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史遇春
题记
我曾写过一篇关于“河帅(河道总督的别称)栗毓美”的文章。
文章发布后,有友人提议:其实,你也可以写写另一位河帅黎世序。
对此,我欣然答应。
既然应允,那就继续以清人佚名氏《名人轶事》中《记河帅二则》中的另一则为依据,来完成友人的心愿,也兑现我的承允。
话入正题。
欲说其事,先述其人。
黎世序(公元1772年~公元1824年)初名承德,字景和,号湛溪,河南罗山人,清朝大臣。
清仁宗嘉庆(爱新觉罗·颙琰)元年(公元1796年),黎世序考中进士,授职江西星子知县,调任南昌;擢升江苏镇江知府。
嘉庆十六年(公元1811年),黎世序升迁为淮海道道台;与河督陈凤翔争堵倪家滩漫口,由此而知名。
嘉庆十七年(公元1812年),黎世序被调任为淮阳道道台;陈凤翔罢黜后,朝廷下诏,加黎世序三品顶戴,代理南河河道总督(河帅);三年后,因称职而转正。
嘉庆十八年(公元1813年)秋,睢南薛家楼、桃北丁家庄漫水,损毁河堤,黎世序两次跃入河中,进行河堤补筑;此次毁堤,因未能事先预防,黎世序被降一级留任。
到了嘉庆十九年(公元1814年)霜降,河流安稳、没有灾变,因修防得宜而被嘉奖,黎世序并加二品顶戴。
嘉庆二十年(公元1815年)夏,洪湖大涨,黎世序拆建并扩展束清、御黄两坝,开启山盱引河滚坝,清水顺畅流出,正赶上黄河东注,刷洗之后,河道更深,被特诏嘉奖,赐予花翎。
治河过程中,黎世序极力推举束水对坝法,并督促广种柳树,查验土埽,稽清垛牛,删减漕规例价。经过长久推行之后,滩柳茂密,土料如林,工修河畅。南河岁修常需银三百万两,黎世序每年必节省二三十万两银。
清宣宗(爱新觉罗·旻宁)道光元年(公元1821年),加黎世序太子少保,开复一切处分,并赐诗以宠荣。
道光二年(公元1822年),京察,复给黎世序以议叙。
道光四年(公元1824年),黎世序卒於官,朝廷优诏褒恤:
加尚书衔,赠太子太保,谥襄勤;
入祀贤良祠;
江南请祀名宦,建专祠;
皇帝追念前劳,御制诗一章,命勒石於墓前;
赐其子黎学淳主事、黎学渊举人、黎学澄副榜贡生。
自清高宗(爱新觉罗·弘历)乾隆(公元1736年~公元1795年)末期,河官以奢侈为惯常,公帑多中饱私囊,以至于黄河无岁不决;又因漕运的牵掣,任主事的官员,几乎没有不跌倒失败的。黎世序澹泊宁静,一湔靡俗,任事十三年,独以恩礼终其身。
著有《东南河渠提要》一百二十卷、《续行水金鉴》一百五十六卷、《河上易注》十卷、《湛溪文集》多卷。
《清史稿》卷三百六十•列传一百四十七《黎世序传》可参看。
下面,就根据《名人轶事》中的记载,来说说黎世序的事情。
话说,黎世序中了进士之后,最初在官场上的职位,就是做江西星子(星子县,原为江西省九江市下辖县;今已撤销;)知县。
在星子知县任上,上司命黎世序前往某处稽查案件。
到了稽查案件的地方之后,忽然有一股羊角风在黎世序的马车前旋转吹动,久久不散。
什么是羊角风呢?
这里的羊角风,不是平常所说的病症,而是一种天文现象。
明人张岱《夜航船》卷一《天文部·风云》中有《羊角风》:
“《庄子》:‘大鹏起于北溟,而徙南溟也,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宋熙宁(按:宋神宗赵顼的一个年号,公元1068年~公元1077年)间,武城有旋风如羊角,拔木,官舍卷入云中,人民坠地死。《尔雅》:南方谓之凯风,东方谓之谷风,北方谓之凉风,西方谓之泰风。焚轮谓之颓,扶摇谓之焱。风与火为庉。回风为飘。日出而风谓之暴。风而雨为霾。阴日风为曀。猛风曰颲,凉风曰飗,微风曰飚,小风曰飕。”
这种羊角风,在古代公案记述中,常常出现,一般预示有冤情存在。
黎世序对着羊角风说道:
“您是冤魂吗?如果是,那请您引领我前行,我来帮您洗雪冤屈。”
神奇的是,那羊角风听完黎世序的话之后,果然做了他向导,引领黎世序来到一处坟冢,随即,羊角风就消散不见了。
然后,黎世序就找来乡里的甲正,问询坟冢埋葬之人的情况。
甲正说是:
这坟冢之中埋葬的是某甲,他是因瘵[zhài]疾(多指痨病)而亡故的。
接着,黎世序又向甲正问询了某甲家中的状况。
甲正回答说是:
某甲家中的妻子,是他的继室,年纪很轻。某甲与继妻并未育有子女。因为家中资财丰饶,某甲去世后,其继妻并未改嫁。
了解完某甲家中的状况之后,黎世序又唤来某甲的继妻,询问某甲生前的事情。
某甲的妻子到来之后,黎世序一看,其人很是美艳。
黎世序问她道:
“你丈夫是得了什么病亡故的?”
某甲的妻子答道:
“是瘵疾。”
黎世序当着某甲妻子的面说道:
“我觉得,某甲的死因,并不是您说的那么简单,我要重新查验。”
某甲的妻子某氏极力争辩道:
“先夫确是患瘵疾身故。大人要重新查验,也可以,但是,话要说在前头。如果先夫是其他原因辞世,那么,无论是什么状况,我都愿意承担罪责;但是,如果重新查验之后,先夫确是瘵疾身殁,先夫入土后又被暴骨,那么,大人要如何收场呢?”
黎世序回答说:
“如果重新查验没有问题,那么,我愿意承担一切罪责。”
既然已经明确了重新查验的责任,那么,在双方的约定下,某甲的棺木就被打开了。
开棺之后,只看到某甲骨瘦如柴,经过认真查验,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之处。
于是,某氏喧闹号哭,向黎世序索命。
黎世序没有办法,只能将此事暂时悬起,等待查访之后再行处置。
可是,某氏并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罢休,她到处去控告黎世序。
最后,廉访(清代对按察使的尊称。)中丞接了某氏上诉黎世序的案子。
随即,檄文如星火一般下传。
文书到了省垣之后,省垣的官员大吏都说黎世序这样做事,实在是太疯癫,并准备对他进行参奏处理。
黎世序对大吏说道:
“原本,我早就做好了为这事负责的准备,但是,还是请宽限我一个月的时间,我亲自去深入查访此事,如果查访不出任何结果,朝廷要处我以任何罪责,我都无怨无悔。”
长官答应了黎世序的请求,黎世序辞别离去。
为了便于查访案件,黎世序打扮成算命先生的模样,在县内四处行走。
黎世序走遍了县内四境,用去了二十多个时日,根本就没有找到半点线索,这个事情毫无头绪。
这样的结果,让黎世序的心情异常郁闷。
有一日,天降微雨,黎世序奔走至一处村庄,他就在一户柴门之下避雨。
避雨期间,有一老妇人出来关门。看到黎世序之后,老妇人问他是做什么的。
黎世序回答道:
“我是打卦卖卜之人,天色将暮,我无处可归,是否方便,请在您家借宿一宿。”
老妇人回答道:
“我都一把年纪了,也没有什么好避嫌的,我的家中有屋三楹,客人可以在东偏屋内歇宿。”
黎世序住下之后,老妇人还用糙米饭招待了他。
期间,黎世序问老妇人道:
“老人家,您家中都有什么人啊?”
老妇人回答说:
“老身有一个儿子某乙。他每天都是到处游荡,很少回家。”
一边说着儿子,老妇人一边不断地哭了起来。
不一会儿,就有人叩门。
紧接着,就有一男子到了家中,他还带了很多酒菜饼饵之类的东西。
原来,是老妇人的儿子某乙回来了。
只听他呼叫母亲道:
“今天赌博大胜,赢了很多钱,娘可以饱餐一顿了!”
老妇人告诉儿子说:
家里有客人在。
老妇人又领着儿子,来看黎世序。
于是,某乙就把酒菜摆起来,请黎世序一起享用。
席间,某乙对黎世序说道:
“您真是财星降临啊!您今天来到我家,我赌博的时候就大胜。明天您别走,借一下您的财运,我再去赌一把!”
到了第二天,某乙兴冲冲地又去赌博。上午时分,天还很早,他就兴高采烈地回来了。
原来,这一去,某乙又大胜,赢了一大堆的钱。
某乙回来之后,又对黎世序说道:
“您可真是财星啊!”
然后,某乙又去置办了比昨天更加丰盛的酒菜,来招待黎世序。
两人一起对酌,酒酣耳热之际,某乙对黎世序说道:
“您和我这样有缘,我想和您结拜为兄弟,不知您意下如何?”
黎世序欣然答应,并规劝某乙道:
“我看您意气不凡,您又如何自甘堕落?况且您上有老母在堂,您应当做点正事,然后娶妻生子,您不可以自暴自弃啊!”
某乙回答黎世序道:
“我虽然没做什么正事,赋闲在家,但是,奉养老母之外,我一身别无牵挂。这样的生活,我赌博得来的钱多,就可以享受一日之乐;我赌博赢不来钱,也就是暂时忍受一天两天的饥饿。这样也还好,也还自在,我要妻子儿女做什么呢?”
某乙喝了一口酒,继续对黎世序说道:
“这天下,最毒莫过妇人心啊!我告诉您,某村有位某甲,家赀巨万,他要那么多钱、他要那么年轻貌美的妻子有什么用啊?他还不是就那么不明不白地惨死了。某甲死了,巨万家财,他能带走一分一厘吗?不能啊!眼看着这万贯家产就要落入他人之手了。这样一看,要妻子儿女做什么啊?”
黎世序听某乙这么一说,他一下子就警觉起来。
黎世序查访了这么久,一点头绪都没有,这闲谈饮酒之间,某乙竟然提到了这事情。
黎世序不动声色地对某乙说道:
“您说的某村某甲的事情,听说有县官在处理此事啊,听说还开棺验尸了!”
黎世序说得云淡风轻,似乎和自己全然无涉。
借着酒劲,某乙继续说道:
“我告诉您,某甲的事情,这个世上,大概除了我一个人之外,没有其他人会知道了。这个事情,即使是武侯诸葛孔明复生,他老人家也查不出事情的原委真相。这么隐秘的事情,谁能找到一丝线索呢?您说县官开棺验尸,我告诉您,那根本就没有用,况且,那位县官还因为开棺验尸、没有找到证据,马上就要被问罪了。其他的官员,谁会管这个事情、谁又敢管这没有任何异常的事情呢?”
黎世序听某乙这么一说,知道其中必有可用的线索。他心中又惊又喜,真是老天眷顾、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黎世序抑制住内心的翻滚,轻轻呷了一口酒,继续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问某乙道:
“听您这么讲,您好像知道这件事情似的。闲着也是闲着,您倒是说说,某甲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您不妨讲给我听,就当是下酒料吧!”
某乙夹了一口菜,边吃边说:
“这都是别人家的是非,我们还是尽兴吃菜喝酒,说那些有什么用呢?”
黎世序当然不会放过这关系身家的机会,他对某乙动之以情,说道:
“我们两个已经情同手足了,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啊?闲着也没事,一边喝酒,您一边讲讲某甲的事情,就当是说故事助兴吧。我听完之后,也就忘了,保证不会泄露半点消息出去。既然说到这里了,您就讲来佐酒,我也见识见识这人世,多点看人的常识啊!”
某乙听黎世序这么一说,他也就不再推辞了。
某乙喝了口酒,说道:
“既然是兄弟,我也就不瞒您了。不怕您笑话,我是梁上君子。有一天晚间,我掘了某甲家的后墙,悄悄窜进了某甲的家里。等我把头探进某甲的居室时,发现某甲躺卧在床上。这时,某甲的妻子和一位男子,他们端着蜡烛,手拿剪刀,然后,从一只瓷盎中捉出一条小蛇,将蛇的头部置入某甲的口中,然后,马上用剪刀剪去蛇的尾巴。蛇的尾巴被剪掉之后,蛇疼痛至极,一下子就从某甲的口中钻入了腹内。某甲大声呼叫,很快就气绝身亡了。某甲的妻子和那位男子将剪掉的蛇尾巴收起、连同那把剪刀一起,放置在此前装蛇的那个瓷盎中,并将这只瓷盎埋在了窗户底下。做完这些之后,某甲的妻子和那位男子还喝了一会儿酒,然后,两人就同床就寝了。”
某乙敬了黎世序一杯,自己也饮了一杯,继续说道:
“这个事情,我当晚一直看到约三鼓时分。当时啊,看得我怒发上指。我也没有在某甲家里偷窃任何东西,就回来了。您说说,这半夜三更,这么隐秘的事情,要不是我行窃碰巧看见,谁能知道呢?县官是什么人啊,这样神不知鬼不觉、没有任何破绽可以抓住的案子,他能查出什么线索来呢?”
说完这些之后,某乙又对黎世序说道:
“这样吧,您是财星降临,不要急着离开。明天,我再去赌博。您也不要辛辛苦苦地走村串巷,到处去打卦卖卜,您就在家里呆着。明天晚间,等我回来之后,我们兄弟再畅饮一番!”
黎世序马上接道:
“既然已成兄弟,我也就不能有话不说了。我暗自为您卜了一课。三天之内,您有奇祸加身。您听兄弟一声劝,这三天之内,您千万不要出门。三天过后,您就会大交好运,终身可以吃穿不尽。这样吧,您已经招待我两天了,从明天开始,您就安心呆在家里,我出去卖卜。挣到钱之后,我回来,晚间我请您喝酒吃菜,如何?”
次日一早,黎世序就收拾好,从某乙家中离去。
离开之后,黎世序马上暗地安排,他骑马奔赴省垣。见到廉访之后,黎世序请求马上复审某甲一案。
庭审开始,派吏役拘押某乙前来。
某乙拘至,他就跪在堂下。
等某乙抬头向堂上观望时,他发现卖卜人就在堂上端坐。
黎世序对某乙说道:
“兄弟,某甲的事情,您据实讲来即可,我确保不会对您有半点伤害!”
某乙就把饮酒时讲给黎世序的状况,又当堂讲说了一遍。
于是,官方马上派人,前往某甲家中,在窗下挖掘。
果然挖到了瓷盎。
瓷盎之中,蛇尾、剪刀,也都确如某乙所述。
然后,继续开馆复验,被剪掉尾巴的半截蛇也找到了证据。
人证、物证确凿。
某甲的继妻某氏无可遁逃。
然后,某氏如实招供:
原来,某氏早就与其表兄某人暗中通好。嫁人之后,因为丈夫身患瘵疾,无法成夫妻之欢。于是,某氏就继续和表兄偷合。后来,某氏又与表兄一起谋划,将亲夫害死。某甲死后,并无可疑的踪迹。家中资财丰厚,某氏一边守着家业,一边继续和表兄相通,并未再嫁。
某甲之死定案之后,继妻与其表兄抵罪服法。
当时结案,人们都认为黎世序是包龙图复生。
后来,黎世序官至河帅。他将某乙的母亲接去奉养,就如同对待自己的亲生母亲一样。
黎世序还和某乙约定,要求其不可做偷窃之事。据说,黎世序会每天给某乙一缗钱,由他游走观览。某乙就这样自由自在地过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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