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Chris Shields
译者：Issac
校对：易二三
来源：Reverse Shot（2022年6月25日）
如果你在宾夕法尼亚州匹兹堡城外，而且还有一个小时的空闲时间，那你或许可以在导航里输入「埃文斯市公墓」。
最后，你会走上一条僻静的乡间小路，通往一个坐落在树林里的小墓地。1968年，乔治·A·罗梅罗在这里拍摄了他的类型电影《活死人之夜》的开场。
《活死人之夜》
50多年前的那个安静的周日，芭芭拉（朱迪丝·奥迪娅饰）和她刻薄无礼的哥哥约翰尼（拉塞尔·斯特林格饰）来到父亲的墓前献上花圈，从那时起，这个地方就没有什么变化。
就在这个偏僻的墓地里，约翰尼和芭芭拉遇到了电影中最具标志性的丧尸，由比尔·欣兹曼饰演。罗梅罗的这部关于美国严峻的现在和不可能的未来的长达50年的噩梦史诗开始了。
在罗梅罗之前，有很多关于丧尸的电影，最著名的可能是1932年维克托·哈普林执导、贝拉·卢戈西主演的《白魔鬼》。
《白魔鬼》
这些丧尸源自与海地伏都教有关的主题，由「丧尸大师」控制，在很大程度上不同于罗梅罗的活死人。除了对肉体的*之外，没有什么能控制罗梅罗片中的生物，它们似乎不是在一种催眠的咒语下移动，迫使它们按照另一个人的意愿行事，而是凭一种独特的动物本能行事。
像我们在许多50年代的怪兽片中看到的那样，一些人为了生存而与奇怪的生物战斗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正是罗梅罗创作手法的严肃性——现实主义、智慧、暴力和社会评论——使《活死人之夜》与众不同。
《活死人之夜》
罗梅罗1940年出生在布朗克斯，母亲是立陶宛人，父亲是西班牙裔古巴人。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看恐怖漫画，经常乘地铁去曼哈顿，从录像厅租16毫米胶卷和放映机回家看电影（鲍威尔和普雷斯伯格的《曲终梦回》是他的最爱）。
在匹兹堡卡内基理工学院（现在的卡内基梅隆大学）学习后，他得到了自己的第一份带薪导演工作：为《罗杰斯先生的邻居》拍摄纪录片片段。在11分钟的短片《罗杰斯先生切除扁桃体》中，可爱的弗雷德·罗杰斯接受了一个小手术——这是罗梅罗罕见的身体创伤不会引发恐怖的影片。
乔治·A·罗梅罗 乔治·A·罗梅罗
1967年，罗梅罗、编剧约翰·A·罗素和其他八个朋友成立了Image Ten Productions公司，筹集了11.4万美元。《活死人之夜》的剧本是由罗梅罗和罗素共同创作的，灵感来自理查德·麦瑟森的小说《我是传奇》，讲述了一场流行病中唯一的幸存者的故事，这场流行病夺去了大部分人的生命，其余的人都变成了吸血鬼，但他们创造了自己的活死人神话。
罗梅罗他们拿着10万多美元，在匹兹堡南部的树林里拍摄了这部雄心勃勃的电影，当时的名字叫《食肉者之夜》。罗梅罗既是摄影师又是导演，电影一开始只有有限的道具和特效。
《活死人之夜》
由于这部电影的预算很少，血是用巧克力糖浆做的，服装用的二手的。甚至这部电影的配乐也是二手的，之前曾是1959年B级科幻电影《外层空间少年》的配乐。
尽管存在这些局限性，但罗梅罗和他的小团队所创造出的暴力和悲观却让毫无戒心的观众措手不及。正如罗杰·伊伯特对年轻观众的评价：「他们习惯了去看电影，当然，他们以前也看过一些恐怖电影，当然，但这是另一回事。」这部电影在影评人中引起了轰动，《综艺》称它是「一场不折不扣的施虐狂狂欢」。
然而，《活死人之夜》相对于其微薄的预算，却获得了丰厚的利润，并最终获得了应有的好评。正如雷克斯·里德所写的那样，「对于任何对恐怖电影真正感兴趣的人来说，不去看它是不可想象的。」
《活死人之夜》几乎一开始就进入了无情的恐怖，永远不会停止。当约翰尼在公墓被欣兹曼扮演的步履蹒跚的丧尸*死后，芭芭拉逃到了一个（看似）废弃的农舍，在那里她遇到了另一个幸存者本（杜安·琼斯饰）。
芭芭拉越发震惊，本用木板封住屋子，笨拙的丧尸试图进入屋内，令人难以置信的电视新闻报道证实「死者从坟墓中复活，寻找人类。」在房子被保护起来之后，因为琼斯笃信自然主义，影片变成了一部室内剧，不时穿插着恐怖的暴力镜头。
影片进行到一半时，一家人（包括一个被怪物咬伤的小女孩）和一对夫妇从农舍下的地下室藏身之处冒了出来，在聪明的黑人本和一家之主哈利·库珀（卡尔·哈德曼饰）之间展开了一场权力斗争。
哈利·库珀是一个愚蠢的白人，自以为无所不知。随着活死人包围着这个地方，他们的人数缓慢而稳定地增长，紧张局势加剧，里面的人以暴力的方式自相残*。
最后，丧尸冲破了临时设置的防护障碍，涌进屋里，挤满了房子。仅仅是出于对肉体的一种简单的永不屈服的渴望，丧尸对人类有着压倒性优势，芭芭拉在被这些「东西」吞噬之前，最后一次看到了约翰尼。
这种黑暗、噩梦般的高潮，将我们对无力和不可避免的失败的最深恐惧，戏剧化地呈现在银幕上，是罗梅罗对恐怖片最持久的贡献之一。
《活死人之夜》并没有在这里结束，而是迎来最后的高潮。
天刚亮，一个好战的民兵朝屋子走来。他们像消灭讨厌的害虫一样消灭丧尸，令人想起美国军队对越南战争期间的暴力和暴行几乎冷漠的态度。本逃到地下室，并在前一天晚上的袭击中幸存下来，他从房子里出来，立即被击毙。
在演职人员名单出现时，他的尸体和其他生物一起被随意地扔在篝火上，他毫无生气的身体被显示为报纸上粗糙的黑白图像。
在恐怖电影中，这是一个明显的凄凉和开创性的时刻，它对种族和社会不平等的评论为罗梅罗的作品奠定了基调，包括导演的大规模续集。
在70年代，罗梅罗拍摄了《马丁》（1977），这是一部令人不安的现实主义吸血鬼电影，故事的主角是一个性压抑的局外人；
《马丁》
他还拍了《女巫的季节》（1973），一部关于郊区弊病和巫术的女权主义电影；
《女巫的季节》
以及1973年的《*出狂人镇》也出自其手，这部电影讲述了暴力的疯狂、实验性的化学战以及戒严令带来的恐怖。
《*出狂人镇》
每一部都是对美国生活和文化的独特、独立的电影宣言，用恐怖的形式来表达自己的观点。正是在1978年的续集《活死人黎明》中，罗梅罗做出了他迄今为止最关键、实现得最彻底的声明。
《活死人黎明》
当《活死人黎明》开始时，社会处于崩溃的边缘。尽管当局尽了最大努力，但丧尸的数量仍在增加。我们看着电视新闻演播室陷入混乱，公共服务和话语崩溃。一支特警队不分青红皂白地枪*了一间公寓里的居民。
唯一的解决办法似乎是逃跑。
弗朗辛（盖伦·罗斯饰）是一名电视高管；斯蒂芬（大卫·埃姆格饰），是她的交通记者男友；两名特警队成员彼得（肯·佛瑞饰）和罗杰（斯科特·H·雷宁格饰）决定坐上警察局的直升机潜逃。他们在黑夜中飞行，来到一个购物中心，并决定占据这里。他们逐步*死并移走聚集在那里的丧尸，并守在里面。
《活死人黎明》
一旦他们藏好了要塞的入口，他们就会利用购物中心的许多便利设施：玩装扮游戏，准备精致的食物，偷银行，当然还有购物。过了一段时间，他们开始无聊了，似乎无穷无尽的乌托邦的消费主义也无法带来快乐。
一群骑摩托车的人（由电影中的特效师汤姆·萨维尼带领）入侵了商场，丧尸紧随其后，一切都变得一团糟。当丧尸横冲直撞并进入大楼时，彼得和弗朗辛乘坐直升机逃走了，但他们的目的地一直没有透露。
《活死人黎明》
《活死人黎明》中的丧尸没有身份。他们行动缓慢，他们的身体因暴力和死亡而破碎和扭曲。他们只想要一样东西：人肉。最可怕的是，他们坚持不懈。罗梅罗的丧尸是一个没有解决办法的问题，或者至少是一个我们没有能力处理的问题。即使我们的资源增加了（气派的商场取代了农舍），我们还是失败了。
在《活死人黎明》中，罗梅罗镜头中的生物开始以一种尤为生动的方式与我们相似。他们似乎记得他们前世的一些事情：尤其是购物。影片的场景设置在一个购物中心，是导演讽刺的致命一击，通过在一个消费主义的仙境中制造出地狱般的景象，这部电影邀请我们扪心自问，我们是否也只是被盲目驱使消费的「东西」。
《活死人黎明》
在美学层面上，这部电影代表着在血腥领域的一个巨大飞跃。丧尸的尸体成为了漫画中的疯狂的暴力的场所。它是最出色的喷溅电影，头部爆炸，肠子散落，大块的肉从胳膊和腿上扯下来，无与伦比的血液喷溅，射出，倾泻。
这部电影的大基诺（译者注：原是巴黎一剧院名,该剧院以演出情节刺激戏剧出名,现常用来喻此类戏剧作品）元素帮助它在上映时获得了X级评级，即使是现在，它看似无限的血腥场面也很了不起。
该系列的下一部作品《活死人之日》（1985）代表了该系列最黑暗的一章。在电影的开场镜头中，我们看到了一个被丧尸完全占领的城市。我们见到的第一批幸存者，莎拉（洛莉·卡迪勒饰）、比尔（贾拉斯·康罗伊饰）和约翰（特瑞·亚历山大饰），住在一个军事碉堡的地下。
《活死人之日》
在那里，由洛根（理查德·雷伯蒂饰）领导的一群科学家，在这些食肉动物身上做实验，希望找到打败它们的方法。洛根的绰号不那么亲切，叫「弗兰肯斯坦」。
一群野蛮的士兵负责争夺被关在邻近洞穴的丧尸试验对象。然而，实验并没有产生预期的结果，士兵和科学家之间不安的和平开始瓦解。当士兵们发现洛根的实验包括教其中一个丧尸巴布（舍曼·霍华德饰）刮胡子、听音乐、说话，以及怪异地模仿（或者是其他更多的）各种人类行为时，一切爆发为全面的暴力。
《活死人之日》
士兵们转而攻击科学家，最终，一直在门外等待的丧尸进入了掩体。当这些怪物*死并吞噬士兵时，萨拉、比尔和约翰乘坐直升机逃走了。然而，与《活死人黎明》不同的是，《活死人之日》在陆地上结束，最后幸存者留在了一个热带岛屿的海岸上，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仍然不清楚。
《活死人之日》的特效让人反胃，这要归功于汤姆·萨维尼，现在他的助手是格里高利·尼克特洛和霍华德·伯杰（他们因拍摄电视剧《行尸走肉》而出名），但他们的可怕过度并不是这部电影最令人不安的地方。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活死人黎明》中残留的些许礼貌已经被彻底撕毁了。
在地堡里，科学家和士兵们上演着烟火般的表演，互相尖叫，精心设计的辱骂，其中最令人难忘的可能是：「现在是我在经营这个猴子农场，弗兰肯斯坦！」从这个意义上说，《活死人之日》最刺耳的暴力是言语。在《活死人之日》中，罗梅罗对美国无限权力的批判达到了最致命的程度。
《活死人之日》
即使是美国军队，这个传统上保证美国在世界秩序中的主导地位和例外主义的力量，在面对不可阻挡的威胁时也变得无能为力。正是在这部影片中，罗梅罗消除了我们最后的天真（和有罪）的救赎希望。
在罗梅罗的三部独立投资的杰作之后，世界似乎在2000年代赶上了他，《惊变28天》（2002）、《生化危机》电子游戏和系列电影，以及《僵尸肖恩》（2004）将丧尸重新带入主流。
这导致罗梅罗在2005年首次进入新千年的丧尸系列。由环球出品和发行的《活死人之地》设想的是在一个新的封建国家中，超级富豪主导了世界和丧尸。
《活死人之地》
在影片中，有组织的突袭小队在被丧尸占领的荒地上执行夜间任务，为住在豪华大楼里的特权精英（以丹尼斯·霍珀为代表）带回物资，而底层社会的人则住在大楼的底层。
当《活死人之地》开始时，这些生物，就像《活死人之日》的巴布一样，继续变得越来越像我们——演奏乐器，管理当地的加油站，也许最麻烦的是，他们也会使用枪。
在该系列的这一章中，曾经简单的「我们vs他们」范式转变为一个反乌托邦的阶级斗争故事，在这个故事中，丧尸比电影中富有的领主更令人同情。
《活死人之地》
最后，富人背叛了穷人，而表现出同情心的是丧尸。影片以丧尸和地面上的幸存者之间的无言休战结束。《活死人之地》是从《活死人之夜》开始的时间轴上的最后一部电影，它为最初的史诗叙事提供了一个令人满意、发人深省的结局。
通过2007年的《死亡日记》（当时流行的「旧片重制」风格）和《死人岛》（2009），罗梅罗呈现了丧尸流行之初的两个关于丧尸世界的小故事。
《死亡日记》一开始是对低成本恐怖电影制作的一种本能的可爱致敬，一群电影专业的学生，包括黛布拉（米歇尔·摩根饰）和她的男友杰森（祖舒华·克洛斯饰），随着丧尸危机的展开，捕捉到了「真实」的镜头。
《死亡日记》
为了安全，他们决定逃到黛布拉的家，并在途中遭遇了各种恐怖的丧尸。与此同时，杰森一直在用他的摄影机记录这场大屠*，影片的巧妙在于，我们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在他死后从这些镜头中构建出来的。这是对丧尸系列的全新改编，虽然不完全成功。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罗梅罗在这个系列的最后阶段的形式上的灵活，以及他对媒体错误信息的先见之明的批评。《死人岛》回归了传统的叙事模式，无赖的国民警卫队发现自己被卷入了马尔登家族和奥弗林家族的世仇之中。
《死人岛》
该片向我们展示了两种不同的与死者共存的方法。马尔登家族让他们的丧尸活下来，等待找到治愈方法，而奥弗林家族则希望丧尸被消灭。这些党派路线似乎模仿了我们在美国政治生活中发现的敌意和党派僵化，影片的结尾是两个家庭的族长拿着枪互相接近，准备继续他们在生活中保持的怨恨。
罗梅罗这部史诗系列的最后几部影片让他的作品最接近AMC电视台的广受欢迎的美剧《行尸走肉》的情节特点，这一切都归功于他的远见。
《行尸走肉》第一季 《行尸走肉》第一季
事实上，罗梅罗对大众电影的影响是难以量化的。他的丧尸电影创造了一种神话，世界各地的艺术家都赞赏地采用了这种神话。罗梅罗的电影令人恐惧，但它们也受到人们的喜爱，也许并不完全是因为它们吓着我们。
它们告诉我们，即使在可怕的灾难面前，人们也可以团结在一起，只要他们愿意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而抛开唯利是图的私利（这往往是他的角色的败笔）。
在影片向我们展示的世界中，我们复杂的现代生活被简化为纯粹的生存，这让我们感到一种有违直觉的安慰。
虽然罗梅罗的电影以其尖锐的社会评论而闻名，但它们也提供了巨大的逃避现实的吸引力。正如丹尼斯·霍珀在《活死人之地》中所描述的那样：「在一个死人复活的世界里，『麻烦』这个词失去了很多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