伤口复裂,竟当不住韩志邦水牛般的气力,扭打片刻,便给韩志邦按在地上。他狂嗥一声,张口便咬,韩志邦肩头给他重重咬了一口,痛得叫出声来。张天蒙借势抽出右手闪电般地拿着了韩志邦右手手腕角力一扭,用擒拿手法,将韩志邦手掌屈了过来,韩志邦痛得要命,左手也放松了。张天蒙机灵之极,左手又闪电般地捏着了韩志邦的脉门,韩志邦手不能用力,身子打横扑在张天蒙身上,竞咬着了张天蒙的喉咙;张天蒙伸口咬时,却只咬着他的肩头。韩志邦咬了几口,只觉血腥味直冲入喉咙,恶心欲呕。
韩志邦哇的一声把口中鲜血吐了出来,睁眼看时,只见张天蒙喉咙已裂开一个大洞,鲜血像喷泉一样涌出,只是他的两只手还紧紧揽着自己。韩志邦饶是身经百战,也不禁害怕起来,他用力一挣,分开张天蒙双手,站了起来,这时只觉四肢酸软,他行开几步,支撑不住,索性也躺在地上,掩着面孔,闭目养神。
刚才给豹子咬伤的那头小鹿,好像知道韩志邦是它的朋友似的,慢慢地挨将近来。韩志邦在昏迷中只觉小鹿在自己的胸口轻轻摩擦,悠悠醒转,他也轻轻地用手抚摸着小鹿,喃喃说道:“豹子死了,恶人也死了,小鹿,小鹿不用害怕了!”说话之间,忽然又觉有甜甜腻腻的液体滴进自己的口里,一直滑下喉咙,片刻之后,丹田似有一阵暖气升起,人也清爽了许多。那液体正是鹿血,它给豹子咬伤,又给张天蒙刀伤,流血一直未止,鹿血是补气补血的珍品,韩志邦用力过度,又受了重伤,幸得鹿血给他稍稍回复了精神和体力。
韩志邦苏醒过来,只见地上一滩滩的鲜血,血泊中浮着一只小小的盒子,他猛然醒起,精神一振,急忙在血泊中把盒子掏了起来,用衣襟抹净,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放着几粒珍珠似的东西,但却不如珍珠透明,而是灰褐色的,盒子周围刻有一些古古怪怪的文字,那是梵文,韩志邦虽然不识,但看样子,他已醒悟到这一定是舍利子,心中大喜,急忙把盒子盖上,收进行囊。
只是这么轻轻移动,韩志邦眼前又是金星乱冒,这才知道自己毕竟是用力过度,不能再行走了。他摸摸身边的小鹿,小鹿也没有了气息,敢情也是死了。猛然间他觉得非常寂寞,好像自己从来没有过亲人也没有过朋友一样,心中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迷迷糊糊间,他躺在地上陷入了熟睡之中。
也不知睡了多少时候,一觉醒来,只见阳光从洞外透入,这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了,他站了起来,仍然觉得软软的,肚子也饿得发慌,只是精神却比昨天好了许多。他想,现在走出去,自己体力还是不支,若碰到敌人,那更无从抵御,看来只好在这石窟中歇息几天再说,可是粮食哪里找呢?袋中只有一些干粮,顶不了什么用,自己又不忍食小鹿的肉,正着急间,忽然眼光一瞥,拍掌笑道:“怎的把这只豹子忘了?”昨天那只大豹,给自己拗断了颈骨,丢进窟中,现在不正就在身旁?韩志邦把豹子拖进石窟深处,在行囊中取出火石,把窟中的一些朽木,聚集了来,烧起了一堆旺火,用紫金刀割下豹肉,就在火上烧熟后吃。
火光熊熊,把石窟照得通明,韩志邦抬头四看,忽见石壁上画着许多人像,那些人像各有各的姿势十分古怪。
韩志邦定睛看时,只见有的人像低眉合计;有的人像摩拳擦掌;有的人像作势欲扑,如虎如狮;有的人像作势擒拿,如猿如鹰,还有手里拿着刀剑作劈刺之状的,各种姿态,千奇百怪。但因年深日远,有的画像已模糊不清,有的图像更剥落殆尽,只余下一点点的痕迹。韩志邦闲得无聊,索性沿着石壁,细细一数,其中清晰可辨的有三十六幅,模糊不清和已经剥落的却有七十二幅之多。在清晰可辨的三十六幅之中,有六幅是打坐之像,其中三幅的姿态,都是盘膝垂手,正面而坐,好像完全一样,另外三幅则稍稍改了一些,有一幅是侧面打坐的,有一幅是合掌胸前的,有一幅是欠身欲起的。
韩志邦饱餐豹肉之后,气力稍增,反正无事,就试照着壁上画像的姿势练习。前面六幅,他看得莫名其妙,懒得去理,只拣那些自己看得懂的来学,起先是练几个掌法,说也奇怪,照样打了一遍之后,竟然气血流通,身心舒适,精神长了许多。他越练越高兴,反正自己尚未完全复原,就索性在洞中多留几日,将三十幅画着运掌、使刀、击剑的各种姿势,练了又练,不过三天,已经滚瓜烂熟。
第四天早晨,豹肉已经吃完,窟中的朽木也已烧尽,他试着练练力气,只觉已完全恢复,心中大喜,收起行囊,便待出洞,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声和脚步声,好像向石窟行来,连忙闪身躲在一尊佛像之后。
来人行到洞口,韩志邦听得一个声音说道:“咦,怎的好像有尸臭味道!”韩志邦这才想起张天蒙的尸体还没有掩埋,自己在石窟住了几天,鼻子已经习惯,窟中又冷,并未觉得怎样。来人是外面走进,自然一嗅就觉得刺鼻。
过了片刻,有两个人走进洞内,手中燃着火把,照见了张天蒙的尸体,哗然惊呼。其中一人指着张天蒙的军官服饰说道:“这人莫非就是楚昭南所说的,吴三桂手下军官,据他说这人武功很高,恐怕是给凌未风害死的!”韩志郊暗暗哼了一声,心想:“你们就只知道有个凌未风!”
这时这两个人反显得有点害怕了,你推我我推你的不敢搜索。有一个人说:“别的人还好,只怕凌未风躲在里面!”韩志邦心中有气,大吼一声,跳了出来,叫道:“不是凌未风也收拾得你们!”两人吓了一跳,将火把向韩志邦一掷,韩志邦闪身避过,双掌一错,扑了上去。
这两人乃是禁卫军教头,那日楚昭南给打得大败之后,急忙跑回去找禁卫军的副总领张承斌,叫他派得力手下,分头追踪。云岗附近更是特别留意。这两个教头,恰巧和韩志邦撞个正着。
韩志邦扑了上去,这两个教头已看清楚韩志邦面上并无刀痕,知道不是凌未风了,勇气倍增,马上迎击。
韩志邦以一敌二,大喝一声,双掌骤发,穿佩直进。敌人倏地左右一分,一个双拳紧握打出三十六路长拳,拳风飘飘,直捣面门;一人双掌如刀,招熟势急,打的是西藏天龙掌法。一拳一掌,奇证相生!十分凌厉,打了片刻,韩志邦竟给迫到石窟一隅。
韩志邦为天地会总舵主,武功自非泛泛,无奈敌人也是高手,而且是在左右夹击,拳掌并用,配合得十分紧密。韩志邦攻不进去,渐渐给迫得只有退守的份儿。
打到分际,左面敌人一拳向韩志邦面门捣出,韩成邦左掌上抬,正想横截来势,右面敌人已欺身抢进,左手猛拨韩志邦右掌,右手也横掌上击,向韩志邦左臂猛袭,两人来势都极凶猛。韩志邦危急之间,蓦然不自觉地使出在石壁上所画的掌法,不退反进,右腿七步,身形一斜,脚跟一转,行掌随着身形半转之势,将右面敌人的拳头一把掳着,向怀中一拖,“顺手牵羊”,将敌人横拽过来,大喝一声:“起”!将敌人横举起来,一个旋风急舞,飞掷出去,正好撞着另一敌人,那人大叫一社声,向后便倒,而给韩志邦掷出去的敌人,余势未衰,仍似箭般射出,头颅碰着一尊佛像,登时脑浆迸裂,流了遍地,佛像也给撞得摇摇欲倒!
韩志邦一招得手,更不放松,双足一顿,身随掌走,迅若狂飘,那仆倒的敌人刚从地上爬起,给韩志邦一掌打个正着,再度跌倒,还没喊得出声,就已了结。
韩志邦使出新学掌法,居然三招两式,就打败强敌,大喜若狂。他见佛像摇摇欲倒,急忙抢过去扶住,忽地眼睛一亮,瞥见佛像下有一本残旧的小书,他轻轻拿了起来,吹去书上的尘埃,揭开一看,只见里面的文字,奇形怪状,和装舍利子的:午内所刻字体一样,他一个也认不得。揭到最后,才看到两行汉字,这两行字是:“达摩易筋经,留赠有缘者。”
底下有几行小字注道:“一百零八式,式式见神奇,九图六座像,第一扎根基。”最后一行小字,是“后学无住谨识,唐贞元五年九月。”韩志邦看了,仍是莫名其妙,但见此书古雅可爱,也就随手塞在行囊中。直到许多年后,他才知道,达摩禅师是南北朝梁武帝时,自印来华的高僧,也是“禅宗”的创立者,“易筋”“洗髓”二经是达摩禅师武功的精华,壁上的一百零八幅画像,就是武学中著名的“达摩一百零八式”真本。可惜韩志邦只学了三十个式子,而最重要的,扎根基的前六个坐式,他却根本不学,以致虽有奇遇,后来还是吃了大亏,这是后话(作者按:据近代史学家考证,‘易筋’、‘洗髓’二经乃是明代文人假冒达摩名义的伪作。但小说是无须考证得那样严谨的。读者诸君,当“小说家言”看可也)。
韩志邦缓步走出石窟,只见阳光遍地,山谷之间,群花竞艳,韩志邦躲在石窟之中几日,不见阳光。这时在蓝天白云之下,山花野草之中,心境大为开朗,几日来的忧郁,像淡淡的轻烟,在白云间消散了。他沿途纵目,浏览山景,忽见断崖岖壁之上,隔不了多远,就有人用刀刻着一枝箭头,还有一些左右怪怪的暗号。
韩志邦正惊诧间,忽听得山岗上传来叱咤之声,并有尘土砂石飞溅而下。韩志邦情知上面必有人拼斗,好奇心起,攀着山藤,上去探望,上到上面,只见有四个黑衣卫士,围着三个喇嘛,打得正酣。韩志邦见了,又是一诧,这三个喇嘛中,有一个正是以前和张天蒙同行,护送舍利子的人。
韩志邦看了半晌,只见那四个卫士,越打越凶,打得三个喇嘛,只有招架之功,竟无还手之力,他忍耐不住,虎吼一声,拔刀而出。那个认得的喇嘛大喜,叫了了声,韩志邦正待招呼,只见两个卫士,已脱出战围,拦截自己,阴恻恻地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韩总舵主!”两人一使判官笔,一使锯齿刀,一照面就下毒招,笔点穴道,刀挂两肩。
韩志邦想用新学来的运刀击剑之法对他们。但一转念间,仍是使出自己本门的八卦紫金刀法。他是想试试本门的刀法和新学的技艺,差别如何,才使出新学的招数。
八卦紫金刀连环六十四式,是明代武师单思南所创的刀法之一(另一为钩镰刀),一使开来,星流电掣,上下翻飞,也端的厉害。只是那两人的兵器,都是罕见的外门兵刃。尤其那使判官笔的,一身小巧功夫,专门寻暇抵隙,探寻穴道。若只是以一对一,韩志邦的本身功夫还尽可对付得了,而今是以一敌二,饶是韩志邦用尽功夫,也只是堪堪打个平手。
打了半个时辰,韩志邦已感吃力,偷眼看那三个喇嘛,虽然减了压力,也不过是刚刚抵御得住。他心中烦躁,趁那使锯齿刀的一刀向自己劈来时,侧身一闪,猛的身随刀走,紫金刀扬空一闪,在使判官笔的面门上晃了一晃,那使判官笔的以为他使的是“横斩”招数,双肩一纵,正待抽笔进招,不料韩志邦刀法十分奇特,刀光一闪之间,刀尖一崩,竟然穿笔上挑,把那人的肩头戳了一个大洞。
韩志邦更不转身,听得背后风声,一个盘龙绕步,反手就是一刀,那使锯齿刀的一刀砍空,给韩志邦反手击个正着,锯齿刀呛啷一声,掉在地上。韩志邦这才转过身来,紫金刀用力劈下,将那人劈成两片。使判官笔的忍痛纵起,没命奔逃,韩志邦也不理他,径自提刀,加入战团,去援助那三个喇嘛。
那另外两个穿着禁卫军服饰的军官,和喇嘛打得正酣。韩志邦骤地闯了进来,手起一刀,分心刺进,身法迅速之极,登时把一个敌人刺倒地上;另一个敌人见状大惊,手执银枪,往外一格,韩志邦霍地回身,连人带刀一转,灯光闪烁,斜掠过去,刀锋贴着枪杆向上便削。那人急急松手,银枪掉落地上,韩志邦欺身急进,左手一抬,一把抓着敌人手腕昂力一拗,那人痛得大叫起来,服服贴贴地给韩志邦像牵羊一样牵着。
韩志邦今日连败六个禁卫军军官,所用的刀法掌法,全是从石壁上的画像学来的,每一招使出,都有奇效,真是又惊又喜。这时心中快活之极,抓着那个军官道:“你们平时欺侮老百姓也欺侮得够了,今儿可要你受一点苦。”用力一扭,那人大声叫道:“好汉饶命!”韩志邦笑道:“你要饶命也不难,你得告诉我们,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军官道:“我们奉命分途查探凌未风的踪迹。”韩志邦大笑道:“你们连我也打不过,还敢去追凌未风。”那军官掐媚陪笑道:“你老爷子的武功比凌未风还强!”韩志邦骂道:“谁要你乱送高帽!”他口中怒骂,心中却有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快意,心道:“人们也识得我了!”当下用力一推,喝道:“既然你说实话,就饶了你吧!”那军官急急抱头鼠窜,连望都不敢回望。
三个喇嘛齐来道谢,尤其那个原先识得的喇嘛,更是一把将他抱着,吻他的额。韩志邦不惯这个礼节,忸怩笑道:“算了算了,你们是来找‘舍利子’的吗?”那熟悉的喇嘛,名叫宗达·完真,告诉他道:他们那天失掉了舍利子后,未曾回转西藏,已按连碰到来迎接圣物的僧侣,他们天天出来查探张天蒙的踪迹。虽然料想张天蒙可能已远走高飞,但他们还是未死心。尤其那未见过舍利子的喇嘛,更是经常要他陪着,在云岗石窟附近徘徊,不料就碰到这批军官。
韩志邦听后,大声笑道:“你们寻访圣物也真诚心,你们看看这个!”说着从怀中掏出擅香盒子来,打开给他们一看,宗达·完真喜极狂呼:“这是舍利子!”扑的就跪在地上叩头,其他两个喇嘛先是一怔,跟着明白过来,也急急叩头礼赞。
韩志邦给他们这么一闹,不知所措,忽然间,那三个喇嘛齐站了起来,从怀里取出一条丝巾,双手捧着,递到韩志邦面前,韩志邦知道这是喇嘛最尊重的礼节,名叫“献哈达”。急急说道:“这怎么敢当,这怎么敢当!”宗达·完真代表喇嘛说道:“从此你便是我们喇嘛的大恩人,我们望你能够随我们到西藏。”韩志邦先是谦让,继着想了一想,含笑点头答应。这一去,要直到几年后他才能再与凌未风、刘郁芳见面。
第六回 雾气弥漫 荒村来异士 湖光澈湘 幽谷出征骑当韩志邦和喇嘛们穿越康藏高原的时候,凌未凤和刘郁芳,也正在云贵高原上仆仆风尘。十多天来的旅行,在他们两人之间,滋长了一种极为奇异的感情。刘郁芳感觉到,凌未风对她有时好像是多年的老友,有时又好像是完全陌生的人。他一路上都很矜持。但在故意的冷漠中,却不时又自然流露出一种关怀,一份情意。刘郁芳有生以来,从未曾受过人这样冷谈,也从未曾受过人这样关怀。在这种错综复杂的感情中,显得是如此矛盾,又是如此离奇,她虽然是久历江湖、惯经风浪的女中豪杰,在感情的网中,也正如蜘蛛之甘于自缚了。
不错,她曾怀疑过凌未风就是她少年时代的朋友,但这怎么可能呢?当年出事之夕,她明明看到他的衣履在钱塘江上漂浮,也许他的尸体已漂出大海与长鲸为伍了!而凌未风的相貌、声音,也都与她心中多年来藏着的影子不同。只是凌未风在沉思时绞扭手指的习惯,却与“他”完全一样。刘郁芳到底是个舵主,她又不敢坦白说出她的怀疑,只是经常在旅途上默默地注视着凌未风,希望在他的身上,发现更多的相同之点,凌未风也好像发现了她的注意,时不时报以淡淡的一笑。
十多天的旅行,在激动与奇异的情感冲击下过去了。这天他们已到华宁,距离昆明只有三百多里了。他们拂晓起来赶路,走了一程,凌未风笑指着远方道:“以我们的脚程,今天傍晚,当然会赶到昆明了。”他们正行进一个幽谷,猛然间,天色阴暗,幽谷上面雾气弥漫,越来越浓,渐渐天黑如墨,眼前的道路也看不清楚了。
凌未风骇然惊呼:“这是乌蒙山的浓雾,随着浓雾而来的常是瘴气,我们可要小心!”他们屏住呼吸,摸索前行,又过了片刻,忽然眼前一亮,前面是一个大湖,在群峰围绕之间,平静地躺着,这湖逼溺如带,湖上有朵朵白云在峰峦间飘荡。从山腰到山脚,满布着苍绿色的杉树和柏树,有些树木,一直插到湖里。风景端的秀丽。这时上空虽然浓雾弥漫,下面湖水却是碧波翱翱,湖面犹如一片白玉,但浓雾下显得分外晶莹。刘郁芳摸出地图说道:“这是‘抚仙湖’,在这里瘴气较薄,我们不如在这里稍稍停留。”
两人边谈边行,瘴气随浓雾而来,虽说有湖中水气避瘴,也觉得呼吸不舒。两人正想歇下,忽觉有一阵阵香气,远远袭来,瘴气顿解。两人大喜,迎着香气找寻,不久就发现一堆野火,有许多头上缠着包中的男女围火坐着。凌未风见多识广,知道这是彝族山民烧起云南特产的香茅来避瘴,湖边大约有个山村,所以一遇浓雾瘴气,村民就将平日聚集的香茅烧起野火,一同避瘴。凌未风急急与刘郁芳赶上前去,和村民们打招呼,指天空,打手势,呷呷哑哑,表达来意。
彝民民风纯朴,一见就知他们来意,立刻有人让出位置来,请他们坐下。凌未风坐下时,忽觉人群中,似掺杂有两个汉人,定睛看着自己,凌未风心念一动,忙用两手揍看面庞,掩着刀痕,低下头来烤火。过了一会,头上烟雾更浓,彝民们又加进许多香茅,把火弄得更旺,这时湖畔又有一个人快步跑来,凌未风看他步履矫健,便知是个武林高手。但到走近一看,原是书生打扮,生得很清秀,看样子不过二十来岁,这人懂得彝民语言,一到来,就和彝人大声说笑,似乎他在这里还有熟人。过了一会,在幽谷里又冲出几个黄衣大汉,凌未风远远一看,低低“咦”了一声,用手肘碰碰刘那芳,叫她转过脸未,不要和来人照面。
这些人很是强横,他们也不先和彝人打招呼,就挤了进来,恰好坐在两个汉人的旁边。瘴气霓气弥漫中,忽听得满空惊禽乱叫,有一大群鸟冲出浓雾,在火堆上盘旋低飞。这群飞鸟大约也是耐不住瘴气飞下来的。有几个彝人,手里拿着长长的竹竿,等着鸟儿飞低时,突然一竿掷去,居然给他们打下十来只飞鸟。但到了后来,鸟儿也灵警了,它们虽然为了躲避瘴气,不能不低飞下来,盘旋在火难之上,但它们低飞轻掠,一见竿影,便即高飞,彝民们奈何它们不得。
先来的两个汉人,哈哈大笑,各自向彝民们讨过了枝竹竿,站立起来,只见他们竹竿舞处,矫如游龙,低飞的禽鸟,一碰着就落下来,霎忽之间,就打下了一大堆飞鸟。鸟群吓得振翅乱飞,飞出了竹竿所能到达的范围。后来的那几个黄衣大汉,发出冷冷的笑声,其中一人蓦然在地上拣起了一块石头,站了起来,只笑了声道:“何必这样费事,看我的吧!”他将手中的石头用力一搓,双手一扬,只见碎石纷飞打出,空中的飞鸟,纷纷落下。那个汉人急急放下了竹竿,抱拳请问。那黄衣人又是一声冷笑,对其中一人说道:“金崖,你不认得我,我可还认得你,听说你在平南王尚之信处很是得意,这位朋友,想来也是王府中的得力人手了。”
那个唤作金崖地看了他半晌,忽然说道:“前辈可是邱东洛先生,十年前似在历城见过,前辈在那里得意?”邱东治见他口口声声以晚辈自居,面色稍稍好转,但仍是迫近一步,大声问道:“你从尚之信处来,带什么东西去见吴三桂,给我看看?”金崖面色大变,说道:“这个,恕晚辈不能从命!”邱东洛阴恻恻冷笑着对同来的三个人说道:“搜他!”那三个黄衣人齐齐扑去,金崖双掌疾发,觑准当前一人,一记“弯弓射雕”,左右开弓,就打过去,那入侧身一避,金崖哩的如箭冲出,那三个大声呼喝,包抄上来。
金崖的同伴方想出手相助,已给邱东洛一颗碎石,打中穴道,登时软瘫地上。这几个人一阵大闹,彝民们纷纷走避。凌未风随众站了起来,就在此时,那几个人已打近他的身边。那三个黄衣大汉,勇猛非常,三面围攻,拳落如雨。金崖等于是溜滑,一面招架,一面闪避,溜入人丛之中,为首的黄衣大汉,暴喝一声,一掌斜避过去,金崖往下一塌身,缩须藏颈,掌锋倏地擦头皮过去,大汉那一掌竟然打在凌未风身上。
凌未风本来是不想暴露身份的,现在突然吃了黄衣大汉一掌,本能地运出“卸力解势”的上乘功夫,身子一闪,那人的掌似打着一团棉花,无从使力,掌锋擦胸而过,收势不及,身向前倾,金崖趁势蓦地长身,一脚踢去,把那黄衣大汉,扫出两丈开外。
和黄衣大汉同来的邱东洛大吃一惊,这时他不敢再托大了,急急赶上前来,凝目一看,恰恰和凌未风对个正着。他双眼上翻,一声怪叫,哈哈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厮。”凌未风傲然说道:“幸会,幸会,十六年前,领你两刀,幸好未被刺死!”邱东洛大笑道:“你想算旧账,我可想同你算新帐呢!好,好,咱们再来一场单独一斗!”这时另一个黄衣大汉,伸手一指,接声说道:“邱老前辈,浙南的女匪首也在这儿,让他们一起上吧!”
邱东洛怪眼一翻,又是连声怪笑:“今日何幸连会两位男女英雄!”他侧过面,对那几个大汉说道:“你们对付那个女的,这小子我要和他见个真章!”金崖这时也看清楚了凌未风的面容,大吃一惊,知道此人就是纵横西北,武林传说中的神奇人物;而邱东洛也是青年江湖一霸,二十多年前,突然在江南出现,谁都不知他的来历,后来突然隐去,谁也不知他的去处。这两人都不好惹。他见邱乐洛率那几个大汉,正取着包抄之势,急忙抱拳说道:“邱老前辈,我和他们可不是一路人!”邱东洛哼了一声道:“你的事停下再说,只要你不理闲事,咱们还有商量。”邱东洛自信可以对付凌未风,但却不知刘郁芳的深浅,而金崖也是一名好手,因此他分别缓急,存心先截着凌未风再说。
这个邱东洛说起大有来头,他是鄂亲王多铎的师叔,和当年被杨云骆*死的纽枯卢是同门师兄弟。是长白山派“风雷剑”齐真君门下,排行第三,武功最强,他本是满州女真族人,跟随清兵入关,改了个汉人名字,入关后,一面暗中给清廷拉拢江湖好手,一面侦察关内武林情形,他不知道杨云骆已经死去,追踪而至到天山,想找杨云聪晦气,凌未风那时刚到回疆,武功不强,挨了他两刀,后来还是晦明禅师,显了一手绵掌击石如粉的功夫,才把他吓走的。今番他远到滇中,为的就是追踪凌未风!”和邱东洛同来的三个黄衣大汉,都是大内的一等卫士。
原来楚昭南云岗战败之后,回去一报,康熙皇帝也耸然动容,心念有凌未风这样的高手留在世上,终是大患,因此立命邱东洛带领一个助手,亲自出马,搜查凌未风下落。另派两个卫士,赶赴昆明。邱东洛带领助手,到了云岗,在断崖岖壁之上,看见刘郁芳给韩志邦的字。其中有“盼仍继续西行,共图大业”之句,这留字韩志邦没有见到,却给邱东洛看到了;邱东洛心思颇为灵敏,一见便猜到他们必是入滇,因此急急赶来,到了滇边,会合了原先来的两个卫士,一行四人,在浓雾瘴气之下,来到了抚仙湖滨,恰恰和凌未风碰上!
这时邱东洛公然叫阵,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凌未风拔剑便起,刚行了两步,忽又转身,左手在刘郁芳腰间一抽,将她的青钢剑拔出,右手将自己抢自楚昭南手中的游龙剑递过,说道:“你使这个!”刘郁芳愕然待问,凌未风早已飞步而出。刘郁芳猛然省起,这是他为了敌手太强,所以留下宝剑给自己防身,心中感动,拿着游龙剑怔怔地站着,眼角不觉滴出了颗晶莹的泪珠。
这时邱东洛已经和凌未风动起手来,邱东洛左手抡刀,右手兵器,可是两手的兵器不同,这种功夫,在武术中最是难学。尤其刀与剑因为形状相似,用法变化之间,却非常奥妙,似同实异。俗话说:“心难两用”,双手使两般兵器,就等如叫人一手用笔写字,一手用针缝衣一样,该有多难?可是邱东洛的左刀右剑,施展开来,却妙到毫巅,不但没有错漏,而且明明看来,两手使出的招数相似,却又虚虚实实,变化不同。饶是凌未风天山剑法独步海内,开头十多招,也感到应付为难,落在下风。
但凌未凤是何等人也,他十多招一过,已看清楚了邱东洛的路道,剑招倏变,展开了“绵里藏针”的精奇招数,身形飘忽如风,剑法虚实并用,剑到身到,每一招都暗藏几个变化,绝不把招数使老。邱东洛的风雷刀剑变化已极为繁复,而凌未风的剑法,更是鬼神莫测。两人这一场厮拼越打越急,越打越猛,旁人看去,只见一团刀光剑气,恍惚见景而不见人,辨不出是谁强谁弱,孰优孰劣!
邱东洛是哑子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做梦也想不到凌未风的剑法竟是如此神奇。百忙中,他看到刘郁芳一步一步移前,双目紧盯斗场,似是十分关注,蓦地得了主意,大声喝道:“孩子们,把那贼婆娘拿下!”
那围上来的三个卫士,一个名叫张魁,手使赤铜刀;一个名叫彭昆林,手使一枝白蜡竿子,其长七尺四寸,能当枪使,也可作棍用;另一个名叫郝继明,手使一对飞抓,最是厉害。彭昆林的蜡竿子先到,给刘郁芳举剑一挡,白蜡竿子立给切断一截,彭昆林急急掣回,叫道:“这贼婆娘使的是宝剑!”郝继明不声不响,双手一扬,一对飞抓带着虎虎风声,劈面打出。刘郁芳把剑一挽,打了一个圆圈,想将飞抓斩断,哪知郝继明也溜滑得很,刘郁芳剑招方发,他的双抓忽然一抖,己是改从下三路扫到,待刘郁芳丈剑下截时,他的飞抓又从两胁绕来了。这对飞抓在他手中,如同活动的暗器,刘郁芳仗着宝剑厉害,左迎右拒,兀是给他闹得手忙脚乱。
彭昆林和张魁见有便宜可拣,从两侧扑攻上来。彭昆林这时也学乖了,半截竿子使出许多花招,配合着飞抓进攻,只是不和她的宝剑相碰,而张魁的厚背赤铜刀,却是械重力沉,虽然一给宝剑碰着,就划了一道口子,宝剑却难将它削断。飞抓远攻,赤铜刀近袭,白蜡竿子侧扰,三般兵器,三种打法,刘郁芳应付得非常吃力,幸好有游龙剑在手,敌人也不敢骤然攻进来。
这时浓雾渐消,天色复亮,成群飞鸟,给这一场恶斗,吓得振翅高飞,在半空中间旋哀鸣,一见天亮,纷纷冲雾逃出。好像底下这一场恶斗,比瘴气更足令飞鸟惊心。
凌未风刚刚抢了先手,占得上风,正在步步进逼之际,听得刘郁芳已经出手,他遥辨兵器碰磕之声,已知刘郁芳受了围攻,心中暗呼不妙。他百忙中侧目窥视,只见刘郁芳一柄剑舞得风雨不透,已是只能招架,不能还招了。高手比剑,如名家对弈,全仗气沉心静的镇定工夫。凌未风一急躁,立刻给邱东洛找着了漏洞,风雷刀剑,又紧紧进通过来,竟然反客为主,又抢先手进攻。凌未风醒悟速决不是办法,急忙重摄心神,一面迎战,一面缓缓向刘郁芳这边移来。
时间一长,刘郁芳越感难以支持,她额角见汗,手心发热,呼吸渐促,心跳渐剧,剑招发出;竟每每受了牵制,不能随意屈伸。正危急间,郝继明飞抓又搂头撒下,刘郁芳刚使出一招“举火撩天”,剑锋上指,彭昆林的白蜡竿子,当胸刺到,刘郁芳别招不变,剑身外削,彭昆林倏地将竿子行后一掣,让位给张魁的赤铜刀当胸刺来。刘郁芳无可奈何奋力一格,与赤铜刀碰个正着,剑锋将赤钢刀斫了一个凹口,未及抽出,飞抓又已当头抓下。刘郁芳无法招架,就在此性命俄顷之间,忽听得郝昆明“咦”的一声,飞抓忽然凭空荡了开去。
郝继明倏地将飞抓收回,大声怒骂道:“这算是那路高人?何不出来赐教,却在背地里偷掷掷一镖,冷放一箭!”话声未了,只听得一个少年声音冷然地发话道:“你们三人围攻一个娘儿,这又算是那路高人。”郝继明看猛觑发声之处,一扬手就是两把飞锥,联翩飞去。那少年又是冷冷一笑,只听得半空中嗤嗤两声,两柄飞锥竟互相激撞,跌落湖中。刘郁芳这时已看清少年发的暗器,形如一只蝴蝶,迎风有声,郝继明的第一枚飞链给暗器一撞,反激回去,恰恰和第二枚飞锥碰个正着。刘郁芳认得这是四川唐家独创的暗器蝴蝶镖,暗暗惊奇,这少年年纪轻轻,竟然会用这样奇形暗器。
郝继明以飞抓飞锥两样绝技,称雄武林,飞锥给人轻轻打落,不由得又惊又怒。须知他的飞锥乃是暗器中最沉重的,现在竟给一枚小小的蝴蝶缥,反荡开去,这少年的功力可想而知,他虽然愤怒、也不敢掉以轻心了,当下,把两柄飞抓,使得星流电掣,一柄护身,一柄攻敌。
那少年的兵器却也奇怪,乃是两柄流尾锤,长长的铁索,顶端系着一个钢球,不用时围在腰间,用时一抖手便飞掷而出,也和飞抓一样如同活动的暗器。这时两人相隔五六丈远,交起手来,飞抓飞锤在半空中互相碰磕,四条链索如神龙乱舞,忽削斜飞,忽而直射,好看之极。而飞锤飞抓一碰着便溅出火花,在半空中一明即灭。
刘郁芳减少了最强的敌手,精神大振,一柄游龙剑如灵蛇疾吐,寒光烁烁,冷气森森,指南打北,把张魁和彭昆林迫得连连后退。不过片刻,只听得呛啷一声,彭昆林的白蜡竿子,又给斩断。
这时凌未风和邱东洛也打得十分炽热,凌未风见刘郁芳已经脱险,更无忧挂,一柄青钢剑,倏地展开,时而柔如柳絮,时而插若洪涛。邱东洛的风雷刀剑,虽然劲度十足,变化繁多,可是在攻击时却给凌未风轻轻化去,在防守时又给凌未风直压过来,左刀右剑两般兵器,都给凌未凤一炳单剑克住。战到分际,猛听得凌未风大喝一声,一剑撩去,邱东洛左手长刀,登时脱手,凌未风疾如闪电,举剑在邱乐洛面门一划,再向右一旋,将邱东洛左边的耳朵割下来,大声喝道:“这是第一刀的还本付息!”邱东洛说罢哈哈大笑,却不迫赶。
邱东洛没命奔逃时大呼“风紧”!百忙中还向那个独战郝继明的少年发出一块飞蝗石,叫道:“郝老,扯呼!”凌未风见他单独招呼郝继明,大起疑心,一挺青钢剑,便来拦截,这郝继明果然虚见一晃,避过了那少年的流星锤,拔足飞奔,恰恰给凌未风截住。郝继明双手一扬,两柄飞抓,直向凌未风打来,凌未风不躲不闪,待得飞抓呼的一声到了头上时,右手青钢剑向上一挺,给一柄飞抓缠个正着;凌未风抽后微一坐身,郝继明给扯得向前移了几步。这时第二柄飞抓又己疾如闪电地飞到,凌未风头面微侧,让过飞抓钢锋,左手倏地向上一抓,将飞抓的钢索一把抓住,大喝一声“起”!左手用力一挥,右手青钢剑向外一送,郝继明猝不及防,竟给凌未风挥动飞抓举了起来!
郝继明身体悬空,居然虽败不乱,空中一个鲤鱼打挺,落在地上,一扬手又是三柄飞锥向凌未凤打来,凌未风就拿着飞抓当兵刃,迎着飞锥来路,一阵挥舞,三柄飞锥,都被反击震上高空,远远地抛向湖心,浪花飞溅!
就在凌未风恶斗郝继明的当口,刘郁芳独战彭昆林、张魁二人,也已占了上风,张魁恃着械重力沉,厚背赤铜刀横里一磕,刀锋一转,使了一招“铁牛耕地”,斜斩两刀,明是进攻,实是走势。刘郁芳冷笑一声,游龙剑蓦的一撤,让敌人抢了进来,刷的疾如星火,截斩敌人手腕。张魁刀数已经用老,正待转身,刀还未举,一条右臂,已给游龙剑硬生生齐根切断,登时痛得一声厉叫,血溅尘埃,彭昆林拖着半截白蜡竿子,向外奔逃,迎面碰着那个少年书生,两柄流星锤,当头击下,又是登时了结!
郝继明继续逃跑,凌未风大喝一声:“来而不往非札也!”扬手一道乌金光芒,疾射而出,郝继明听风辨器头也不回,反手打出一柄飞锥,想将凌未凤的暗器碰落。不料凌朱风的暗器劲度惊人,一枝似箭非箭的东西,和飞锥一碰,竟嵌入了飞锥之中,而且把飞锥直射得反击回去,郝继明听得背后嘶风,躲闪已来不及,肩头竟给穿了一个大洞!
这时刘郁芳距离较近,早已急步赶上。郝继明正待取出飞锥迎敌。刘郁芳已是一声清叱:“看暗器!”一扬手,一件黑忽忽的网状东西迎头罩下,把郝继明罩个正着,刘郁芳双手一挽,把独门暗器锦云兜收紧,将郝继明横拖直曳的直扯过来,游龙剑一扬,正待斩下。凌未风一掠数丈,如飞赶至,将刘郁芳手腕一托,说道:“剑下留人!”刘郁芳一愕,将锦云兜解开,凌未风伸手一掏,往他怀中取出一封书信,上面写着“安西将军李”,凌未风抽出信笺一看!冷笑一声,收了起来,说道:“现在可以打发这厮!”他一伸手,将郝继明抓了起来,随手一扔,将他抛下了远远的湖心!
浓雾渐收,瘴气已散,一场恶斗之后,幽谷湖畔,重又归于寂静,彝民们给这一场恶斗吓得目瞪口呆,站得远远的,用惊惧的眼光,打量着这群陌生的汉客。那少年书生,跨前几步,用彝语叽哩咕噜地讲了几句,告诉他们被打的都是恶人,叫他们不要害怕。
这时金崖也已抖抖索索地站了起来,向凌未风当头一揖,说道:“我和他们不是一路,你老眼见他们刚才想把我置于死地。”凌未风笑道:“我知道你不是和他们一路,你是平南王的使者,对不对?”金崖点头说是。凌未风笑道:“我还知道你是一只蝙蝠!”意思是说他禽兽双栖,望风使舵。金崖给他一说,面色尴尬之极。凌未风嘻嘻笑道:“我也想见识你们王爷带来的东西!”说着缓缓走去。
金崖眼见凌未风的武功还在邱东洛之上,知道要逃也逃不脱,吓得面青唇白,步步后退。正在此时,忽听得幽谷一阵清脆的铃声,接着是得得蹄声,自远而近,那少年书生招呼凌未风道:“别忙理会这厮,他不是什么脚色。”凌未风笑了一笑,转过头来,说道:“看你的面我不伸手算了。”说罢,上前和那少年搭话。
凌未风尚未开声,那少年已到了跟前,右手一抬,将一柄飞锥举起,那锥头还嵌着一杆箭状的东西,少年一把拔出,递将过去,说道:“这是你的暗器!”接着哈哈笑道:“你别忙告诉我你的名字,让我猜一猜,凭着你这枝暗器,我猜你是天山神芒!”
凌未风见他一口道破暗器来历,也吃了一惊,心道:“你人年纪轻轻,见闻倒是广博!”他转请问少年的名字,那少年笑道:“远远似有军马走动,待见了他们,咱俩再细谈如何?”
凌未风见他说话很是豪爽,但如又似有许多忌讳。凌未风是老江湖了,便不再问,正说话间,幽谷已冲出一彪人马,为首的执着一杆大旗,写着“平西王府”几个大字,马上骑兵,都戴着面罩,想是途中遇到浓雾,戴来避瘴的。
金崖一见这彪人马,心中大喜,忙招呼与他同来的人,抢着迎上,大声叫道:“平南王使者拜见平西王!”马上的军官望了一望,微微点了点头,随便吩咐两员裨将去接金崖,他自己并不停留,纵马绕湖滨奔跑,游目四顾。猛然间,他嗖的下马,向着那少年书生,深深一礼,恭恭敬敬他说道:“平西王知道你将今日到来,特命卑将三百里外恭迎!”骑兵队中,立刻鼓乐齐鸣,表示敬意,此言一出,凌未风也不由得大吃一惊。
那少年书生意态悠闲,微笑说道:“何必这样多礼!”这时早有两个牙将牵着一匹白马过来,垂手说道:“请李公子上马。”少年书生望了一望凌未风和刘郁芳,举手说道:“麻烦你们再借两骑,他们是我的朋友。”他和马上的军官说话,眼睛却一直望着凌未风,眼光中显露出期待和信任。
凌未风对刘郁芳使个眼色,慨然道:“好”,上了坐骑,牙将替他们整好僵绳,递过马鞭,临行还敬了一个军礼。金崖他们也讨来两匹马,但所受礼遇,却远不如凌未风他们。金崖又是尴尬,又是纳罕,心想:“我是平南王的使者,平南王与吴三桂乃是同等的藩王,他又有求于我们,怎的看情形这彪人马,却不似来接我,而似是专程来接这个少年书生。难道这个少年书生的身份比我还高?”他心中十分不快,一路默不作声。
快马奔弛,军行迅速,日暮之后,已赶到昆明,军官带他们到平西王府安歇,王府倚山建筑,只见层楼重叠,回廊曲折,端的是气象万千。玉府的总管将少年书生和凌未凤安置在一处,刘郁芳则另有王府女官服侍,金崖却被安置在另一所在。
那书生深入王府,似乎毫不在意,吃饱沐浴之后,倒头便睡。凌未风虽然是老江湖,也兀是猜不出他的身份。
第二天加第三天,王府中人与吴三挂手下大将都陪他们游玩,像捧凤凰似的,围拥着少年书生,登碧鸡山,上大观楼,赏昆明湖,游黑龙潭,遍览昆明名胜,真是待如上宾。那少年一路游览,一路口讲指划,谈论兵法,每到一处,就依着地形,纵谈攻守策略,听得那些将官,连连点头。凌未风心想,这少年虽是异人,可是却未免过于炫露,他却不知这少年是另有心意,他深入险地,故意指掌谈兵,乃是敲山震虎的计策。他本来就要吓一吓吴三桂手下的将官。
第三日黄昏时分,王府的总管,忽然来报,说是平西王吴三桂设宴相邀,少年书生和凌未风、刘郁芳、金崖等都是被邀请的贵宾。凌未风等都带好了随身兵器,王府中人见他们身佩刀剑,亦是不敢干涉。
筵席设在王府的大堂,四面夹壁薰着檀香,堂下是身披甲胄的王府亲兵,堂上是吴三桂手下的大将和近臣。还有的就是在筵前擅板轻敲、轻盈起舞的歌妓和舞娘。少年书生昂头直入,却不见吴三桂其人,只见一个虎背熊腰的将军,替吴三桂在那里款待宾客。少年书生悄俏地对凌未风道:“这是吴三桂的虎将保柱?”
保柱一见他们进来,立刻邀请上座,随即有一个武士过来斟酒。这个武士斟酒,却有点邪门,只见他斟满一杯之后,随手一放,每只酒杯都深深地陷进了桌内。
保柱举手道:“请,”将两指扣着酒杯的边缘,轻轻一拔,将陷在桌面的酒杯整个拔起,滴酒不漏,一饮而尽。少年书生微微一笑,用中指勾着杯边一旋,那酒杯猛地跳起,少年伸口一咬,把酒杯咬着,也是一饮而尽,滴酒不漏。两轮下去是凌未风和刘郁芳,凌未风眼角暗窥,见刘郁芳秀眉似蹙,心中暗念;刘郁芳虽然擅长剑术,只恐没有这种内家功力,沉吟之间,只见保柱意态骄豪,连声向凌未风催道:“这位壮士也请干杯呀!”
凌未风剑眉上一扬,双眼环扫全席,两手按在桌上,轻轻一拍,说道:“大家都请干杯!”猛然间,那些嵌在桌面的酒杯,一下子都跳起来,凌未风、刘郁芳、金崖等伸手接住,一饮而尽,同席的另外几人,却以事出意外,吃了一惊,没有接住,几个酒杯跌在桌上,铿锵有声,杯中的酒全泻在桌上。
保柱面色一变,随即哈哈笑道:“且慢,且慢!换过另一套酒杯。”他把桌上的酒杯,分藏两袖之内,双袖一扬,一套十只酒杯,梅花间竹般整整齐齐地嵌在几丈外的墙壁上。这些酒杯都是精钢做的,他这两袖飞杯的手法,正是打暗器的上乘功夫。
席上换过另一套酒杯,保柱亲自给众人斟酒,到递给凌未风时,用掌力一迫,杯内的酒直涌起来,凌未风运掌力遥遥一按,涌起的酒,倏地又退了下去,他伸手轻轻一接,一饮而尽,笑道:“多谢将军赐酒!”
保柱给凌未凤较量下去,非常尴尬,干笑几声,对少年书生道:“你这位跟随真好功天!”少年书生愕一愕,正待起立说明凌未风身份,凌未风却暗抛眼色制止,说:“山野校厚,怎及得大将军神技。”
酒过三巡,保柱举手说道:“平西王有事,要过一会才来,先请各位听歌看舞。”他把掌一拍,堂下出来两男两女,唱了个喏,随即分成两对,绕着大堂,且舞且歌。
歌声响遏行云,舞姿翩茬惊鸿;他们越舞越急,越唱越高。歌的是南宋词家辛弃疾的一首词,只听他们唱道:“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用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少年书生拍手说道:“壮哉!”赞声未了,两对男女已舞到大殿之中,这时正唱至下半阙“马作的驴飞快!弓如霹雷弦惊”二句。
他们疾舞如飞,双手作出张弓之状,猛向外一放,凌未风左边桌上点着几枝大牛油烛,蓦然火焰纷飞,齐齐熄灭,他们一个旋身,双手合什,又是遥遥挥掌,向凌未风右边席卫扫去,掌风飒然,虽是隔席,也自觉到。
凌未风凝坐不动,但见右边席上的红烛,给掌风迫得摇晃不定,他微一侧身,也运掌遥向右边席上打去,那烛焰正倒向凌未风这边,给两面的掌风一夹,登时又直立起来。凌未风对保柱微微笑道:“华举夜宴,红烛高烧,若令烛灭寡欢,何异焚琴煮鹤?”保柱所选的两对男女,原是擅打劈空掌的高手,以献舞为名,故意炫技。现在暗中较量,乃是合四人的掌力,才堪堪敌得住凌未风,他深觉颜面无兴,给凌未风一说,趁势哈哈笑道:“壮士所言,甚合吾意,叫他们停了吧。”把手一挥,两对男女,停歌辍舞,悄悄地溜下堂去。
保柱连出难题,暗中较量,都难少年书生和凌未风不倒,怫然不仅。同席的一位军官,见状昂然起立,对保柱说道:“今宵盛会,不可无欢,卑职愿筵崩舞剑,以娱贵宾,久闻李公子剑术精绝,愿作抛砖引玉之请。”少年书生微微一笑,并不答腔。保柱道:“你先舞吧,若稍有可观,何愁李公子不肯赐教!”保柱明知以少年书生的身份,不肯和自己帐下一个军官舞剑,因此故意一唱一和,拿话挤迫少年书生出手。
这军官名叫范锌,和楚昭南张天蒙并称王府三杰,剑术深得南派摩云剑真传,这时大步走出,双手向少年书生一拱,道声“恕罪”,佩剑凛然出鞘,右手挽剑,打了一个圆圈,左手捻着剑诀,运剑如风,越舞越疾,时而凌空高蹈,时而贴地平铺,剑气森森,冷光耀目,越舞越近。保柱得意洋洋,对少年书生说道:“李公子,这人的剑术不可一是了吗?”
少年书生淡淡一笑,未及答话,凌未风已蓦然起立,截住说道:“一人独舞,何如两人对舞!”他将错就错,就以李公子的跟随自居,不待保柱点头,便径自大步走出。
凌未风这一走出,范锌顿时将剑势一收,圆睁双眼,盯着凌未风,按剑说道:“请!”凌未风一声不响,将游龙剑嗖地拔出,只见一泓秋水,闪闪光华。范锌与楚昭南曾在王府日夕相处,一见便认出这是楚昭南的佩剑,面色大变,喝道:“你这口剑从那里得来。”凌未风将剑一抛一接,似漫不经意地说道:“有一个姓楚的家伙,自会剑术天下无敌,我和他比试,原来竟是个银样蜡枪头,不过他这口剑倒是好家伙,我不客气,就把它拿下,看在这口剑面上,我要了他的东西,就饶了他的性命,你看,这口剑还好?”说罢又将剑抛了一抛,好像孩子玩弄心爱的玩具一样。
范锌听了做声不得。他自知剑术不及楚昭南精妙,楚昭南的剑尚且给人夺了,他如何能行?这时正是进退两难,久久说不出话,凌未风又是微微一笑,将剑插回鞘中,说道:“我这口剑是宝剑,靠兵器取胜,壮夫不为,我就双掌接阁下几招吧!”说着双手一拱,连声道请!
范锌给凌未风逼得下不了台,心想即是楚昭南也绝不敢以肉掌来对我的利剑,这人纵比楚昭南还强,在摩云剑法下也须讨不了好去,心中一定,剑花一挽,说道:“你要用双掌来较量俺的剑法,足见高明。只是利剑无情,若是死伤,你们是客,这却如何使得?”他边说边看着保柱和少年书生。
凌未风哈哈笑道:“若有死伤,各安天命。咱们把话说在头里,谁也怪不了谁,你只管进招,只恐你剑锋虽利,俺这双肉掌也不易叫你刺着。”说话之间,双臂一屈一伸,眸眼而视。
保柱给凌未凤激得忍受不住,心想少年书生虽不能轻易冒犯,但拿他的跟随出气,也可**他们的气焰,遂大声吩咐道:“范锌,你既遇高明,就该领教,学个三招两式。武林印证,事属寻常,纵有误伤,李公子岂能怪你?”说罢向少年书生嘿嘿笑道:“李公子,我这话可没说错?”少年书生见范锌刚才出手不凡,甚为凌未风担心,只以凌未风把话说得太满,无可奈何,只好点了点头。
范锌见保柱出头,心中大喜,剑诀一领,“白虹贯日”,疾如闪电,便向凌未风咽喉刺来,凌未风双掌一拂,身随掌走,右掌一按剑柄,左掌“斜挂单鞭”,便向范锌脉门切。范锌身手也端的迅捷,左脚一滑,剑锋一侧,寒光闪处,截掌挂肩,刷的又扫过去。凌未风一长啸,双掌斜展,剑锋在他胸前掠过,他倏地向前一扑,双掌啪的一下,在范挣肩头击了一掌。
这一拿只用了三成力量,范锌已感一阵剧痛!急往后一纵,避将开去。凌未风笑道:“承让!”范锌咬牙忍住,一声不发,左手一领剑锋,又狠狠攻上,剑剑直刺要害。凌未风见他如此无礼,心中大怒,展开天山掌法中的截字诀,挑祈拦切,封闭擒拿,双掌起处,全是进手招数。在剑光燎绕之中,蓦地欺身直达,左手骈指如锁,向范锌左乳门穴点去。范锌不料敌人身法如此奇快,只好往后撤身,他自以为退得快。那知凌未风进得更快,如影随形,一抑身,右掌往左时下一穿,正正按在范锌的丹田上,啪的一声,范锌身驱凌空飞起,手中剑也堕下来。凌未风将剑一把按着,范锌也自有人出来扶起。
凌未风将接来的剑,笑嘻嘻地往上一抛,将游龙剑拔出,往上一迎,把范锌的剑截为两段,大步回转席上。
这时吴三桂手下的武士都动了公愤,霎时间出来了七八个人,围在凌未风面前,说道:“这位壮士赢了范锌,我们无话可说。只是这把剑乃是我们的头领楚昭南的,他盗来此剑,又到这里卖弄,既赢了他,还要削断别人兵器,我们倒要请教请教,这是如何说法?”正纷闹间,忽然后堂三声鼓响,中军手执黄旗,大声叫喝到:“平西王驾到!”正是:
筵前龙虎斗,豪气压藩王。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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