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31年,屋大维在关键性的阿克提姆海战中攫取完胜。不仅彻底击溃强敌安东尼和埃及艳后的政治同盟,还顺势将自己升格为奥古斯都与罗马历史上的首位皇帝。至此,延续达6世纪之久的共和国体制趋于消亡,全新的帝国框架基本成型。
然而,奥古斯都还必须对纷繁复杂的边境局势进行整顿。例如曾出人意料的扶持小国卡帕多西亚,将其扩充为罗马东部前线的最重要缓冲。结果,不仅有赶鸭子上阵属性,还在很大程度上有扶烂泥上墙之嫌。只不过环视当下背景,似乎真无法找出更完美的应付方案。
波斯贵族的自留地今日的卡帕多西亚 是靠热气球闻名的旅游风景区
早在公元前5世纪,整个小亚细亚半岛还是波斯阿契美尼德王朝的西部重镇。但本地的多山环境与南部托罗斯山脉的严重阻隔,让远在巴比伦的帝国中枢很难做到精准遥控。
于是,历代万王之王都会对半岛采取宽松模式。除认可向自己臣服的本土精英外,还将部落民扎推的内陆外包给几个贵族总督代持。执掌卡帕多西亚的阿里亚拉特斯,便是这类具有募兵权与货币发行权的半自治首领。尽管在名义上还是波斯帝国的封疆大吏,实则已被包括希腊城邦在内的大部分外人当做独立个体。
波斯帝国的王室大道 就是从卡帕多西亚境内穿过
此外,卡帕多西亚虽被邻国和外省隔绝于高原内陆,却拥有竞争者都不具备的重要属性。因为自大流士一世的时代起,波斯帝国的王家大道就是从当地横穿而过。在那个海运技术尚不成熟的蒙昧年代,这类有官方驿站的公路自然更容易为商贾所青睐。同时,还有大批随总督驻屯两侧的军事移民,推动起制度习俗层面的波斯化运动。以至于仅用一代人时间,就让原本的印欧先民发生文化偏转,看上去和纯正的波斯正统没任何区别。
然而,这般田园牧歌式的静好状态,终究在帝国末年遭外力击破。公元前4世纪末,亚历山大的马其顿军队开启史诗级东征,很快就在距大海不远的格拉尼卡斯河畔大获全胜。当时的卡帕多西亚总督阿里亚拉特斯,立即着手应对新一轮的大规模进攻。但对手却并不准备沿王室大道前行,反而将战火燃向港口云集的南部海岸。于是到整场战争结束为止,本地武装都在采取两种截然不同的对抗模式。譬如以总督为首的正规军力量,撤往东方的大流士三世本部,并先后经历了伊苏斯与高加米拉的连续惨败。只留下民团性质的部落队伍,不断以游击战方式袭击马其顿驻军。
面对亚历山大的东征 卡帕多西亚人曾坚决站在波斯一边
可惜,卡帕多西亚人的奋力拼搏,并不能挽救波斯帝国的败亡厄运。阿里亚拉特斯也在高加米拉战役后返回小亚细亚半岛,继续在靠近北方本都山区的边境战斗到因病去世。他生前的领地则被马其顿帝国的希腊雇佣兵占据,并由曾担任王室秘书的攸美尼斯负责管辖。此后又沦为继业者军阀们的热战焦点,实际情况一度相当混乱。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马其顿帝国很快因亚历山大的突然离世而陷入内战。卡帕多西亚本就不是重点区域,因而在经历过初期的波及后,又逐步冷却为无人问津的世外桃源。前任总督的儿子阿里亚拉特斯二世,依靠与新来者的合作稳住地位,逐步在波斯文化深入民心的基层积蓄反抗力量。直到公元前301年,利用几军阀都忙于伊普苏斯大战之际,成功将兵力匮乏的希腊总督驱逐出场。
卡帕多西亚的山地步兵 一直是抵抗希腊入侵的重要力量
艰难的自立之路希腊化时代前期 卡帕多西亚是塞琉古帝国的附庸
公元前3世纪,阿里亚拉特斯二世成功夺回卡帕多西亚南部的实际控制权。但考虑到南北两头尚有实力雄厚的塞琉古与莱西马库斯,只能继续以附庸总督的身份维持世袭统治。直到两位巨头先后离世,才由继承者阿里亚拉姆内斯宣布独立。
此时,亚历山大的大部分亚洲遗产,都被塞琉古家族占据。南方的乞里西亚地区,又被立足埃及的托勒密王朝控制。西侧的传统希腊城市聚集区,则有刚刚冒头的帕加马王国,以及拥有色雷斯血统的比提尼亚人。即便是同样由前波斯贵胄建立的本都和亚美尼亚,也会在很大程度上开始主动拥抱希腊文化。
国王阿里亚拉特斯二世的铜币 有着非常明显的波斯属性
但卡帕多西亚人却反其道行之,比过去更为标榜自己的波斯正统。其中的最重要原因,就是海陆两条交通线的利益争夺。毕竟在希腊化时代,各港口城市间的联系尤为密切,在很大程度上主导着地中海到两河流域间的贸易份额。但以小亚细亚半岛为起点的内陆通道依旧存在,并利用地方王国的构建完成确保畅通。这就将能对口很多希腊化程度不高的地方,继续按原本的习惯做买卖。若再考虑到几个继业者王国的战争多分布于沿海,势必能在特殊阶段获取更多收益。
另一方面,这种看似呆板的墨守传统策略,也是基于自身政治安全的必然之选。因为只要王室大道的贸易价值持续存在,这片山地王国就有可能引来外部势力的觊觎。最简单快捷的处理手法,就是在外交层面上保持友善形象,并在内部制造出与周边截然不同的文化属性。因此,整个希腊化时代的卡帕多西亚王国内政,就宛如一个迷你版的阿契美尼德王朝。具有波斯贵族血统的世家们掌握大部分资源,共同拥立君主充当调解人与涉外代表。但在彼此的山间领地外,还允许各类神庙、土著聚落或希腊移民社区并存。数位君主都曾迎娶塞琉古帝国公主,但坚持穿着最传统的波斯服饰,并时常在拜火教仪式中充当祭祀职责。
在希腊化世界的汪洋大海中 卡帕多西亚人选择恪守波斯传统
当然,刻意保守的逆潮流策略,还是会在某些领域拖累王国进步。比如在非常紧要的军事层面,卡帕多西亚人便不曾有周遭邻居们的升级换代。除少数雇佣兵与希腊贵族成员,大部分武装依旧按波斯统治时期的模式运作。尽管入伍健儿多为优秀的山地标枪兵和弓箭手,却从未有过本都、亚美尼亚人那样的山寨马其顿方阵。所以只能奋力固守山间要塞,而无法在向外进行强力扩张。只有贵族们的重装骑兵较为犀利,但也苦于数量有限而无法独当一面。
在这段艰难的岁月中,更多自欧洲来的势力闯入小亚细亚地区。前有从欧洲北部南下的凯尔特蛮族集团,并在卡帕多西亚的西北角建立起加拉太王国。后有更为可怕的罗马共和国,借用叙利亚战争将势力范围扩张至亚洲。由此产生的巨大冲击,终于让卡帕多西亚的统治者们无法淡定下去。
马格尼西亚战役的溃败 让卡帕多西亚人开始与罗马产生接触
罗马人的策略摸索马格尼西亚战役 也是卡帕多西亚人首次面对罗马军团
公元前190年,安条克三世的塞琉古军队,在半岛西部的马格尼西亚战役中被罗马重创。这不仅是共和国势力染指亚洲的开始,也是卡帕多西亚士兵与未来宗主的首次照面。至此,希腊化帝国正式从小亚细亚地区退出,留下一众来源复杂的小邦供新来者梳理管辖。
不过,彼时的罗马尚对东方事物一窍不通,只愿意将自己熟悉的意大利同盟模式复刻过去。因而重点扶持帕加马、罗德岛和本都等希腊同盟,充当自己在亚洲西部地区的影响力延伸。此外,还继续遵循原有的敌对仇恨,将兵戎相见过的马其顿、塞琉古和加拉太认定为潜在对手。结果却让自己大失所望,不但没能靠联盟体制维持住区域平衡,反而因刺激原霸主而酿成不可控乱局。
罗马势力的东进 让卡帕多西亚人愈发孤立
因此,非常类似剧本开始在东地中海世界反复上演。罗马军团不断以维和者身份介入区域冲突,再被迫以保护人身份行大包大揽之事。直到将原本的地头蛇重创或肢解,又要为保护胜利成果而扩大占领范围。结果自然是与原计划南辕北撤,定期制造出大片自动放弃武力躺平朋友,还将一些原来的有能力伙伴推上对立面。受其影响,原为缓冲区的卡帕多西亚开始为多方力量所牵扯,既包括西面的罗马总督,也不乏属于波斯同宗的本都与亚美尼亚。换言之,过去的态度必须进行调整。
于是,从公元前2世纪起,卡帕多西亚王国突然“放弃”恪守多年的波斯正统形象。先后几任君主发行的货币,都开始用希腊铭文替代原有的阿拉米雕琢。通常浮现于钱币正面的国王头像,也越来越呈现出希腊式王冠、发型,背面的图案也多由宙斯等奥林匹斯十二神充任。这么改善的最重要目的,无疑是为给东进中的罗马留下良好印象。同时,也能和周遭的希腊化邻居保持文化和睦,获得国际社会的最大同情。
公元前2世纪 卡帕多西亚王室的货币突然转向希腊风格
后来的历史演进也表明,这轮仅限于精英阶层的突然转型相当成功,至少在2次危机中挽救了王国世袭。第一次是在公元前95年前后,北方的本都王国向外扩张,险些将整个卡帕多西亚的确鲸吞下来。当时的国王阿里亚拉特斯八世,只能靠罗马元老院的偓佺才得以重新复位。第二次则是在公元前65年前后,同样靠罗马军团的胜利,让阿里奥巴尔扎内斯的领地免于被亚美尼亚兼并。
当然,以上两次复国经历,让卡帕多西亚一度对罗马国内的共和派产生过度依赖。但彼时的意大利内部,已经因长期的对外征战而出现根本性转变。马略改革后的职业化军团,迅速取代了靠公民自掏腰包维持的不定期民团。所需的维持资源也跟着水涨船高,势必对受自己保护的地区愈发蛮横无礼。因而当凯撒与庞贝的国体之争爆发为全面内战,已是半波斯半希腊血统的王室,便义无反顾的参加到共和派阵营。直到发现自身无力从旋涡中挣脱,酿成前后2任君主遭卡西欧与安东尼处决。
为了外交利益 卡帕多西亚的波斯裔君主往往要迎娶希腊公主
奥古斯都的赶鸭子上阵卡帕多西亚末代君主阿基劳斯 也参加了阿克提姆海战
公元前31年,罗马共和国时代的最后一场内战,在希腊海岸的阿克提姆海角爆发。卡帕多西亚王国的末代君主阿基劳斯,也带着少量部众参与其中,成为安东尼与特里奥帕特拉舰队的一份子。事后又因恐惧而完全拜倒在屋大维脚下,并出人意料的获取到宽大处理。
事实上,阿基劳斯原本只是卡帕多西亚境内的普通希腊裔贵族。他的同名祖父曾投靠本都国王米特拉达梯六世,在希腊率部与名将苏拉进行过三次大规模交战。后来索性转投罗马麾下,并为家族保住了世袭领地。但放在重视古波斯血统的王国内部,依然很难被推举上位。多亏生母为安东尼充当情妇,才有机会触摸到权力顶峰。后者当时致力于构建一个完全听命于自己的多国体系,因而特意用姘头的子嗣取代原有王室。
末代君主阿基劳斯的希腊式银币
与此同时,幼发拉底河以东的近东世界,正逐步为帕提亚帝国所全面俘获。为了给自身统治创造出合理法统,经常以阿契美尼德王朝的波斯后裔自居。同时还不忘强制推广伊朗文化,力争在最大程度上同罗马人的西方形成对峙局面。而且只要条件允许,就不忘将触手伸至叙利亚、黎凡特、埃及和小亚细亚。因而在整个公元前1世纪后期,双方至少爆发过3次大规模战争。波及范围几乎囊括罗马人的整个东部边界。
所以,在刚刚谋得至尊大位的奥古斯都看来,罗马势必要对帕提亚人保持相当警惕性。但考虑到自己还要处理紧要的北部防务,又没有短期的东征计划,就需要有足够强大的盟友来充当中间缓冲。但因为此前200多年的不断征伐,属于希腊文化区的帕加马和塞琉古皆已烟消云散,仅仅半希腊化的本都与亚美尼亚也遭彻底重创。由凯尔特人后裔组成的加拉太又体量太弱,也就只有保存完好的卡帕多西亚还存在扶持价值。
帕提亚帝国的威胁 让罗马必须扶持东方同盟
有意思的是,尽管上层精英已进行了200多年希腊化转变,卡帕多西亚民间仍旧是古伊朗文化的忠实拥趸。在偶然经过的几位罗马旅行家看来,抵达这片山区就仿佛身临波斯境内。许多小贵族和平民都身披东方服饰,聚集到各封建领内的神庙里,供奉自阿契美尼德时代便已点燃的波斯圣火。所以从某种角度来看,当地人更有资格被视为正统,足以对游牧民出生的帕提亚人形成舆论或意识形态压制。只不过如此内敛的群体性格,真的很难让决策者有胆量做出快速且正确的判断。
即便如此,原为政敌傀儡的阿基劳斯,还是幸运的和犹太暴君希律王一起,成为帝国优先扶持的重要同盟。前者不仅“光复”了历史上的整个卡帕多西亚地区,还被特批坐拥原属加拉太地界的丰厚矿藏,并可以将领地向南扩张至乞里西亚境内。主要职责就是以本都王国为辅助力量,拱卫罗马人的亚细亚行省。后者以神圣的耶路撒冷为核心,将犹太王权的边界延伸至大马士革与约旦河东岸,任务则是为罗马人的叙利亚行省充当南翼掩护。
阿基劳斯时代 卡帕多西亚王国的领地大为增加
可惜,如此似皆大欢喜的解决方案,还是在不到一代人的时间内被罗马人自己取缔。其中最主要的因素,就是奥古斯都与帕提亚人达成妥协。双方联手将亚美尼亚变为自己的附庸,充当最前沿的缓冲区。如此一来,卡帕多西亚的战略价值便有所降低。加之阿基劳斯错误的预判下任皇帝为盖乌斯,从而引起后来继位的提比略不满。于是到公元17年因病死后,整个卡帕多西亚王国被重新调整为行省。原本应继位的阿尔塔西斯王子,则被继续留在南方的乞里西亚担任小型附庸君主。
当然,即便提比略延续屋大维的大卡帕多西亚规划,可能也很难获得任何行之有效的军事增援。因为本地军户从未接受希腊罗马标准的严格训练,实际上很难在危机来临时独当一面。他们在沙场上的糟糕表现,早已被一次次溃败所验证。这恐怕是罗马人甘愿重头再来,牺牲掉这个硕大附庸的根本原因。本来就是赶鸭子上阵,最后也免不了承认烂泥扶不上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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