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已至,这意味着人们曾经无比期盼的21世纪走完了五分之一。2019年已逝,这一年留给了我们怎样的负荷与馈赠?
在今年的阅读盛典举办之前,我们邀请了文化领域四位不同的代表人物,分享他们在2019年的经历与观察。
独善其身的文人、做书人朱岳,积极介入社会的非虚构作家袁凌,新型女性公共知识分子淡豹,以及娱乐工业时代的少女演员马思纯。在2019年,四种人生有各自不同的选择,告别与坚守背后折射出时代的暗色与华彩。
我们的时代还能诞生伟大的文学作品吗?仍在悉心经营文学出版的人,要如何更新一个时代的文学观念?女性主义呼声在近年的东亚社会不断高涨,但理论该如何面对没有答案的现实?遭受过校园霸凌的少女,又如何透过自己热爱的表演事业积聚能量,自我实现?在过去与未来之间,不同的人生给予我们不同的答案;而我们也将向着各自差异但又共通的方向前行。
《新京报书评周刊》曾与你盘点过一年的好书,也曾聚焦和聆听那些最具洞察力和表达力的写作者和发声者。在我们的2019年度阅读盛典即将举办之际,我们与你分享袁凌、朱岳、淡豹与马思纯的四种人生、四种思考与四种实践,读书的意义,正是在这些命运的变化之中才得以彰显。
今天要和大家分享的是编辑朱岳的人生、思考和实践。
撰文 | 新京报记者 张婷
朱岳是谁?小说家,民间哲学家,前律师,豆瓣红人,秃顶会会长,新手爸爸,以及文学编辑。近几年,为了卖书,朱岳写评论,找朋友推荐,录广播节目,甚至还做起了直播。
在这些头衔之中,编辑或许是最“苦”的。他们隐身于书页之后,成全着作家的创作与读者的阅读。“写小说是做上帝,做编辑是做杂役”,但如今,编辑逐渐成为朱岳想追寻的事业。近几年,朱岳任职的后浪文学部表现亮眼,推出一系列曾长期被大陆读者忽视的华语文学作品,也发掘了不少原创文学。2019年,后浪文学部出版的《西北雨》《佛兰德镜子》《纸上行舟》都进入了“2019新京报年度阅读推荐榜120本入围书单”。
在严峻的纯文学出版市场上,朱岳和他的同事们,用一本又一本扎实的作品搭建起属于作家与读者的文学共同体。在朱岳看来,“做出版,不能总是靠利用人性的弱点去发大财,而要去认识、弥补和克服这些弱点,这才是我们的天职所在。我们或许是夕阳产业的弱势群体,但同时也是文化的守护者和创造者。”
朱岳,后浪文学编辑。
1
做书如种树
华语文学大爆炸,我们却视而不见
如果说,引进一个国外知名作家,或者签一个国内大作家,就像把别人种好的树移栽过来,那么引进一个不知名作家,则像是种一棵树。在后浪的几年,朱岳做的就是这样的工作。
后浪文学部做的书大致分三类:外国文学;大陆之外的中国台湾、马来西亚等区域的华语文学;原创文学。后面这两类,是被忽视的待垦土地,也成为后浪文学的特色所在。
此前提起华语文学,朱岳的主要印象还是三毛、席慕容、张大春、朱天心、骆以军;提起“马华文学”,朱岳笑称“第一反应是马华拉面”;提起中国当代文学,就是乡土题材,揭露黑暗人性。但后浪文学部有两位来自台湾的同事,他们长期关注和阅读大陆之外的华语文学。
一次,有台湾同事跟朱岳商量袁哲生的《寂寞的游戏》的营销文案,提到张大春的评价,说袁哲生与黄国峻是扛起21世纪小说江山的两个人。但这两个人都很年轻就自*了,他们的书在台湾都已断版。朱岳马上拿了书来读。“很惊讶,写得非常好,不比我读过的任何一位西方大师逊色。”
《寂寞的游戏》(作者: 袁哲生 版本: 后浪·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2017年9月)
这本书之后,朱岳更多地把目光投向了华语文学,对于华语文学的认知也不断被刷新。这种冲击令朱岳意识到,华语文学已经发生了一场大爆炸,但因为处于大陆主流视野之外,它们的精彩程度与重要性都被忽视了。“这让我明白一个道理,我们从地缘上设置的边缘,在文学上并不一定是边缘 ,在地理上的小地方,在文学上不见得是小地方,在那里许多作品的水准已经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寂寞的游戏》之后,后浪又陆续出版了袁哲生的《送行》、马来西亚作家黄锦树的《雨》《乌暗瞑》、台湾作家童伟格的《王考》《无伤时代》《西北雨》、台湾作家黄国峻的《度外》。
《西北雨》(作者: 童伟格;版本:后浪·四川人民出版社 2019年10月)
对于原创文学的出版,朱岳要求严苛。“我做出版不是当好人,还是一定要写得好,要有能震到我的东西。”朱岳想做一些新东西,“新不是时髦,是超越时代,这可遇不可求。”朱岳总结了一套标准,从形式、语言、故事三个方面评价作品,但到最后,他又把这些标准推翻,形成一种直觉。“看过之后,大概就能掂量出水准。”
在年轻的本土文学创作者中,朱岳的确发掘了不少能“震到”他的作品。很多原创文学作者年纪不大,但已经写作了十余年。这些写作者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纯粹。“这倒不是说他们人品好,而是说他们写作不是为了发财、出名这些目的。”在后浪文学的本土原创文学序列中,已经推出了一系列新人作家,很多作品都是作家的第一本书。其中包括黎幺的《纸上行舟》、东来的《大河深处》、张羞的《鹅》、dome的《佛兰德镜子》、陈志炜的《老虎与不夜城》,董劼的《迁徙的间歇》、不有的《隐歌雀》等等。这些作品或许还不是那么成熟,当然更称不上完美,但是它们之中的确蕴含着能令人眼前一亮的特质。
后浪推出的代表性书目。
2
卖书如卖纸
希望纯文学能商业运转,不靠卖惨活着
“如果十万个人里有一个纯文学读者,它就能在商业上运转下去,不靠卖惨活着。”从人口基数上来说,这个要求不算高,但要实现这个目标,朱岳和他的同事们,还在努力着。
后浪已出版的华语文学作品中,卖得最好的是《寂寞的游戏》——两万册。这本书获得了“新京报-腾讯年度十大好书”、“豆瓣2017年度读书榜单 中国文学
(小说类)
TOP1”、“第一届做書奖 年度原创小说”等奖项,媒体的宣传助推了它的销量。今年冬天,朱岳参与的纪录片《但是还有书籍》开播,播放量表现不俗,朱岳说他“没好意思”看,但最令他高兴的,是纪录片带动了后浪文学图书的销量。尽管这个数字,与网红直播的口红销量、爆款电影的票房、乃至一本畅销鸡汤书的码洋相比,实在不算很高。
对图书营销来说,2019年是风云变幻的一年。各大出版公司纷纷试水最新营销方式,音频播客,视频vlog,淘宝直播,只要能带动销量,编辑们都挽着袖子下场吆喝。对利润微薄的出版业,促销是把双刃剑。在线上销售平台,打折成常态,图书售价几乎维持在全年5折。有编辑感慨:这年头,卖书跟卖纸一样。
为了卖书,朱岳写评论,找朋友推荐,录广播节目,甚至还去做起了直播,“反正就把我带到一个小屋里,我就介绍原创文学”。前两年不少影视公司来谈小说改编,2019年明显变少了。影视寒冬戳破了过热的IP泡沫,朱岳近两年做的文学书极富实验性,形式感很强,要改编成影视剧也并不容易。这也给所谓文学“变现之路”打上了问号。
《鹅》(作者: 张羞;版本: 后浪·四川文艺出版社 2019年11月)
原创文学的营销难度是最大的。袁哲生、童伟格、黄锦树等作家,虽然大陆认知度不高,但在其他地区已积累了一定市场基础。对大陆的年轻创作者来说,朱岳做的书是他们的第一本书,市场极为陌生。“他们写不出一个好故事卖个大IP,也不懂怎么抱大腿经营自己,批评家们先验地认为其思想不够深刻,没生活,比八九十年代玩农村魔幻那帮老前辈差远了。”朱岳于是想出了“穷帮穷”的“丐帮模式”。所谓“丐帮模式”,就是指相对没那么强势的民营出版机构瞄准市场上相对弱势边缘的纯文学写作者,互相帮助抱团取暖。
书号的紧缩提价也使得做书成本在上升。有时朱岳也望着低迷的码洋发愁,怀疑纯文学出版还能不能做下去。“2019年我们计划出的书有18本,实际出来的只有7本。很多时候编辑是一件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工作。”
就在这片低气压中,去年10月份的诺贝尔文学奖带来了一丝喘息机会。波兰作家奥尔加·托卡尔丘克摘得诺奖桂冠,后浪此前出版的《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太古和其它时间》销量大涨,安排加印了10万册,2020年1月出版的《云游》也销路不错。“2019年就指着托卡尔丘克了,有了她,2020年我们的原创文学出版能继续做下去了。”
奥尔加·托卡尔丘克《太古和其他的时间》中译本(译者: 易丽君、袁汉镕;版本:后浪·四川人民出版社,2017年12月)封面。
图书营销有时是门玄学。“有些书,你能预料到它会大卖,比如《82年生的金智英》《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但有些你完全想不到,比如我们有本填色书《秘密花园》,谁也没想到能火。” 后浪去谈托卡尔丘克中文版权的时候,想必未料到她会以“曲线救国”的方式帮助原创文学的出版。
3
一个编辑的理想
要更新文学观念
朱岳自己也写小说。2006年,朱岳在新星出版社出版了他的第一本小说《蒙着眼睛的旅行者》,后来又陆续出版了《睡觉大师》《说部之乱》等作品。现在,朱岳手头又写了几十万字,“想写厚一点,放到一起出,现在书号那么珍贵”。他的小说常被贴上“中国的博尔赫斯”的标签,除了博尔赫斯,他还钟爱卡夫卡、川端康成、布劳提根……但很长一段时间里,朱岳自己也有意无意地忽略了本土的原创文学写作。一方面感到好作品很少,另一方面,除了一些出版机构“巴结”不上的大作家,其他创作者也没什么市场。“许多年,我采取一种漠视的态度。同时,我的写作也被这样漠视着。”
在朱岳看来,我们的文学出版与写作,整体上还没达到理想的气象。“联合文学这一个出版社,一个原创文学书系就可以出到七八百种。一部作品出来,大家会讨论你这里写得好、那里写得不好,但不会有人问你为什么要写这个东西。”除了出版体量上的活跃,这批华语文学作家的写法也都不一样,异彩纷呈,各有千秋。朱岳希望做出版能够促进这样的文学生态的生长与茁壮,能够做出一些新东西,更新大家的文学观念,而非只是盯住销量与市场。这是一个文学编辑的朴素理想。
纪录片《但是还有书籍》剧照。
朱岳对文学的热情是隐秘的。他不习惯表达热爱,讲话语调永远平缓,带有漫不经心的自嘲。听者事后咂摸才发现谈话的余味与力量。说起大部头《往事与随想》的编辑工作,与他描述如何做一餐饭,如何泡一杯茶没有太多区别。“这个书非常经典,因为体量太大了一千八百多页,
(编稿时)
看了两遍。编完了我就换眼镜了。用眼太多了,编完了就不合适了。”当被问及如今对编辑工作的感受,朱岳想了想,淡淡地说:“我喜欢我的工作。”
朱岳最热切的一次表达或许是在他的小说《蒙着眼睛的旅行者》的再版序言中。他对读者写道:“感谢你们以一种善意的眼光看待这些不成熟的、多少有些古怪的作品,是你们使我不再是一个孤独、可悲、一无是处的人。”如今,他也用编辑的工作,成全了那些“不成熟的、多少有些古怪的作品”。
而作为文学读者,或许我们也可以对这些文学编辑说:要感谢你们隐身于书页之后的工作,是你们让我们的阅读不再只是对投机的屈服、对流量的追逐与对人性弱点的束手就擒。
朱岳年记:
-1977年
生于北京
-2000年
学法律的朱岳大学毕业,后通过第一届司法资格考试,实习一年后,成为执业律师。
-2005年
转行,从律师成为一名杂志社编辑。同一时期开始在业余时间写小说。
-2006年-2015年
辗转于各大图书公司,在多家图书出版机构任职。2006年出版第一部小说《蒙着眼睛的旅行者》,后陆续出版《睡觉大师》
(2011)
《说部之乱》(2015)
。-2016年
入职后浪,后负责后浪文学部,他们推出一系列华语文学、原创文学作品。
作者:新京报记者 张婷
编辑:张进 罗东
校对:翟永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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