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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陈二虎
【作者简介】陈二虎，笔名红叶，蒙古族中的契丹人。翁牛特旗作家协会副秘书长。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我不清楚“意淫”是不是曹雪芹的首创？但这个词十分暧昧又令人回味无穷，仿佛一个半明半暗、时空错落的诱人幻觉，若有若无、似断似续、意马神驰，让灵魂处于一种窒息的陶醉中，漫游于混沌的世界……
在曹雪芹的笔下，贾宝玉是一个纯情浪漫的公子哥，生活在一个豪华奢侈的环境中，每天穿梭于脂粉堆中，充分领受神采各异、香艳不同的妩媚和柔情，每一个水样的女人都鲜活着魅力，也让大观园女人气息十足，到处都是异性的慰藉与暧昧的滋润。那些尚未开苞或情窦初开的少女们，心灵深处自然有种羞答答的渴望，隐藏的、潜意识的倾慕荡起心中的热浪……
在一个春情绚烂的午后，水徐徐荡开还是梅花徐徐盛开？诸人皆在会芳园游玩，唯有这情种贾宝玉困了，秦可卿主动安排这个小叔叔休息，客房宝玉说不行，独独要到秦可卿的卧室去“睡”，“那宝玉刚合上眼睛，便惚惚地睡去，犹如秦氏在前”。（曹老夫子真是一个高人，这秦可卿可是《红楼梦》大观园中第一香艳的女子呀。他安排贾宝玉这个叔叔睡在侄媳妇房中，还做了一个神奇的梦，可谓内涵丰富而深远！）
朦朦胧胧间，这贾宝玉做了一个长长而又悠悠的浪漫怪诡的梦（红楼梦呀），在这个神奇美妙的梦境中，进入一个氤氲的仙境，游了一番“太虚幻境”。被送入一香闺绣阁之中，“早见一位女子在内，其鲜艳妩媚，有似宝钗；风流袅娜，则又如黛玉。”正在疑惑间，警幻仙子对他说：
尘世中多少富贵之家，那些绿窗风月，绣阁烟霞，皆被淫污纨绔与那些流荡女子悉皆玷辱。更可恨者，自古以来多少轻薄浪子，皆以“好色不淫”（宝玉好色不淫吗）为饰，又以“情而不淫”作案（好一个“作案”），此皆饰非掩丑之语也。（当婊子又立牌坊。）好色即淫，知情更淫（人之本性）。是以巫山之会，云雨之欢，皆由即悦其色，复恋其情所致也。吾所爱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
这贾宝玉有一颗敏感的心，闻听此言，惊恐地为自己辩解，自己是一个纯净的人，不知“淫”字为何物。警幻仙子于是进一步为其解释道：
淫虽一理，意则有别。为世之好淫者，不过悦容貌、喜歌舞，调笑无厌，云雨无时，恨不能尽天下美女供我片时之趣兴，此皆皮肤淫滥之蠢物耳（色，一把*人的刀）。如尔则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辈推之为“意淫”。“意淫”二字，惟心会而不可口传，可神通而不可语达。并且“秘授以云雨之事”，于是“便柔情缱绻，软语温存，与可卿难解难分”（好一个难解难分）。
但这“意淫”到底做何解释呢？警幻仙子说贾宝玉是“天下第一淫人”，其“意淫”是为了“天分中生成的一段痴情”，这“痴情”是“孽缘”还是“情债”？宝玉与可卿的“难解难分”就是“意淫”吗？
从字面看，这个“意”包括思想意识、心理波动、感情冲动以及观念形态等等，而“淫”是指男女之间的亲密关系，更与性的本能欲求有关。而“意淫”是想像而没有付之行动吗？
从性心理学角度来解释，“意淫”似乎是说男人看到一个（或几个）女性，被其诱惑人的美丽与风韵所打动，内心产生一种性幻想或者说是性关爱，大脑间浮现些“色情”的东西，想像着这女性的美好与陶醉，肌肤之亲，肉体的共融，甚至产生做爱的情景……
性比饮食更具有诱惑力和本能意义，让男人心动的女人总会唤起性幻想，在幻觉的缱绻中带来冲击感，处于思想的亢奋来诱发肉体的抽搐，也颇有浪漫主义色彩。
（大观园）
男女之间性的吸引是一种本能的自然规律，是最原始、最基本、最纯粹意义上的生命自然驱力，没有人可以脱离爱欲而存在。当人类进入文明时代，随之便产生了许多禁忌，也就有了道理、传统、社会规范、讲究天伦与人伦，使原本自由的两性关系受到限制与束缚，不能随心所欲，也就有意无意中使人们在性爱心理方面承受一定的压抑。特别在我国封建社会的中后期，用人伦道理来维护统治者的社会稳定性与常规性，认为性本能威胁与破坏了社会结构完整的因素，强调所谓的“男女七岁不同席”，夫妻间要“相敬如宾”等等，给性罩上了“盖头”，几近谈性色变，人本能的性欲受到压抑与限制。然而，这种受压抑的本能*总要有某种方式得到宣泄与释放，由之，捍卫自然的本能，借助文学形式来展示，也是一种人性的抗争，涌现出一批以《金瓶梅》为主的明清艳情小说……
曹雪芹可谓一个道德君子，他理智地用笔墨写出流芳千古的《红楼梦》，没有露骨地直接去写性，淋漓地展示性本能（书中当然也有性描写），而更多的是写“意淫”。许是这贾宝玉明白：如果没有爱情的肉体结合，是犯罪和亵渎，是一种深深的罪孽感，所以宝玉望见薛宝钗的“肌肤丰泽”，露出“雪白一段酥臂”，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这个膀子要长在林妹妹身上，或者还得摸一摸……”
他见到鸳鸯那嫩白细腻的皮肤，下意识地“不住用手摩挲”；见到丫鬟金钏儿正打瞌睡，便悄悄过来，“把她耳上戴的坠子一摘”，然后把自己的“荷包里带的香雪润津丹掏出来向金钏儿口里一送”……贾宝玉在大观园中对女性的这些表现，就是一种“意淫”，再比如他喜欢吃女性脸上和嘴上的胭脂；用史湘云洗过脸的水来洗脸，嗅那味道……这“癖好”就是十足的意淫，是一个青春萌发的男人对妙龄女子一种本能的爱悦与神往，更是性意识、性冲动、性幻觉的直接投射。虽然没有实质性的性接触与性交合，但受压抑的“性渴望”却借此得到一种欣慰的释放与满足。
贾宝玉处身于香艳的环境中长大，可谓无师自通，于是，朦朦胧胧的情欲便造就了他许多想像中的“意淫”，感知原始的冲动与生命的搏动。
“意淫”不是像西门庆那样，在女人身上享受肉体的欢乐，体现他雄性本能；也不单纯是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而是在二者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把握一个尺度，从而使自身受压抑的性心理得到某种满足与发泄。灵魂与肉体、精神与感官、理想与本能、原始与文明，是捍卫生命的本能，还是维护道理的水准，这真是“度”的问题。
“意淫”也许就是用最文明的形式表现最原始的激情。曹雪芹的“意淫”对今天依旧有一定的进步意义与文明意义，真的是“情而不淫”，“好色不淫”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