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王城”的前世今生——凤凰县兵战文化遗址亭子关拾遗

一座“王城”的前世今生——凤凰县兵战文化遗址亭子关拾遗

首页角色扮演山河满屏光柱版更新时间:2024-05-09

来源:团结报-湘西网

亭子关屯堡遗址。

站在亭子关西门遗址远眺贵州村落。

位于凤凰县廖家桥镇的鸭堡洞汛堡遗址。 龙炳忠 摄

亭子关西门遗址。

龙炳忠 龙金得

在凤凰县阿拉营镇化眉村五、六组的一个小山顶上,有一处明清军事遗址,史称亭子关屯堡,民间又称“王城”。据考证,这是中国南方长城的起点。

武陵巍巍,云贵绵绵。

湘西,地处湘黔边境,素称“滇黔门户,黔楚咽喉”。明清年间,从湖南凤凰的王会营进入贵州铜仁的滑石营必经一处边关——亭子关。

史*载,亭子关始建于明万历四十三年(公元1615年),城墙高一丈五尺,墙顶宽三尺,厚五尺,占地面积6359平方米,设东、西、南、北四门,炮台三座,关门一座。

从地势上看,亭子关依山而筑,临河而建,扼水陆之要津,踞龙虎之要塞,突兀于群山之巅,固守于湘黔之境。站在关上放眼望去,只见呼拉堰河水缓缓流动,旧时官道依稀从脚下延伸,两省村寨星罗棋布,往来动静尽收眼底。

对本地文化有一定研究的村民龙文榜说,清嘉庆年间,亭子关守将官职是守备,姓夏,名字不详。另外还有一个花翎和一个蓝翎辅之,花领姓王,茨岩官寨人,蓝翎姓名人氏不详,屯兵约500人。

“听老一辈人讲,古时候,我们湖南人要到贵州去或者贵州人要进入湖南,都得从这里经过。院子垅(亭子关脚下一个小地名)里每天都有几百人等待放行。”化眉村五组村民李祖青回忆道。

李祖青今年85岁,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几位长者之一。他告诉笔者,以前亭子关有“五营四哨”。“五营”除了屯上的亭子关屯堡外,分别是关子脑、油房喇、炮楼坡和营盘坡四营,这四座营盘以亭子关屯堡为中心,以西南部为重点分布。“四哨”分布在四营之中,像四只眼睛一样,监视着周围的动静,护卫屯上的亭子关屯堡。龙文榜说,亭子关除了进出屯堡的关门外,山麓的村子里还有总台门和西福门等寨门,李家弄、滕家弄等巷弄。

居住在亭子关下院子垅的滕建青老人回忆说,亭子关分为屯上、店上和院子垅。以前,山顶的屯上驻军、山脚的店上经营日常百货,山坳的院子垅居住老百姓。院子垅里有个百日场,周边百姓都来赶场,据说一天要卖掉36头猪肉,军队整装进发必从西福门经过。

凤凰县文物局相关资料显示,化眉村除了上述军事遗址外,还有化眉屯、路边碉、岩上碉、大坡脑关卡、求垅坳和岩屋堂关卡等,它们按照一种极其精密的规划部署在亭子关周围,拱卫着这座边境屯堡,组成苗疆边墙起点一道完整的军事屏障。

“考苗疆边墙旧址,自亭子关起,东北绕浪中江,至盛华哨(今胜花)…… ”清人严如煜在《苗防备览》里写道。

说到苗疆边墙,就不得不说一个民族——苗族。

史学家格必瑟曾经说过:“世界上有两个伟大而悲壮的民族,一个是欧洲的犹太民族,另一个是东方的苗族。”

苗族是一个古老的民族。在中国古代典籍中,早就有关于五千多年前苗族先民的记载。苗族的先祖可追溯到原始社会时代活跃于中原地区的蚩尤部落。商周时期,苗族先民便开始在长江中下游建立“三苗国”,从事农业稻作。苗族族称最早见于甲骨文中。唐宋以前,曾有“三苗”“南蛮”“荆蛮”“五陵蛮”等称呼,这些称呼把苗和其他族称混同在一起。宋以后,苗才从若干混称的“蛮”中脱离出来,作为单一的民族名称。

苗族是个发达的民族。远古时期,苗族祖先就率族人开掘葛卢山铜矿,研制发明了剑刀矛戟大弩等兵器,首开冶炼兵器之先河,并制定了刑法和宗教。

苗族是一个苦难的民族。苗族自生成以来,便伴随着被*戮、反抗、被驱赶、迁徙,从黄河流域至长江流域,从广阔平原到崇山峻岭,从紫气升腾到荒蛮毒瘴,“带着谷种上来,带着粟子上来。女的拖儿带女,男的牵子携孙,拉着纤绳从险滩急流跋涉上来,拽着野藤从悬崖绝壁攀爬上来。踩倒丛生的芦苇从水城上来,踏平密布的荆棘从陆地上来……”《苗族迁徙古歌》这样唱道。

苗族是个世界性的民族。苗族是中华神州土著,因被动或主动的原因,历史上先后进行了五次大迁徙,从东到西,从北到南,从中华大地到五湖四海。如今,国内湘、黔、川、滇等省都有苗族族群聚居,国外近到老挝、缅甸、泰国等东南亚,远到欧美,都有苗族族群分布。

自秦汉以来,湘西就是传统的苗族聚居区,历史上通常被称为“苗疆”,其位置处于汉代武陵郡五溪地区。具体的范围直至清代文献中才有明确表述:“北至永顺、保靖土司,南至麻阳县界,东至辰州府界,西至平茶平头、酉阳土司,南至五寨司,西南至铜仁府,经三百里,纬二十里,周千二百里。”其中,靠近汉区的苗民,多归顺于中央王朝,称为“熟苗”;位于腊尔山为中心“苗疆腹地”的苗民,因未“编户入籍”,“叛服无常”,称为“生苗”。

湘西苗疆一直游离在中央直接管辖之外而成为“化外”之地。隋唐宋元之时,湘西苗疆仍没有直接受到中央权力的管控,直到明清,随着对边疆的开发和中央政权控制的强化,苗疆民族矛盾激化,苗民起义频发,所谓“30年一小反,60年一大反”或“5年一小反,10年一大反”等。

据《湖南通志》(道光版)、《贵州通志》(乾隆版)、《凤凰厅志》(道光版)、《苗防备览》等史*载,苗疆苗反在明代,见诸史籍的就达30多次,从明洪武五年(1372年)到崇祯十六年(1643年)共271年间,平均9年左右就有一次苗反。频繁的官民冲突、苗汉冲突使得明朝政府疲于应付,明宣德六年(1431年),总兵萧授平定镇筸苗酋龙三石、计聘等苗反后,设湾溪等十堡,拔军防守。嘉靖三十一年(1552年),沅州总督张岳乃疏罢湾溪等堡,更设一十二哨。万历四十三年(公元1615年),辰沅兵备道蔡复一奏请动支公帑银四万三千余两,筑楚边墙三百余里……清代以来,朝廷在苗疆土司统治区域实行“改土归流”,同时重修边墙,增设卡哨营汛等设施,强化熟苗统治,压缩生苗空间。

据《苗疆屯防实录·卷三·屯防纪略》记载,“五厅县(凤凰厅、乾州厅、永绥厅、古丈坪厅、保靖县)共汛堡一百三十五座,屯卡一百五十一座、碉楼七百二十九座,哨楼九十九座,炮台十座,关厢十座,关门三十八座,总一千一百七十二座。又凤凰厅接连乾州厅沿边开渠长墙深沟一百一十余里”。其中光凤凰厅就有“汛堡五十一座,屯卡一百零五座、碉楼五百四十二座,哨楼九十八座,炮台六座,共八百三十二座”。据凤凰县物部门统计,清嘉庆六年(1801),凤凰境内共驻扎总兵1员,都司1员,守备4员,把总19员,外委23员,额外14员,兵丁3566人,除此之外,还设有民屯屯丁1万多人,苗屯屯丁5000多人。

一个深秋的下午,我和文物部门的一位朋友来到了化眉村。在老村长田翻身的带领下,我们爬上位于化眉村一、二组化眉屯古遗址。

化眉屯上长满了灌木、杂草和野竹。顺着山势走向,依稀可见一段段石块堆砌的古墙犹如一条条蛇,被遗弃在时光的荒烟蔓草里。老村长说,这是古代营房遗址,新中国成立后还有1米多高,因没有保护意识,分田到户后这些石块被村民们纷纷掀下来砌地界了。

在田翻身的强烈推荐下,我们登上油房剌。油房剌位于化眉村五组,亭子关屯堡遗址西北部。“剌”是本地方言,“山坡”之意,因以前山麓的一座油房而得名。

油房剌草木蓊郁。我们牵藤附木,艰难攀行,沿着一处山脊古道拾级而上,穿过一道石头门便到山顶。油房剌山顶树木参天,黄叶满地。田翻身指着一处凸起的土石包告诉我们,那就是以前的炮台。顺着他指的方向,我们看见,不远处,一方土石堆苔藓森然,犹如古墓。田翻身说,和亭子关屯堡一样,油房剌上以前也有三门大炮,只要山下一有动静,剌上就三炮齐发,威力无穷,听老一辈人讲,他们还见过朽烂的炮身。

在蓊郁的树林里,我们继续寻找着历史的遗迹。透过腐烂枝叶的覆盖,我们发现,有一圈石墙沿着山势把整个山顶围了起来,现存石墙最低处不过一跨,最高处3米有余。石墙里,又有几条低矮的石墙纵横交错,几处土石堆平地坟起,想必就刚才老村长口中的营房和炮台遗址吧。

老村长田翻身还想带我们爬附近的炮楼坡、关子脑、营盘坡等古遗址。他说化眉村除了亭子关外,像这样的东西还有很多,但目前进入保护名单的只有亭子关一处。

田翻身深知这些东西对于一段历史和一座古村落的意义,但作为一名曾经的村干部,在文物保护上却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

有什么办法能让这些原始古迹完好保存下来?站在秋日的夕辉里,同行的文物部门朋友也被这个问题给难住了。

夕阳西照时,我们登上亭子关。

亭子关上住满人家。有的炊烟袅袅,日月营生;有的锈锁挂门,外出谋生。亭子关里,只见下马石犹在,门栓凹槽犹存,城墙已坍塌殆尽,关门已毁灭无寻。

我们访问了许多村民,但凡上点年纪的村民都知道,亭子关上有一座三王公庙,又称三王庙。

关于这座庙宇,许多老人依稀记得,以前庙里有好几尊菩萨,个个高高大大,黑乎乎的,阴森森的,很是威严吓人。

“庙里庙供奉的是谁?”

“三王爷。”

“三王爷是谁?有什么来历?”

老人们都讲不出来。村民龙文榜认为是纪念守关的夏守备等三位将领。龙文榜说,三位将领武艺高强,*了许多反抗他的人,保护一方安定,也结下了许多仇家。后来有天晚上,三位将领都被“摸亚”(暗*)了。他们的手下搭起灵堂,祭奠他们,屯堡里的老百姓听说了,也来烧香烧纸……尸首运回去之后,为了纪念,军民们就建起庙宇把他们供奉起来。

事实是否如此?史料没有记载,我们无从考证。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亭子关作为一处重要的苗疆要塞,屯防镇守和征剿*伐是兵家常事。

自古城防非首计,历来武攻难大平。明代筑边墙以守。崇祯末年,镇筸苗吴老文等率众起义,以摧枯拉朽之势,一举摧毁了明朝政府苦心经营的苗疆边墙。“及崇祯间寇乱苗叛,土墙尽踏为平地矣。”刘应中在《边墙议》中如是记载。

清代以来,政府吸取前朝治苗政策的失败教训,对于苗疆实行“剿”、“抚”并举的政策,攻城和攻心双管齐下。军事上,清政府极尽边墙修筑之能事,妄图一劳永逸。政治上,利用苗人“畏鬼不畏*”、“畏鬼甚于畏法”的心理特征,祭起鬼神之旗,大建寺庵庙宇,试图“以神道设教,补政令之不及”,以期“教化苗民”。据记载,清嘉庆年间,仅凤凰厅同知傅鼐一任,就主持修建寺院18处。到清末民初,全县有寺庵庙宇152座,修佛教寺庵多达59处。如今,吉首雅溪、凤凰城、禾库镇等当年边墙沿线冲突频繁之地,存留或补修的伏波宫、三王庙、天王庙便是实证。

亭子关上的“三王爷”是否就是三位清朝守城将领,还是传说中的宋代猛将“白帝天王”?“王城”真的曾有王侯驻守过,还是政客们精心树立的皇权之威、教化之具?

亭子关上秋风瑟瑟,呼拉堰河里流水汤汤,山河无语对夕阳。

我们从一处坍塌的炮台走下来,走进李家弄、滕家弄等古巷,试图寻找一点关于这座屯堡里残存的其他东西。

袅袅炊烟里,我们遇上一位老太太。

老太太叫杨春莲,今年88岁。她是从化眉村三组嫁过来的。化眉村有492户1795人,分6个小组3个自然寨,第一、二组住在化眉垅寨子,第三、四组住在矮寨寨子,第五、六组住在亭子关寨子,五、六组距前几个组约4里路。杨春莲娘家三组属于矮寨寨子,夫家六组属于是亭子关寨子。

杨春莲夫家姓徐,就住亭子关城墙下的李家巷弄里。

“你们徐家祖上是不是在这里当兵的,或者说你们是不是亭子关屯兵的后代”?

“不是的,徐家是在国民党时期从贵州省铜仁地区的马王垅、冷水溪搬过来的”。

“为什么搬过来呢?”

“逃难!”

杨春莲告诉我,她们杨家也是从贵州铜仁地区逃难过来的,从哪里来到贵州呢,族谱里也说不清楚,只记得新建庭院大门时,杨家人往往要留出一块地方,题上“关西世第”四个大字,或许那才是化眉村杨家的族源之地吧。

据滕建青回忆,滕家祖先从麻阳石羊哨举家逃难,先到贵州滑石的凉湾,再到李家湾、后到烂岩塘,最后才到亭子关,至今已有17代人了,族别应为苗族,现在写作土家族。村会计莫伯金说,莫家也是苗族,先祖是从麻阳县郭公坪上来的,村支书田华也说他们田家是从贵州牛朗搬过来的……据走访调查了解,化眉村姓氏主要以滕、李、莫、杨、刘、田姓为主,间以徐、沈、侯、熊、吴、龙等姓氏,民族构成以苗族、土家为主,间以汉、侗、回等民族。以上各姓氏民族都是外来人口,多以麻阳为源,先后辗转于湘黔边境各村寨,最后才定居于此。

作为屯兵屯堡的亭子关,现在还有没有屯兵的后代?或许有,或许没有。对此,凤凰县文物局资深研究员陈启迪认为,家是港湾,不是战舰。明清时代的亭子关是*伐征剿的战场,是风雨飘摇的寓所,不是安家落户的乐土,粥食可温的港湾。而不甚匪患或受征屈服的族群,为了一息生存,主动或被动地归顺朝廷,成为归化之民,即史书里的“熟苗”。

历史上,亭子关是征苗抚苗的前沿,是生苗熟苗的边界,是归化反叛的标尺。几百年间,政严之时,城里城外,烽火狼烟,刀枪相对,血流成河,统治者的*幻化作漫天血泪、春闺梦里;政宽之时,城里城外,鸡鸣犬吠,刀枪入库,铸剑为犁,劳动者的生活演绎成桑麻耕织,田园盛景。

夕阳里,老太太杨春莲指着亭子关上一处荒草丛生的宅基地告诉我们,原来的三王庙是建在这里,后来“破四旧”时,菩萨被扛到大队院坝上剁成柴块焚烧了,庙宇也推倒了。现在的这几尊菩萨是大前年村里老人们筹钱新雕的,为了个图喜庆,还多雕了一个小菩萨,当是他们的孩子,庙屋是莫家人以前的厕所改建的。

我顺着老人推开的木门,走进“三王”庙里,只见一间破旧的石头房子里,几尊油漆扑鼻的木头人顶着一抹红布,神情木然,夕阳透过石缝斜洒进来,无数的尘埃在光柱里上下飞舞。

(本版图片除署名外均由凤凰县文物保护中心提供)

(稿源:湘西网-团结报)

(作者:龙炳忠 龙金得)

(编辑:孙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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