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道,寻找唐僧肉“长生药理”答案的突破口,不在唐僧,还在于作为源头的金蝉子。金蝉子太特殊了。我们要继续追索下去,他的那个"元阳"究竟是什么,又是打哪儿来的?
张纪中版《西游记》对唐僧虔诚苦行的刻画,更接近书中潜藏的唐僧-金蝉子人物性格画像。
第三回:一场被隐瞒的"盂兰盆会"金蝉子最大的特殊之处,是在于他和如来的关系。
在佛教故事中,佛祖有十大弟子,但《西游记》里并没有体现。
我们上不知如来佛的大弟子是谁,下不知其余弟子为何,只有一句非常含糊的"三千诸佛、五百阿罗、八大金刚、无边菩萨"(第八回)来概括以如来为首的佛老系成员。书中出现的阿傩、迦叶二尊者以及普贤、文殊、观音、地藏四位菩萨在全书中也没有一字着意说他们是如来佛的何类弟子。
便是如此,为何会冒出一个排序第二的金蝉子来呢?
关于金蝉子的一切人事档案,最权威的,莫过于如来亲述。
如来道:"圣僧,汝前世原是我之二徒,名唤金蝉子。因为汝不听说法,轻慢我之大教,故贬汝之真灵,转生东土。今喜皈依,秉我迦持,又乘吾教,取去真经,甚有功果,加升大职正果,汝为旃檀功德佛。(第九十九回)
关于这段“官宣”,我们先放下一旁。所谓孤证不立,我们还需要旁证。
第一人证:观世音。在第十二回,"却说南海普陀山观世音菩萨……又见得法师坛主,乃是江流儿和尚,正是极乐中降来的佛子,又是他原引送投胎的长老,菩萨十分欢喜。"金蝉子犯错投生,引送的是观世音,请注意,观音观世音称呼金蝉子也是“”长老”。
第二人证:南极星君(南极仙翁)。在第八回,"吾乃南极星君,奉观音菩萨法旨,特送此子与你。异日声名远大,非比等闲。"金蝉子落胎成人,送信的是南极仙翁,但奉的是观音法旨,神仙系和佛老系为了一个金蝉子都出动了。金蝉子何德何能,居然劳动掌管子嗣的菩萨,和执掌寿命的金仙亲自护送?一个犯了错的比丘僧,对于如来佛而言,这般小心呵护送去惩罚,是何因由?
第三人证:镇元子。我在上一回引述第十二四回时已经说明,但我希望读者朋友再看一次:
大仙道:"你那里得知。那和尚乃金蝉子转生,西方圣老如来佛第二个徒弟。五百年前,我与他在兰盆会上相识,他曾亲手传茶,佛子敬我,故此是为故人也。"(第二十四回)
这是一段非常重要的旁证,值得我们认真读,反复读。
镇元子并非泛泛角色,他的存在,是揭开西游故事“潜藏逻辑”的重要线索。
因为镇元子是地仙之祖,并不归佛老系管辖,他与如来佛也无利害冲突且相处融洽,他没有必要为一个金蝉子撒谎。镇元子承认,他是见过金蝉子的。时间是距离他说话时的五百年前。他说这段话的时候,孙悟空已经从五行山下解脱,取经队伍已经形成,师徒四人正浩浩荡荡往五庄观而来。
据此,我们推算一下,镇元子第一次见到金蝉子,正好是大闹天宫事件刚刚结束,第一个500年劫数的开始,地点是在一场叫做“兰盆会”的盛会上。如果我们将大闹天宫事件记为时间轴上的原点0,那么,镇元子就是在原点0上参加的兰盆会,在“ 500”的时间点上说的这番话。
好了,问题来了。
兰盆会即盂兰盆会。《西游记》中明文记载的盂兰盆会,有且只有一次,是第八回所载:
佛祖居于灵山大雷音宝刹之间。一日,唤聚诸佛、阿罗、揭谛、菩萨、金刚、比丘僧、尼等众曰:"自伏乖猿安天之后,我处不知年月,料凡间有半千年矣。今值孟秋望日,我有一宝盆,盆中具设百样奇花,千般异果等物,与汝等享此盂兰盆会,如何?"概众一个个合掌,礼佛三匝领会。如来却将宝盆中花果品物,着阿傩捧定,着迦叶布散。大众感激,各献诗伸谢。
如来说得很明确,"自伏乖猿安天之后,我处不知年月,料凡间有半千年矣。"如来明确表示,盂兰盆会的时间,不是镇元子所说的大闹天宫事件刚结束的时候,而是大闹天宫事件结束后500年,那时候,孙悟空即将从五行山破土重生,唐僧即将从水陆大会上被观音点化,这个时间点,就是大闹天宫后第一个劫数的末尾和第二个劫数的开始,我们同样记为“ 500”。而且,请注意,按照如来的口径,这场由他主持的宝会,之前并没有开过,是历史上的第一次。
问题已经很明显了。镇元子参加的那场会的时间是“0”,而如来召开的时间是“ 500”,两者之间,整整差了五百年!谁在撒谎?
镇元子不会撒谎。因为当时他的说话对象,是自己的徒弟清风、明月,话题是他和金蝉子的交情,他因需上天听讲混元道果,而让徒弟们好生招待取经人。他没有必要,也没有动机,在盂兰盆会的召开时间上往前推五百年。即便,他在时间上撒了谎,他参加的,恰好是如来在第八回中召开的那一场,那人物便又不对了,金蝉子早已在五百年前转生,又怎么会向镇元子传茶呢?
所以,如来佛撒了谎,镇元子没撒谎。也就是在大闹天宫之后第一个劫数开始后不久,镇元子确实参加了一场盛会,也就是在时间轴原点“0”上,佛老系曾经组织过一场被隐瞒了的"伪·盂兰盆会"。
西来的盂兰盆会与看重血缘宗法的中国传统完美契合
盂兰盆会是佛教世界的盛会。它是每年七月十五日佛教徒以供养三宝、超荐七世现世父母及历代祖先、施舍鬼神为内容的佛教节日,俗称鬼节。而这个节日来源于《盂兰盆经》,而这部经即是由前面引述的"目连救母"的故事所阐发出来的。目连是谁,正是佛教故事中佛祖的二弟子。
纵然我们坚持使用《西游记》的底本去讨论一切问题,但不得不承认,一个神秘的二弟子,加上一场被历史掩盖的、与之有着直接关系的盂兰盆会,这当中一定有玄机。
镇元子已经证明,金蝉子在这场盂兰盆会上出现了。那么,金蝉子在那场会上,究竟做了什么?这场盛会又有着怎样必须要掩盖的目的?
想要探究盂兰盆会的真相,让我们继续回到时间轴,把指针拨到原点“0”,也就是大闹天宫之后第一个劫数的开始。
经历了大闹天宫事件之后,"殄伏乖猴"而在神仙系面前大出风头的如来,回归灵山,受到了佛老系众人的热烈欢迎。但如来在平静中透露着一丝忧郁。他向众人说了一段令人费解的话——
我以甚深般若,遍观三界。根本性原,毕竟寂灭。同虚空相,一无所有。殄伏乖猴,是事莫识。名生死始,法相如是。
这段话里,有大关窍。
从字面意思看,这段文字是演绎自《大般涅槃经》。我不敢妄译佛经,只说大概。前三句仿佛是讲大千世界,万法皆空,终究是要归于寂灭,事情从无到有,从有到无,是常态。后面两句很多人都能看明白,也是重点,孙悟空的事情虽然了结了,但还没有到看明白的时候。死生顺逆,是世界的本真。
如来这段话,透露了两个意思:你们不要太乐观,孙悟空的事情有因有果,还有后续发展;你们不要太悲观,能被孙悟空毁灭的,是终归要被毁灭的,但毁灭(死)之后会有涅槃(生)。
如来说这段话当然是有所指的,此次天宫之行,他应该是看明白了一些事。
究竟是什么事?让我们再把指针拨到如来回到灵山之前发生的时间。
根据如来的讲述,"玉帝大开金阙瑶宫,请我坐了首席,立安天大会谢我,却方辞驾而回。"(第八回)原来,如来在平定妖猴之后,参加了一场以神仙系人物为主的庆功聚会,名曰“安天大会”。
他并没有空手回来,而是带了一些供奉:南极仙翁的"紫芝瑶草,碧藕金丹"、赤脚大仙的"交梨二颗,火枣数枚"以及王母"净手亲摘大株蟠桃数颗"。(第七回)
且慢,在本文第一回中,我已经提醒过,蟠桃是分等级的(前中后三排桃树,对应的是低中高三个等级的蟠桃;越靠后,蟠桃等级越高,效用越神奇),且蟠桃资源已经被孙悟空消耗殆尽了。王母的大蟠桃又从哪里得来?
有读者认为,蟠桃肯定会有剩下的嘛,哪有都被孙悟空吃完的?你这不是强词夺理吗?
86央视版《西游记》对孙悟空偷食蟠桃的刻画
那么,就让我们仔细回顾一下书中第五回孙悟空消耗优质蟠桃的过程:
第一步:支走随员,为所欲为。“一日,见那老树枝头,桃熟大半,他心里要吃个尝新。奈何本园土地、力士并齐天府仙吏紧随不便。忽设一计道:"汝等且出门外伺候,让我在这亭上少憩片时。"那众仙果退。只见那猴王脱冠服,爬上大树,拣那熟透的大桃,摘了许多,就在树枝上自在受用,吃了一饱,却才跳下树来,簪冠着服,唤众等仪从回府。”
第二步:接二连三,变本加厉。“迟三二日,又去设法偷桃,尽他享用。”
第三步:但凡熟果,荡然无存。那仙女依言,入树林之下摘桃。先在前树摘了二篮,又在中树摘了三篮,到后树上摘取,只见那树上花果稀疏,止有几个毛蒂青皮的。原来熟的都是猴王吃了。……却说那七衣仙女自受了大圣的定身法术,一周天方能解脱,各提花篮,回奏王母说道:"齐天大圣使术法困住我等,故此来迟。"王母问道:"汝等摘了多少蟠桃?"仙女道:"只有两篮小桃,三篮中桃。至后面,大桃半个也无,想都是大圣偷吃了。"
七仙女没有撒谎的动机。她们的职责即是为蟠桃会摘取能够上会的合格蟠桃。若有合格大桃,必会摘取敬奉王母。在后面的一千二百株桃树上,她们所看到的毛蒂青皮、半白半红的情况不会是七人众口一词编造的谎言。"大桃半个也无"应属实情。
回到天宫答谢如来的那场“安天大会”,王母的大蟠桃长啥样呢?我引一段书中原文:
半红半绿喷甘香,艳丽仙根万载长。
堪笑武陵源上种,争如天府更奇强。
紫纹娇嫩寰中少,缃核清甜世莫双。
延寿延年能易体,有缘食者自非常。
(第七回)
我们认真来辨析一下,赞诗中出现了"紫纹 缃核"。这个特征很重要,正是后面一千二百株高级蟠桃的体貌特征。看起来,这几颗蟠桃是真的。
七仙女没有撒谎动机,而王母的蟠桃却又实实在在。这当中的关节在哪里?
请注意,王母蟠桃的赞诗里有"延寿延年能易体"一句,很奇怪。
易体即道教所谓的羽化登仙,霞举飞升。而回看书中第五回蟠桃的种类与功效。"中间一千二百株,层花甘实,六千年一熟,人吃了霞举飞升(易体),长生不老(延寿延年)。" "延寿延年能易体"这句诗说的正是中间这几株中等蟠桃的功效,而后面一千二百株高级蟠桃的功能,应是“天地齐寿,日月同庚”。
你看,王母的蟠桃有蹊跷——几颗披着最高等级外衣、而实际功效却等同于中等蟠桃的“高级蟠桃”,被献给了如来。这里面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王母亲自作假,拿了中间一千二百株的中蟠桃来滥竽充数。
要么,是这几颗大蟠桃发生了一些"问题",功效被减弱,以至于孙悟空弃之不食,而专注摘桃几千年的七仙女,一定发现了这些问题而未将之列入上会合格蟠桃之选,王母为求安天大会有所供奉,退而求其次,临时摘来拼凑。
前一种推测可能性太小,中间和后面两种蟠桃光个头就差得远,更何况以外表论,"层花甘实"和"紫纹缃核"实在大相径庭。王母于大庭广众,将中蟠桃供奉如来,那些吃过或者见过"紫纹缃核"大蟠桃的满会群仙,岂不一眼就看了出来,又怎会像书中说的"又皆赞赏"呢?只有后一种可能才说得通。
这几颗优质蟠桃有什么问题呢?我推测,有虫害。可能吗?可能。
这句判断绝非玩笑,因为孙悟空在管理蟠桃园的一长段时间内,是极不负责任的。
蟠桃园在孙悟空来之前,管理分工相当明确。计有本园土地监管一名,又有一班锄树力士、运水力士、修桃力士、打扫力士等各司其职。而孙悟空来之后,为方便吃桃,竟要求他们"出门外伺候"、"都在那里把门"。本园土地有一句话说的明白:"今年不比往年,玉帝点差齐天大圣在此督理,须是报大圣得知,方敢开园。"(第五回)
孙悟空来蟠桃园,只有他一人进去;孙悟空不在蟠桃园,也应报得他知道才可以开园。如此来看,蟠桃园的真相只有孙悟空一人掌握。从满园熟果均被孙悟空糟蹋、却无人出首告状的现状分析,土地、锄树力士、运水力士、修桃力士、打扫力士等人,均没有被允许进园查看,否则看到满地狼藉,仙果凋零的惨败景象,最先问责的,可是他们这一干承担管养责任的的基层职工。因此,土地与力士们可以被证明没有对蟠桃再进行照料,那么,很多关于蟠桃养护的问题,就都有可能发生。
换个角度想,蟠桃园内设置锄树、运水、修桃、打扫等差事,不正说明蟠桃不能放任不管,需要被精心管养吗?而且,孙悟空肚量再大,也不可能将后面一千二百株桃树的熟果尽数吃完,作案时间也远远不够。那剩下的蟠桃又是谁糟蹋了呢?
防虫除虫是果木培育最基础也是最重要的工作之一,虫害是瓜果成熟期间最怕遇到的问题,如放任自流,果实遭殃是必然的结果。七仙女之所以看到"毛蒂青皮"的惨状,我们大致可以判断:
半由猴祸,半由虫灾——即在孙悟空管理蟠桃园的这段时间内,发生了一场因管理人员大量缺位而引发的虫害。因为有虫,所以猴子不吃;因为有虫,所以仙女不摘。而王母临时为如来摘取的蟠桃很有可能是遭遇虫害后孑遗下来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劣等果。
猴子不啃、仙女不要的劣等蟠桃,如来会接纳吗?
会。如来"合掌向王母谢讫"、"叫阿傩、迦叶,将各所献之物一一收起"(第七回)。
因为如来以甚深般若,早已看到后续变化,这些劣等蟠桃的价值之高,超乎想象。
节选:除了蟠桃等供奉,如来在安天大会上还得到了一些重要信息。安天大会表面上是神仙系为了庆祝天宫恢复安宁,感谢如来平定妖猴所召开的一场庆功答谢会,而实际上,这场会议另有目的。
……
预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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