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雪樱
我讨厌冬天。冷,满目萧瑟,还要时刻接受北风的搜刮,好像要把记忆深处的童年往事都翻个底朝天,引人含泪而歌,双手战栗。今年注定是个寒冬,暴雪,极寒天气,道路结冰,给生活平添了诸多障碍。我的两条腿如灌满冰水一般,疼痛跟着变本加厉,把一个孤独的人引向死亡之海的眺望。
冷是人间清醒,冷是精神高格。对于一年到头住在空调房里的现代人来说,四季没了界限,生活也就失去了知觉和本味。1996年冬天,我读小学四年级,前一天晚上下了场大雪,第二天白茫茫一片,上学路上结了厚厚的冰,道路变成溜冰场,一路上不时有小黄帽滑倒,有的男生索性在雪地里打滚,趁机玩个痛快。学校教室设施老旧,靠点蜂窝炉子取暖,老师发动大家从家里带煤。我背着书包,撇着八字脚往前挪动,手里拎着满满一袋蜂窝煤,快到校门口时不由得加快脚步,一个脚底打滑,连人带煤球都摔在雪地里。顷刻,身后传来一阵小伙伴的哄笑声。我像个不倒翁,起身好几次才从地上爬起来,把蜂窝煤捡起来装进袋子里,小心翼翼地走向学校。
那个时候,我不觉得冷,课间十分钟也不能浪费,跑去操场上打雪仗。我的同桌个子高,团个雪球放在教室门窗上,副科老师推门而入,不偏不倚砸到头上,他也不发怒,反而笑起来像个孩子,整堂课上得都轻松自如。当然,对班主任和数学老师,我们可不敢这么冒失。
2001年的冬天,我因病住进城东的医院,有位全国名医从太原来省城会诊,说一定能给我治好病,父母的眼睛里蓦地有了光,四处借钱交上住院费。那段时间,母亲每天去山东大学食堂买饭,她买两个花卷,就不用打菜了,给我买白菜肉的水饺,两毛钱一个,我最多吃十五个饺子。冬至那天,窗外阴着天,傍晚时分飘起了鹅毛大的雪花,我倚在窗前等母亲回来。她去了很长时间,左等右盼不见人影,急得我溢出了眼泪,各种不好的念头在脑子里播放。我费劲巴拉的穿上外套,一瘸一拐下了楼、远处走来一个着酒红外套的女子,她的头上落了一层雪粒,晶莹发亮,走路一瘸一拐,我定睛一看,正是母亲。
母亲含糊其辞,我从她裤腿上的泥巴看出破绽,她在路边跌了一跤,水饺撒了一地,又返回去买了一份热的,才回来这么晚。那天的水饺,我吃得狼吞虎咽,吃不出什么味道,心里像揣着块石头那般沉重,数九寒天竟忘却了寒冷,也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二十三年倏然而过,那件酒红色软呢外套已经洗得褪色,但母亲依然穿在身上,敝帚自珍,仿佛把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披在身上,越朝前走,越发的动人。
我讨厌冬天,关节晨僵动弹不得,疼痛起来仿佛一台大功率的泵要把我的能量耗尽。漫长的冬夜有如炼狱,将我一次次逼至到悬崖边上,在将要放弃的关头,总有一束光照向我。所以,我也喜欢冬天,喜欢冬天的圣洁和辽阔,大地没了遮挡,湖面上、山坳里、房顶上,一望无际,使人好个通透!就连那些光秃秃的树枝也美的不行,纤瘦的线条,流转出大自然的另一面。雪霁晴天,走出家门,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甚至沁出丝丝甜意,阳光下的雪堆泛着晶莹的光,看着就心生欢喜,仿佛被某种宁静的力量紧紧攥住,令人心神开窍,精神澄明。
那天外出打车,遇到一出租司机,与我是同龄人,车内环境干净,他言谈举止有礼,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堵车的空挡聊起天,他说起雪夜拉过一位乘客,上车后不久竟睡着了,原来是喝醉了酒。他抓耳挠腮,不知所措,后来拐弯时瞥见一个派出所,上前和民警说明情况,乘客终于醒过来下了车。“一单活儿没赚到钱,还白白搭上精力和时间,你觉得倒霉吗?”我问。他笑着答道,“开出租遇见的事情多了,就不觉得倒霉了。”还有一次,他载着两个大学生,中途拼单上来一中年男人,大学生下车后,才给中年乘客打表计费,由于堵车临时走了另一条线路,对方也点头同意。两人聊得热火朝天,没想到第二天被他投诉了,说故意绕道,他不得不退了钱。
事后想想,那个醉酒的男人,那个投诉的乘客,很可能也是我们自己。有一次我从外面打车回家,司机是个90后,平头,戴着手串,腆着肚腩,而且健谈,一路上叨叨不停,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到了小区门口,他说什么也不开进去,直说自己不差钱。外面寒风猎猎,我顶着北风坐轮椅回家,一肚子郁闷。从愤愤不平到学会接受,似乎是一刹那的事情。人至中年,我陡然明白很多以前想不通的道理,解开内心深处的疙瘩,不再固执,不再纠结,或许这就是生命的圆成。
一年将尽,我不禁百感交集,从母亲住院期间的崩溃到面对无奈的挣扎,都让我寝食难安,过去目光短浅,总是以一年来丈量收获和得失,现在顿悟道:一年只是零零碎碎的日子,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也只是更多更零碎的日子而已,就像夜空里的星星,聚在一起明亮如昼,散落各处明明暗暗。倘若以百年的单位打量这顽韧而卑微的生命,一年里留下的足迹不足挂齿。但是,正是这微乎其微的足迹,构成了宇宙星球的斑斓图谱,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冬天是用来告别的,告别过去的自己,迎接崭新的明天。
漫长的冬天,恍若电影里的慢镜头一般,拉长时间,给予我们安静回溯的空间,把心灵平摊开,恢复最初的初洗如婴。又想起三年前的冬天,去山上安置父亲,风如快刀,打在脸上生疼,心里的泪痕,怎么也抚不平。墓地前的两棵树,一棵粉色玉兰,另一棵白色早樱,迎风低泣,我能够感受到它们的浑身战栗。回来后好些天,我都缓不过劲儿来,母亲以为我冻着了,天天煮姜汤面条,她并不知道,精神缺了一角,比肉体还难以疗愈。只有时间这味中药,才能奏效。
想起张定浩的诗句:“不是我们拥有爱,是爱拥有我们。是祈祷的手变成了馈赠的手。”一切都是时间的慈悲——接受该接受的,忘却该忘却的,在冰清玉洁的世界里迎接新年,在老日子中开启新生活,让我们回到零度,做个快乐的雪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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