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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端午佳节将至,京都好一番热闹。
只是这鸾星阁初来乍到的白冰人,没有心思入乡随俗,不去理会市井喧哗,一心只把手中的花名册翻了又翻。
这册子乃是白彻从京都金凤媒婆手中花高价购得,城中所有适龄女子的家世品性几乎都被记录其上,旁边还配有专门的画师临摹的小像。
“姚家独女姚端午,蕙质兰心,温婉贤良,弹琴写诗,作画女工……皆出挑……”
满篇的溢美之词,似乎将人捧上了天,却唯独不谈外表相貌,更是不见临摹小像。
白彻蹙眉正琢磨其中蹊跷,欲要唤来一位媒探打听情况,却被方圆误以为仍生怨气,一把拖住脚跟动弹不得,拉扯之间忽闻堂前有人呼喊一声:
“白冰人何在?我要做媒!”
白彻闻声,赶紧使了个大劲儿将方圆甩开,休整衣装准备迎客,却在见到这客人第一眼时便心凉半截。
许府尹独子许沐舟,京都第一纨绔,冰人保媒黑榜榜首,虽是初次碰面,然臭名远扬,只被白彻认作旧相识。
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儿,纵使白彻升级心切,也谨慎不敢吞下这根难啃的骨头,指不定这位少爷一时兴起,倒把旁人一块儿玩弄进去。
“不巧了,许公子,”白彻后退一步行礼,恭谦委婉,“近日入伏炎热得紧,我鸾星阁正商量着闭店休息几日……”
“真的?”一旁的方圆倒是来了精神,“那我这便去福缘楼订位子……”
说罢,方圆极没眼色,笑嘻嘻同白彻伸手示意支些银两,白彻心下暗骂一句,于外人跟前又不好发作,无奈只得慢吞斯文地去取腰间钱袋,不料这许少爷倒是爽快,直接掏出一锭金子扔在方圆手里。
“京都上下,我能信得过的便只有白冰人了,”许沐舟心照不宣,没有戳破白彻说辞,看着真诚,“麻烦白冰人加个班儿,事成之后仍有犒赏,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叫事儿……”
京都人多口杂关系乱,这许少爷哪里是只信得过他,分明就是全城的媒婆都不肯接单才轮到他,白彻对此心知肚明,且对上一桩媒心有余悸,身体却是不受控制,诚实地将那锭金子飞快地揣进怀里。
南楚冰人等级制度森严,促成一对为铜雀,五对则得两只铜雀,十对升级为银鸢,二十对则得两只银鸢,促成三十对媒且媒金累计五百两方可得金凤冰人称号,而若要赢得冰人界的最高荣誉金凤凰,则是要促成四十对媒,媒金也必须超过五千两。
私媒若想获得官媒的候选权,做媒升级是唯一途径,眼瞅着京都官媒明年就要换届,白彻必须在一年之内达成金凤凰封号,这也难怪见钱眼开。
“方圆,将花名册拿来给许少爷相看……”白彻吩咐方圆,言语间也示意正式应下这单生意。
“不用费事儿,我已有心仪女子,”许沐舟大手一挥,盯着白彻手中花名册的飞页眼中放光,激动一指,“我就说与白冰人有缘,你手上拿的,可不正是我要求娶的姑娘……”
“姚家,姚端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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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家,许沐舟?”
与此同时,福缘酒楼二层的包厢里,秦以沫正对着满桌的吃食大快朵颐,听闻身旁蒙面女子道清烦忧,登时一口气没喘上来,被黏糊糊的打糕糊住了喉咙。
“秦姑娘,喝口水顺顺……”
蒙面女子善解人意地递过来一杯茶水,被秦以沫一饮而尽,可说起话来还是含含糊糊:
“你的意思是说,那个整日流连妓房瓦舍的京都第一败家子,他……他发了疯似的要娶你?”
女子蹙眉,微微点头。
秦以沫发愁:“可……可这跟我之前遇到的情况不太一样啊。”
从前秦以沫只接替嫁订单,往往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切水到渠成,新娘不干最后觉醒要逃婚这才找她替嫁,可今日这个姚家姚小姐的嘱托却是早得很,两家还没定亲呢,便来找她毁亲了。
如若对亲事不满意,大可不必答应啊,这姚端午的父亲,是城南私塾的姚先生,京都上下有名的开明人儿,况且亡妻早逝,更是对这个独女自幼起百般呵护,疼爱有加,又怎可能逼着她嫁给许家呢?
再说这两个不相*年轻人,又怎会突然被这桩亲事缠身,从头到尾也过于蹊跷了些,秦以沫虽侠义心肠,好助人为乐的同时再赚些银子,可到底还是不敢专给自个招惹麻烦,尤其是这京都府尹许家,更是个不好相与的怪茬儿。
正如是想着,忽闻身旁姚姑娘一声啜泣,即刻便要梨花带雨,秦以沫最见不得此番阵仗,连忙放软声音,连唤了好几声的好妹妹。
“有话好好说便是,你一哭倒像是被我欺负了一般……”
这姚端午不听安慰,反倒是越哭越厉害,不成想泪水打湿蒙脸的面纱,令这藏了许久的容颜若隐若现,都说这姚家千金是个百年不遇的丑女,可秦以沫透着面纱探头仔细一瞧,倒是觉得这姑娘生得有鼻子有眼,尤其是这一张嘤嘤小口……
未等秦以沫欣赏个尽兴,姚端午带来的丫鬟忽然挡在身前,这丫鬟生得体格壮硕,将姚端午挡得严严实实,一丝不露,眉目间更是少有的凌厉凶狠,令秦以沫这样的人看了都不寒而栗,实在败兴。
这哪里是丫鬟,说是女保镖还差不离。
秦以沫正如此心想,这女保镖却忽然开口说话:“秦姑娘口口声声要提高女子地位,保障女子婚姻自主,可不过也只是帮人逃过几次婚,杯水车薪罢了,如有不合适的亲事,为何不能从一开始就纠正这个错误呢?”
秦以沫一愣,不想这丫鬟生得面色不善,说起话来更是条理清楚,且有咄咄逼人之态,虽其中有几番道理,但也惹得秦以沫心下不悦,语气不佳:
“你这丫头这般能耐,想要纠正错误为何来找我呀?这么关心你家小姐,你替她嫁给那败家子不得了?”
“你——”
这丫鬟被呛声,刚要再理论一番,倒是身后的姚端午理好衣装,又露出头来出声制止:“五月,我们是来请秦姑娘帮忙的,理应客气些……”
姚端午不愧是书香门第千金,说起话来温声细语,姿态端庄有礼,一言便叫这丫鬟五月低头认错,也令秦以沫戾气全消,心有动容。
“姚小姐这丫头话糙理不糙,若能帮姚小姐一把我自然是乐意的,可你们二人这情况特殊,我实在不知该做些什么?”
总不能叫她出手去将那许沐舟暴揍一顿,勒令他不准再胡搅蛮缠,虽然这少爷平时风流作恶、罪有余辜,可人家老子毕竟是这京都行政的一把手,纵使秦以沫胆大包天,也得好好掂量不是?
“近两月,许沐舟找遍了京都所有的冰人,几乎快将我家门槛踏破,又全都被爹爹给赶了出去,”姚端午开口解释,“可他还不死心,我便想约个时间借机同他把话说清楚,也好叫他另谋亲事,不必在我身上白白耽误时日……”
秦以沫登时便明白,南楚单身男女私会论起婚事,须得有第三方在场,而她秦以沫既是女子,又有功夫傍身,既有“小祖宗”威名,又有“被废七公主”的先天条件,不仅令这许家少爷不敢招惹,更能当场搞搞破坏,事半功倍,无论从哪一方面考虑,她都是这场会面第三方的最佳人选。
从前秦以沫为何就没想到,她竟如此有做“电灯泡”的潜质呢。
“明日申时,城北花田,我必须同许沐舟做个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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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申时,城北花田,我必须令姚端午改变主意,”鸾星阁中的许沐舟眼底放光,踌躇满志,激动地拉起这另一个“电灯泡”的手来,“白冰人,就靠你了。”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许沐舟深知自己无论是名声名望还是个人条件,都不咋地,一时之间竟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眼前这个男冰人身上。
白彻此时虽淡定不改面色,实际上内心也是惴惴不安,纠结自己此番铤而走险到底值不值当,看见许沐舟一脸认真憧憬的神色倒也心有触动,决心拿钱办事,尽力帮他一把。
或许这海王收心、浪子回头,从前花心纨绔的许少爷果真就遇到真爱了呢?理应也算得上是一桩好媒。
不过,白彻忽然想起,这许沐舟不是出了名的颜控?
曾经逛遍青楼楚馆找不到一个满意的姑娘,愣是拿了女子衣裙首饰自己扮上,在城南的城楼上喝了一晚上的酒,看呆了守卫兵将的眼,更是令这满京都的花季少女都黯然失色,隔天清晨便被许府尹拉回家,痛打一顿足足休养了两个月才好,这桩趣闻当年可是从京都传到了洛阳。
白彻正心下纳闷,忽有手下媒探过来小声传话:“这姚家姚端午可是京都有名的丑女……”
姚先生满腹经纶、书生气度,从前可也是翩翩公子一个,京都无数适龄女子上赶着要嫁,谁知他偏偏选了姚夫人那个学识品貌样样不如意的丑妇,倒也不顾城中风言风语。
姚先生对这姚夫人百般关心呵护,二人婚后生活恩爱,不久便于五月初五诞下一女,取名姚端午,可惜也是相貌不佳。
听闻姚夫人每每看向女儿时,都会自责落泪,再加上别的病症,忧思过重,早早便留下孤女撒手人寰。
至此,这姚先生便更加疼爱这个女儿,又当爹又当妈,至今未曾续弦,倾尽全力教会姚端午各种才学本领,但严格管制她出府,必要时出门也必须遮面示人。
于是这京都鲜少有人真的见过这神秘的姚家女儿,谣言却越传越邪乎,有说这姚端午长了三只眼睛两张嘴的,更有人说这丑女会妖术,专门蛊惑美男子。
“屁话!”许沐舟耳力不错,将媒探与白彻的这两句窃窃私语全听了去,登时发脾气便骂,“一群没眼光的,姚姑娘若是丑女,那他们各个都是《山海经》里的老妖怪……”
白彻听他语气倒不像是在玩闹,更何况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个肤浅到只看脸的许少爷怕是八辈子也不会求娶一个丑姑娘,难不成,这姚家的小姐果真是个深藏不露的大美人儿?
“许公子,可是见过姚小姐真容?”
“那是自然,”许沐舟顿时来了精神,兴奋地与白彻解说,“端午姑娘花容月貌,弹得一手好琴,又作得一手佳画,这才令在下一见倾心,再见倾情……”
我长相丑陋被众人嫌弃,俊朗公子却踏破我家门槛,执意求娶
南楚一年中大型节日不多,而端午节又正值将热未热,盛夏之前的舒爽时节,京都民众格外重视,有的提前一个多月就开始操办节日祭祖,城中处处洋溢着热闹氛围,南山半山腰的青云观今年就第一个组织起祈福庙会。
青云观向来以求姻缘灵验出名,这祈福庙会也就被京都百姓默许成“大型男女相亲场”,适龄男女趁着祈福祭祖相看意中人,若是真遇上看对眼的回家回禀父母,便能去请媒人登门,提亲纳彩,一场庙会下来,少说也能成个七八对。
京都少有的青年男女集会,许沐舟自然不会错过,本想着钓个靓丽少女一块儿蹉跎岁月,谁成想倒先把自个儿给陷进去了。
“端午那日便如同一位从天而降的仙女,端坐在高脚楼上弹奏古琴……”许沐舟目光迷离,一边描述一边回忆,满脸的痴汉笑。
姚家掌上明珠一年到头足不出户,可从十岁起便每年来这青云庙会主礼奏乐,当然,姚先生也绝不是轻易便放姚端午出来的。
听闻在姚端午幼年时,门外便有癞皮道士给她算命,只说五月初五生人乃是不祥之兆,若想逢凶化吉,须秉承善心,多为神明祷告,多参与宗教祭祀,最后再下嫁一烂桃花将其修正,方可洗净浮沉,安乐一生。
起初姚先生只当这道士胡言乱语,并不理会,可没过多久姚夫人便害了病归西,这便让他悔之莫及,至此在每年端午前后,便准许姚端午自由出入,去各大庙会祝礼献艺,青云观那日,便是姚端午于高脚阁楼的二层为香客们弹奏古筝。
“那把古琴是前朝遗物,我寻觅数年不得,却识得它的音色,”许沐舟闭着眼,满脸陶醉,“她那日弹的是《相见欢》,婉转悠扬,却又透着股难掩的哀调,像是祷告,又像是呼救,我便立刻上楼去救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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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观特意为这位姚姑娘在高脚楼上设了屏障,里三层外三层的素白纱帐将人遮挡得严严实实,别说是脸,就是连一根头发丝儿都看不见,这才令姚先生放心下来。
有眼色的都知道默声听曲,非礼勿视,可许沐舟偏偏就是这京都最没眼色的混小子,三下两下便支开小厮,自己从楼侧钻了进去,上来便拽着人家不撒手,嘴上神神叨叨什么高山流水、知音难觅云云。
“实不相瞒,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这般无礼之人。”姚端午在这头儿与秦以沫抱怨。
“岂有此理!姚小姐放心,”秦以沫出言安慰,“明日把话说开便好,他若是还继续缠着你,我见他一回打他一回……”
“倒也不必,”丫鬟五月突然又出来插嘴,说到一半支支吾吾,“毕……毕竟他父亲是京都府尹,若是动粗打伤人可就麻烦了……”
秦以沫不以为然:“你一个丫头怕什么,出什么事有本姑娘顶着呢。”
“我……我也是为我家小姐的名声着想……”
也是,这姚端午可还是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与成天在洞房里摸爬滚打的秦以沫自然不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到这里,秦以沫难为地服软:
“行吧,我尽量忍着不同他动手。”
说这话时,秦以沫还未察觉,按兵不动对她来说,该是一场怎样痛苦的折磨。
“我去,什么情况?”
城南花田,准时而至,几人面面相觑,一时场面尴尬。
秦以沫心中纳罕,不是说这是个“断舍离”的分手局?为何对面还带了个媒婆,还偏偏是那个与她颇有渊源的白冰人?本以为上次高家一事已经令他长了教训,为何这人又做起这强人所难的买卖?
自然,无独有偶,爱与恨都是相互的,再次见到这个京都南北、无处不在的小祖宗,白彻尽管表面淡然自定,天灵盖却是控制不住地一激灵,登时便犯起偏头痛,心脏更是猛然抽搐了一下。
之前在洛阳所做的二十九对亲事格外顺利,不过都是等待这金凤冰人的最后考验,而对白彻而言,冰人生涯中的致命一击,绝对是秦以沫给的。
想必今日,又是一场恶战。
“多讽刺啊白冰人,”许沐舟看着对面的蒙面女子,难得的一声冷笑,“我满心希冀地规划着将来,却不想人家是来同我告别的……”
连秦以沫都带来了,态度简直不要太明显。
许沐舟本就生了一双桃花多情的眉眼,此刻望着爱而不得的意中人,嘴上是非主流的伤感语录,眼底更是溢出可怜巴巴的怅然愁绪,别说是姚端午,连秦以沫看了都泛起母爱,心中默念告诫几声狗改不了吃屎,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既然许少爷也清楚我们姚小姐的心思了,那就好自为之,今日也就不必再谈下去了……”
“谈,为何不谈,”白彻轻笑上前,堵了秦以沫的话头,“春樱正盛,许少爷在前面的凉亭处备了茶水点心,烦请几位姑娘移步。”
秦以沫本不想应,可抬头却见许沐舟对着丫鬟五月使了个眼色,五月扭捏纠结片刻,还是扶着姚端午走向凉亭,秦以沫无奈只得跟上,临行前故意斜了白彻一眼,又跳起来撞他的肩膀抢他的路。
白彻只当她是小孩子耍脾气,微微一笑以示回应。
毕竟,男人嘛,还是得靠实力说话。
于是,在几人于凉亭落座后,白彻即刻便领着许沐舟开始了今天的表演。
半个时辰,连口水都没喝过,一口气说了上百条二人般配的理由,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从生辰八字论及前世今生,愣是把许沐舟一个吃里扒外、一无是处的叛逆官二代夸成了不慕名利、追求自由、崇尚梦想、坚持真爱的人间清流,看得人是瞠目结舌,听得人是晕晕绕绕。
连秦以沫也不得感慨一句,白彻的业务能力属实是挺强的,他们这行不光整天做嫁衣吃狗粮,更是得昧着良心瞎白话,还真是屎难吃、钱难赚呐。
“所以,”又过了半个时辰,白彻终于发起辩论总结,“如此一个心思纯良的大好青年,愿意为了你改头换面,奋发向上,姑娘还有何不愿意的呢?”
“愿意啊,”秦以沫起身鼓掌,故作讽刺,“愿意!白冰人巧舌如簧,颠倒黑白的本事着实是高,别说是姚小姐,听得我都想一块儿嫁了得了……”
许沐舟听不出好赖话,偷笑着推搡:“别闹……”
良久不曾说话的姚端午却漠然开了口:“许少爷纵有千般万般好,可我不爱他,白冰人可有法子?”
白彻被她一问,难得局促起来,心下想着情啊爱啊属实幼稚,成婚不过门当户对,合乎礼节便可,哪来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可这番话到底还是被他心虚着咽下去,最后只坦诚吐出几个字:“在下……没有法子。”
许沐舟一听着了急,无论是姚端午的“不爱”还是白彻的“没有法子”,他都不愿相信,慌张之下拉起姚端午的衣袖不肯撒手。
“端午,此事便没有回旋余地了?你爹那边不同意我们再一起想办法不行?我早已发誓此生非你不娶,你忍心看我打一辈子光棍儿?”
谁想这一向温婉端庄的姚端午压根不吃他打滚耍赖这套,反而手上决绝猝然发力,直接扯下许沐舟的胳膊,厉声说了句:“公子,自重!”
“公子”称谓,可以是萍水相逢的陌生来客,也可以是城外素未相识的阿猫阿狗,比起那一口一个甜得发腻的“端午”,自然显得无比疏远。
许沐舟被扯开的手就那样尴尬地停在半空,似乎忘记收回,似乎不肯收回。
母胎单身,一心只为他人做嫁衣的白彻,见状沉默不语,心中更是想不通,为何人们总是上赶着去尝这爱情的苦滋味,她不爱你,那你去找别人就好了呀。
而一旁情感经历丰富的秦以沫,见到此情此景却是感触颇多。
“这世间呐,你爱我,我爱他,总之是爱不到一起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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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许沐舟仍然激动否认,又似乎突然想到什么,开始兴奋地描述,“端午你是爱我的,你若不喜欢我,为何将那《相见欢》的琴谱转赠给我……”
“我何时赠过你琴谱?”姚端午像是没了耐心,转手就是一扒拉。
“你忘了?庙会第二日你便派五月来找我,”许沐舟着急地指着五月解释,更是补充,“你还说知音难觅,教我如何挑选好琴,我们还……还借画稿通信……”
许沐舟手舞足蹈地说着话,果真就从怀里掏出来一沓子画纸,纸上以画代字,似乎画了好些乐理,又不乏许多日常娱乐之事,单看这些画,可不就是小情侣打情骂俏的把戏。
眼看着姚端午没了话说,面纱之下的脸色无从得知,可一旁立了许久的丫鬟五月却是肉眼可见的不自在,令白彻一下猜中了这里头的七八分。
“前头花开正盛,不如秦姑娘与在下一块儿去看看?”
秦以沫正要上前追问其中隐情,却被白彻及时拉了一把,暗示她闪人,给小情侣一点单独相处、坦诚相待的空间,这本就是男女私事,秦以沫自知不该多凑热闹,便也心领神会地答应了白彻的邀约。
“诶,五月,一起去赏花!”
秦以沫见五月依旧没有眼色地挡在二人中间,便善解人意地要将人支走,可五月却是个死心眼的,赖在原地不动,口口声声:“我……我要守着我家小姐!”
“哎呀,你家小姐有人守着,丢不了……”
秦以沫一边好言劝说,一边用力拽人,可五月体型庞大,愣是在原地纹丝不动。
“姓白的,你也不来帮帮我……”秦以沫龇牙咧嘴地喊人。
白彻犹豫片刻,也只得为雇主行个方便,清清嗓子,整好衣装,顾不得君子姿态,也跟着秦以沫做起这傻了吧唧的力气活儿。
可谁知,这五月力大如牛、坚若磐石,并未受丁点儿影响,倒是令白彻汗颜又被对面的小祖宗嘲笑一番。
“你们要走便走,我要在这里守着小姐……”
“五月,”还是许沐舟发了话,语气温和哀求,“你先自己去玩会儿,我和你家小姐说会儿话……”
五月看向许沐舟时神色复杂,几度欲言又止,又转头看了她家小姐一眼,终是含怨从凉亭里退了出来。
秦以沫此时倒与白彻意外地心照不宣,察觉出五月这丫头与许沐舟关系匪浅,身上定然藏着秘密。
“五月,你说这许沐舟不过就是仗着他爹的势力混吃混喝,读书不在行,吃喝玩乐倒是样样不用学,这样的浪荡子自然配不上你家小姐……”
三人并行在花田小路中,各自心怀鬼胎,无一人安心赏花,秦以沫急性子最先按捺不住,故意挑起话头,正中下怀般引起五月反驳。
“他不是浪荡子,你们又不了解他,不爱读书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错处,”五月贴心地为这许少爷辩驳,还不忘找补一句,“他与……我家小姐也没有谁配不上谁一说,不过就是有缘无分罢了……”
“听五月姑娘的意思,倒像是知道其中隐情?”
白彻适时掺和一句,却引发五月的警觉,她皱起眉头仔细打量了一番,这左右眼巴巴盯着她的二人,有“饿狼扑食”既视感。
好在这“待宰羊羔”模样虽生得不起眼,脑子却没被猪油糊住,反应到不对劲后,反而镇定地调侃起身侧的两匹“饿狼”。
“你们一个保媒冰人,一个拆婚专家,怎么到了我这儿,却是一唱一和,像是一伙儿的?方才便看你们二人在那凉亭里眉来眼去,难不成,我家小姐和许少爷机缘巧合所托之人本就是一对儿,这才有了这出“妇唱夫随”?”
小蹄子伶牙俐齿,倒不像个内院丫鬟,三言两语就把秦以沫难为得够呛,气红了脸色,嘴上却反驳无力,叫那丫头乘了上风,一时得意又将话头对准白彻。
“白冰人牵线搭桥了多少对有缘人,也是时候为自己的终身大事打算,我看秦姑娘便是个不错的,一个说媒一个毁亲,婚庆一条龙,合适得紧……”
白彻听到这番轻薄调侃,脸上倒是并无怒色,反而轻笑一声,极为随意地一语道破对方心思:
“五月姑娘急着打岔,可是心虚?”
五月神色一变,本就阴戾的五官显得越发扭曲,嘴上却仍是平静的语气:“我有什么好心虚的,总之这门亲事成不了,日后我们几人也就无缘相见了,我知道二位都是聪慧敏思之人,可这是我家小姐私事,还是不必过多追问的好……”
“总之,这门亲事成不了……”五月喃喃又重复了一遍,语气中是化不尽的悲惜,似是对着秦白二人解释,又像是在给自己洗脑。
“成了!成了!”这头五月话音刚落,就又听见那边许沐舟挥手大喊,“端午答应我啦……”
三人一齐怔在原地。
人生剧本的情节,未免过于狗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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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白彻的操持下,许沐舟与姚端午的婚期很快就定下了,许家老头看着儿子能娶到姚家的闺女自然是欢心,可这姚先生为何也能答应得如此痛快,倒叫人生疑。
“许是这姚先生是个女儿奴呢?”秦以沫捏了块绿豆糕扔进嘴里,边咀嚼边和白彻说话,“那许沐舟本性不差,如今也愿意洗心革面,姚小姐又满心喜欢,她爹自然也就成全了……”
“这话说出来,你自己可信?”白彻抿了口茶,接着反问道,“城外花田那场乌龙,不觉得可疑?”
“女孩儿的心思白冰人不懂,欲擒故纵的手段也说不定呢?”
“你若是铁了心装傻,那今日这茶水也算是我白请了……”
秦以沫闻言抬头,不大乐意地将点心又扔回盘子里,语气无奈道:“人家已经定亲,上回的佣金又分文不少,我不便再掺和……”
白彻调侃式说服:“这档子事,秦姑娘从前掺和得还少?”
秦以沫皱眉,倒是觉得今日白彻反常得紧,从前他不是还劝她不要作乱多管闲事,怎么今日却像是唯恐亲事不乱似的,主动来招惹她。
意识到这可能是场鸿门宴,秦以沫赶紧擦了擦嘴,问道:“这门亲事成了,你便是南楚唯一的金凤男冰人,风光无限,为何还要自找麻烦,不管不问、稀里糊涂不也就过去了么?”
白彻放下茶杯,一脸正色:“婚姻大事,怎可糊涂……”
秦以沫闻言一时汗颜,反省自己从前满口大义,却在这时犯起迷糊,反被一个冰人口头教训。
“那你说,”她改变立场倒是迅速,“我要怎么做?”
白彻本就是为了确保这门亲事万无一失,不再出现不必要的纰漏,这才来找秦以沫商量,此时见她三言两语便倒了戈,一时得逞傲娇地展开折扇一遮,才附到她耳边说:
“我要你看紧五月。”
许沐舟是个喜形于色的直肠子,若有阴谋必然是被忽悠的那一方,姚端午极少现身,定亲之后更是闭门不出,这唯一的线索便只有她的贴身丫鬟——五月。
况且,不论是五月的言行举止,还是她和许沐舟之间的眼神交流,对于一个丫鬟来说,一切都太反常了。
秦以沫受了委托,也因为自己疑心,便不再怠慢,一心想要查清其中来龙去脉,整日守在姚府周围观察府中人的动向,尤其一双眼睛,快要长死在五月身上。
婚期一天天临近,转眼,便到了五月初五端午生辰这日。
城中盛典,市井繁荣,许沐舟终于等来未婚妻特许出门的日子,早早便来姚府迎接,只是未婚男女不得单独相处,须得媒人实时作陪。
白彻做惯了这档子生意,无比自然地立在许沐舟身侧,与他一同向姚先生恭敬行礼,却被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秦以沫吐槽:
“这腰倒也不必弯得这般低吧,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姚家的新女婿是白冰人呢……”
白彻摇头笑了一声,靠近小声问道:“事情进展如何?”
“我办事儿,你放心,”秦以沫得意洋洋地昂起头,又见那许姚二人要携手出发,拽起白彻便走,“咱们路上说……”
一路上热闹非凡,有卖艺杂耍,有小吃早茶,许沐舟一个十里八乡有名的情场高手,此刻却像个初次同人约会的愣头青一般,将那鲜艳的发钗簪花胡乱地插满姚端午的发髻,险些压坏人家的头。
姚端午今日没戴全副武装的斗笠,而是只蒙了一层白色的薄纱,露出一双好看却无神的眼睛,偶尔弯弯眼角,看向许沐舟的次数都不如身后的五月多。
“你是说,五月身上并无异常?”
秦以沫皱眉,思忖许久才又说了句废话:“五月这丫头,说正常也正常,说反常倒也反常……”
原来秦以沫跟踪五月的这段日子,发现她几乎每两三日午后都要乔装出门去见许沐舟一次,有时带琴谱画稿,有时带点心吃食,只说是小姐托她转交,便会令许沐舟开心半日。
虽只是托交物品,可每次二人有说有笑,都要待上半日之久,许沐舟询问姚端午日常喜好,五月便一字不差告诉他,谈及画技琴艺,五月也能对答如流,说到尽兴时还会忘记时间,全然一副知己模样。
“尤其昨日,”秦以沫神神秘秘,煞有其事地给白彻讲解,“许少爷实在看不下去,亲手给五月修了眉……”
白彻一惊,觉得这番行为亲密得紧,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妥。
许沐舟平日最看不上丑态之人,如今也会爱屋及乌?还是说……
“还有一点,”秦以沫又补充,“五月虽回回能与许沐舟相谈甚欢,可日日回府路上都神情大变,苦大仇深地绷着一张脸……你看,就如同现在……”
白彻闻言向前望去,果真就见五月满脸沉色地盯着前面那对新人。
不知怎的,白彻竟忽然想起,晨起姚府送客的场景,姚先生向来知书达礼,对上这个准女婿时却冷漠疏离,反而操起闲心,关照起一旁的丫鬟。
“五月,今日外头人多,不如你就留在府上。”
“先生,我得伺候小姐。”
“那……好吧,你自己也小心……”
这番对话哪里像是主仆,分明……
一个大胆的想法闪过他的头脑,白彻正豁然猜测,猝不及防被身旁的秦以沫怼了下胳膊,示意他别错过前头的重要情节。
只见许沐舟想在心上人跟前出风头,说什么都要去护城河里赛龙舟,姚端午倒也没拦着,只祝他旗开得胜、拔得头筹。
反而是一旁的五月,絮絮叨叨个没完:“少爷千万小心,注意安全才是……”
“白冰人可瞧好,这便是爱与不爱的差别。”
秦以沫一句话,再次提点白彻。
7
“听说了吗?许家那个没轻重的小少爷,弄巧成拙在端午那日落了水,狼狈得很呐……”
“可不是嘛,本就够丢人,如今还被水鬼缠上身,听说回府后便一病不起,姚家正商量着退婚呢……”
“姚先生仪表堂堂也忒忘恩负义了,就他们家那个丑姑娘,还生在五月初五,指不定许家这厄运就是从这儿招来的……”
“……”
此事一出,京都又是好一阵风言风语。
白彻是这门亲事的中间人,自然难逃干系,还未算清鸾星阁近日亏空,便被人请到许家主持退婚。
姚先生平日最是守节知礼,如今肯为了小女儿放下颜面,双倍退还聘礼,只求撤下这门亲事,许府尹虽心下不满,可又因姚先生桃李满天下,教过的学生不少在朝廷担任要职,这才忌惮声名,把姚端午的生辰帖又退还回来,至此两家亲事作废。
“姚小姐,许少爷病榻之间,只求见你最后一面。”
白彻故意在许府尹递交生辰帖时,说了这么一句,却见那蒙面女子姿态自若,从容地将生辰帖收下,又爽快答了一声:“我与他到底还是有缘无分,就不必白白留下念想了……”
高情商:及时放手,不留念想。
低情商:TMD烦死了,别把病气传到我身上。
“姚小姐留步,”一许府丫鬟低头上前,又递了幅画纸上来,“这是少爷托我转交的……”
姚端午接过画纸,却是没有任何反应,众人便都上前来,也看不清这画上的简笔涂鸦究竟有何含义,倒是五月一把抢过画,仔细盯了很久,似乎是破解暗号一般,片刻又疯了似的冲出去。
“走吧,各位?”
传画的丫鬟忽然抬起头来,竟是这满京都无人不识的一张熟悉面孔,只见秦以沫咧嘴笑着眨眼,如同报幕员一般语气兴奋:
“好戏,马上开场……”
众人疑惑,只得跟着秦以沫来到许家内院,还未走近花园假山,便听见那头有许沐舟的叫喊。
“五月,怎么是你?”他的语气中满是冲击和失望,“与我传画的人是你?这怎么可能,我怎会对你一个丑丫鬟……”
五月任由许沐舟情绪激动地晃动肩膀,就是不肯开口解释,低着头忍着哭,满脸的愧疚倒像是犯了什么大错被人给当场抓住。
秦以沫这才发觉,此时的五月,身子像是单薄了不少,眼睛里蓄了些水花,没了故作逞能的那股蛮气,不过也就是个普通的柔弱女子。
“许大人,这……这成何体统!”
姚先生见状竟第一个感到不爽,急红了脸色让人去将那两人拉远,又将五月小心地护到自己身后来。
见许沐舟还是神情恍惚不愿相信,白彻只得又作解释,好让这难得钟情一回的许少爷认清现实。
“见画如面,东南假山,只有五月解了你这画中暗号,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并未当面与姚端午通过画稿,一直以来都是托五月转交,而自从将你病重的消息放出去,每日偷偷来探病的也只有五月……”
说到这里,白彻一顿,转身去看人群后默不作声的蒙面女子,接着说道:
“许少爷别忘了,是你先找到在下,说姚小姐性情反常,前后不一,白某这才出了这个主意……”
原来这许沐舟也并非傻子,早在一开始便察觉姚端午不对劲,共处时分明尴尬得要死,可通过书信和他人之口却是相处甚欢,尤其,他在同五月交流相处的过程中,竟然也会产生那日青云庙会初遇姚端午时的心悸之感。
他不想轻易放弃姚端午,又不愿抱着这样模棱两可的心意草草成婚,于是再次找上白彻,几人合谋,上演了这一出真爱考验。
最终结果显而易见,通过的人,是这个丫鬟。
“好你个胆大的奴才,”许府尹官威忽然上线,登时发泄起怒火,“竟敢打着自家小姐的幌子,耍弄我家乖巧的舟儿,来人,拉下去打板子……”
“不要!”许沐舟红着脸拦着,又尽量克制情绪去质问五月,“你先说清楚,为何要骗我?”
五月躲在姚先生身后,红着眼说不出话。
还是秦以沫跳了出来,帮五月说话:
“她怎么骗你了,难道不是你自己以貌取人?”
许沐舟自认委屈,语速加快:“我何时以貌取“她”了?你且问她,不是我替她描眼修眉,不是我教她挽发髻、搭衣裳?我还告诉她美人在骨不在皮……”
“行了行了,我只问你一句,”秦以沫出言,打断他没完没了地解释,“姚小姐出门整日遮面,那日青云庙会你又怎会目睹她的真容?”
“那……那日她并未……”
“许少爷还是仔细回想一下,”秦以沫再次打断,厉声逼问,“那日青云观的阁楼上,究竟是谁戴了面纱?”
许沐舟瞪大眼睛,恍然若失,良久才颤颤巍巍道:“是五月……”
是他先入为主,肤浅地以为,那婉转的琴音必然出自身姿曼妙、容颜美好的女子之手,拽了人家便喊起知音。
“准确地说,那日戴面纱的依然是端午,”白彻踱步,向姚先生身后的丫头发问,“在下说的对吗,姚小姐?”
8
“你住嘴!”
平日温文尔雅的姚先生,竟也有气急败坏的模样,憋红了脸想要阻止白彻道出真相,可下意识将小女儿护在怀里的动作,却立刻暴露了他们的关系。
城中人人都知道,姚家的女儿是丑女,只是从来名不对脸,不料姚先生千般万般护了十几年的闺女,竟在今日这众目睽睽下被人扒掉马甲。
“父亲,女儿……女儿给你丢脸了。”
最令人心疼的是,她身份暴露,首先顾及的不是自己的亲事,而是父亲的颜面,方才被众人指责都忍着不掉的眼泪,此刻在父亲怀里却轻易决了堤。
“傻孩子,是爹没保护好你……”姚先生扬起袖口,也抹了把老泪,“我若真计较这些所谓颜面,当初又怎会执意娶你娘亲入门啊……”
京都时常有人说起,这姚夫人是被丑女儿给“愁”死的,可姚先生却一直心中明镜,真正害死他亡妻的,正是这些无聊至极的流言蜚语,而他这些年所能做的,便是用一座宅子,一条面纱,一个中年男人坚定的臂膀,为他家端午挡下所有外界的恶意。
可他如何也没想到,女大不中留,他这正值花样年纪的丑闺女,会因为一次阴差阳错的缘分心动,整日顶着这样一张脸,心甘情愿地为了一个男子抛头露面。
他自然是也没想到,曾经发善心收留的丫头,女儿从小到大最好的玩伴,有一天也会拒绝受人摆布的命运,生了鸠占鹊巢、一步登天的歹念。
世上不可能有两个姚端午,一个是姚家独女姚小姐,另一个便只能是小姐的贴身丫鬟——五月。
“我没有错,是命运不公!”真正的五月取了面纱,露出了许沐舟所说的倾城美貌,嘴上说的却全是自认有理的辩解之词,“从前我娘便是少有的美人坯子,却只能做姚夫人的丫鬟,如今我又生得绝世容貌,为何也要容忍侍奉姚端午这么个丑东西!她是灾星,只能躲在内院里,我替她出嫁又有何不妥!”
“五月,我与父亲从未将你当作下人,你若安分守己,父亲必然会给你指一个好人家,你为何非要……这才引出如此多麻烦……”
“哈……”五月突兀冷笑几声,“我就是要和你抢男人,若是你没动心,许家这浪荡子我还看不上呢!你有本事一开始就和他说明啊,看这许少爷还同你弹琴作画才怪,所以啊,麻烦都是你姚端午自己惹出来的,谁叫这世人俗气只看脸,而你……”
“闭嘴!姚端……不是,五月,”许沐舟站出来呵斥,咬牙骂人时还犯着迷糊,“你好好照一照镜子,现在这副丑陋不堪的模样也好意思说别人?相貌不好尤可后天滋养补救,可若是心思丑恶歹毒,那才是药石无医……”
许沐舟虽然统共也没读过几天书,这番话倒是说得颇有道理,只听,五月那丫头终于冷笑着发出大招,指着她家小姐追问:
“好听话儿谁不会说?我看你俩全都身康体健,现在便让你娶了这丑姑娘,你敢说愿意?”
“有何不敢?”许沐舟语气坚定,没有半分犹豫,“求之不得!”
“好!”
满院子的人都被许少爷的真挚打动,自发地鼓起掌来,只有白彻越过人群去看方才叫嚣厉害的五月,意外发现她脸上那股凶神恶煞劲儿早已散去,代替的竟是如释重负后的一声浅笑。那双原本好看却又无神的眉眼,也在此刻终于泛起光亮,顺着她温柔满足的目光那头再去瞧,是她家那丑小姐感动羞涩、明媚娇俏的一张脸。
五月的娘是姚夫人娘家带过来的陪嫁,也曾感叹命运不公才会服侍这么个丑主子,更是鬼迷心窍勾引过姚先生。
姚先生正人君子,震怒之下要将她娘赶出府去,还是姚夫人求情不肯,后来更是不计前嫌为她娘操办婚事,可惜天不遂愿令这夫妇突遭意外,双双殒命,留下五月这个小娃娃。
姚家夫妇收留五月,视如己出,五月便和端午一起,在姚府的庇佑下长大,也逐渐明白娘亲所说的——姚夫人是天底下最善心的人,也时刻不敢忘记娘亲的叮嘱,须有一日竭尽全力报了姚家恩情。
不论相貌还是品性,端午都像极了姚夫人,那日花田五月擅自同意许沐舟求亲,这个傻姑娘还真就以为她对他动了心,甚至也愿意为了她去求姚先生准允,毫无怨言地以德报怨。
而实际上,五月并不“怨”,而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报答她家小姐。
只有许沐舟能听懂《相见欢》中的惆怅,也只有姚端午能对着涂鸦画稿会心发笑,可她家这小姐啊,整日因为容貌纠结自卑,若是花田那日五月替她拒绝干净,那他们的故事就根本没有后来了。
是五月故意表现冷漠引发许沐舟的猜忌,也是她经常暗地里替私会心上人的姚端午打掩护,再后来啊,又是一波三折才到了今日,五月不着痕迹地唱起黑脸,终于引出这不靠谱少爷的一句靠谱承诺,才略微安下心来。
只是,为了报恩,她瞒过所有人,却唯独忘记给自己留后路,不过她也并不担忧,因为她知道,她家小姐是全天下最善良,也是最傻的人,自然会无条件相信她,还会做好多好吃的来原谅她、感谢她。
“看什么呐,白冰人?”
喧闹之中,秦以沫跳过来打断白彻心中所想,又卖了个乖:
“恭喜白冰人啊,眼瞅着这金凤冰人的称号不就收入囊中了,也不枉你我用心谋划……”
白彻收回视线时一抿嘴,面上不显露,心中却是雀跃,巴不得这捧哏多说几句好听话,谁知人群中一直默声不语的姚先生,竟又气沉丹田开了嗓:
“老夫不同意!”
白彻傻眼,嘴角即刻垮了下来,一时不知是在作媒,还是在作命。
9
美人在骨不在皮,越是潦草的五官越能帮人找到真爱。
姚家的女儿大大方方,从此不再遮面。
眼看着女儿明显的转变,姚先生心下感动,自然也对许沐舟有所改观,拗不过那小子的胡搅蛮缠,便提出了一个“婚前观察期”的折中之策,只说先把许沐舟送到姚家私塾读书,作“赘婿”养着,等什么时候皇榜登科,再正式回许府操办婚礼。
“姚先生这招可真高,”秦以沫在学堂外偷偷看起热闹,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谁想到,花房少爷也能有提笔苦读的一日……”
白彻闻言,也抬眼顺着窗户去看座位上正奋发读书的许沐舟,和身旁正体贴为他拭汗的姚端午,二人偶尔对视一笑,顺眼登对得很。
“既能帮他纠正性情,磨炼意志,又能保女儿所托良人,后顾无忧,姚先生这个法子一石二鸟,的确高明……”
“白冰人的夸奖老夫愧不敢当啊,”说话间,姚先生不知何时走近,也凑在这扇窗户口满意地看向他的准姑爷,顺带给一旁二人解释,“这是我最得意的门生替我出的主意,说起他啊,你们或许还知道呢,今年的金科状元郎……”
“先生,该上课了……”
姚先生话说一半,身旁的小厮插话提醒,打断得明显,姚先生大约也意识到失言,连忙尴尬请辞回避。
白彻正疑惑,余光瞥见秦以沫假笑得实在难看,目送姚先生走远,才撇了撇嘴。
“嗐,怎么哪儿都有他呀?”
裴书衍。
曾经的裴家庶子,如今的金科状元郎,早些时啊,还差点儿就成了这南楚的七驸马呢。(原标题:《破冰记:美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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