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莲舟道:“想是事急之际,不及调动人手。”张翠山见了适才峨嵋派众女的所为,料到是为了寻问谢逊的下落而来,说道:“原来义兄跟峨嵋派也结下了梁子,我在岛上却没听他说起过。”俞莲舟叹道:“峨嵋派门规极严,派中又大多是女弟子,灭绝师太自来不许她的弟子行走江湖,若非出家为尼,荒山静修;便是婚后相夫教子,深藏不露。这一次峨嵋派竟然遣人来和白眉教为难,咱们当时略感诧异。直至最近方始明白了其中缘故,原来河南兰封金瓜锤方评方老英雄有一晚突然被害,墙上留下了‘*人者,混元霹雳手成昆’十一个血字。”殷素素道:“那方评是峨嵋派的么?”
俞莲舟道:“不是。”他顿了一顿,道:“前辈的私事,咱们原不该背后谈论。只知灭绝师太少年时是武林中出名的美人,后来她忽然出家为尼,方老英雄便自断一臂,终身不娶。”张翠山和殷素素同时“哦”了一声,明白灭绝师太和方老英雄少年时想是一对情侣,不知为了什么缘故无法成婚,于是一个出家,一个便断臂以报。临到老来,方评竟为谢逊*害,灭绝师太自非替他报仇不可。
无忌忽然问道:“二伯,那方老英雄是好人还是坏人?”俞莲舟道:“方老英雄断臂后种田读书,从不和人交往,自然不是坏人。”无忌道:“咳,义父这般胡乱*人,那就不该了。”俞莲舟大喜,轻舒猿臂,将他从殷素素身前抱了过来,抚着他头,说道:“孩子!你知道不能胡乱*人,二伯很是欢喜。人死不能复生,便是罪孽深种、穷凶极恶之辈,也不能随便下手*他,须得让他有一条悔改之路。”无忌道:“二伯,我求你一件事。”俞莲舟道:“什么?”无忌道:“倘若他们找到了义父,你叫他们别*他。因为义父眼睛瞎了,打他们不过。”
俞莲舟沉吟半晌,道:“这件事我答应不了。但我自己,决计不*他便是。”无忌呆呆不语,小眼中垂下泪来。
天明时四人到了一个市镇,在客店中睡了半日,午后又再赶路。有时殷素素和丈夫共乘一骑,让无忌一试控缰驰骋之乐。无忌究是孩子心情,骑了一会马,为谢逊耽忧的心事也便淡忘了。
一路无话,不久便过了汉口。这一日午后,将到安陆,忽见大路上有十余名客商急奔下来,见了俞莲舟等四人,急忙摇手,叫道:“快回头,快回头,前面有鞑子兵*人掳掠。”一人对殷素素道:“你这娘子忒也大胆,碰到了鞑子兵可不是玩的。”俞莲舟道:“有多少鞑子?”一人道:“十来个,凶恶得紧哩。”说着便向东逃窜而去。
武当七侠生平最恨的是元兵残害良民。张三丰平素督训甚严,门人不许轻易和人动手,但若是*伤正在作恶的元兵,非但不加责备,反而大为奖饰。因此武当七侠若是遇上大队元兵,那只有走避,若是见少数元兵行凶,往往便下手除去。这时听说只有十来个元兵,心想正好为民除害,于是便纵马迎了上去。
行出三里,果听得前面有惨呼之声。张翠山一马当先,但见十余名元兵手执钢刀长矛,正拦住了数十个百姓,大肆劫掠。地下鲜血淋漓。已有七八个人身首异处。只见一个元兵提起一个三四岁的孩子,用力一脚,将他高高踢起,那孩子在半空中大声惨呼,落下来时另一个元兵又是一脚踢上,将他如同皮球般踢来踢去。只踢得几脚,那孩子早没了声息,已然毙命。张翠山怒极,从马背上跃飞而起,人未落地,砰的一拳,已击在一个伸脚欲踢孩子的元兵胸口。那元兵哼也没哼一声,软瘫在地,另一个元兵挺起长矛,往张翠山背心刺到。
无忌惊叫:“爹爹小心!”张翠山回过身来,笑道:“你瞧爹爹打这鞑子兵。”但见长矛离胸口已不到半尺,左手倏地翻转,抓住矛杆,跟着向前一送,矛柄撞在那元兵胸口。那元兵大叫一声,翻倒在地,眼见是不活了。
众元兵见张翠山如此勇猛,发一声喊,四下里围了上来。殷素素纵身下马,抢着元兵手中长刀,砍翻了两个。众元兵见势头不对,落荒逃窜,但这些元兵凶恶成性,便在逃走之时,还是挥刀乱*百姓。俞莲舟大怒,叫道:“别让鞑子走了。”急奔向西,拦住四名元兵的去路,张翠山和殷素素也分头拦截。三人均知元兵虽然凶恶,武功都是平常,无忌比他们要强得多,不用分心照顾。
无忌跳下马来,见二伯和父母纵跃如飞,将十多名元兵逼了回来,拍手叫道:“好,好!”突然之间,那名被张翠山用矛杆撞晕的元兵霍地跃起,一伸臂便抱住了无忌腰间。无忌吃了一惊,反手一招“神龙摆尾”,拍的一声,打在那元兵的胸口。他见二伯和父母追*元兵下手并不留情,因之这一掌也使了十成力。那知这元兵轻轻哼了一声,身子晃也没有晃,翻身便上弓马背,纵马疾驰。
俞莲舟和张翠山夫妇齐声叫喊,追了过来。俞莲舟两个起落,已奔到马后,左手拍出一掌,身随掌起,按到了那元兵后心。那元兵竟不回头,倏地反击一掌。波的一声响,双掌相交,俞莲舟只觉对方掌力犹如排山倒海相似,胸口热血翻腾,身子晃了几晃,倒退了三步,但那元兵的坐骑也吃不住俞莲舟这一掌的震力,前足突然跪地。那元兵抱着无忌,顺势向前一跃,已纵出丈余,展开轻身功夫,霎息间已奔出数十丈。
张翠山见二哥脸色苍白,受伤竟是不轻,急忙扶住。殷素素心系爱子,没命的追赶,但那元兵轻身功夫高极,越追越远,到后来只见远处大道上一个黑点,转了一个弯,再也瞧不到了。殷素素怎肯死心,只是疾追。她不再想到这元兵既能掌伤俞莲舟,自己便是追上了,也是决非他的敌手,她心中只是存着一个念头:“便是性命不保,也要将无忌夺回。”
俞莲舟低声道:“快叫弟妹回来,从长……从长计议。”张翠山挺起长矛,将身前两个元兵刺死,说道:“你伤得怎样?”俞莲舟道:“不碍事,先将弟妹叫回来要紧。”张翠山生怕剩下来的元兵之中尚有高手在内,自己若是一走开,他们便会过来向俞莲舟下手,当下四下里追逐,一个个的点倒砍翻,这才拉住一匹马来,向西追去。
赶出十余里,只见殷素素披头散发,兀自狂奔,但脚步蹒跚,显已筋疲力尽。张翠山俯身将她抱上马鞍。殷素素手指面前,哭道:“不见了,追不到啦,追不到啦。”双眼一翻,已自晕了过去。张翠山终是挂念俞莲舟的安危,心想:“该当先顾二哥,再顾无忌。”于是勒转马头,奔了回来。只见三个元兵,两个持矛,一个挺刀,围着俞莲舟。俞莲舟倚树而坐,那三个元兵始终不敢上前。张翠山怒喝:“鞑子纳下命来!”长矛抖处,搠翻了两个,另一个转身便逃。张翠山大喝一声,长矛掷出,他儿子被掳,义兄受伤,妻子昏晕,心中悲伤已极,这一掷出尽了全力,便听长矛破空,呜呜作声,拍的一响,将那元兵钉在地下。
殷素素悠悠醒转,叫道:“无忌,无忌!”俞莲舟闭目打坐,调匀气息,再从怀中取出一枚“太乙夺命丹”服下,惨白的脸色渐转红润,睁开眼,低声道:“好厉害的掌力!”
张翠山听师兄一开口说话,知道性命已然无碍,这才放心,但仍是不敢跟他言语。俞莲舟缓缓站起身来,低声道:“无影无踪了吧?”殷素素哭道:“二伯,怎……怎么是好?”俞莲舟道:“你放心,无忌没事,这人武功高得很,决不会伤害小孩。”殷素素道:“可是……可是他掳了无忌无忌去啦。”俞莲舟点了点头,伸手扶住张翠山肩头,闭目沉思。
隔了好一会,俞莲舟睁开眼来,说道:“我想不出那人是何门派,咱们上山去问师父。”殷素素大急,说道:“二伯,怎生想个法儿,先行夺回无忌才是,那人是何门派,不妨日后再问。”俞莲舟摇了摇头。张翠山道:“素妹,眼下二哥身受重伤,那人武功又如此高强,咱们便是寻到了他,也是无可奈何。”殷素素急道:“难道便如此罢了不成?”张翠山道:“咱们不用去寻他,他自会来寻咱们。”殷素素原是个聪明女子,只因爱子被掳,这才惊惶失措,这时一怔之下,已然明白。那元兵武功如此深湛,连俞莲舟也被他一掌震伤,自然是假扮的。他打伤俞莲舟后,若要取他夫妇二人性命,可说是易如反掌,但只将无忌掳去,其用意是在逼问谢逊的下落。
当下张翠山将师兄抱上马背,自己拉着马缰,三骑马缓缓而行。到了安陆,找一家小客店歇了,张翠山吩咐店伴送来饭菜后,就此闭户不出,生怕遇上元兵,又生事端。他三人在途中*死这十余个元兵后,大队元兵过得数日便会来大举残*劫掠,报复泄忿,附近百姓不知将有多少遭殃,但当时他三人遇上这等不平之事,在势又不能袖手不顾。这正是亡国之惨,莽莽神州,无人能免此劫难。
俞莲舟潜运内力,在周身穴道中流转疗伤,张翠山坐在一旁守护。殷素素倚在椅上,又哪里睡得着?到得中夜,俞莲舟站起身来,在室中缓缓走了三转,舒展筋骨,说道:“五弟,我一生之中,除了恩师之外,从未遇到这样的高手。”
当时张翠山长矛随手一撞,便将那人撞晕,那人自是装假,其时三人谁也没留心他的身形相貌,此刻回想起来,那人依稀似是满腮虬髯,和寻常元兵也没什么分别。殷素素终是记挂爱儿,道:“他掳去无忌,定是逼问我义兄的下落,不知无忌肯不肯说。”张翠山昂然道:“无忌倘若说了出来,还能是我们孩儿吗?”殷素素道:“对!他是定不会说的。”突然之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张翠山忙问:“怎么啦?”殷素素哽咽道:“无忌不说,那恶贼……那恶贼会逼他打他,说不定还会用……用毒刑。”
张翠山和俞莲舟同时叹了口气道:“玉不琢,不成器,让他经历些艰难困苦,未必没有好处。”他话是这么说,但想到爱子此时不免宛转*,正在忍受极大的痛楚,心中自是不胜悲愤怜惜。然而倘若他这时正是平平安安的睡着呢?那一定是已将谢逊的下落说了出来,如此负恩无义,却比挨受毒刑又坏得多。张翠山心想:“宁可他即刻死了,也胜于做一个无义小人。”转眼望了妻子一眼,只见她目光中流露出哀苦乞怜的神色来,蓦地一惊:“那恶贼若果以无忌的性命相胁,说不定素妹便要屈服。”说道:“二哥,你好些了么?”
他师兄弟自幼同门学艺,一句话一个眼色之间,往往便可心意相通。俞莲舟一瞧他夫妇二人的眼色,已明白张翠山的用意,知他是耽心那人逼问无忌无效,挟着他追来,殷素素未必能忍受眼睁睁的瞧着无忌被*,当下说道:“好,咱们连夜赶路。”
三人付了房饭钱,乘黑绕道,尽拣荒僻小路而行。三人最害怕的,倒不是那人追来下手*了自己,而是怕他在自己眼前,将各种各样的惨酷的手段加在无忌身子。
如此朝宿宵行,差幸一路无事。但殷素素心悬爱子,山中夜骑,又受了风露,忽然生起病来。张翠山雇了两辆骡车,让俞莲舟和殷素素分别乘坐,自己骑马在旁护送。这日过了襄阳,到太平店镇上一家客店投宿。
张翠山安顿好了师兄,正要回房,忽然一条汉子抓开门帘,闯进房来。这汉子身穿青布短衫裤,手中提着一根马鞭,一身打扮便像个赶脚的车夫。他向俞莲舟和张翠山瞪了一眼,冷笑一声,转身便走。张翠山知他不怀好意,心下恼他无礼,眼见那汉子摔下的门帘荡向身前,左手抓住门帘暗运内劲,向外一送。那门帘的下摆飞了起来,拍的一声,结结实实打在他的背心。那汉子身子一晃,跌了个狗吃屎,爬起身来,喝道:“武当派的小贼,死到临头,还在逞凶!”口中这般说,脚下却是不敢停留,迳往外走,但见他步履踉跄,适才吃门帘这么一击,受创竟是不轻。
俞莲舟瞧在眼里,并不说话。到得傍晚,张翠山道:“二哥,咱们动身吧!”俞莲舟道:“不,今晚不走,明天一早再走。”张翠山微一转念,已明白了他的心意,登时豪气勃发,说道:“不错!此处离本山已不过两日之程。咱师兄弟再不济,也不能堕了师门的威风。在武当山脚下,兀自朝宿晚行的赶夜路避人,那算什么话?”俞莲舟微笑道:“反正行藏已露,且瞧瞧武当派的子弟如何死到临头。”
当下两人一齐走到张翠山房中,并肩坐在坑上,闭目打坐。这一晚纸窗之外,屋顶之上,总有七八个人来来去去的窥伺,但尽是心惮武当派的威名,不敢进房滋扰。殷素素昏昏沉沉的睡着,俞张二人也不去理会屋外的敌人。
次日用过早饭后动身。俞莲舟虽然坐在骡车之中,却叫车夫去了车厢的四壁,四边空荡荡,便于观看。只走出太平店镇甸数里,便有三乘马自东方追了上来,跟在骡车之后,相距十余丈,不即不离的跟着。再走数里,只见前面道上有四个和骑者候在道边,待俞莲舟一行人过去,四乘马便跟着后面。数里之后,又有四乘马加入,前后已共有十一人。赶车的惊慌起来,悄声对张翠山道:“客官,这些人路道不正,遮莫是强人?须得小心在意。”张翠山道:“不用怕,不是来抢钱的。”
在中午打尖之处,又多了六个人。这些人打扮各各不同,有的衣饰富丽,有的却似贩夫走卒,但人人身上均带兵刃。一干人只声不出,听不出口音,但大都身材瘦小皮色黝黑,似乎来自南方。到得午后,已增到二十一人。有几个大胆的纵马逼近,到距骡车两三丈处,这才勒马不前。俞莲舟在车中只管闭目养神,正眼也不瞧他们一眼。
傍晚时分,迎面两乘马奔了下来。但见当先一匹马上骑着个长须飘飘的老者,第二骑的乘客却是个艳装少妇。那老者空着两手,少妇左手中提着一对双刀。两骑马在道路当中一拦,挡住了去路。
张翠山强忍怒气,在马背上抱拳说道:“武当山俞二张五这厢有礼,不敢请问老爷子尊姓大名。”那老者皮笑肉不笑的微微一笑,问道:“金毛狮王谢逊在那里?你只须说了出来,咱们决不跟武当弟子为难。”张翠山道:“此事在下不敢作主,须得先向恩师请示。”那老者道:“俞二受伤,张五落单。你孤身一人,不是咱们这许多的敌手。”说着伸手腰间,取出一对判官笔来。只见那判官笔的笔尖铸作蛇头之形。张翠山外号叫作“银钩铁划”,双手兵刃之中,有一件便是判官笔,因此武林中使判官笔的点穴名家,他无一不知,一见这对蛇头双笔,心中一惊。
他当年曾听师父说过,高丽有一派使判官笔的,笔头铸作蛇形,其招数和点穴手法,和中土的大不相同,大抵是取毒蛇的阴柔毒辣之性,招术滑溜狠恶,这一派美其名曰“神龙派”派中出名的高手只记得姓泉,名字叫什么却连师父也不知道。于是抱拳说道:“前辈是高丽神龙派的么?不知和泉老爷子是如何称呼?”那老人微微一惊,心想:“你也不过三十来岁年纪,却恁地见识广博,知道我的来历。”原来这老者便是高丽神龙派的掌门人,名叫泉建男,是岭南“三江帮”帮主卑词厚礼,从高丽聘请而来。他到中土已有数年,却从未出过手,想不到“三江帮”行事隐秘,但他一露面便给张翠山识破,于是蛇头双笔一摆,道:“老夫便是泉建男。”张翠山道:“高丽神龙派跟中土武林向无交往,不知武当派如何得罪了泉老英雄。还请明示。”泉建男又是皮笑肉不笑的脸上筋肉一动,说道:“老夫和阁下无冤无仇,咱们高丽人也知道中原有个武当派,武当七侠是行侠仗义的好男子。老夫只问阁下一句话,金毛狮王谢逊躲在那里。”
他这番话虽然不算无礼,但词锋咄咄逼人,同时判官笔这么一摆,跟在骡车之后的人众便四下分散,团团围了上来,显是若不明言谢逊的下落,便只动武一途。张翠山道:“若是在下不愿说呢?”泉建男道:“张五侠武艺超群,咱们人数虽多,自量也留你不住。但俞二侠身上负伤,尊夫人正在病中,咱们有此良机,只好乘人之危,要将两位留下。张五侠自己请便吧。”他的中国话咬字不准,声音尖锐,听来加倍刺耳。
张五侠听他说得这般无耻,“乘人之危”四个字自己先说了出来,说道:“好,既是如此,在下便领教领教高丽武学的高招。若是泉老英雄让得在下一招半式,那便如何?”泉建男笑道:“若是我输了,大伙儿便一拥而上。咱们可不讲究什么单打独斗那一套。倘若武当派人多,你们也可倚多为胜啊。从前隋阳帝、唐太宗、唐高宗侵我高丽,那一次不是以数十万大军攻我数万兵马。自来相斗,都是人多的占便宜。”
张翠山心知今日之事,多说无益,只有凭手上功夫以决胜负,若是能将他擒住,作为要胁,当可逼他手下人众不敢侵犯二哥和素素。于是身形一起,轻飘飘的落下马背,左足着地,左手已握住烂银虎头钩,右手握着镔铁判官笔,说道:“你是客人,请进招吧!”泉建男也跃下马来,双笔互击,铮的一声,右笔虚点,左笔尚未递出,身子已绕到张翠山侧方。张翠山寻思:“今日我是为义兄的安危而战,素素跟我夫妇一体,她和义兄也有金兰之谊,为他丧命,那也罢了。但二哥跟义兄素不相识,若是为了义兄而使二哥蒙受耻辱,那是万万不该。”当下心中打定了主意,见泉建男右手蛇头笔点出,伸钩一格,手上只使了二成力。钩笔相交,张翠山身子微微一晃。泉建男大喜,心想:“三江帮那些人把武当七侠说得如何了得,原来也不过如此。想是中原武人要面子,将本国人士说得加倍厉害些。”当下左手笔跟着三招递出。张翠山左支右绌,勉力挡架,便是还了一钩一笔,也是虚软乏劲。泉建男此时改了主意,不再倚多为胜,心想今日将武当七侠中的张五侠收拾下来,自己来到中土便是一战成名,三江帮全帮上下,对自己更加要括目相看,当下双笔飞舞,招招向张翠山的要害点去。
张翠山将门户守得极严密,一面凝神细看对方的招数,但见他出招轻灵,笔上颇具韧力,所点的穴道偏重下三路及背心,和中土各派的点穴名手,武功果然大不相同。
再斗一阵,但见他左手判官笔所点,都是背心自“灵台穴”以下的各穴,自灵台、至阳、筋缩、中枢、脊中、悬枢、命门、阳关、腰俞、以至尾闾背处的长强穴;右手判官笔所点,则是腰腿上各穴,自五枢、维道、居胶、环跳、风市、中渎以至小腿上的阳陵泉。张翠山心下了然,他左手笔专点“督脉诸穴”,右手笔专点“足少阳胆经诸穴”,看似繁复,其实大有理路可寻,暗想:“当年师傅曾说,高丽神龙派的点穴功夫专走偏门,虽然狠辣,并不足畏。今日一见,果然不错。”他一摸清对方招式,银钩铁笔虽然上下挥舞,其实装模作样,只须护住督脉诸穴及足少阳胆经诸穴,其余身上穴道,不必理会。泉建男愈斗精神愈长,大声吆喝,威风凛凛,张翠山心道:“凭着这点点武功,居然也到武当山脚下来撤野?”突然间左手银钩使招“龙”字诀中的一钩,嗤的一响,钩中了泉建男右腿的风市穴。泉建男“啊”的一声,右腿跪地。张翠山右手笔电光石火般连连颤动,自他灵台穴一路顺势直下,使的是“锋”字诀中最后的一直,便如书法中的颤笔,至阳、节缩,直至长强,在他“督脉”的每一处穴道上都点了一下。这一笔下来,疾如星火,气吞牛斗,泉建男那里还能动弹?这一路所点各穴,正是泉建男毕生所钻研的诸处穴道,他身子固然不动,心中更是嗒然若丧,暗想:“罢了,罢了!对方纵是个泥塑木雕之辈,我也不能一口气连点他十处穴道。我便是做他徒弟,也差得远了。”张翠山银钩钩尖指住泉建男咽喉,喝道:“各位且请退开!在下请泉老英雄送到武当山脚下,便解他穴道放还!”心想这些人看来都是他的下属,定当心有所忌,就此退开。那知那艳装少妇突然举起双刀,叫道:“并肩子齐上,把骡车扣了。”张翠山喝道:“谁敢上来,我先将这人毙了!”那少妇冷笑一声,叫道:“大伙儿上啊!”纵马舞刀冲上,竟是丝毫没将泉建男放在心上。原来这少妇是三江帮中的一位舵主,他们这次大举出动,用意在劫持俞莲舟和殷素素,逼问谢逊的下落。泉建男不过是三江帮的客卿,既然不能为本帮效力,便是死在敌人手下,那也殊不足惜。
张翠山吃了一惊,眼见便是*了泉建男仍是无济于事,只见七八名汉子抢到殷素素的骡车前,七八名汉子抢到俞莲舟身前,另有六七人和那少妇各展兵刃,围住了自己。正没做理会处,俞莲舟忽然朗声道:“六弟,出来把这些人收拾了吧!”
张翠山一愕:“二哥摆空城计么?”忽听得半空中一声清啸,一人叫道:“五哥,你好啊,想煞小弟了。”十余丈外的一株大槐树上纵落一条人影,长剑颤动,走向人丛中来,正是六侠殷利亨到了。张翠山喜出望外,大叫:“六弟,你好!”三江帮中早分出数人上前截拦,只听得啊哟啊哟、叮叮当当之声不绝,每个人手腕的“神门”穴上一一中剑,一一撤下兵刃。这“神门穴”是在腕骨的锐端,被利剑一刺,手掌中再也使不出半点力道。殷利亨不疾不待的漫步扬长而来,遇有敌人上前阻挡,他长剑一颤,呛啷一声,便有一件兵刃落地。那少妇回身喝道:“你是武当……”呛啷呛啷两声,只因那少妇双手各执一刀,双刀落地时便有两下声响。
张翠山大喜,说道:“师父的‘神门十三剑’创制成功了。”原来这“神门十三剑”,共有十三记招数,每一记招式各各不同,但所刺之处,全是敌人手腕的“神道穴”。张翠山十年前离武当之时,张三丰甫有此意,和弟子们商量过几次,但许多艰难之处并未想通。此时殷利亨使将出来,三江帮的硬手竟是没人能抵挡得一招。
张翠山只看得心旷神怡,但见殷利亨每一剑刺出,无不精妙绝伦,只用了五六种招式,“神门十三剑”尚未使到一半,三江帮帮众已有十余人手腕中剑,撤下了兵刃。那少妇叫道:“风紧风紧,退走吧!”帮众有的骑马逃走,有的不及上马,便此转身急退。张翠山拍开泉建男身上的穴道,拾起蛇头双笔,插在他腰间。泉建男满面羞惭,落荒急奔而去,竟是不和三江帮帮众一路同行。
殷利亨还剑入鞘,拉住了张翠山的手,喜道:“五哥,我想得你好苦!”张翠山笑道:“六弟,你长高了。”他二人分别之时,殷利亨只有十八岁,十年不见,殷利亨已自一个瘦瘦小小的少年,变为身长玉立的青年。当下张翠山携着殷利亨的手,去和妻子相见。殷素素病得沉重,点头笑了笑,低声叫了声:“六弟!”殷利亨笑道:“五嫂也姓殷,那好极了,不但是我嫂子,还是我姊姊。”
张翠山道:“究是二哥了得,你躲在那大树之上,我一直不知,二哥却早瞧见了。”殷利亨当下说起赶来应援的情由。原来四侠张松溪在下山采办师父百岁大寿应用的物事,遇到有两个江湖人物鬼鬼崇崇,路道不正,不禁起了疑心,暗想:“我武当派威震天下,难道还有什么大胆之徒到我武当山来捋虎须?”于是暗中摄着,偷听两人说话,才知张翠山从海外归来,已和二哥俞莲舟会合,“三江帮”和“五凤刀”都想截拦,逼问谢逊的下落。
张松溪匆匆回山,其时山上只有殷利亨一人,两人便分头赴援,心中均想,有俞二张五在一起,那些小小的帮会门派徒然自取其辱,怎能奈何得了他二人。只是他们急于和张翠山相会,早见一刻好一刻,这才迎接出来。至于俞莲舟已然受伤之事,那两个江湖人物并未说起,是以张松溪和殷利亨并没知晓。张松溪去打发“五凤刀”门中派来的二个高手。这三江帮一路,却是由殷利亨逐走。
俞莲舟叹道:“若不是四弟机警,今日咱武当派说不定要丢个大人。”张翠山道:“单凭小弟一人之力,保护不了二哥。唉,离师十年,小弟的功夫和各位兄弟实在差得太远了。”殷利亨笑道:“五哥说那里话来?你适才打败那高丽老头的功夫,师父就没传授第二个。你这次回山,师父他老人家一喜欢,不知有多少精妙的功夫传你,只怕你学也学不及呢。‘这神门十三剑’的招术,小弟便说给你听如何?”
他师弟情深,久别重逢,殷利亨恨不得将十年来所学的功夫,一日之间便说给张翠山知道。两个人并肩行,殷利亨又比又划,说个不停。
当晚四人在仙人渡的客店中歇宿,殷利亨定要和张翠山同榻而卧。张翠山也真喜欢这个小师弟,见他虽是又高又大,还是跟从前一般对己依恋。原来武当七侠中虽是莫声谷年纪最小,但莫声谷自幼便少年老成,反是殷利亨显得比师弟稚弱。张翠山年纪跟他相差不远,因此一向对他也是照顾特多。
俞莲舟笑道:“五弟有了嫂子,你还道是十年之前么?五弟,你回来得正好,咱们喝了师父的寿酒之后,跟着便喝六弟的喜酒了。”张翠山大喜,鼓掌笑道:“好妙极,妙极!新娘子是那一位名门之女?”殷利亨脸一红,忸怩着不说。俞莲舟道:“便是汉阳金鞭纪老英雄的掌上明珠。”张翠山伸了伸舌头,笑道:“六弟若是顽皮,这金鞭当头砸将下来,可不是玩的?”俞莲舟微微一笑,但脸上随即闪过一丝阴影,说道:“那位纪姑娘是使剑,只盼那日江边蒙面的诸女之中,没有纪姑娘在内。”张翠山心中微微一惊,道:“纪姑娘是峨嵋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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