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儿象
江苏布政司的文书吏员王文宾,白天睡觉,听到书房有布衣窸窣声,睁眼看去,是一差人,见了差人王就昏迷了,自动随着他走。到一地方,殿宇清明威严,其中坐有两官员:一白胡须年老的在上座,一壮年麻脸黑胡须的在旁座。台阶下用金丝熏笼罩着一兽,壮大如猪,尖嘴绿毛。见到王来,张嘴跳跃,要扑咬他,王害怕,向左跪下。
左边一人衣服破旧枯瘦,像是乞丐,怒目斜视王。白胡须官员用手招呼王靠前跪,问:“五十三两的事,你记得吗?”王愕然不解。壮年的官笑说:“是长船变价案,你前生的事了。”王恍然醒悟明朝海运一案。明朝海运停止后,海船数百只,变价充公。王前世也是江苏的文书吏员,专门负责这件案子。船员们限期交不出买船的钱,就凑了五十三两银子贿赂王,希望能通融宽限,但凑的银子被中间人中饱私囊,案子仍然不能完结。这破衣人,是被追讨时吊死的船员。王想起前世的事由,就从容地如实回答。两官点头说:“冤案既然有主犯,应当另找中饱私囊的人治罪,你可以回阳间。”
命差人带出去。外面黄色尘埃遮蔽天空,王知道是阴间,问差人:“那乞丐瞪我,我知道是冤鬼了。那似猪非猪,要咬我的,是什么东西呢?”差人说:“这东西叫‘波儿象’,不是猪。阴间畜养这种兽,凡是遇有案件审讯查明,罪重的人,就交给它吞咬,如阳间‘投畀豺虎’的故事。”王很震惊。走到大河边,被差人推入水中,惊醒过来,家人围在床前哭泣,昏沉已有三天了。
【原文】
波儿象
江苏布政司书吏王文宾,昼寝,闻书室有布衣纟卒纟察声,视之,一隶卒也,见便昏迷,身随之行。至一处,殿宇清严,中坐两官:一白须年老者上坐,一壮年面麻而黑须者旁坐。阶下以金丝熏笼罩一兽,壮如猪,尖嘴绿毛。见王来,张嘴奋跃,欲前相啮。王惧,跪身向左。左一人蓝缕枯瘠,状如乞丐,怒目睨王。白须官手招王跪近前,问曰:“五十三两之项,汝曾记得乎?”王愕然不解。壮年者笑曰:“长船变价案也,汝前生事耳。”王恍然悟前明海运一案。前明海运既停,海船数百只,追价充公。王前世亦为江苏书吏,专司此案。运丁追比无出,凑银贿王,图准充销,为居间者中饱,案仍不结。此蓝缕者,乃追比缢死之运丁也。王悟前世事由,即侃侃实对。两官点头曰:“冤既有主,当别拘中饱者治罪,汝可回阳。”命隶卒引出。黄埃蔽天,王知泉下,问狱卒曰:“彼乞丐睨我者,吾知为冤鬼矣。彼似猪非猪,欲啮我者,是何物耶?”隶卒曰:“此名‘波儿象’,非猪也。阴间畜养此兽,凡遇案件讯明,罪重之人,即付彼吞噬,如阳间‘投畀豺虎’故事。”王悚然。行至大河侧,被隶卒推入水,惊醒,妻子环榻而泣,昏沉者已三日矣。
吴三复
苏州的吴三复,他父亲,很富有,晚年家道衰落,所存积蓄只有万两银子,而欠债却很多。有一天,对三复说:“我死了别人讨债就绝望了,你们还可以靠我遗留的积蓄生活。”随即吊死了,三复确实没有预防和抢救。他的朋友顾心怡,探知这事后,设置假的乩坛而召三复去请仙。三复前去,烧香叩头,乩盘请来仙人大字书写说:“我是你父亲。你明知父亲将要吊死,而你竟然事先不预防,事后又不抢救,你的罪很重,很快就要被冥府惩罚取你性命了。”三复非常恐惧,跪下哭泣求忏悔。乩盘又写道:“我爱子情深,为你着想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捐三千两银子交给顾心怡修建斗姥阁,一来以此超度我的亡魂,二来以此忏悔你的罪孽,才可以免死。”三复深信不疑,就拿三千两银子交与顾,立字据为凭证。顾假装推让,好像是不得已才接受的。稍过一会儿,劝三复喝酒,乘他喝醉,叫仆人偷他的字据焚烧掉。三复回家,字据已经丢失,派人催促顾赶紧修建斗姥阁,顾说:“我没有得到钱,怎么能修建?”三复醒悟到顾的奸诈,但当时家里还有富余,也不计较。
又过几年,三复很穷困了,求顾借贷。顾用骗来的三千两银子做生意,很有盈利,想要用三百两银子救济三复。他叔叔制止说:“如果给他三百,那三千两银子的事就是真的了,所以小不忍就乱大谋呢。”顾以为说得对,就不给了。三复控告到官府,都因为没有字据不管。三复非常怨恨,写诉状告到城隍,焚烧诉状三天后,就去世了。再过三天,顾心怡及其叔叔都死了。当天夜里,顾的邻居见苏州城隍司的灯笼满大街都是,时间是乾隆二十九年四月的事。
【原文】
吴三复
苏州吴三复者,其父某,饶于财,晚年中落,所存只万金,而负人者众。一日,谓三复曰:“我死则人望绝,汝辈犹得以所遗资生。”遂缢死。三复实未防救。其友顾心怡者,探知其事,伪设乩仙位而召三复请仙。三复往,焚香叩头,乩盘大书曰:“余尔父也。尔明知父将缢死,而汝竟不防于事先,又不救于事后,汝罪重,不日伏冥诛矣。”三复大惧,跪泣求忏悔。乩盘又书曰:“余舐犊情深,为汝想无他法,惟捐三千金交顾心怡立斗姥阁,一以超度我之亡魂,一以忏汝之罪孽,方可免死。”三复深信之,即以三千金与顾,立收券为凭。顾伪辞让,若不得已而后受者。少顷,饮三复酒,乘其醉,遣奴窃其券焚之。三复归家,券已遗失,遣人促顾立阁,顾曰:“某未受金,何能立阁?”三复心悟其奸,然其时家尚有余,亦不与校。
又数年,三复窘甚,求贷于顾。顾以三千金营运,颇有赢余,意欲以三百金周给之。其叔某止之曰:“若与三百,则三千之说遂真矣,是小不忍而乱大谋也。”心怡以为然,卒不与。三复控官,俱以无券不准。三复怨甚,作牒词诉于城隍。焚牒三日,卒。再三日,顾心怡及其叔某偕亡。其夜,顾之邻人见苏州城隍司灯笼满巷。时乾隆二十九年四月事。
《子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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