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来南巴郡遗址是十多年前一个深秋傍晚,刚进南巴村时下起小雨,我们在雨意朦胧中走过一道石板小桥,眼前视野豁然开阔,这里便是梁朝大通二年(528年)设置的南巴郡遗址。
郡城遗址在今电白区麻岗镇西的南巴坡上,它的东边紧挨着南巴村。1430多年前的郡城所在地,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已经找不到丁点痕迹,仅在旧县志里留下寥寥几笔文字记载。
记得当时遇到一位村民在整理菜地,我与他聊了一会儿,问他在刨地时有没有发现过什么异常的东西?他说他这块菜地下面,挖深一点就能看到房子的轮廓基础,老砖头老瓦片是经常翻出来的。这位村民还说,他的一位邻居在这片坡的花生地上捡到一方墨砚,有次做生意去了武汉,与生意伙伴说起这方墨砚,这位武汉生意人懂货,叫他邻居第二次去武汉时顺便把墨砚带上,结果二百元成交。当时我就想,这方墨砚少说也是千年前的老东西了,这样廉价卖掉实在是可惜。
据《广东通志》载:“梁大通兼置南巴郡,隋平陈,废郡,改为南巴县,属潘州管,后废潘州,以连江、南巴二县合并茂名。元废良德、南巴,并入电白。”《电白县志》对南巴郡变迁记载较为详尽:南巴故县为隋开皇九年(589年)废南巴郡建,隶高州。大业二年(606年)并入连江县。唐武德五年(622年),析连江县复置。永徽元年(650年),南巴县改隶潘州。宋开宝五年(972年),县废入茂名县。明成化四年,原南巴县部分地域划归电白县,辖地为今霞洞以南至麻岗和茂名市茂南区至吴川覃巴镇一带。其县城在电白麻岗镇西,此地尚有南巴坡、南巴河及南巴村,城址在南巴坡。城呈正方形,边长378米,面积14.29万平方米。
清道光五年重修的《电白县志》有段记载是与唐代诗人刘长卿有关的:至德三年(758年),刘长卿出狱后被贬南巴县尉(县治所在地今电白县麻岗镇南巴坡)。在赴任途中和到达南巴后,刘长卿写了十多首诗,抒发其被贬蛮荒的愤懑之情和旅途、住所的孤单寂寞之感。《唐诗三百首》选录了其中四首。在任南巴尉期间,刘长卿借吟诗解闷外,还倡办县学,作育人才,为发展南巴的文化教育事业出了力。数年后,刘长卿迁任睦州(今浙江省德县)司马,后再任随州(今湖北省安陆县西北)刺史。唐建中元年(780年)刘长卿终老任所,享年72岁。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电白县文物普查队偕同湛江地区博物馆钟绍益等若干人,到麻岗区南巴坡,调查考证南北朝梁置南巴郡遗址,考证结果刊登于《湛江日报》上。据电白县文化局当时编撰《文物志》(初稿手稿复印件)记载,此次参加南巴郡遗址文物调查绘测人员有:朱耕辛、马聘、刘仲绍、黄雄、朱权、区丹玫、陈祖辉、李锋、朱福燊、温国良、刘土成、马文伟、黄光成等。他们都是从县文化局、文化馆等单位抽调来临时组成的文物普查队成员,南巴郡遗址只是其中的一个普查点,此外还有电城镇山兜冼夫人墓城等多个文物遗址。据说1984年文物普查是全县性展开,范围相当广,也是迄今为止唯一的一次。
《文物志》里记述:南巴郡址在今麻岗圩侧面的坡地上,即南巴岭前的南巴坡地。此次偕同湛(江)博(物馆)钟绍益同志到该地勘探,纵横有五百四十步,比电城小百步。全坡栽满农作物。据群众反映,开荒时挖出成堆砖石。我们租用小块地,雇工开挖,地下确埋藏不少砖石,其砖石尺度,比明建神电卫城砖略小略薄。城基找不到可靠迹象。“文物志”还提到,南巴郡境内古驿站有四处:五蓝驿站、热水驿站、三桥街驿站、下洞驿站。这些驿站均沿着古大道而建。
今年六月中旬,我在御水古温泉参加一个文旅项目落成活动的第二天,去了一趟南巴坡。两地相隔仅五公里多,而且,按县志的说法,唐代诗人刘长卿赴南巴任职时,必经热水驿站然后抵达目的地南巴县城。在南巴任县尉三年,说不定刘长卿也曾到过热水温泉览胜。南巴河的源头,始于热水山,两地也就是当年古大道的两个连接点。
这天中午,与几位同乡冒着骄阳来到南巴村,村子比第一次来时多了许多房舍,村巷也曲折狭窄了许多,车子也不像第一次来时直接停在南巴坡古郡遗址的水沟边。说是水沟,其实是当年的护城河,两块石板横架在水沟上,绕过竹林走几步便是旧城遗址了。
听说南巴村中有口古井,是隋唐时的,历经千余年,村人只说有印象,但早就被埋没了。村边小店一村民说,村里还有块老碑,可能还在。在他指点下,村干部带着我们来到一户人家,家门紧锁,后来在家门右侧一间破落泥砖屋,见到这块老碑当门堵着门口。村干部说,这是猪栏屋。我们把碑托出来,碑面尘埃厚厚一层,用矿泉水洗净碑面,字迹即现。此碑是一百多年前修南巴桥时立的,碑身完整,文字无缺,价值虽不高,至少也是文物。我与村干部说,找个地方藏起来,保护好。
步行进入南巴坡,与十多年前所见的变化不大,依然是菜地,只是面积比十年前扩大好几倍,整片旧城遗址都开荒种农作物了。从菜地穿过时,有种时空跨越感,阳光里,仿佛还混杂着些许千年前的海腥味。一千多年前,南巴县城的南边,是大海,也是南巴河的出海口。
南巴坡西北方的菜地边是片林地,地势抬高,形成丘陵状,很可能这里就是县志里说的南巴岭,南巴村尚存,南巴河已无迹可寻。旧城遗址东西边缘有两道水沟,依然有活水流动,说不定这就是一千多年前护城河遗址。
我的一位同行文海在地边捡到几小块瓦片,其中有块是有文字的,由于年代久远,字迹难辨。而我,总是绕不过一个坎,脑海里浮现出《新年作》诗中的场景,这是刘长卿贬南巴第二年,即乾元二年(759年)除夕,由新年思乡有感而作的一首五言诗:
乡心新岁切,天畔独潸然。
老至居人下,春归在客先。
岭猿同旦暮,江柳共风烟。
已似长沙傅,从今又几年。
这一年的除夕,诗人刘长卿有感年华“老至”,反遭贬到南蛮之地“居人下”,他的内心必然是孤独、悲愤而郁积的。南巴历经梁、隋、唐、宋、元数百年,南来北往官员无数,一个也没有留下名字。唯独刘长卿,在县志里“隐居”千余年,偶尔让人想起这位唐代大诗人,偶尔找出他的旧作重温、凭吊和感怀。他与宋朝苏轼的待遇,截然不同,苏轼每到一处流放地,都受人敬如上宾,而刘长卿,却如此孤清而落寂。
(本文作者张慧谋,为中国作协会员、茂名市作家协会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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