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少年的你》到《少年血》：每个人在小时候都是雷同的

《少年的你》聚焦校园暴力和残酷青春，作为暴力受害者的陈念只能保持沉默，吞下苦楚；而作为小混混的小北，却成为陈念生活中唯一的温暖来源。两人如这个世界的美丽孤儿，彼此抱团取暖——“你保护世界，我保护你。”

电影中，有很多台词令人过目不忘、催人泪下。比如：

“我们生活在阴沟里，但有人依然仰望星空。”

“你太干净了，你不懂。”

“没有一节课教过我们如何变成大人。”

“陈念，你是第一个问我疼不疼的人。”

《少年的你》让人们想起了各自的童年和校园时光，本文推荐苏童的《少年雪》和袁哲生的《寂寞的游戏》两本小说。从《少年的你》到《少年血》，每个人在小时候都是雷同的。

“我想，人天生就喜欢躲藏，渴望消失，这是一点都不奇怪的事；何况，在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我们不就是躲得好好的，好到连我们自己都想不起来曾经藏身何处？也许，我们真的曾经在一根烟囱里，或是一块瓦片底下躲了很久，于是，躲藏起来就成了我们最想做的事。”

袁哲生的短篇小说《寂寞的游戏》写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通过“寂寞的游戏”或是“游戏的寂寞”来探寻和审视看不见的自我。

游戏一便是捉迷藏。袁哲生指出了捉迷藏的迷人之处：游戏一开始，大家就兴奋地四处散开，充满期待；藏身幽暗之处，让人深陷一股漆黑的幸福中无法自拔；被发现后，一阵嘶吼尖叫，以及之后的虚脱、解放，又将人带回游戏的起点。

“渐渐地，我发现有很多东西都习于躲藏，譬如松鼠、螃蟹、壁虎、含羞草……还有萤火虫。我想，萤火虫玩捉迷藏的历史一定非常久远，所以它们表现得非常优雅和从容。”

游戏二是潜水艇。这个游戏是主人公的朋友孔兆年发明的。孔兆年家是收破烂的，无论什么废物，都能被他们家改装成别的甚至新奇的东西。于是，很快，孔兆年就做了一艘遥控潜水艇，引来同伴一阵羡慕。有一天，主人公发现孔兆年全身赤裸地泡在一个超大水族箱里，以为他淹死了，结果这只是孔兆年发明的新游戏：将玩具船上的水中马达装在肚皮上用吸盘吸住，自己就此变成一艘潜水艇。

“因为孔兆年的关系，所以我非常相信人是从鱼变来的。我相信，在很久很久以前，孔兆年还是一只鱼，后来他先后长出两只后腿，再伸出两只前腿，然后他上岸……我一直相信孔兆年早晚会再回到海里去的。”

捉迷藏和潜水艇游戏，成为主人公生命的母题。在他看来，他对何雅文胆怯的追求，以及所面临的生活状态，无不带有游戏捉摸不透又私密之极的性质。

何雅文是班上最漂亮最受老师喜欢的女生，而且就住在主人公家对面。每天晚上，他都仔细聆听何雅文弹钢琴，偷偷跟着她一起做祷告，“想象自己正用一种卑微的声音腼腆地向天父诉说一个贪婪的心愿”。经过与何雅文更进一步的相处，他决定塞一张纸条在她抽屉里，约着一同去欣欣百货看展览。然而，到了那天，何雅文并没有来，后来她又转学去美国，游戏般地消失了。

何雅文到底有没有看到那张纸条？或者说，她到底有没有看见主人公的“自我”？这无从知晓，而正是这未知让主人公更喜欢那种躲藏起来的感觉。“人一旦开始躲藏就很难停下来了。”

主人公记得，有一次玩捉迷藏游戏，当他紧张而兴奋地藏在一棵大树上，孔兆年找到了他，却视而不见，仿佛看穿了主人公那幽暗的“自我”。接着，主人公“看见自己用一种很陌生的姿势躲藏在一个阴暗寂寞的角落里，哭了”。

看不见的自我，与被看见的自我，都成了墙一般，将主人公牢牢困住。所以，他怀念最初那份躲藏在阴暗角落的宁静，如同那艘潜水艇，“静静地沉浸在完美的消失之中”。

与潜入水中相对应，小说中还出现了主人公自我游离至空中的短暂经验。那是在夜晚悄悄陪同何雅文祷告之后，一切都沉静下来，主人公平躺在床上，渐渐地整个世界开始融化起来。他感觉自己“像一支蜡烛那样融化着，透明的蜡油沿着我的指尖滴到地上”。这时，他想象自己已经死了，竟飘了起来，来到房子的上空，他看见了父母，接着看见何伯伯何伯母，再是孔兆年，最后看见自己躺在床上，像一只死老鼠。“我的泪滴从空中滚落，穿过屋瓦，滴在我的额头上，发出一串冰冷的水声。”

其实，小说中还存在一种游戏，不过是藏在主人公心底的一个故事。“我一直保留这个故事，主要是想让我心中的困惑有一个容身之所。”

这是一个将捉迷藏与司马光砸缸巧妙结合的故事。想象在古代，司马光和自己的同伴玩捉迷藏游戏。轮到司马光来找人，等到他把所有同伴都找出后，大家正准备开始下一轮游戏，司马光却坚定地表示，还有一个人没有找到。司马光在搜寻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个大水缸，然后他勇敢地拿起一块大石头朝水缸砸去。水缸破裂后，司马光才看见水缸里的确有一个人，那人和司马光长的一模一样。没错，那就是司马光的自我。

“所有人好像看见鬼魂一样开始四下逃散，只剩下司马光一个人怔在原地，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

我也将永远记得这个哀伤又恐怖的故事。

“每个人在小时候都是雷同的。”

苏童的短篇小说集《少年血》通过书写那神秘无知的少年时光，仿佛通过一颗透明玻璃球，映射出了昔日岁月的不同光景。

作者将大部分故事都安排在小城的椿树街附近。在小城，人的迁徙不过从这条街到那条街，人与人的关系既简单又复杂，彼此互受影响。年少时，大量时光都是在无所事事中度过的，无聊地发呆，不自觉地张望。这给了故事中的人物一个“观看”的视角，以“我”为故事讲述人，通过对他人（常常是对心怡的女生）的观看，反过来观看和发现自己。

《杂货店》中，我看着从小爱慕的女人嫁给小城里大家都避之不及的三霸，看着她从女人变为母亲，最后她却惨遭丈夫*害。《怪客》中，我每天透过窗户注视水果店那美丽的女孩。有一天，一个怪客突然出现在水果店，他的眼睛有一只是瞎的。更奇怪的是，他天天只买两个苹果，然后就坐在门口发呆。故事的结尾，这个怪客无端地弄伤了女孩的眼睛。

另一篇《午后故事》，极度叛逆的豁子是学校里公认的英雄，作为他的追随者，我决定留跟他一样的板刷头。在理发店理发时，我突然看见曾被豁子打掉三颗牙齿的丘奇在石桥上晃荡。谁也没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我远远看着丘奇拿刀捅死了豁子。傍晚，我和妹妹不敢回家，因为理发师直接把我剃成了光头，妹妹还说我像*人犯。或许妹妹道出了另一种真相：在心里面，是我*死了豁子。“那天下午是我一辈子里最丑陋的时光”，但丑陋背后是残酷的真实。

正如小说集的名字《少年血》，那些少年目睹的总是各种暴力事件的发生，青春充满着强烈的荷尔蒙气息，似乎暴力成了当时最大的本能。很多故事都发生在春天，作者反复提到，春天是个不同寻常的季节，更是个害人的季节，因此死亡是经常出现的故事结局。

但是，这当中又总是弥漫着某种神秘气息。一方面有我所观看的他人命运的神秘（常常是无故消失、死亡），比如《西窗》里，女孩红朵常常偷偷跑到我家，倚在窗前一边和我聊天一边看外面的世界。红朵把我当成这条街上唯一的好人，向我讲述了很多的秘密，其中也包括她隔壁的老邱偷看她洗澡的事情。由于很多秘密到最后都被证实是谎言，我对红朵也充满疑惑，不知道她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也不知道我对她的感情是真是假。最后，在我得到答案之前，红朵就离奇地消失了，成了永久解不开的谜。

另一方面，也有我对他人命运的无法理解和无能为力。《一无所获》中，李贽被一只神秘的大白鹅引着来到河岸边一个叫竹板庄的地方，后来因为一件小事被父亲生气地赶出家，并叫他去死，结果他真的就死在了水里。他是自*还是不小心溺水，无人知晓，甚至连他的尸体都找不着。作者写他这是“自然的迷路”，仿佛赋予了另外一种合理的逻辑。“灾难像铁块办地落到李贽的头顶”，你怎么挡得住它？

除了男孩之间荷尔蒙的释放，也有讲述少女之间情感的故事。《像天使一样美丽》里，成天一起上下学的姐妹俩小媛和珠珠，因一次放学遇到下雨，两人都没有带伞，小媛选择跟着有伞的苗青回家，“抛弃”了珠珠，从此两人决裂。长相漂亮的小媛，跟着苗青她们去照相馆照相，她的照片还被放大留在照相馆，成为无数人注意的对象。直到珠珠偷偷造谣，说小媛有狐臭，一下毁掉了小媛的名誉。活在他人的指指点点里，小媛变得孤立无援和沉默寡言。幸亏，不久后她就跟随上山下乡的队伍离开了这个伤心的地方。而与此同时，街上药店的那个吕疯子也突然死掉了。从小媛和珠珠好上的时候，她们每回经过药店，吕疯子总是对着她们说：你们像天使一样美丽。如今，再也没有人说她们是天使了。

《像天使一样美丽》里有提到对自我的认知，《被玷污的草》也同样写少年对自我的寻觅。轩因为小时候在乡下被别的小孩用弹弓打伤过后，患有视网膜疾病，视力急剧下降，观看到的也是变形的世界。生理的疾病导致他心理也出现问题，他一直怀有报复心理，想回去找那个小孩算账。有一天他遇到一个走江湖的郎中，卖各种特效药，他告诉老人自己要去南方的乡下找那个小孩报仇，可他又不知道哪是南方。老人给了他一个指南针，还说：“世界充满了欺骗和谎言，只有指南针是永远真实可靠的。”他带着指南针悄悄回到乡下，却找不到那个当时打弹弓的小孩，连南北都分不清楚，原来那个指南针也是骗人的，根本就是个假货。“都是骗人的，连我自己也在骗自己。”他回到城里，发现那个老人也消失了……

“人在十四五岁会迷上一些乱七八糟的事，譬如打架、踢足球、写诗歌甚至闹恋爱，对那种年龄来说，反正都不太好，但迷上了有什么办法呢？总得发生一点大事小事的，这也是一种历史。”

作者写下这么多少年时期的故事，也是在书写另外一种可大可小、可哀叹可留恋的成长历史。这其中，我很喜欢《蓝白染坊》里的故事。天空不时有飞机飞过，表示要开始打仗了。三个男孩每天都在寻找一只丢失的黄狸猫，他们因此碰上了染坊大院的小姑娘小浮。小浮有着猫一样的眼睛，行踪也似猫一般神秘无踪。为了应付战争，防空洞已经在染坊大院后面挖开。不知不觉间，小浮的祖母去世了；接着，小浮也消失了。“故事中的三个男孩怀着渴望和迷茫的心情等待世界发生什么大事。”当然，大事的确是发生了，但不过是战争，那和年少的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在他们身上，什么都没有发生。作为读者，我也不知道该为他们高兴，还是替他们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