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做你的妻子,不如做一个与你有关的传说。——序
初逢这是他第十次来给她上坟了。坟上已长满青草。他默默看着面前的纸钱燃尽,眼中却没有一滴泪。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他轻声吟诵着苏轼的悼亡词,苏轼悼的是他的亡妻,而他与她,并无名分。
黄药师十岁上父母双亡,被接到舅舅家,外祖母对他极为宠溺,他天性好学,外祖母便命舅舅延请名师教他,他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天文地理,乃至农医占卜,都学无不精,表兄弟们厌他独得祖母和师傅盛宠,便时常欺侮捉弄他,唯有表妹总是暗地襄助。外祖母临去世前,做主给他俩定了亲。他心里是欢喜的,他知道她亦如是。然而,十六岁那年,他失手打死了邻村一名恶少,舅舅劝他远遁,他与她相约十年内必要出人头地,回来迎娶她。
这十年,他遍访名山大川,师从高人异士,习得一身绝技,二十多岁上,已然名震江湖。当他衣锦还乡,预备践那十年的婚约时,才得知她已死了三年了。
他离家不久,舅舅就去世了,大表哥懦弱无能,以致家业日衰,又嫌弃妹妹不肯嫁人,终日冷言冷语。那一年竟有知府的表侄高家来上门提亲,大表哥迫于高家威势,便强逼着妹子嫁了过去,结果她不到一年就去世了。
他悲愤已极,便到高家*了他一家满门。那高家也是当地一霸,这次被灭门,乡里乡亲无不拍手称快。他抓了高家几个狗腿管家,命他们挖出她的棺椁,移葬到此,因为从这座山上,可以遥望他居住的小岛。
他将这几个管家割舌熏聋,带去小岛,指挥他们建房造屋,栽树犁田,打造起一个世外桃源来。
倏忽又是十年,这些年,他心无旁骛,精研武学,已成当世罕有的高手。他自创的落英神剑掌、兰花拂穴手、弹指神通等功夫,皆臻化境,弟子也收了好几个,名声已著。当他未成名时,只一心想要成名,而今既已成名,便想要更进一步,做那天下第一的高手。然而,始终不能如愿以偿。那大理的皇帝段智兴,丐帮的帮主洪七,白驼山的主人欧阳锋,都各有奇能,更有全真教掌门王重阳神功盖世。
两年前,他一心要得到那本流落江湖的武学奇书《九阴真经》,为此,与那四人于华山之巅鏖战了七日七夜,最终王重阳胜了其他四人,得了那《九阴真经》,却道:“贫道虽承让得了此书,却无意争这天下第一的名头,只望将此书深藏秘隐,教天下英雄免于自相残*争夺无休之祸。”说完,便带着经书回终南山闭关修炼去了。其余四人只得怅怅然打道回府。
黄药师自己回岛闭关了一阵,只寄情于田园书画,这一次,又来给她上坟。自她去后,武学便是他最大乐趣,却又难遂心志。
他下山之后,觉得百无聊赖,便暂不回岛,却踽踽西行而来,忽听前方一片哭喊打骂之声,忙运功提气,纵身前行,不一会儿便见三四个金兵正抢劫两个少年,原来此处接近宋金交界,金国士兵时常越界过来劫取大宋的客商,当地官府已得了那金国的贿赂,时常做些走私卖国的勾当,对于金兵扰民,也往往不闻不问。
眼下那金兵已抓住一名少年的臂膀,另一少年过来推搡那金兵,哪里推得动,又一金兵便过来将他一脚踢开,那被抓的少年惊声尖叫,显见是一男装的女子,他随手一扬,那两个金兵,并那后边赶上来的两个都纷纷头破血流,倒地不起。那两个少年还没明白过来,已被他轻轻挟起,不消片刻,已到了二里之外。
他放下他们,那两个少年忙下跪叩谢恩公,他问道:“你二人小小年纪,何故独行至此?”
那少女便道:“实不相瞒,我们是要去临安府投亲的,只因路上遭遇了金狗,家人行李俱被*被掳,只剩我姐弟两个侥幸得脱,偏又被金狗追*,幸得恩公搭救,实在是不幸中之万幸。”
他见他二人虽衣服被撕破,衣料却甚华贵,满面尘土之下,手腕脖子倒颇白净,便知他们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便道:“你们身上还有银两吗?”
二人摇头,他道:“此处距临安尚远,不如,我送你们前去吧!”
三人同行未久,只见那少女已是步履维艰,气息急促,他蹙眉道:“可是方才受伤了?”少女道:“不曾受伤,只是脚疼。”
他突然明白,这少女定是金莲纤纤,只是外边套了男人鞋袜而已。他便命他姐弟二人在此等候歇息,自己去往附近寻找人家,这周围都是农田,秋收已过,牲口赋闲,只是并无好马,他只买了一匹大青骡来,命那姐弟二人乘了,自己步行。
那少女便道:“不知恩公高姓大名,幸乞见告,我姐弟二人当永世不忘。”
他面无表情,只道:“些须小事不必挂怀,我的姓名也不足为外人道。”
那少女便不再出声。
傍晚时到了一处集镇,他便找了一家干净客栈打尖,又去买了几身新衣,命她姐弟二人换上。自己也不多话,只独自回房,品了一回玉箫,便和衣而卧。
至夜半,听得屋顶瓦响,便轻轻起身,从窗口翻出,见屋顶几个黑衣人揭开瓦片,正往下观看,所看正是那姐弟俩的房间,其中一人拿出一支竹管,正待要往屋里吹,他纵身而上,抬手间便以兰花拂穴手将其一一点倒,那屋内的姐弟俩毫无知觉,尚在聊天。
那弟弟道:“那个人为何救我们呢?我看他从来不笑,凶巴巴的,只怕不是好人。”
姐姐道:“放心,他不是坏人。”
“你如何得知?”
“方才我听他吹箫,吹的是辛弃疾的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他能*金狗,又喜欢辛词,必定不是坏人。”
“可是,他为何对我们这样好,却又不肯说出姓名呢?”
姐姐沉吟道:“他不肯说,必是有他的难处……况且,即便他不说,现下,我也知道他姓什么了。”
弟弟大惊,问:“他姓什么?”
“姓黄。他牵那骡子的时候,我看见他身背的玉箫上刻了篆字,是个黄字。想必他是姓黄。”
他不由得吃了一惊,暗想这十六七岁的少女何其聪颖过人。想必这两位少年必是身负秘密,才被这些人追*,只是,他二人确实不会武功,不知是招惹了什么仇家,那几个黑衣人必是有来头的。
想到此,便将几个被封了穴道的黑衣人踢下房顶,摔在院内。那屋内的姐弟听见声音,忙起身开门到院内,他也轻飘飘跃下房顶,姐弟俩都已沐浴更衣,那少女换了女装,虽是平常装束,布衣素簪,但月下乍见,只觉冰肌玉骨、眉目如画,明艳不可方物,一双眼睛如白水银中养了两丸黑水银,灵动之极。黄药师走南闯北二十余年,阅人无数,却不意世间有如此好女子,不觉微微一怔。
姐弟俩见地上躺着几个黑衣人,不由得大惊失色。他问:“这些人是来用药迷倒你们的。你们结了什么仇家不曾?”
二人摇头,那少女忽然道:“也许是金国派来的人。”
他忙搜那几个人的身,果然从其中一人身上搜出金国的令牌和信件。他逼问那人,那人不吭声。那少女拆了那信件,便念出声来。那人听见少女通金国文字,不由得大惊。少女冷笑一声,愤愤然对着他用女真话哭骂了几句,便泣不成声,半日方对他说:“放他们走。”
他一愣,便按她所说,解了这几人的穴道,那些人一个个狼狈而去。待他们走了,少女才带了弟弟倒身下拜道:“多谢黄大侠救命之恩。”
他沉声问:“你们究竟是何人?”
少女道:“我叫冯蘅,他是我表弟许澶。我自幼父母双亡,寄居在外祖父家中,前些日子,外祖父去世,我们便一起去临安投奔我舅舅许世安。”
他问:“是永州防御史许世安?”
她道:“正是。我们带了行李家人,扮作商队,我也女扮男装,还是遭遇了金兵。”
“金人为何对你姐弟穷追不舍?”
“只因我们此去临安,行李中有一件家传至宝,预备要带给舅舅。”
“是何至宝?”
“《虎钤经》。”
他大惊,《虎钤经》乃是前人许洞所作的兵书,其中有不少行军打仗、排兵布阵的韬略,想来这许家先祖便是许洞了。
“《虎钤经》已被收录入国库,被视为大宋国宝。怎又成了你家传之宝呢?”
冯蘅笑道:“此经作者乃是许家先祖,因他不受朝廷重用,料定所献著作也是无人问津,故此虽然作了一百卷,却只献上三十卷,其余七十卷留传子孙。后来遭遇靖康之变,许家几番迁移,书稿流失不少。我外祖穷毕生之力,搜寻补著,方才把这后续七十卷补齐。可惜他老人家也是油尽灯枯,便嘱我姐弟带这书去交给舅舅,以便朝廷能用上,抗敌复国。那些金人得知此信,也想得到这本兵书,故此派人追捕我姐弟俩,寻求这书的下落。”
他问道:“那么那七十卷呢?”
“乱兵来抢的时候,书箱行李被打落河中,顺水漂去了。我刚才就是这样告诉那金人的。他们知道兵书已经遗失,也就不会再来追捕我们了。”
他微微一笑:“那好,从此也省了一份心。”
少女忽然面上一红道:“可是我们姐弟若是自己去临安,只怕还是会有凶险。”
他笑道:“放心,我还是会送你们到临安。”
少女抬头喜道:“那么,多谢黄大侠了。劳您屡次相救,我姐弟自然也倾心吐胆毫不隐瞒,不知黄大侠能否也对我姐弟坦诚相见?”
他笑道:“我叫黄药师。”
那少女闻听他说出姓名,不由得喜盈于色,真是樱唇映贝齿,霞彩生玉靥。黄药师不意她得知自己姓名竟会如此高兴,转念一想,如今自己东邪名号天下皆知,想来她也是知道的,得知有高人护驾,她自然欣喜。
次日,那许澶因着连日辛苦惊吓,竟发起烧来。黄药师得知时,冯蘅却已一早写了药方,命店小二去帮忙抓了药来。黄药师重新把脉,又看那药开得十分妥帖,方知冯蘅还精于医术,他似有所悟,道:“淮中大儒许寿存许老前辈,想来便是你外祖父?”
冯蘅微笑点头。黄药师心下了然,这许寿存乃是名满天下的奇人,他博学多才,六韬三略、医卜星象无所不精,难怪这女孩子如此聪慧多知。当下,他又取出一丸九花玉露丸,叫冯蘅给弟弟服下,又取一丸道:“这一丸给你,我看你也是连日疲惫,面色不佳,这个可以安神清心。”
冯蘅笑接了服下,黄药师不由得奇道:“你倒听话,竟不怕我这药里有毒?”
冯蘅笑道:“你没有害我们的理由。”
黄药师出门买了三匹马,回来见冯蘅正在院内做针线,见他来了,微笑道:“阿澶的烧已经退了。”
黄药师道:“我买了马,等阿澶好了便可上路。”说毕,又递了一包东西给冯蘅,冯蘅打开一看,是些小零食并些女孩子日用之物,脸上一红。
黄药师道:“我胡乱买的,不知你们是否用得着。”
冯蘅道:“你很会买东西。”说完又是一笑。继而道:“我也有东西要给你。”
说完便将手中的物件收了针,道:“你那玉箫,倒是配个套子才好。”
黄药师便将自己的玉箫给她,冯蘅将新做的箫套套上,说:“尺寸倒是合适。”
黄药师接过,见那套子配色和针线都十分精致,不由得道:“多谢你,有心了。”
冯蘅学着他的口气道:“些须小事不必挂怀。”
黄药师不由得笑了。冯蘅道:“难得见黄大哥一笑呢。”黄药师一怔,平生只有表妹叫过他“哥“,那冯蘅又道:”我能看看你的箫吗?“
黄药师便递了那箫给她,她轻轻抚弄了一回,便放在唇边吹了起来。
她吹的是辛弃疾的《瑞鹤仙·赋梅》:
雁霜寒透幕。正护月云轻,嫩冰犹薄。溪奁照梳掠。想含香弄粉,艳妆难学。玉肌瘦弱。更重重、龙绡衬著。倚东风,一笑嫣然,转盼万花羞落。
寂寞。家山何在,雪后园林,水边楼阁。瑶池旧约。鳞鸿更仗谁托。粉蝶儿只解,寻桃觅柳,开遍南枝未觉。但伤心,冷落黄昏,数声画角。
因这玉箫很难吹,她并无内功,气息不足,故此吹的声音很低,但音准韵律皆不错。
吹完之后,她笑道:“吹得难听,黄大哥见笑了。“
黄药师道:“寻常人能吹到如此,已是难得了。“
此时夕阳西下,余晖映在少女面上,如初绽春花一般,黄药师凝神了一回,顿觉失礼,便轻嗽一声,问道:“等到了你舅舅家,可还有什么打算吗?”
冯蘅低头道:“其实,若非外祖吩咐,我实在不想去舅舅家。”
她在门口的小凳上坐下,道:“舅妈是生下阿澶之后就去世了。新娶的这个舅妈门第甚高,但不能容人,舅舅就在成亲之前,把阿澶送来外祖父这里抚养。不过,现下这个舅妈多年来亦无子女,想来她对阿澶也不至于太差。只是,我若在许家,就未免多余了。”
黄药师道:“你帮许家送书,可是许家功臣,他们怎么会慢待你呢?”
冯蘅惊讶地抬头望着他。
黄药师道:“你不必多心,我只猜出你昨晚是做戏给那些人看。想必那书还是可以传去许家的,只是,我还猜不出你用的是何方法。”
冯蘅微微一笑,竖起食指在唇上,示意他噤声。继而又道:“那么,送我们到家后,黄大哥又作何打算?继续萍踪浪迹,行侠仗义?”
黄药师道:“我可从来不喜行侠仗义,救你们不过是我一时兴起,平日里我倒是*人的时候还多些。”
冯蘅拍手笑道:“我真好运道,千载难逢,赶上你做腻了阎王忽然想做菩萨的日子。”
黄药师不觉被她这话逗得开怀大笑,又道:“送完了你们,我便回家去。”
“你家在哪?”
“东海上,有个小岛,遍种桃树,四季如春,便是我家。”
“有那么好的地方住,何必要出来到边声四起之地呢?换了是我,宁可一辈子住在那里不出来。”冯蘅说罢,见黄药师低头不语,又踌躇道:“想是……与家里娘子吵嘴赌气,被赶了出来?”
黄药师笑道:“黄某并无家室。”
冯蘅点头道:“也是,你这么凶,想来也没有哪家女子敢嫁你。”
又过两日,三人上路。行至江阴县,三人上一家酒楼,点菜来吃,忽见几个捕快打扮的人上来指着黄药师道:“就是此人了,你们几个,跟我们去县衙走一趟。”
黄药师只作不闻,照常吃菜。许澶十一二岁的孩子,见这阵势便颇有些惧意,冯蘅便给他夹了一只鸡腿,问道:“我们犯了何罪?”
其中一个道:“有人告发此人拐卖人口。你两个想必便是他拐来的。”
冯蘅冷笑道:“岂有此理,我们是一家人。他是我家官人,你们休得胡言乱语。”
黄药师闻听此言,手中酒杯微微一动,才刚放下,冯蘅就给他满斟了一杯道:“官人且吃酒。吃完咱们好赶路。”
那几个捕快便道:“少要废话,快跟我们走。”此时围观人等纷纷劝道:“人家都说了是夫妻,根本不是拐卖。捕头大哥怕是弄错了,不如回去再问问。”
“看这女子举止从容,不像是被人拐卖胁迫啊!”
那捕头有些恼羞成怒,便一拍桌子,抽出佩刀,道:“休得啰嗦,你们几个,现下就跟老子走!”
冯蘅道:“要拿人,须有官府的公文。你可有吗?若拿不出,想必你这官差是假扮的。”
那捕快见被冯蘅揭穿,便先来抓她,还未近身,已被一只酒杯打中额头,仰面跌倒,那几个也横刀而上,黄药师便以弹丸一一击退,冯蘅又给他斟上酒,道:“官人慢用。”
待三人饭毕下楼,却见酒楼外已又有一帮人等着,黄药师看出来者不善,便对冯蘅笑笑道:“娘子你带着弟弟先走吧!我还得陪他们走两圈。”说毕便扶姐弟俩上马。冯蘅在马上高声说:“官人须得仔细,那书你可要藏好了。”
黄药师哑然失笑道:“放心!”便自己也上马,此时那些人已经刀剑齐上,黄药师抽出玉箫,左右开合,须臾间已*出一条路供冯蘅姐弟先过,自己断后。冯蘅带了弟弟催马加鞭,跑出一里地,等了一回,方见黄药师催马赶来。
冯蘅笑道:“还顺利吧?”
黄药师笑道:“你倒会推,那几个人都只道经书在我身上,都泼命来攻。”
冯蘅道:“他们泼他们的命,却伤不得你半分。我知道你是天下第一高手。”
黄药师敛容道:“我还真不是天下第一。”
冯蘅小嘴一撇:“我说是便是。”
黄药师听说,方知这女子果然不是武林中人,竟不知自己东邪的名头和排名,她方才那话自然是小孩子赌气,却令他心中一暖。他笑道:“你倒真会做戏。”
冯蘅知他是说自己唤他“官人”的事,不觉面红过耳,可是想起他也将计就计唤了自己“娘子”,心内又是无限喜悦。
许澶便道:“黄大哥若是真做了我姐夫,咱们便谁也不怕了。”
冯蘅并不言语,催马前行。
结缡展眼已到了临安。黄药师将姐弟二人送至许世安府上,许世安身为武将,久仰东邪之名,闻听儿子侄女此番有这等奇遇,自是喜出望外,忙摆宴款待,又命儿子侄女拜谢黄岛主。
那冯蘅换了千金小姐的衣饰出来拜谢黄药师,益显得容色明丽莫可逼视,只是望着黄药师双目含泪,满面不舍之意。黄药师并不多话。
待在许世安宴上酒过三巡,便道:“黄某有一事相求,还望许大人成全。”
许世安笑道:“黄岛主不必客套。”
黄药师道:“一年前我在淮中游历,与令尊许老前辈曾有一面之缘,遂成忘年之交。当时承蒙许老前辈不弃,已将令甥冯小姐许配在下。”
许世安听了先是疑惑,道:“原来如此,只是家父在日竟不曾提到此事。”
黄药师道:“想来是尚未顾及此事,许前辈猝然仙逝,当今兵荒马乱之时,音信难通,故此未能早为大人所知。”
许世安虽然疑心,却不想深究,他夫人本来就对甥女来投奔颇有不满,如今正好借机把阿蘅嫁出去。况且父亲生前确实喜欢游历四方,行事也颇与众不同,若是一时兴起行出这般事来,也未尝不可能,不如将机应了此事。这黄药师虽年纪略大,但是品貌非凡,且是江湖上成名的高人,也不算辱没了甥女,且于许家也是一门好亲。当即应道:“既然如此,自当履行此约,只是,若说婚事成行,尚需等候三个月。”
黄药师道:“黄某是江湖中人,不讲俗礼,问名纳彩之外,倒不需府上筹备过多的嫁妆,桃花岛虽不是富可敌国,却也一应俱全,决不会委屈了小姐。”
许世安笑道:“这个不需黄岛主多言,多等这三个月,是为了等阿蘅把经书默写完。”
黄药师大惊道:“《虎钤经》?”许世安笑而颔首。
待到三个月之后,黄药师携了他的新婚夫人乘船返回桃花岛,冯蘅笑道:“你总说我惯会做戏,哪知你说起谎来才真正是煞有介事。我外祖父何曾与你交结过呢?”
黄药师正色道:“黄某从不说谎。”说毕,便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交给冯蘅,冯蘅一见,确是外祖生前之物,方才明白确有其事。
当日黄药师偶遇许寿存,二人一见如故,于客栈倾谈星相历法三日三夜,甚是投缘。许寿存得知黄药师尚孑然一身,便有意将外孙女许配给他,笑道:“不是老夫夸口,你见了方知,我这外孙女,堪称举世无双。”黄药师当日醉酒,一时兴起,便接了玉佩,以一把古扇回赠,作为聘礼。
不料许寿存回家后便即中风,未及说起此事,便亡故了。黄药师事后对这醉后结亲的事,也暗自生悔,直到见了冯蘅,方知许老前辈这“举世无双”四字,的确所言非虚。这冯蘅不但才色绝尘,且天赋异禀,能将看过的文字过目不忘,俨然是文姬再世。
冯蘅记起外祖父临终曾交了一把古扇给她,却说不出话,自己只道是祖父遗赠,来临安时便放在行李中,遇金兵来劫,也就随着行李一并丢弃了,并不曾想到那是定礼。
至桃花岛不过半个月,冯蘅的新鲜劲头便过了。黄药师当日在岛上遍种桃花,乃是按照五行八卦阵法,常人到了岛上,往往会迷失于桃花阵中,而冯蘅自幼得许寿存真传,一眼便看破其中机窍,故此轻松走过不为所迷。弹指峰、清音洞、绿竹林、试剑亭……这些景点都被她一一玩赏。
黄药师又依照冯蘅心意,将住宅重新改建装饰。
他带她在岛上各处游玩,又命厨子做来各样精美菜式。冯蘅将这些一一试遍,倒只爱听黄药师给她讲述那些江湖人物和冒险经历。听他谈起五绝华山论剑争夺〈九阴真经〉的故事,便悠然神往、热血沸腾,道:“若我也会武功,也能与你同闯江湖,那可有多好。”
黄药师笑道:“你若觉得岛上无聊,我便带你出去云游一番也好。”冯蘅便欣然答应。黄药师遂将改建之事托付给大弟子曲灵风。
此时黄药师已收了六个弟子,大弟子曲灵风是他刚成名时收的,他出身贫苦,起初是他的书童,黄药师见他聪颖忠诚,便收他做了弟子。
二弟子陈玄风和三弟子梅超风是前后脚儿收下的,黄药师偶然出游时与丐帮帮主洪七结伴,见几个丐帮小弟子与一个小乞丐打架,那小乞丐虽未学过武功,但身壮力大,黄药师便与洪七打赌,若小乞丐赢了,黄药师便收他为徒,若他输了,洪七便收他为弟子,结果小乞丐以一敌五,赢了五个丐帮小弟子。这小乞丐家人皆死于战乱,只知自己姓陈,黄药师见他生得黑壮,便为他取名为玄风。
收徒之后,黄药师回乡为表妹上坟,见家乡亦是田园荒芜,民不聊生。偶见一十二三岁的女孩在坟头偷吃供品,被陈玄风抓住,黄药师见这女孩眉目酷似表妹,问起来,原来是表妹族中之人,心生怜悯,便收为弟子,取名为梅超风。
陆乘风与黄药师年纪相仿,原是太湖畔的富家子弟,他拜师时业已成亲,黄药师怕他心志不坚,特地考验了他三番两次,见他不怕吃苦,愿意上岛修习武功,方才接纳。此后又收了武眠风和冯默风。
这些弟子几年来都各有成就,个个对黄药师崇拜得五体投地。黄药师律徒极严,但对他们也甚关爱。他们对冯蘅这位年轻的师母也颇敬重。
黄药师带了冯蘅离岛出游,四处追风揽月,这一日在雁荡山一带,却遇见了王重阳的师弟周伯通。黄药师见周伯通衣上带孝,忙问是怎么回事,原来王重阳已经亡故了。
王重阳亡故之先,已料知欧阳锋必来抢夺《九阴真经》,故此先诈死埋伏,待欧阳锋来时,便破棺而出,将欧阳锋打伤,破了他的蛤蟆功,之后才去世。他临死安排师弟将经书分上下两卷收藏,周伯通藏好上卷之后,便想把下卷藏去雁荡山,不料遇到了新婚的东邪夫妇。
黄药师先是感慨了一番王重阳英年早逝,继而安慰周伯通,叫他节哀,又邀他同游雁荡山。周伯通见他满面春风,又称是新婚,便故意道:“哼,你这黄老邪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讨老婆有什么好,弄个女人在身边纠缠,都没有时间修习武功了。”
冯蘅早听黄药师说起过王重阳和周伯通的事迹,知他为人,并不恼怒,只瞧着他言行像小孩子一般,甚觉有趣。见黄药师请他喝酒,便心知黄药师想要得到那本心心念念的〈九阴真经〉。
于是席间笑道:“周大哥,我曾听药哥说起过你们王真人的事迹,也是十分钦佩,想来,如今他又练了那九阴真经,自是武功又高了一重境界了?”
周伯通摇头道:“我师兄说这经书害死了无数武林高手,不是好东西,本要毁去,却又不忍,于是便藏在他打坐的蒲团下,连我也不曾看过。”
冯蘅笑道:“那能否借我一观呢?”
周伯通本要发作,却见冯蘅一派天真烂漫的样子,笑道:“我是一点儿武功也不懂得的,只是觉得好奇,到底是怎样一本经书,居然能害死这么多武林高手?你借我看看,看完了就还给你,反正我也不会武功,看了也看不懂的。”
黄药师笑向周伯通道:“伯通,内子当真全然不会武功。她年纪轻,爱新鲜玩意儿。你就给她瞧瞧,那又有甚么干系?我黄药师只要向你的经书瞟了一眼,我就挖出这对眼珠子给你。”说完看着冯蘅,眼中一派宠溺之色。
周伯通依旧只是摇头。黄药师便板起脸道:“我岂不知你有为难之处?你肯借给内人一观,黄某总有报答你全真派之日。若是一定不肯,那也只得由你,谁教我跟你有交情呢?不过,我跟你全真派的弟子们可不相识。”
周伯通恼了道:“‘黄老邪,你要出气,尽管找我老顽童,找我的师侄们干嘛?这却不是以大欺小么?”
冯蘅知道周伯通毕竟忌惮黄药师会找全真派的麻烦,便知尚有机会,于是格格一笑,说道:“周大哥,你爱胡闹顽皮,大家可别说拧了淘气,咱们一起玩玩罢。你那宝贝经书我不瞧也罢。”
她转头对黄药师道:“看来《九阴真经》是给那姓欧阳的抢去了,周大哥拿不出来,你又何必苦苦逼他,让他失了面子?”
黄药师知道夫人在使激将法,笑道:“是啊,伯通,还是我帮你去找老毒物算帐罢。他武功了得,你是打他不过的。”
周伯通自然不肯输这口气,道:“经书是在我这里,借给嫂子看一看原也无妨。但你瞧不起老顽童守不住经书,你我先比划比划。”
黄药师笑道:“比武伤了和气,你是老顽童,咱们就比比孩子们的玩意儿。”
周伯通还没答应,冯蘅已拍手叫道:“好好,你们两人比赛打石弹儿吧。”她知道丈夫的暗器功夫独步天下,以弹指神通的功夫去比赛打石弹儿,自是十拿九稳。
周伯通道:“比就比,难道我还能怕他?”
冯蘅笑道:“周大哥,要是你输了,就把经书借给我瞧瞧。但若是你赢了,你要甚么?”
黄药师道:“全真教有宝,难道桃花岛就没?”说毕,便从行囊里取出一件黑黝黝、满生倒刺的衣服在桌上一放。
周伯通惊道:“软猬甲。”
黄药师道:“伯通,你武功卓绝,自然用不着这副甲护身,但他日你娶了女顽童,生下小顽童,小孩儿穿这副软猬甲可是妙用无穷,谁也欺他不得。你打石弹儿只要胜了我,桃花岛这件镇岛之宝就是你的。”
周伯通笑道:“女顽童是说甚么也不娶的,小顽童当然更加不生,不过你这副软猬甲武林中大大有名,我赢到手来,穿在衣服外面,在江湖上到处大摇大摆,出出风头,倒也不错,好让天下豪杰都知道桃花岛主栽在老顽童手里。”
冯蘅道:“您先别说嘴,哥儿俩比了再说。”
当下三人说好,每人九粒石弹,共是十八个小洞,谁的九粒石弹先打进洞就是谁胜。
周伯通绰号“老顽童”,故此最爱孩子玩意儿,随身带了不少石弹子,他在地上挖的小洞都很特别,石弹子打了进去会再跳出来。打弹时不但劲力必须用得不轻不重,恰到好处,而且劲力的结尾尚须一收,把反弹的力道消了,石弹儿才能留在洞内。
黄药师连打三颗石弹,颗颗进洞,但一进去却又跳了出来。待得见周伯通打了五颗弹子进洞,方才悟出小洞中的机巧。于是,他把周伯通余下的弹子撞在最不易使力的方位,也打了三颗进洞。但周伯通又进了一颗,见自己占尽了上风,只道黄药师输定了,笑道:“黄老邪,这次,就是神仙也帮不了你啦。”
黄药师双眉微蹙,却见冯蘅在一旁指了指剩下几颗石弹一笑,当即计上心头,手指上暗运潜力,三颗弹子出去,把周伯通余下的三颗弹子打得粉碎,他自己的弹子却是完好无缺。
周伯通大叫:“啊呀,你耍赖。”
冯蘅笑道:“哪里耍赖?你们并未约定不能打对方的弹子啊!”
周伯通无语,只好眼睁睁的瞧着黄药师把余下的弹子一一的打进了洞,最后气得一蹦三尺高:“不算不算!”
黄药师笑道:“伯通,咱们可说得明明白白,谁的九颗弹子先进了洞,谁就算赢。你混赖那可不成!别说我用弹子打碎了你的弹子,就算是我硬抢了你的,只要你少了一颗弹子入洞,终究是你输了。”
冯蘅笑道:“正是啊,若是周大哥你把药哥的弹子先打碎了,那药哥自然也该认输的。”原来冯蘅虽不懂武学,却也能看出周伯通并无以自己弹子打碎对方而不自损的功力,故此故意这样说。
周伯通也觉得惭愧,道:“黄家嫂子,我就把经书借给你瞧瞧,今日天黑之前可得还我。”
冯蘅听了,微微一笑,道:“周大哥,你号称老顽童,人可不胡涂啊,你怕我刘备借荆州是不是?我就在这里坐着瞧瞧,看完了马上还你,也不用到天黑,你不放心,在旁边守着我就是。”
周伯通便从怀里取出经书,递了给她。冯蘅接了,走到一株树下,坐在石上翻了起来。
黄药师见周伯通盯住冯蘅,神色紧张,就笑道:“老顽童,当世之间,有几个人的武功胜得过你我两人?”
周伯通道:“胜得过你的未必有。胜过我的,连你在内,总有四五人罢!”
黄药师笑道:“那你太捧我啦。东邪、西毒、南帝、北丐四个人,武功各有所长,谁也胜不了谁。欧阳锋既给你师哥破去了“蛤蟆功”,那么十年之内,他是比要逊一筹的了。还有个铁掌水上飘裘千仞,听说武功也很了得,那次华山论剑他却没来,但他功夫再好,也未必真能出神入化。老顽童,你的武功兄弟决计不敢小看了,除了这几个人,武林中数到你是第一。咱俩联起手来,并世无人能敌。”
周伯通得意洋洋道:“那自然!”
黄药师道:“所以啊,你何必心神不定?有咱哥儿俩守在这里,天下还有谁能来抢得了你的宝贝经书去?”
周伯通一想不错,稍稍宽心,只见远处冯蘅一页一页的从头细读,嘴唇微微而动,周伯通心想,这《九阴真经》中所录的都是最秘奥精深的武功,她武学一窍不通,虽说书上的字个个识得,只怕半句的意思也未能领会,这般读去,岂不可笑。
但见冯蘅从头至尾慢慢读了一遍,足足花了一个时辰。周伯通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眼见她翻到了最后一页,心想总算是瞧完了,哪知她又从头再瞧起。不过这次读得很快,只一盏茶时分,也就瞧完了。
冯蘅起身走来,把书还给周伯通,笑道:“周大哥,你上了西毒的当了啊,这部不是《九阴真经》!”
周伯通大惊道:“怎么不是?这明明是师哥遗下来的,模样儿一点也不错。”
冯蘅道:“模样儿不错有甚么用?欧阳锋把你的经书掉包掉去啦,这是一部算命占卜用的杂书。”
周伯通心道,难道说欧阳锋在师兄出棺之前已经调包了经书?可转念又想,黄老邪是个古灵精怪的,他老婆只怕也是个爱弄鬼的,可别被她诓住了。
冯蘅见老顽童呆立半晌不作声,便问:“周大哥,《九阴真经》真本的经文是怎样的,你可知道么?”
周伯通道:“自从经书归于先师兄之后,无人翻阅过。先师兄当年曾道,他以七日七夜之功夺得经书,是为武林中免除一大祸害,决无自利之心,是以遗言全真派弟子,任谁不得习练经中所载武功。”
冯蘅点头道:“王真人这番仁义之心,真是令人钦佩无已,可是也正如此,才着了人家的道儿。周大哥,你翻开书来瞧瞧。”
周伯通大为迟疑,想着师兄遗训,不敢动手。
冯蘅道:“这是一本江南到处流传的占卜之书,不值半文。再说,就算确是《九阴真经》,你只要不练其中武功,瞧瞧何妨?”
周伯通觉得有理,就依言翻开一页,却见书里写的正是诸般武功的练法和秘诀,何尝是占卜星相之书?
冯蘅道:“这部书我五岁时就读着玩,从头至尾背得出,我们江南的孩童,十九都曾熟读。你若不信,我背给你听听。”说完便从头背起,如行云流水般。周伯通对着经书瞧去,果真一字不错,顿觉如堕冰窖。
冯蘅又道:“任你从哪一页中间抽出来问我,只要你提个头,我谅来也还背得出。这是从小读熟了的书,到老也忘不了。”
周伯通便果真从中抽了几段问她,她背得滚瓜烂熟,毫无窒滞。
黄药师在一旁哈哈大笑。周伯通便怒从心起,随手把那部书撕得粉碎,火折一晃,烧了个干净。
黄药师携冯蘅离开雁荡山之后,当即回桃花岛,冯蘅将那半部〈九阴真经〉默写下来。原来,冯蘅虽能过目不忘,但时限有限,背一次,往往只能牢记在一两年之内,何况她原本丝毫不懂武功,〈九阴真经〉是她强行背诵下来的,故此,她生怕淡忘,赶忙默写。
待她一气呵成写完,黄药师看了,不觉喜形于色,当即搂了她在颊上一吻,笑道:“人家都说软猬甲是我桃花岛至宝,岂知我的黄夫人才是桃花岛至宝啊!”冯蘅定定望着他,半晌方道:“我从未见你如此高兴过。”
黄药师道:“人生实苦,哪有那么多高兴的事呢?所以说,人生得意须尽欢呐!”他看看冯蘅并不甚喜,便笑道:“怎么,阿蘅,你不喜欢看我这么高兴吗?”
冯蘅笑道:“我自然喜欢,我巴不得你每天都这么高兴。”说着,便起身坐在那窗前的琴凳上,轻拢慢捻抚起琴来,正是黄药师所作的〈碧海潮生曲〉,黄药师听得心怀大畅,当即以玉箫相和。二人心意相通,这曲子便演绎得精妙绝尘、水乳交融、酣畅淋漓,一曲奏毕,黄药师长啸一声,穿林震远,林中桃花落英缤纷如红雨一般。
冯蘅问道:“药哥,你为何在岛上遍植桃树呢?”
“因为思念故乡的缘故,我那老家的桃花是有名的。这个以前也曾对你说过嘛。”黄药师笑道,“你看这里的桃花,都是我搜罗来的名种,不同品种的桃树,开花结果时限也各不同,所以这岛上四季有花,是咱们的世外桃源。”
冯蘅点头,半晌又问:“你真要练那九阴真经?”
黄药师笑道:“这世上习武之人,无一不在心心念念着这本经书,修习《九阴真经》是每个武林中人平生大愿。”
冯蘅道:“可是这次我们只得到了半部经书,这经书所载武功既然如此玄妙,自然是很难习练的,若有差池,只怕会有危险吧?”
黄药师蹙了眉头,颔首道:“你说的很是,我先将此书研读一番,看能否从这下册中的内容悟出上册,待悟透了,再慢慢研习。”说完,便展开那书卷,自顾自研读起来。
冯蘅见他如此沉迷,也就不便打搅,独自起身出了书房。
缘尽此时夕阳西下,她独自来到海边的试剑亭,见梅超风正独自练功。桃花岛几个弟子的居所与师父师母的居所尚有一定距离,唯有超风,因是女弟子,故此与几位师兄弟的居所单分出来,倒与冯蘅的花园相去不远,冯蘅无聊时常来此看梅超风练功。有时她练功偷懒,被师傅惩罚,也是冯蘅为她求情,甚至送点心果子给她。她比冯蘅年纪小一岁,但个子较高,看去倒像比冯蘅还大些。她自幼漂泊,性格粗粝,冯蘅便教她些针线、妆饰之事,她对冯蘅也是满心敬爱。
冯蘅此刻远远见她练落英神剑掌,便不打扰,只隐身在旁边的竹林内静观。忽见远处一个黑影倏忽而来,向超风劈了一掌,超风闪身躲过,俩人便对战起来。冯蘅知道那是陈玄风,他们师兄弟之间时常如此戏闹对打。
二人战了片刻,互击一掌,后退跃开,玄风笑道:“师妹的功夫又长进了不少。”
超风道:“下次我就能赢你了。”玄风道:“那可还差点儿!”超风拉开架势便要再战,玄风道:“今儿不打了,瞧我给你带来什么?”说毕便从怀里掏出几个新鲜的蜜桃,道:“岛上新结的,第一茬儿就给你摘来了。”
超风大喜,便乐滋滋一把抢过,俩人席地而坐,吃了起来,陈玄风摘了四五个大桃,多一半倒归了超风,他笑道:“瞧你这幅吃东西的饿鬼样子,哪像个姑娘家。”
超风一面大快朵颐,一面道:“人家爱吃嘛!”
玄风道:“师父说过,你们家乡盛产桃树,你还是见了桃子这般不要命。”
超风笑道:“师父是骗你们玩儿的。我老家根本种不了桃树,土质不合。你第一次见我,就是随师父回乡上坟那次,你在我家乡可曾见过一株桃树?”
玄风摸摸脑袋:“好像确实没看见。”他突然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正是因为你们家乡没有桃树,师父才种了这许多。这样一来,又能吃桃子,又能看桃花。”
超风笑道:“大概是吧,我也不敢去问师父。”
玄风道:“你们老家偏偏叫做桃源庄。却又没有桃花,岂非有名无实?”
超风道:“据说那是陶渊明写的桃花源记中渔人迷路之处。不过,我们族中倒有一位桃花一样的美女。是我族中长姐,她的闺名叫作道华,小名儿就叫桃花。好像与师父还是表兄妹。”
“你见过她吗?”
超风摇头:“她在我很小时就去世了。而且我们只是同族,也不住在一处。她大哥是我们族长。可惜为人糊涂,导致奸人陷害,我们那一族,连带整个桃源庄都衰败了。”
陈玄风道:“原来你们族中这一辈女子,名字中都带个”华”字,她叫道华,你叫若华。“
梅超风道:“现下我叫梅超风,日后我要超过所有风字辈的弟子。”
陈玄风道:“你别做梦,也就是我肯让你三分罢了。”
超风跳起来:“哪个要你让?”便劈面打来,玄风侧身躲开,笑道:“不得了,婆娘打汉子!”
超风脸上一红:“瞎说什么,叫师父听见可不是玩的。”
“放心,师父最近新得了武功秘籍,正潜心研习,哪顾得上咱们。”说完俩人又笑闹在一处。
冯蘅静静站在竹林中,暮色与竹林的青色,将她的倩影青衫掩饰得一丝不漏。
黄药师拿了那半部《九阴真经》参详了半年,还是没能悟出上半部,于是冯蘅劝他暂且收起,修身养性为是。黄药师便将那经书藏在了清音洞洞顶。
转眼又过了三四年,黄药师对冯蘅百般宠爱,恩情日深,然而冯蘅却日益清瘦下去,似乎有些郁郁寡欢。黄药师探了她的脉,发现竟是有了身孕,当即大喜。命哑仆们摆宴庆贺,又命徒弟们技击相庆。
冯蘅席间见梅超风穿了自己新给她做的衣服,舞落英神剑掌,果然是艳光照人。梅超风生得明眸皓齿,只是肤色微黑,是个黑里俏的美人。平日里黄药师和冯蘅也曾教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甚至女红针指,无奈她是男孩一样的豪放性格,学不来斯文雅技,也不会挽髻梳头,平日只是胡乱打几根辫子,任一头青丝飘扬风中,竟是别有一番天然风韵。
冯蘅笑道:“超风真是越长越标致了。”
黄药师点头不语,似有所忆。
冯蘅小声道:“超风已经十九岁了吧?你这做师父的,也不考虑一下她的终身大事?”
黄药师微微蹙眉:“学艺未精,谈何终身大事。”
冯蘅道:“灵风和乘风都已成家,玄风和超风倒是年纪最大的两个了。我看他俩倒是般配。”
黄药师不悦道:“玄风练功心浮气躁,爱耍小聪明,似乎有些配不上超风。”
冯蘅道:“我看他俩倒是挺合得来。”
黄药师道:“超风天资不错,如今功夫大有进益,不可令她分心。”
冯蘅笑道:“我看你近来指点超风的时候倒是多了不少,难不成是有心让她日后接你衣钵,成为桃花岛掌门?”
黄药师一愣,继而点了点她的鼻子,笑道:“桃花岛的掌门现正在你肚里睡觉呢!”
过了半年,冯蘅胎像平稳,气色也好了很多,黄药师便打算离岛去找寻几个合适的稳婆来伺候冯蘅生产。
黄药师走了几日,冯蘅正独自在试剑亭内抚琴,突见陈玄风飞身而来,倒身下拜,哭道:“求师母救救超风。”冯蘅大惊,忙随了玄风来到超风房内,只见超风已痛得满床打滚,冯蘅上前一看便知是小产,忙探了脉,说了药方,命玄风去取药材,自己又喂了她一颗九花玉露丸,待得玄风取药熬药,给超风服下,方才平静下来。
原来这陈玄风与梅超风早已暗生情愫,奈何黄药师律徒极严,未经他许可,徒弟不可成家,连那些成家的徒弟回家探亲也只能一年两次。陈玄风曾屡次暗示自己心仪超风,都被师父严厉驳回。但两人情难自抑,终于暗结珠胎。二人不敢声张,玄风便偷了师父的医书自己配了落胎药来落胎,大概是分量不对,导致超风大出血,幸亏冯蘅医术颇精,保住超风性命,只是日后超风很难再孕。
冯蘅痛骂了他们一回,答应替超风遮掩此事,心内庆幸黄药师近日出门在外。
不料三日之后,黄药师便回来了。他喜气洋洋,带了两三个婆子回来,又买了不少婴儿常用之物,岛上弟子们也皆有礼物。黄药师见弟子之中独不见超风,便问起来。
冯蘅道:“超风偶染风寒,我给她开了药吃,还睡着。”
黄药师道:“我去看看她。”
冯蘅道:“才刚发了汗,明日再看也一样。”
黄药师却不答言,自顾自起身直奔梅超风居所。
冯蘅心内不快,当着一众弟子,却不好发作,只得由他去。
黄药师过了半个时辰方回,面沉似水,他坐在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言不发地喝完,道:“阿蘅,你回自己房里去吧。我有话对徒弟们说。”
冯蘅道:“有什么话还要背着我说吗?”
黄药师道:“我有事要做,你回避一下。”
冯蘅道:“你要做什么?”
黄药师手中茶杯“啪”地一下被他捏得粉碎:“我要*一个人。”
屋内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黄药师利剑一般的目光扫过五个弟子:“超风不肯说出是谁,我知道必定是你们五个中的一个。我现下不问,是谁做的,自己站出来。如果不肯说,我就把你们五个一个个都*了。”
五人之中,冯默风只有十四岁,当即吓得面色苍白,冯蘅拉了他往自己身后一藏,道:“药哥,你这又何必?”
黄药师厉声道:“你给我住口!”
冯蘅婚后几年,从未见黄药师对自己如此疾言厉色,不由得脸涨得通红,簌簌泪下,转身拂袖而去。
黄药师惊觉自己方才失态,怕冯蘅动了胎气,忙追出来解释,冯蘅只自顾自往绿竹林走,黄药师倏忽之间已赶到她身边,搂了他道:“阿蘅,你别恼,我不是冲你!”
冯蘅冷笑道:“我自然晓得你不是恼我,你只是吃醋罢了。”
黄药师惊极转怒:“你胡说什么?”
冯蘅幽幽道:“超风越来越像梅道华了,是吧?”
黄药师似乎被雷劈了一样定在那里,半日动弹不得,更说不出一句话。
冯蘅冷笑道:“你常说这桃花岛是为怀乡而建,其实你家乡一棵桃树也没有,桃花,只是一个女人的乳名。多年来,你不能忘情于她,只得寄情于桃花。可如今,你找到了一个活色生香的替代品,她不但长相酷似那个女人,而且比她更加年轻,她学了你的功夫,做了你的弟子,把你奉若神明,你以为她是可以永远属于你的,可你没想到,她会有心上人,而且那人不是你。”
黄药师后退了几步,默然无语。
冯蘅继续道:“你自以为智谋无双,可惜早已被我看破;你自以为神功盖世,岂料你心爱的女弟子却心仪旁人。现在你除了*人,还能做什么?”
冯蘅走向他,道:“你先*了我,再去*那五个徒弟吧。这样,没有人再知道你不可告人的心事,超风也是你的了。”她的手放在自己腹部,面色平静,唇边含着一缕笑意。
黄药师起身向海边走去。
冯蘅独宿了三夜之后,超风哭着来告诉她,玄风已经自己承认了。
她说:“师父将他捆在潮音洞,说要等潮水上涨时淹死他。”
冯蘅惊道:“没人求情吗?”
超风大哭道:“谁也不敢求情,师父说,谁求情就*了谁。”
冯蘅道:“你师父人呢?”
“师父自己驾船出海去了。”
冯蘅道:“那还等什么?你还不去救玄风?”
超风道:“我......怎么敢?师父的话,谁能违拗呢?我要是救了他,那就是背叛了师父。”
冯蘅恨道:“我真不明白你们为何一个个怕他怕成那样,他又不是阎王。若我是你,我就叛出师门,从此照我自己的意思活着。哪怕被他抓住,大不了一死罢了。你若是真喜欢一个人,就不必在乎什么世俗礼法,私奔野合又能怎样。天大地大,哪里容不下一对柴米夫妻?”
梅超风做梦也没想到文弱娴静的师母居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顿时如醍醐灌顶,便起身对冯蘅拜了几拜道:“师母,若是师父怪罪,还望您代为周旋。”冯蘅颔首,看着她远去。
待黄药师回来时,才发现梅超风和陈玄风早已私奔了,但是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是,他们还偷走了《九阴真经》!
原来那陈玄风是个外表粗豪内心缜密之人,他见黄药师对自己下了*手,便知难以留在门下,但若与梅超风一起私奔,必然遭到师父和师兄弟们的追*。黄药师任何一个徒弟出去,都有横行江湖的能力,他与超风在江湖上扬名自保皆非难事,只是,若是桃花岛师徒集体追*他们,便是凶多吉少了。
故此,他决心盗走《九阴真经》,他以前偶尔听到师父师母聊天,说起经书藏在清音洞顶,那洞顶极高,凭他一人之力是上不去的,因为有超风一起配合,方才能拿到。拿了那经,无论书上功夫是否练得成,师父追*他们时,多少会有忌惮。
陈玄风跟随黄药师多年,深知其性情刚愎孤傲,遇事喜欢迁怒于人,若是自己盗书,师父定然会迁怒于师兄弟们,就算不*,也会打伤打残,那时便没有那么多高手来追*他们夫妇了。当下,他与梅超风计议已定,道:“既要叛离桃花岛,我不再是陈玄风,你也不再叫梅超风了。你我就此天地为证,结为夫妇,从此你不是我师妹,我也不是你师兄。”
梅超风道:“你我先是偷情,现在又偷了师父的经书,浪迹天涯,所作所为都是贼行勾当,从此我便叫你贼汉子,你叫我贼婆娘便是了。”
陈玄风听了哈哈大笑,连声叫妙。
那《九阴真经》被藏在清音洞顶,此事桃花岛弟子大略也都知道,因为黄药师料定他们个个对自己奉若神明,谁也没有胆子去偷。况且,清音洞的洞顶颇高,四面陡壁,以这几位弟子的功力,都不足以拿到那书,唯一的办法是,需有至少二人合作,待涨潮时潜水进洞,浮出水面,一人托举另外一人,再加上梯云纵的轻功,方能拿到。而要想他们中同时有两人敢于合谋背叛师父,那是根本不可能。然而,这在所有人看来都不可能之事,偏偏就发生了。
黄药师回来发现陈、梅盗书逃走,是三天以后的事。他漫无目的地驾船出游,是为了平复自己郁积的心绪,同时,也是为了给梅超风机会,让她去救陈玄风。
黄药师很喜欢陈玄风,从看他与小乞丐们打架时就喜欢。他身上有一种孤傲的狠辣,一如黄药师自己,而他又有一种野蛮的狡诈,是黄药师自己所没有的。偏偏这个徒弟背叛了自己,这令他格外伤感。这伤感是因为徒弟的背叛,还是梅若华的另有所爱,他自己也不能明白。他知道自己对女弟子的绮念不妥,但这绮念缘起于他对道华的不能忘情。
若没有道华,他与冯蘅将是世间最美满的一对。可是,如果不是路遇冯蘅,他也可能会娶超风。师徒之恋,在世俗是禁忌,但黄药师推崇嵇康说的“非汤武而薄周孔,越名教而任自然”,所以,师徒名分在他看来,并非相爱相守的障碍。
然而,冯蘅是一个意外,她一出现就吸引了他的全部心神,即便是自负如他,也时常要暗自感叹,世间怎会有如此惊才绝艳的女子?他心里的冯蘅,是个偶然坠落到他怀里的仙子,必须供奉起来感恩上天。而道华,才是那个相伴长大的伴侣,虽然她没有冯蘅的才貌,但她的早逝,如同一支尚未奏完就断弦的曲子,让他意犹未尽无法释怀,如今他找到了一根可以续上的琴弦,就是超风。但这想法他不敢表露,怕亵渎了冯蘅。所以,他只能尽力避免谈超风的婚事。他是超风在世上唯一的长辈,他不同意,超风就没法嫁人,没法离开他。
他给超风越来越多的功课和指导,就是不给她闲暇去想别的,其实他也知道,其实超风在众弟子中,并不算资质优越的,他以为阿蘅不懂武学,看不出其中的关窍。
可聪敏过人的阿蘅,居然还是识破了他的秘情,而且超风也早已心有所属。为了面子,他必须处死玄风,可是作为师父,他不忍,所以,他故意出海,让超风去救玄风,如果他们能识相私奔,那是再好不过了。天意帮他斩断这一段无望孽情,倒也不错。
可是当他回来,发现他们不但逃走,还盗走了《九阴真经》。他百般容忍的徒弟,居然得寸进尺,一再背叛自己,看来这世上的师徒情分也不过都是虚幻。黄药师震怒之下,瞒了冯蘅,打断了其余四个徒弟的腿骨,将他们统统逐出桃花岛。
继而,他只身四处搜寻叛徒踪迹,希图能抓住他们,找回经书。然而人海茫茫,又能到哪里去找?他搜寻了两个月,终究是徒劳而返。
他独自坐在试剑亭发呆,冯蘅的手轻轻放在他肩上。
他沉默了半晌,说:“阿蘅,我真没用,你辛苦背默下来的经书,被我给弄丢了。”
冯蘅轻轻抚摸着他的肩,轻声说:“我来试试看,再默写一遍。”
他惊讶地转身:“你还能记得吗?”
冯蘅道:“只怕是不成,我只能试试看。”
冯蘅独坐书斋,黄药师亲自为她备好笔墨纸砚,只见她时而手托香腮凝神思索,时而起身来回踱步,她此时已有八个月的身孕,行动颇为迟缓,黄药师怕她劳累过度,便时常劝她歇息,又安排了茶饭点心供应,但冯蘅即便是在休息时,也是秀眉深锁,冥思苦想。
到了晚间,黄药师见她依旧苦想,便将她抱回寝室安歇,然而这一夜之间,却见她辗转反侧,多次起身,有时梦中想到只言片语,便忙说与黄药师,黄药师便赶紧自行用纸笔记下,拿与她看,她却又踌躇起来,怀疑自己记得不对。
如此反复三日,写下了七八千字,却都是前后不能连贯的,她终于力不能支,瘫在书案旁,黄药师见她面色苍白,裙上见红,便知是要早产,忙将她抱回卧房,叫了稳婆来伺候,他号了脉,开了方,又亲自运功,助她存留一口真气。到了傍晚时分,她终于产下一个女婴,却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冯蘅缓缓苏醒,黄药师忙抱了女儿给她看。
她看看女儿,欣慰一笑,又望了黄药师道:“药哥,我没本事,这次是默不下来了。”
黄药师握了她的手,笑道:“无妨,早晚我会把经书找回来,现下你且安心,好好看着咱们的女儿,你瞧她这脸盘儿多么像你。”
冯蘅笑道:“你不怪我就好。我知道你心里,这经书是第一紧要的,再就是……如今两样尽失,你必是不好受的。”
黄药师眼含热泪道:“经书有什么要紧?她又算得了什么?这些我都不要,我全不稀罕!阿蘅,我只要你!”
冯蘅道:“药哥,我好羡慕桃花姐姐,能在死后多年,还能让你一直惦念着,这岛上的一切,都是她喜欢的,桃花,竹林。”
“阿蘅,这岛上的一切都是你的,你才是这桃花岛女主。我早已想明白了,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冯蘅苦笑不语,眼前这个人,永远都是临到失去方知惜。当日不肯尽早迎娶道华,致成终身之憾;因为超风自幼在身边,他反而不会痴迷,等到发现超风成人将嫁,才忽然舍不得起来;而自己的妻子,因为能长相厮守,便不必费心,如今到了生离死别之时,他却幡然悔悟,恨不能同生共死......
冯蘅喘息片刻,抬手要他把孩子抱来。黄药师便将孩子放在她身边,她轻轻抚摸着孩子的脸蛋儿,道:“这孩子就叫黄蓉吧!其实,我最喜白色水芙蓉,可惜这岛上没有。 ”
黄药师愕然:“你从未提及。”
“因你从未问过。”
黄药师愧悔无及,半日方道:“蓉儿日后,必是个好孩子,像你一样聪敏美丽。”
冯蘅道:“我只望她能嫁个一心一意待她的人,哪怕那人资质庸常,碌碌无名。”
黄药师道:“阿蘅,你毕竟还是恨我了。”
冯蘅道:“我不恨你,只是,我发现,做你的妻子,倒不及做你的念想,更有味道......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当日,你是知道了我能默背《虎钤经》,才向我舅父求亲的吧?”
黄药师大惊,原来阿蘅一直以为他早有利用她来获取《九阴真经》的心思。他摇头道:“阿蘅,你误会了。黄某虽乖僻不近人情,却并非奸佞小人。当日我是向你舅父求亲之后,他说要等你三个月默写经文,我才知你有此异能。当日许老前辈将你许配于我,我确是醉后相应,并未认真,只是天缘巧合与你相遇,甚为倾倒,便有了践行婚约之念,与你这过目不忘的本事,并无关联。”
冯蘅听了,笑道:“此话当真?”
黄药师哭道:“自然是真的,后来对超风,我只是一时愚念,不过不想她早日嫁人罢了。如今,我只想与你长相厮守。”
冯蘅的面上泛出一丝红晕,比桃花益发娇艳,她轻叹道:“如今听了你这番话,我便再无遗憾了。药哥,看来,我对你一片真心并未虚掷。朝闻道,夕死可矣!”
黄药师泣道:“你若死了,我就抓来那两个叛徒*了,将那经书焚化了祭你,之后,我也决不独活。”
冯蘅道:“药哥,你答应我,放过超风他们吧!你要善自珍重,好生抚养蓉儿......我便放心了。”
说完,便溘然而逝。
黄药师在试剑亭内独坐三日,终日饮酒吹箫,捶胸痛哭,继而呕血不止,家中仆从都道他必死无疑,孰料他后来又从醉死中醒来,之后须发尽白。他亲自带人修建了冯蘅的墓室,又陪葬了不少珠宝玉器、古董文玩,都是素日冯蘅最爱的。他在桃花岛广种白莲,以纪念亡妻,乃至后来他的第一个外孙女,也取名为“芙”。
曲灵风和陈玄风、梅超风夫妇最终先后惨死于江湖,武眠风病故,黄药师丧妻日久,女儿成人,便觉旧日恩怨毫无意义,遂与其余弟子纷纷和解。《九阴真经》终为黄蓉、郭靖夫妇所得,襄阳城破,二人殉国,真经再次流落民间。
黄蓉少年时遇到来自蒙古大漠的郭靖,倾心相爱,助他成为一代大侠,所生二女一子,唯次女郭襄容貌资质最似冯蘅,深为外祖父钟爱,江湖人称“小东邪”,后来开宗立派,创建峨嵋。
直到百岁之年,黄药师方才驾船载了妻子的玉棺出海,从此再未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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