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圈火焰外,是方城。
来的人是方城,杜宇风吃力地咧开嘴,冲着方城笑了笑,又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知道,方城定然会闯入火海来救他,如同那一年,那一夜的徐天,把他从火海里背了出来。
杜宇风看着窗外的方城,又摇了摇头。
杜宇风指了指跪在自己身旁的春三,用手中的算盘狠狠地敲了敲春三的脑袋,咧开嘴使劲地笑了笑,满口鲜血。
杜宇风的眼里满是得意和无畏。
此生,已然无憾!
方城没有理会杜宇风的摇头,虽然他很清楚杜宇风的意思,转过身,捡起地上一条正在燃烧的短木椽,使劲地戳着燃得激烈的窗框。
突然,里面的杜宇风高高地举起手中的那把斑驳的算盘,用尽最后的力气对方城吼道。
“阿城,把我埋在那座坟里!”
方城顿时停住了手中的木椽,呆呆地看着火海里的杜宇风,火焰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阿城,这一生,只有自己至亲的人这么叫过他,方从恩,秋月枫和花白凤,还有那个误入歧途的老林。
现在的杜宇风这么叫了他一声,方城顿时觉得心头一阵生疼。
这是杜宇风唯一的一次这么叫自己,也是最后一次。
兄弟,他们从来都是兄弟,哪怕当年斗得你死我活,到如今,他们始终都认对方是兄弟!
劫波渡尽,兄弟犹在。
只是,劫波未尽,兄先许国!
杜宇风抬起头,盯着手里的算盘,又抬起那只断了手掌的胳膊,向方城使劲地挥了挥。
那是驱赶他离开的意思,方城当然明白。
那把算盘里,一定藏有烈性的炸药。
这才是杜宇风最后的*招,只要石原走进这间屋子,他是绝对逃不掉的。
方城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叛徒林景棋去查那个炸药厂,原来八仙楼爆炸的炸药就是林景棋找来的,杜宇风还专门让他给自己制作了这样一把算盘。
方城慢慢地放下手中的燃烧的木椽,慢慢地往后退,只是觉得鼻子微微一酸,眼角有些湿润。
他瞥了最后一眼杜宇风那张脸。
一半祥和,一半狰狞。
只是他的眼里满是淡定和坦然,死,是他最好的归宿。
方城退出了院,静静地站在院门前,门前两座精美的抱鼓石。
猛兽抱战鼓,这是武官的宅院。
方城缓缓地坐了下来,坐在台阶上,几米开外是赶来的公安战士和围观的群众,他们仿佛被呆坐在台阶上的方城吓住了,都没有上前。
方城双手抱着自己后脑,把头深深地埋了下来。
只听身后“轰”一声巨响,院中那间诊室在烈火中爆炸。
坐在门口的方城没有半分动弹,他知道那把算盘里藏着的炸药威力伤及不到屋外。
眼泪从方城的眼眶里喷涌而出,犹如当年他去英雄岗祭奠田文水一样。
“老方,老方……”
忽然,远远的从人群里挤进来一个人。
是袁克佑。
他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一把将方城护住,刚想拉方城离开,却被方城一把拉住了胳膊。
“老袁,陪我坐会儿,都结束了。”
“……”
袁克佑没有坚持,回头看了看正在熊熊燃烧的神医馆,朝公安战士使了个眼色,让他们进去查看,自己则坐在了方城的身边。
“他死了,他*了石原,石原就是春三。”
方城抬起头,满脸泪痕,双眼通红。
袁克佑没有说话,只是惊诧地盯着方城。
方城忽然露出悲戚的笑容来,侧过脸,看着袁克佑。
“老袁,求你一件事。”
袁克佑没有说话,他们之间无需多说,只是重重地点点头。
“把他的尸体……”
方城哽咽了,说不出来,袁克佑却明白。
杜宇风怀抱着炸药,能不能找到尸体还另说,如果找到了,把尸体妥善处理。
“埋在……,埋在英雄岗,他那座坟里。”
方城还是吐了出来,这件事他是办不了的。
刘婶把花白凤藏好后,没有找方城,直接去社会部。
今夜值班的是龙秘书,刘婶很轻松地可以让龙秘书相信她是自己人,是李部长的秘密线人。
找到龙秘书,就找到了李部长,也就找到了方城。
刘婶把李部长离开后的杜宇风的一举一动说了出来,李部长顿时醒悟过来,杜宇风要动手,要提前对石原动手。
他立即命方城赶过来,只是还是晚了一步。
“我三天后就要和李部长去成都,估计……,估计一年半载回不来……”
袁克佑点点头,轻轻地拍了拍方城的肩头,轻轻在他耳边说了一句。
“放心!”
方城重重地出了一口气,双手撑着膝盖站起身来,转过身,看着那座还在猛烈燃烧的诊室,救火的公安同志已经冲了进去,附近的群众也都拧着水桶,端着水盆十万火急地进进出出。
“走吧,我们的人会搞清楚的。”
袁克佑又轻轻地拍了拍方城的肩头,陪着他穿过警戒带,穿过围观的人群,走在神医巷那条青石板路上。
身后那团熊熊火焰映着两人的身影,袁克佑和方城都没有说话,静静地往前走,脚步沉重而坚定。
两天后,下午三点。
足足十个小时的方城醒了,从花白凤的闺床上醒了。
花白凤做好了饭菜,饭菜就摆在屋里的那张圆桌上。
方城翻身起床,顿觉精神饱满,又觉得饥肠辘辘。
一盆香菇炖鸡,两个小菜,一小盆米饭,米饭用盘子盖着。
方城下了床,穿上鞋,走到桌前,精致的盘边压着一张纸条。
花白凤给方城留了信儿,她出去办事,让他醒了自己先吃。
方城摸了摸盘沿,还是热的。
他抓起竹筷,从米盆里扒拉出一小碗米饭来,又夹起几筷子菜塞进嘴里,使劲地嚼了嚼,三口五口的下了肚。
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会睡这么长时间,昨夜去了趟公安局,丁沉舟和袁克佑都在,听到的消息还算欣慰。
神医馆的大火扑灭,只找到一具完整的尸体,经过辨别,那是春三,也是石原。
至于杜宇风,什么都没有找到,只有在一片满是血污的瓷片下面找到一小块指甲盖儿,还有两颗翠绿的算盘珠子。
丁沉舟和袁克佑接到上级的指示,将烧焦的那具尸体做完尸检后,彻底焚化,将骨灰运至垃圾填埋场处理。
至于那两颗算盘珠子和指甲盖,李部长留下的指示是遵循家属的意见。
家属?杜宇生?
不是,是方城。
有了李部长的指示,就容易多了,杜宇风死前的遗愿肯定得到了满足。
英雄岗上,那座无字碑后面的坟被重新埋过,清新的泥土覆盖在上。
墓碑上,依然无字……
昨天还听说了另外一件看似不起眼的事,方城觉得有必要去一趟。
他心中有一个藏了十年的问题,一直想问他,问那个马上就要出狱的“老朋友”。
丁沉舟告诉方城,陈景瑜出狱的批文下来了,龙正刚签了字,今天正是他出狱的日子。
下午五点,陈景瑜就自由了,他渴望多年的自由还有两个小时。
方城放下手中的碗筷,看了看手表,站起身,一把抓起床边的衣服,边走边往身上披。
他刚走到门口,只见小院的门推开了。
进来的人是花白凤,一袭素白的旗袍,乌黑的头发盘髻在头顶,红扑扑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她诧异地盯着了一眼方城,嫣然一笑。
“要出去?饭吃了么?”
方城慢慢地把手从袖筒里伸出来,缓缓地穿过院中的小径,走到院门前,冲着花白凤微微地笑了笑。
“吃了,还是热的,你也赶紧吃去,我出去有点事。”
花白凤一脸娇羞,点点头。
“早点回来,火车票我买上了。”
方城侧脸看着花白凤,浅浅地笑了笑。
“你决定了?”
花白凤又重重地点点头。
“你去哪,我去哪……”
方城双唇紧闭,眼里满是笑意。
他和花白凤商量好了,这次去成都,就不回来了,就在天府之国共度余生吧。
“好,你等我。”
说完,方城大步走出了院门,花白凤转过身,倚在门框上,看着渐行渐远的方城的背影,眼里满是幸福,又略略地带着一丝忧伤。
春去秋来,人生能有多少个春秋?
龙华监狱释放囚犯的惯例是下午五点,方城赶到的时候还有半个小时。
他刚进大院,迎头就碰见了老熟人,老朋友。
王美兰。
“王科长……”
方城迎上前,向王美兰伸出手来。
王美兰快步从台阶上走下来,面带浅浅的微笑,也朝方城伸出手去。
“你怎么来了?”
王美兰很是诧异,这个时候前来,不算正常。
“我来看一个老朋友,他今天出狱。”
方城轻松地回答王美兰。
一脸素颜的王美兰抬起手,轻轻地拢了拢齐耳的短发,方城甚至能瞧见她短发里藏着的几根白头发。
“是陈景瑜吧。”
王美兰看了方城一眼。
方城点点头。
王美兰的眼里竟然闪过一抹怪异的神色,她迟疑片刻,轻声问了一句。
“你也认为他没有问题?”
她的话让方城心头一惊,他惊愕的不是王美兰说的话,他惊讶的是王美兰为何说这句话。
陈景瑜有没有问题,方城心里也是有疑惑的。
只是为何与陈景瑜没有半点交集的王美兰也会有如此疑虑?
方城眉头微微一皱,看着王美兰。
“怎么?王科长认为陈景瑜有问题?”
王美兰收敛起脸上的笑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想了许久,才对方城说道。
“曾经有一次,少冲无意和我提过一句话。”
“什么话?”
方城满脸错愕地盯着王美兰。
王美兰叹了一口气。
“这座监狱里,有两个人是绝对不能放的,一个是已经放了的顾青山,一个是马上就要被释放的陈景瑜。”
说完,王美兰又轻轻地摇摇头,脸上满是落寞。
“老于都牺牲了,我不清楚他为何会那么说,那个时候我也没有问过他。”
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对方城说道。
“你去看看吧,我先走了。”
说完,她大步向监狱大门走去。
方城看着她那纤瘦的背影,陷入了沉思,等王美兰走出院门,方城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
四点四十五分,离下班还有半个多小时呢。
方城眉头紧锁,盯着那黑漆漆的大门出了神。
“方处长……”
突然,身后一个声音把方城从胡思乱想中拉了回来。
他扭头一看,是金海。
金海手中拿着一张盖过章的文件,很显然,这是陈景瑜的释放令。
“金监狱长,你好。”
“你是去看陈景瑜的?”
金海有些明知故问,他在门卫室里给金海打过电话,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方城点点头,只见金海那双小眼睛微微地一眯,笑了笑。
“走吧,咱们一起去。”
金海领着方城走进了监舍,没几分钟就到了1号监舍的门前。
陈景瑜早已站在了铁栅栏门前,一脸平静。
“陈景瑜,你的释放令龙监狱长签发了,还有五分钟,你就自由了。”
金海站在门前,板着脸对门后面的陈景瑜说道。
陈景瑜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金海身后的方城。
“方处长,你是来接我出狱的?”
陈景瑜说得很平静,这话在方城的耳朵里听来却感觉有些刺耳。
是嘲讽,是得意?
好像什么都有。
“你等我五分钟,我出来了,还是请你去霞飞路那家酒馆喝最好的波尔图红酒。”
陈景瑜又说了一句。
方城想了起来,十年前,陈景瑜就在那家酒店请自己喝过上好的波尔图红酒,他还记得那么清楚。
“还有四分钟!”
金海抬起手腕,一脸严肃,手里拿着那张龙正刚签发的释放令。
“你出来了,有什么打算?”
方城还是开了口,这是他现在唯一能想到问陈景瑜的话,虽然他心中有诸多疑虑,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打算?”
陈景瑜竟然笑了笑,那种苦涩和无奈的笑容。
“干我们这一行的,心中有千百次算计,但是从来没有一次是为自己在打算!你我都清楚,算来算去,没有一个人为自己算过……”
陈景瑜平静地说道,只是说话的力气感觉越来越弱,仿佛他在努力地压抑着什么,也或许他在努力地让自己平静。
只是,他的脸色怎么变得越来越白,金裁缝临死前的那种惨白。
方城和金海都瞧出了陈景瑜脸色的变化,金海顿时一惊,猛地从口袋里掏出口哨,狠命地吹了吹。
整个监舍里响起几声刺耳的哨音,金海手忙脚乱地要掏监舍的钥匙,只见那门后的陈景瑜整张脸渐渐扭曲,双手伸出来,死死地扣住那把挂在铁门上的大锁。
陈景瑜的双眼暴睁,盯着方城,嘴角慢慢地涌出白沫。
“方……,方副厅长,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的,他也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
金海和方城使劲地掰开陈景瑜的双手,金海将钥匙插进锁孔,急忙打开了牢门,方城猛地冲进去,一把将摇摇坠地的陈景瑜扶住,慢慢地放在床上。
陈景瑜一把抓住方城的衣领,那圆睁的双眼盯着方城身后的铁门,嘴里咕咕地冒着白沫,却已经说出不话来。
方城顺着陈景瑜的目光,扭转过头去,门口有两个人。
一个是正在手忙脚乱取钥匙的金海,一个是刚刚冲上来的监狱长龙正刚。
陈景瑜最后紧紧地抓了抓方城的肩头,手一软,胳膊顿时耷拉下来,头一偏,断了气。
《全文完》感谢所有的读者对我的支持和厚爱,这部《深渊2》完结了,其中多有谬误,请大家多多包涵和宽容。
本小说纯属虚构,文中所有人物皆为虚构,并无影射和指向。小说立意只为提醒国人,我们的国家和民族时刻面临着倭寇的觊觎和阴谋,每个中国人都应该时刻铭记和警醒。
最后,向所有为这个民族、国家和华夏文明的延续作出贡献,乃至付出生命的英雄们致敬!
有名的,无名的英雄们,这片河山会记住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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