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文化展:开筵之前

《红楼梦》文化展:开筵之前

首页角色扮演神游太虚更新时间:2024-05-11

假作真时

“我考虑用一些镜子元素。”《红楼梦》文化展策展组一开始的会议上,在大家陆续表达了对展览形式设计的看法后,设计师提出了自己的初步设想,“那些传统的元素当然也好,但想运用更现代一点的设计,比如这个角度看是一个样,透过装置叠加后又是另一种效果。”

《红楼梦》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钗,饮仙醪曲演红楼梦”中,“太虚幻境”门侧楹联书“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真与假,虚与实,镜子意外地与《红楼梦》契合。巫鸿新书《物·画·影:穿衣镜全球小史》中也有一章节讲“曹雪芹的镜屏想象”:“如此说来,第五十六回中宝玉的梦境可说是这个概念的人格化:抽象的‘真、假’在此处化为‘甄、贾’宝玉,梦境和镜像则隐喻着‘有、无’的置换。”

太虚幻境承载了《红楼梦》真实与幻境间最重要的起承转合,而在广东省博物馆的《红楼梦》文化展中,有件展品名为《红楼梦神游太虚图》。这是清代的一件游艺器具,根据《红楼梦》建筑景观、人物、情节设置游戏,玩法类似现在的飞行棋游戏。

《红楼梦神游太虚图》,清,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夏烨/图)

这种日常生活中的小游戏,显示了《红楼梦》早在清代民众中的存在感,并延续至今,四大名著之一的坚实群众基础,是即便没读过原著,也绝不会不知道书中主要人物。展前观众调查印证了这一点,两千多人参与的问卷,近半数人完整阅读过《红楼梦》,如果再算上阅读过部分的,占比远超八成。同样,自我感知对《红楼梦》完全不了解及不太了解的观众不到一成。

面对众人皆知的一部文学作品,由中国国家博物馆和广东省博物馆共同策办的《红楼梦》文化展(2021.9.29—2022.1.9),要如何将虚拟的文学世界转化为切实可感的物质形式?《红楼梦》既是虚构的象征的,同时也是“写实主义到了极点”(白先勇《细说红楼梦》)。围绕《红楼梦》,展览尝试了两个维度的文化普及,一是作为文学经典的《红楼梦》,其创作者、在文学史中的地位及由此展开的研究;另一个是作品所依托和描述的外部时代风貌,以及向其他领域的延展。

“红学”纷呈

《红楼梦》不同版本、译本及其他古籍善本在此次展览中所占分量极重。其中,中国国家博物馆藏清代己卯本《红楼梦》一册,是依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抄本过录的过录本。因书中有“脂砚斋凡四阅评过”“己卯冬月定本”的题字,故以“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定名,简称“己卯本”。而目前通行的庚辰本,题字为“脂砚斋凡四阅评过”“庚辰秋月定本”。无论己卯本、庚辰本,均是脂砚斋等人点评的手抄本体系,即“脂本”。

己卯本《红楼梦》,清,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夏烨/图)

“乾隆五十七年壬子(1792)萃文书屋木活字本《新镌全部绣像红楼梦》”,简称“程乙本”。此本行款、序言皆与一年前印行的程甲本一样,较明显的区别是程甲本无“引言”,正文内容、文字较程甲本改动甚多。程甲本、程乙本属“程高本”一系,即最先由程伟元、高鹗整理而成的一百二十回刻本。

程乙本《红楼梦》,清,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夏烨/图)

到了1927年,上海亚东图书馆接受胡适的建议及其提供的程乙本,将程乙本作底本,运用现代标点和版式重新排印。这个亚东重排本的出版,打破了过去程甲本一统天下的局面,并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流传于世。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红楼梦》以庚辰本为主,又使庚辰本的势头转而日盛。

关于《红楼梦》的众说纷纭,逐渐形成一种显学——“红学”研究。在前期观众调查中发现,无论哪个年龄层,超六成观众在被问及他们所知道的“红学”研究学者时,都绕不开两个名字:胡适,周汝昌。此次展品正好有两位学者的手稿,特别是1922年5月上海亚东本《红楼梦》再版时胡适发表的跋:

我曾说过:我在这篇文章里,处处想撇开一切先入的成见;处处存一个搜求证据的目的;处处尊重证据,让证据做向导,引我到相当的结论上去。

《胡适跋红楼梦考证手稿》(局部),私人藏 (夏烨/图)

胡适于1921年发表《红楼梦考证》,对《红楼梦》的作者、家世、版本等各方面进行了比较系统的考证,提出了新资料、新观点,理出了一条研究“红楼梦”的线索。以其为代表的学者运用现代学术范式研究《红楼梦》,使红学成为一门严肃的学问,被称为“新红学”。

面对卷帙浩繁的典籍、手稿,策展团队不得不考虑如何让观众拥有舒适的参观视角。最终,设计师依古籍的不同尺寸,定制了专用托架,将书展开后再呈45度角左右倾斜,差不多是日常阅读一本书的最佳角度。

古籍琳琅 (夏烨/图)

从雌雄双剑到曹氏风筝

大部分展品的陈展形式,设计师根据前期资料所掌握的品相、材质、规格提前设计。还有一些,会在见到实物、正式布展等环节不断调整,直到呈现出策展团队认可的效果。

“一把入鞘,一把放在外面展。剑上的纹饰非常棒。”此前,策展人身在北京点交展品,其间和留在广州的设计师实时沟通。展品中的这对清代“点金银丝鸳鸯剑”,剑身有大清乾隆年制款识,雌雄双剑合用一个剑鞘,剑柄为象牙制,正反分别刻有哪吒和仕女的形象与其他图案标识。《红楼梦》第六十六回《情小妹耻情归地府 冷二郎一冷入空门》,尤三姐用雌剑自刎,柳湘莲用雄剑挥断发丝,正是鸳鸯剑见证了二人的情起情灭:

湘莲道:“既如此说,弟无别物,囊中尚有一把‘鸳鸯剑’,乃弟家中传代之宝,弟也不敢擅用,只是随身收藏着,二哥就请拿去为定。弟纵系水流花落之性,亦断不舍此剑。”……三姐看时,上面龙吞夔护,珠宝晶荧,将靶一掣,里面却是两把合体的。一把上面錾着一“鸳”字,一把上面錾着一“鸯”字,冷飕飕,明亮亮,如两痕秋水一般。

正式布展时,设计师改变了初衷,决定将雌雄双剑都展示给观众,如此一来,人们能够欣赏到更多细节。

鸳鸯剑的雌雄双剑都出鞘展示。 (夏烨/图)

《红楼梦》的书写没有设定时代,但书写者身处的时代难免会在书中表露,这些时代元素构成展览的另一大部分。

关于贾府钟鸣鼎食的细节,很大程度上提炼自曹雪芹亲身经历的生活,尤其是对大观园里多次宴饮聚会的精彩描写已成经典桥段,为人津津乐道。展品中恰好有一组日用器物——白玉高足杯、镶金口玛瑙梅瓣碗、珐琅提梁酒壶、犀角透雕夔龙杯、铜胎掐丝珐琅番莲高足盘、八吉祥纹画珐琅火锅等,策展人决定打造一个宴饮场景。于是在展厅一接近尾声的地方,出现了模拟《红楼梦》宴会的场景,背景图选自孙温绘《红楼梦全图》中的贾母八旬大庆。

展览打造的宴饮场景。 (广东省博物馆供图/图)

宴会上行酒令、抽酒筹或花签,是清代盛行的风雅游戏,也在《红楼梦》第四十回《史太君两宴大观园 金鸳鸯三宣牙牌令》、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 死金丹独艳理亲丧》等章节有浓墨重彩的几笔。此次重点展出的诗酒令恰好也是象牙材质,玩法在清代周长森《酒令丛钞序》中有过记载:“以上使下为之令,若举觞促坐,迭为盟长,听其约束,有举必行,有禁必止,无宾主百拜之繁,罕饮无算爵之罚,亦谓之令。然则令酒也,酒亦以令行。且令者善也,有择著而从善之义也。”

象牙诗酒令,清,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夏烨/图)

大观园前面的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与贾府由盛转衰、堕入泥淖形成无常对照,曹雪芹在书中一路留下了伏笔,比如《红楼梦》第七十回《林黛玉重建桃花社 史湘云偶填柳絮词》:

宝玉等大家都仰面看天上这几个风筝起在空中。一时风紧,众丫鬟都用绢子垫着手放。黛玉见风力紧了,过去将籰子一松,只听“豁喇喇”一阵响,登时线尽,风筝随风去了。黛玉因让众人来放。众人都说:“林姑娘的病根儿都放了去了,咱们大家都放了罢。”于是丫头们拿过一把剪子来,铰断了线,那风筝都飘飘飖飖随风而去。

曹雪芹写风筝,隐喻大观园的女子终将四处飘散的结局,而较鲜为人知的是,曹雪芹本人可能擅长制作风筝。在《废艺斋集稿》自序中,他提及自己“济人以艺”,使友人渡过难关并“以艺自养”,其中第二卷《南鹞北鸢考工志》系统记载了风筝的起放原理和扎、糊、绘、放“四艺”。中国风筝协会原副会长孔祥泽先生将《废艺斋集稿》所载风筝图谱复制为实物,命名为“曹氏风筝”。北京曹雪芹学会借出展览的一组六件“曹氏风筝”,有肥燕、瘦燕、比翼燕,也有民间喜闻乐见的神话人物钟馗、孙悟空。

复制的“曹氏风筝”,北京曹雪芹学会藏 (广东省博物馆供图/图)

“平地起风波”

“按部就班”是对展览的恩赐,可惜几无例外,每个展览都要面临“平地起风波”。

《红楼梦》文化展开展前半月余,个别服饰因保存现状问题,不适宜异地展出而不得不取消。突如其来的变动,策展人一头无可奈何,另一头立即和团队另寻出路,因为不想看到展览的丰富性被削弱。终于,在粤博自家的藏品中,找到三件品相同样不逊色的清代女性服饰。

丰富的清代服饰是对《红楼梦》创作所处时代的反映。 (广东省博物馆供图/图)

展览中来自中国国家博物馆的藏品二百余件/套,北京曹雪芹学会等其他机构百件左右,而新增的近五十件粤博藏品,使《红楼梦》文化展与此前在国博展出时相比,具有了独特之处。

除服饰外,策展人挑选了明宣德款冲天耳三足铜炉、清乾隆时期的金漆镂空竹丝八方捧盒、黑地描彩漆暗八仙八瓣攒盒、石湾窑金陵十二钗人物陶像以及佛山衬色剪纸《红楼梦》等特色藏品。特别是十九世纪的“石头记”故事方形披肩锦盒,中间绘晴雯撕扇图像,既符合展览主题,也侧面表明当时广东外销贸易发达的特色。

“石头记”故事方形披肩锦盒,清,广东省博物馆藏 (夏烨/图)

策展、布展是跨越一个又一个难题、寻找最优解决方案的过程。有时自己给自己出题,是为精益求精。

《红楼梦》从女娲炼石补天开始,补天余下的一块灵石跟随一僧一道遍历红尘,入了温柔富贵乡,幻化为贾宝玉的“通灵宝玉”:

那僧便念咒书符,大展幻术,将一块大石登时变成一块鲜明莹洁的美玉,且又缩成扇坠大小可佩可拿。

展品中一件玉质温润细腻的清代白玉荷鱼纹扇坠,呼应了书中那块“宝玉”。也因此,设计师对于如何展示绞尽脑汁。

“可以考虑用鱼丝线悬空展示。”

“四面悬空可能有晃动。”

“鱼丝线的受力和稳固性是够的。”在设计师看来,过于常规的方式不足以凸显它的“题眼”地位。布展已近凌晨,设计师和策展人、布展人员一再商讨尝试,最终敲定方案:玉扇坠上方以鱼丝线连接在展柜顶,下面同样用鱼丝线穿孔绑缚于承托支架上。在灯光的烘托下,鱼丝线若隐若现,玉扇坠以正面直立的稳固姿态,面对往来人群。

白玉荷鱼纹扇坠呼应《红楼梦》中的“通灵宝玉”。 (广东省博物馆供图/图)

还有就像设计师最初那个关于镜子的设想,终于在布展临近尾声时,完满呈现出来。

展厅在即将转入“梦幻曾识通灵 风尘心怀闺秀”部分的走道,三面空间包覆满镜面及灯光带。“这里模拟了时空隧道,也寓意镜花水月。”设计师与策展人的想法相辅相成,“走道这一面外围是孙温画的大观园,走进通道,就走进了大观园。前面正对的‘梅岩居士画仕女轴’‘顾昭仕女团扇面’和几件青玉仕女像,也象征大观园里的女子。”

镜面走廊营造了如真似幻的梦境。 (广东省博物馆供图/图)

展览中共有两处镜面设计,还有一处,是展览开始的地方。一整面刻有展览名称的镜子,立在展览序厅的入口处,真实与影像重叠交织,照见自己,照见路过的他人,照见如真似幻的大千世界。

在镜面之上的展标可重叠呈现。 (夏烨/图)

夏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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