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嫁给他了。“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我不想嫁给他了。“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首页角色扮演太虚道缘更新时间:2024-05-05

我不想嫁给他了。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他叫赵珵璋,和他的名字一样,如切如蹉,如琢如磨。是虎贲大将军的嫡长子,太子伴读,自幼入宫陪皇兄读书现如今已官至少将军。

在一众世家弟子里,他的武功出类拔萃,而又有嵇叔夜之才,萧萧如松下风,高而徐引,从来都是璀璨夺目。

听我的侍女小澜说,京城里的女子,对他向来是倒履相迎,掷果盈车。

我亦不能免俗,自总角在御花园落水被他救下,已有八年,我喜欢他有八年了。

每次见我,对我的关心总是事无巨细。然而我是一个不受宠的公主,从小到大和他见面的机会不多,并没有什么深情厚谊可言。

自我出生之日,母后就被父皇禁足在长春宫,对母后的族妹懿贵妃宠爱有加,而懿贵妃的儿子宋晋也被立为太子。

自幼懿贵妃就对我假装慈爱,以姨母之名对我关爱有加,送许多的东西到我的宫里,却总在背地里对我用尽各种手段,不让我好过。派得力的宫女到宫里,美名其曰照顾我,其实就是监视。

自小我便和皇兄在宫中相依为命,他努力地把我护在身后,不让我受别人的欺负,还常常偷偷带我溜进长春宫看母后。父皇对我和皇兄若即若离,见面的机会比见被禁足的母后还多。后来皇兄有了家室,父皇赐了一个西南的封地给他,赐号安王。

我喜欢赵珵璋,他是这高墙红瓦的皇宫里为数不多给我温暖的人。

我想嫁给他。

从我被赵珵璋救起,每次去见母后我都会提起他,母后听罢,总是但笑不语。那时候我坚定地告诉母后,“我宋清泓此生非赵珵璋不嫁。”

她听了总会楞一会儿,笑我傻,她说,我明知不可能,却还要一味奢求。我不傻,我只是很喜欢赵珵璋罢了,喜欢到后来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那么喜欢他。

父皇信道,早年就请了诸多道士来问天、祈福,就住在宫内的三清观。

一日,我偷跑去长春宫见母后时遇见了一个灰袍白发的道士,老态龙钟,他直直地挡住了我的去路,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贫道三清观虚谷见过公主千岁。”

“道长。”我微微福了身子又继续向前走,并不打算搭理他,毕竟,像我这种不受宠的公主,识趣的都不会和我走近。

“公主留步。”

他说罢径直递给我一面铜镜,背后霉锈斑看起来骇人,我看了直接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又赶还给他。

“道长这是作甚?”

“公主殿下,贫道刚刚从远处见到您,就见您额顶发光,是一个有天缘道缘的人,能看得明白这太清玄机。过往、未来,亲情,姻缘,你都能从镜中窥见。贫道能于公主遇见,也算是有缘,所以贫道想讲这枚太虚镜赠与公主,算是个礼物。”

“不用了,多谢道长。”

我绕过他往前走去。实在是他说的话疯疯癫癫,叫人不愿相信。可他提高了嗓门在背后叫住了我。

“公主殿下,是否从未有人同你提起为什么皇后娘娘母家在朝中根基身后,侍奉了三朝皇帝,富贵滔天,门生遍布,你母后却沦落到被禁足的地步。”

道士显然就是冲着我来的,我停下脚步,嫣然一笑,“道长,道法自然,这世间缘法复杂难解,道长莫不是在同我开玩笑。”

“公主不信,那你大可以拿出来照照看。”

其实他的话真的说道我心里了,我将信将疑地结果镜子来照了一下,结果天旋地转,我仿佛来到了幻境中,有一个白衣男子提剑刺向了我皇兄的胸口,他转过身,我看到了赵珵璋的脸由清晰变得模糊。又见一个玄袍男子站在漫天飞雪的回廊之下,静静地望着坐在秋千上的我,面色柔和。

接着画面转到了长春宫,母后头发散乱,平常端庄的她此时一脸痛苦和狼狈,捂着胸口指着面前的懿贵妃,红着眼听不清在说些什么,就口吐鲜血,倒在地上,父皇一身黄袍走进来,冷漠地望看了她两眼,头也不回地离开。

我心里着急着想上前去扶母后把母后扶起来,然而眼前的情景像雾一样散开,我又回到了去长春宫的路上,有几个宫女太监端着东西从我旁边走过,对我行礼,而那个道士却没了踪迹。

我拿起镜子又看了两眼,却什么都没有,莫非刚刚的一切都是幻觉。我将信将疑地收了镜子。

斜阳照在琉璃瓦上,天色将晚。我的侍女急匆匆地跑到我跟前。

“小澜,何事,你急成这个样子。”

“安王殿下到了,正在您的寝店等着呢。”

“皇兄已经到了?”

过两日就是中秋家宴了,皇兄奉命入宫只是半月前他刚来了书信,没想到现在就到了,我拉着小澜快步地会寝殿。

皇兄正负手立我院里的梅树,梅花未开,枝叶犹绿。夕阳下皇兄淡淡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有一种形单影只的味道。我忽然想起刚刚镜中所见,手不知不觉地就冷了下来。

皇兄和我同为母后所出,比我大了十岁。我未出生之时,父皇和母后无比恩爱,而皇兄勤勉,少年便显露才气,父皇高兴,曾言待我出生便立皇兄为太子。

然而一朝恩宠,却因母后禁足和我的出生,父皇一夜之间什么都没有了,我常常感到愧疚,皇兄每次都安慰我往事不必再提,和我没有关系。

还很小的时候,皇兄常常趁着守卫不注意带我偷偷溜进长春宫,后来不知道是谁同父皇和贵妃告了密,长春宫的守卫就多了许多人,从此父皇规定,我只能在中秋节和母后见上一面。

后来贵妃甚至连我和母后在中秋节见面都觉得心里有气,找了各种理由在父皇面前说辞,见面的日子又提前了几日,他总是这样,就是见不得我们一家人好。

皇兄茕茕孑立之姿如此,我鼻子不由得酸了起来。

“皇兄……”

“泓儿!”

我二话不说就扑倒了皇兄的怀里。

“泓儿长大了,怎么还那么爱哭。”

皇兄揉揉我的头发,感到他的温暖,我心里就委屈起来,“皇兄,我两年没见你了……”

那晚,就着两盏清茶,我和皇兄说了许多的话。

”皇兄,西南之地匪患频发,环境艰苦,事多劳累,但你也不要太辛苦了。“

”知道啦。“

皇兄和我聊起了那里的风土人情,我的侄儿,他才六岁多,读书写字十分了得,像极了幼年的皇兄。半年前皇兄又新添了一个女儿,他如今也是儿女双全了。皇兄励精图治,高风峻节,宽厚仁义,胸怀天下,自小聪慧,我想西南之地一定让他治理地很好。

寝宫里的人都已经被小澜支出去,我哽咽道,“皇兄,母后这两年又瘦了许多,提到你的时候她总是很难过,对你亦是十分地想念。”

“我也想念母后了。”

“我们还像儿时那样偷偷去看母后吧。”

“傻孩子,说什么傻话呢。不过,泓儿你安心,皇兄以后一定会你日日母后相见的,那时候,我们一家人就能团聚了。“

”皇兄……“

不两日就到了中秋佳宴。

正殿的高位上,父皇一身明黄龙袍,年过半百仍十分精神。他旁边的席位上,是懿贵妃和各宫娘娘。

太子殿下就坐在我和皇兄的对面,他举着酒杯远远地朝皇兄敬了一杯,十分得意,瞥了嘴角又同旁边的人敬了一杯。我这才注意到,他旁边的位置空着,想来是缺席了吧,再过去,正坐着一个穿着雍国服饰的男子,衣服上的饰品不凡,一定是身份显赫。

想来时雍国来的使者,听说前几日因为边疆的事情入宫和谈却正好赶上了中秋家宴。皇兄之前就同我说过,现在雍国的皇帝是先皇郑崇碌的弟弟郑崇裕,先皇在弥留之际曾传唤诸臣子到床前,让其儿子郑伯考仍为太子,立郑崇裕为皇帝,就撒手人寰了。

郑崇裕继位后遵从先皇遗愿,仍让太子郑伯考为太子。却厉兵秣马,数年来已经吞并了临近的一个小国中山国。现在又来挑衅边疆。他们前来和谈,难道对面那个人是郑伯考。

我看了一眼皇兄,只见皇兄看了一眼高堂上的父皇,目光又扫过了懿贵妃和太子,又转身温柔地看了我一眼,并未说什么,直接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皇兄一定是想母后了把,中秋佳节,阖家团圆,但那都是别人的团圆,我和皇兄在此,倒显得多余起来了。

觥筹交错,酒肉不停。大殿里走进来了几个女子,红装艳艳,梳着雍国内流行的百合髻。管弦丝竹合奏, 红袖飞移,舞姿蹁跹。

这舞显然父皇很喜欢,和颜悦色的,接连饮了几杯酒。

“陛下,我此行是代皇上前来议和的,还希望边疆开放互市,我们两国互通有无。”

“使者醉了,不若继续看歌舞吧,近日我们只饮宴,不谈国事。”

太子忽然起身道,”父皇,泓儿“清泓自小善舞乐,不如让皇妹来为大家舞一曲,也算助兴了。”

什么为使者助兴,他分明就是想辱我和皇兄。只见皇兄握紧了桌下的拳头,皇兄向来谨慎,我知他是在隐忍。

“皇上,臣看公主殿下刚刚也饮了几杯酒,怕是多有不便。”

赵珵璋出来组织,我心里暖暖的,那使者却放肆地在我身上打量起来,说道,“好啊,今日有眼福了。”

父皇沉默着一言不发,懿贵妃就坐在一旁看戏。我挪步到殿中,“父皇,既然使者也有意,那清泓就为大家跳一支舞助兴吧。“


“罢了,泓儿跳舞不过是寻常乐,还是别让外人见笑了,泓儿,我看你也乏了,先下去休息吧。”

“是。”

我不明白父皇的意思 ,不解地看向皇兄,只见他默不作声,不动声色地点了两下头。我从偏殿出去,行至门口去听到舞乐声停下,有一人声音圆润而越耳,话语包含着几分歉意。

“参见陛下。抱歉,我来晚了。”

“呵,你不是向来如此吗?”这是刚刚那个雍国使者的声音。想来来人也是雍国来的吧。

我还没有走到御花园,皇嫂就追了上来。

“泓儿,大殿上的事情,你别放在心上。”

“嫂嫂,我明白的,两国和谈,雍国有二十万铁骑,种种挑衅自是在所难免,我都明白。”

”朝中明朗,太子得势,你皇兄即便远离这是非之地,也秒不了麻烦,泓儿以后你要小心些。“

”我虽在宫中,但多多少少也能明白皇兄这些年的筹谋背负的东西太多了,都是当年被我连累了,这些年,也连累嫂嫂你跟着受苦了。“

”都是一家人,说的这是什么话。人前说话多有不便,你皇兄让我告诉你,最多还有一年。泓儿这些年受的苦,他以后都会一一弥补。“

”你们?“我i停下脚步,担忧地望着皇嫂,也心系着皇兄。

“安心。”皇嫂拍拍我的手说道。

皇嫂是借着醒酒才出来的,不变呆太久,就又回去了。我踏至太液池旁的小亭中,吹着清凉的晚风,对着泛起微波的小亭发着呆。

许久过去,月上柳梢,圆圆的一轮月倒影在池中,美极了。

“斫却月中桂,清光应更多。”不远处有人声响起,只见在几树石榴下,皎白月光透过树叶投出了一个人影,那边没有点灯,只有模糊的一个人影,但有一点像皇兄。

我走过去,还有十几步的距离,那人也注意到了我,月光直直地投射到我的身上,借着月光他一定能看得明白我的样子,只见他微微转过身,正对着我,拱手行了一个礼便离开。

原来不是皇兄啊。我便也不在深究了,便回了寝宫。

皇兄有自己的封地,在京中久留只会给他人留下话柄,到时候很容易就生出是非来,所以中秋节一过就得回了封地。

皇兄离开的时候,我给皇兄递了一个锦盒,里面是一对镯子和一支发簪,母后前几日去见母后的时候她让我代她把这些东西交给皇嫂。

我看见皇兄朝长春宫的方向行了一个礼,眼眶也红了。

看到皇兄皇嫂携手离开的两个孤单背影,我脑中又闪过了皇兄被赵珵璋偷袭的事情,急忙小跑着到门口,扶住门框。

“皇兄……”

我定定望着他,说道,“珍重。”

后来又过半月,和谈没有什么结果,雍国使者一行人也离开了京城。

那个镜子里的画面就像魔咒一样,扰得我睡不着觉,半夜也常常被噩梦惊醒。

我后来去三清观找过那个虚谷道长,想问问他镜子的事情,可那里的道士却告诉我,三清观里没有虚谷这个人。

大概是有人故弄玄虚,虽然那日在镜子里是看到了一些画面,但后来无论我怎么照,都照不出什么来。

有一日我在衣橱里翻找,明明我之前就放在哪儿的,而且就连小澜都不知道,镜子却消失不见了。

所有莫名其妙的事情叠加在一起,都让我感到害怕。

有时候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之前的事情都记错了,没有老道,没有镜子,没有赵珵璋刺皇兄那一剑。

或许这只是天地神明,四方诸神怜我,刻意给我的暗示吧。

就这样安慰自己,加上小澜在殿里给我点的安神香,我才勉强能入睡。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皇兄从皇城出发,带着皇嫂车马慢性,差不多也该到西南封地了。

我中秋之前就偷偷在绣的一个荷包也差不多好的,那是我为赵珵璋缝的,上面是荷花莲子,但没准备给他。

这几日差不多也缝好了,我怕被人看见,一直戴在身上。

皇城里已经掌灯,我没带侍从,独自行走在宫里。不知不觉,穿过拱门,却走进了懿贵妃的寝宫。

我走在偏黑的地方,却叫路上守着两个侍从,四处张望,像在放风。这种宫里争宠的腌臜事我从来不理会,折往小池子方向。

“殿下,百个江湖*手都已经埋伏在西南之地,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十分确定,这是赵珵璋的声音,我呆在原地。

“他带着女人,行路多有不便,这一次,我要彻底了解他,这样,我和母妃才能睡一个安稳觉。”

“那如何向陛下交代呀?”

“交代,我要交代什么,他自己命不好,遭了匪,与我和何干。”

“明白了。”

“对了,你今夜飞鸽传书,告诉他们,了结了他们夫妇之后,要尽快把他的那两个孩子也给*了,以绝后患。”

“这请殿下放心。”

我吓坏了,抓在手里的荷包没拿稳不小心落到地上,在这二人悄悄密谋的环境之下,发出了声响。

“谁?是谁在哪儿?”

赵珵璋立马警惕起来,走向这里。我吓得急忙往回跑,躲进了一个废弃的偏殿中。

太子带着赵珵璋还有那两个随从,往这边找过来。我双手捂住了嘴巴,几乎连呼吸都害怕被他们听见,默默地流着泪。

不,我不相信……

我在心里默念道。

他们想干什么!幸他们没有找到这儿,往别处去了。

我双腿无力地蹲下来,开始担心起皇兄和我的侄儿们。也不知他心思缜密,有没有做好防备。

我一直都记得,八岁那年,赵珵璋自是一个偏偏少年,自己同虎贲大将军进宫见父皇,把我从太夜池中救起。

那年皇兄正好离开皇宫,正是冬天,侍候我的人都是马马虎虎,我不慎落了谁,他将我从湖中救起,听说回去之后也病了。

后来他每次叫我,都和皇兄一样,对我体贴照顾。

有一年懿贵妃提起这件事,明里暗里地指责我不懂事,连父皇都默不作声,是他站出来为我说话。

我忽然想起母后的一句话,她说,“泓儿,别看错了人。”

她明明居功不出,原来早已经把一切都看得明明白白。

我慌张的跑回寝殿,写了书信传告诉皇兄,但终究还是晚了。

那日我正在宫中煮茶,红泥小火炉,闭着眼睛听四方,父皇面色沉重地来找我。

“皇上驾到。”

“儿臣参见父皇。”

“你跟你母后一样,都喜欢煮茶。”

“儿臣喜欢喝茶。”

“进屋里说吧,外面凉,容易感染风寒。”

好。

我给父皇上了茶,静静地站在一旁。这些年,他很少来我宫里,来了也是说几句就有,我向来都是以不变应万变。

“你说吧。”父皇看向同他前来的张公公,吩咐道。

“公主殿下,朝廷今日传来快马急报,安王夫妇二人会西南途中遭遇匪徒刺*,不幸坠崖身,王府中的两位小殿下也被匪徒带走,不知所踪。”

“……”

“公主……”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父皇,眼睛慢慢地发酸,忽然想起前几日太子同赵珵璋的对话,便觉得天旋地转,便晕了过去。

我躺在床上,烧了一个多月,才将将好起来。小澜说,这一个月来,父皇一直派人寻找皇兄一家的下落,到道现在都没有消息。

“母后……母后知道了吗?”

我的双眼还是发烫的,说话间,滚出了热泪。

“皇上下了旨,此时任何人都不能在皇后娘娘跟前面条透露一个字,否则便是死罪。”

“是吗?”我讽刺地笑道。

父皇常过来看我,这一个月见我的次数,抵过了一年交的次数了。

不过这日,父皇来得时候带了赵珵璋,还有贵妃和太子。

我丢掉这些来来所有的温顺,拿起书案下早已准备好的匕首,朝赵珵璋补过去。

“卑鄙小人,我要*了你。”

我很快就被众人卸下了匕首,在挣扎之间,我顺手抓起砚台,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狠狠地便太子砸过去。

他靛青色的衣裳被我弄得墨迹斑斑,半张脸都是黑色的,额头被砸出了血。

父皇因为我这么一闹,一句话也不问,就直接把我关起来。我知道,就算他真的知道是太子*了皇兄,也会不闻不问,他多疼他这个儿子啊。

父皇来叫我的时候,沉默地在我床前坐下。

我祈求道,“父皇,儿臣知错了,不该对太子殿下和赵公子无礼。”

“朕明白,你是太伤心了。”

“父皇,你能不能让儿臣到西南去找皇兄吧,我不相信皇兄真的已经不在了。”

“胡说什么呢,朕自己的儿子,自然会派兵去找,是死是活,都得明明白白。”

我听后,心里失落极了,从床上跳起来,跪父皇跟前。

“父皇,就算你不念及这么多年的父子之情,但您也疼了他十年吧,就看在这十年的份儿,让我去找他吧。求你了。”

“求您了。求您了。求您了……求您了。”

我磕了无数个头,声音越来越小,却带着哭腔。

“把他拉起来。”父皇不耐烦地说道。

我抓着父皇的袍子,“父皇,求您了,你让我去吧。”

结果他用尽力气把我甩在地上,自那以后,父皇就从未来见过我。

日子一天一天地消逝,直到除夕,父皇给了一个恩典,允许我和母后相见。可我该如何面对母后啊。

我甩掉了父皇派来跟我的人,独自往梅岭去。

这梅岭在御花园的深处,岭上种的都是红梅,听人说这是当年父皇为母后种下的,后来母后被禁足,别人也不敢来动。

记得之前也是过年的时候,我从宴会上跑了出来,跑着跑着,不知不觉也像今夜这样来到了梅岭。

我一进来就看到远处一颗梅树下,皇兄倚靠这树干在喝酒。

“皇兄。”

“泓儿,你怎么来这儿了?过来,给皇兄抱抱。”

我听话地跑过去,靠在皇兄的胸前。皇兄真的喝了好多的酒,身上一身的酒气。

那一年我十二岁,我的侄儿出生已经有一年多了。

“泓儿,我想母后了。”

“皇兄也想母后吗,泓儿每天都在想母后。”

“泓儿你放心,皇兄一定会好好保护好泓儿,保护好你侄儿,你皇嫂。泓儿有母后,还有皇兄。”

“嗯嗯。泓儿知道了。”

大概是从小和皇兄相依为命,我和他格外地亲近,而他,是我在宫中唯一的依靠。

我还偷偷地喝了皇兄的酒,他看了只是笑我不会喝,倒也不恼,由着我喝。

后来皇兄背着我回寝店,路上居然碰到了赵珵璋。

那时皇兄把我背在背上,一听到赵珵璋那与我而言就像春风化雨般的声音的时候,就清醒了一半。赵珵璋伸出手来要把我背到背上,却被皇兄一把阻拦,我还记得他尴尬地假咳了两声,硬生生地一直跟着我们回到寝殿才离开。

当时我一度以为赵珵璋是担心我的,我甚至在那一段时间一只以为风度翩翩的赵小将军,也是喜欢我的 。这大概是我此生最荒唐的事情了。他和太子苟且,谋*了最疼我爱我的皇兄。

所以我爱皇兄,没有母后的陪伴的父皇的疼爱,皇兄就努力地从他身上弥补。他一个人,扮演了兄长,父亲母亲三个角色,多年以来甘之如饴。我曾趁他醉酒问过他为什么,他说,母后被禁足之前,叫他照顾好妹妹。

我怎么对得起皇兄啊。

我在梅岭上转了几圈,专挑梅树多的地方走。梅花凌寒独自开,好倔强,又有一身的傲骨。

梅岭上只点了几盏灯,路并不能看得十分清楚,我走着走着,忽然就撞上了一个人的胸口。

那宽阔的胸膛和有力的臂膀抱住我,我才没有往后倒去。除夕之夜,外面灯笼挂起,灯火通明的,各方同贺,这种时候谁会到梅岭来呢,我惊喜地以为是皇兄,开口就叫了他“皇兄。”

那个人似乎一愣,假咳了一声。

“公主殿下认错人了。”

他拉开了我和他的距离,借着微弱的灯光,我眯着眼睛端详了许久,才发现这面孔好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

“夜深了,梅林里路不好走,公主小心。”

“多谢。”

他的声音稳稳的,很低沉,像皇兄在信里提到的边疆的乐声和风声,不紧不慢地吐出每一个字。

“岁月忽已暮,斯人犹珍重。”

“呵。珍重……公子,你带酒了吗?”我苦笑。

“带了。”说罢,他问身后人拿酒,我才看到他身后也站了一个人。

我扯开葫芦上的塞子,仰头喝了一大口。

“咳咳咳……这是什么酒,好冽啊?”

“这是边疆的酒。”

“怪不得,我没喝过边疆的酒,皇兄说很冽,原来是真的。皇兄也说了,不论哪里的酒,都没有我煮的酒香醇味美。”

“皇兄还告诉我,再过不久,我们一家人就可以团聚了。”

“皇兄说,他会保护好我。”

“………”

“皇兄说………咳咳咳……没酒了…”

“公主,这酒烈,还是少喝一点为好。”

我生气地把空空的酒壶掷向他的胸口,“我不管,快给我。”

他真的,又给我递了一壶酒,自己不知道哪里的又来一壶,同我一起靠在树下,自顾自地喝起来。

夜风一过,万树红梅落下花开,我开心地站起身,一手还握着酒壶在树下转起圈来,转了好几圈,加上酒劲,就晕了。

只见一个人影摇摇晃晃的立在我面前,我被这个扶住。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稍微清醒一点,四目相对,脑子里忽然闪现了赵珵璋的脸。

我双手从背后抱住他,踮起脚尖,就吻上去,蜻蜓点水一般,然后一下子,就狠狠咬住他的唇。

他吃痛地倒吸了一口气,像把我推开,买个我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袍,他也无可奈何了。

到最后气息之间有了血腥味儿,我便把他推开。

却又上前去,抓住他的手腕,哀求道,“公子,你有剑,或者匕首吗?可不可以借给我,求你了。”

他沉默地望着我良久,说道,“公主,你醉了。”

又轻轻地推开我的手,默默把披在身上的狐裘大氅接下来,替我寄上,继而又离开了。

那一瞬间,望着他的背影,竟然有一种想要追上去的冲动。然而活动之间,却闻到一股清淡的香气,让人觉得安心不少。

除夕过后,贵妃代父皇来问我,那晚我干什么去了,我拣不重要的,如实说了,“儿臣不知该如何面对母后,便自己藏起来,偷喝酒去了。”

“哎呀,泓儿,你尚在病重,如何能喝酒呢。”

此刻,面对贵妃的嘴脸,我只恨自己不能三刀六个洞,为皇兄报仇。

暗沉沉的夜里,寝殿里唯一亮着的一盏灯,黄色的烛光被周围一抹淡淡的红包裹着,我看着那红光,愈发觉得那红光像鲜血一样地淋漓。

那晚我做了一个梦,忽然之间就像被人推进了湖里,我险些要叫出赵珵璋的名字。

恍惚之间,我看到皇兄倒在血泊里,怀里嫂嫂倒在他旁边,怀里抱着两个孩子。

后来的睡得夜晚,我同样被这个梦惊醒,回想起来,便痛苦的嘶喊着,哭着叫出来,“皇兄,嫂嫂,我的侄儿……”

小澜已经才刚睡下,被我的叫声惊醒,推门进来,抱着我安慰道,“公主,没事了,没事了,是梦,是梦而已。”

那夜从我的寝宫闹出来的动静很多人都听见了,宫中都在传,清泓公主疯了。贵妃顺势而为,在父皇耳边进言,说我精神失常,应该好生静养在宫里,所以父皇就像禁足母后一样,把我也关起来了 。

不知道是谁向在母后跟前故意说漏了话,告诉她皇兄一家都死了,我也疯了。母后一听咯直接咯了一口血,晕了过去,一病不起。

小澜告诉我这些的时候,我只恨自己,跟自己的无力,恨自己当时太冲动。可如今被困在这里,我什么也做不了了。

“太狠了,他们连孩子都不放过,就这么想赶尽*绝了吗?”

我这几日睡不好,正依靠在床上,小澜正给我喂着粥,当银制的勺子递到唇边,我才张口,便又惊恐地望着小澜。

“公主,怎么了……”

我看了一眼外边,用嘴型说了两个字,“下毒”。

她吓得粥也从碗里抖了出来,赶紧关上门,拿银针来试,一开始还没什么变化,小澜再试一次,又迅速变黑了。

“这……”

小澜惊讶地望着我。

“寝店里很多都是太子和贵妃的人,以后你小心一点,小厨房做到的时候你亲自看着。”

我把小澜拉过来,小声说道。

“是。”


春寒料峭,乍暖还寒,皇兄已经半年多都没有消息了,父皇派出去的人沿着整条河还有周围的村庄都找了个遍,都没有皇兄的踪迹。

父皇到底没有听信小人的妄言,还是将我寝殿门口的侍卫都撤走了,解了我的禁足,还特意恩准我前去探望母后。

母后又瘦了好大一圈,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见到我的时候就一直流着泪,许久也说不出一句话来。这么多日子过去,我终于没有忍住,扑到母后的怀里抽噎起来。小澜在一旁劝我们,但是她的话越多我的泪也就越多。

母后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向儿时皇兄哄我午睡是一般安慰我,“泓儿,别哭,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么久了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一定会否极泰来的。”

上巳节到了,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到承乾宫去找父皇,求他让我出宫去看转转。但他明显不放心我出宫,其实就是怕我去找皇兄的下落。

“父皇,儿臣以母后之名发誓,放了花灯,看了烟火就回来。”

父皇沉吟良久才道,“算了,你去吧。”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上巳节,人间好不热闹,各处都摆满了兔子灯,人们聚在一处猜灯谜。儿时常常听人说宫外是如地热闹,我那时缠着皇兄带我出宫,结果一直也没有个机会。而今天出来,只是想为皇兄祈福,祈祷他万事都能逢凶化吉。

我穿着一身素衣,寻常人家的女儿打扮。我只带了小澜出来,着四周的各种嬉笑欢歌,我实在是没兴致参加了。挑了一盏花灯便往小河边走去。

今夜放灯的人很多,大家都在小声地默念着些什么,十分虔诚。许多盏灯从河岸汇聚到下游,一条灯河把皇城照的更热闹了。

我知道父皇终究是不放心我,派人在远处偷偷跟着,但不管父皇是什么用意,我都厌极了被人跟踪监视。趁着街上宝马雕车、人来人往地,我便带着小澜往人群最拥挤的地方走去,在里边绕了几圈,知道发现那两个乔装改扮的侍卫不见了,便走进民间的街巷里,从西市走到东市去。

“小澜,既然我们出来了,就去吃碗元宵吧。”

路边有年轻的小姑娘、大娘和大叔们,都支这摊子在买元宵,几文钱一碗,几个摊子周围还有几个年轻的小伙子小姑娘在演杂技。看着大家都是笑颜逐开的样子,我想,这就是皇兄常在心里说的黎明百姓人间烟火吧。

“老板,来两碗元宵。”

“好嘞,客官稍候片刻。”

小澜不安地望了眼四周,说道,“小姐,我们要不要到茶楼里去吃呀”

“别担心,他们找不到这儿来的。”

我望向小澜,本想叫她安心,只见远处一男子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裳,手中折扇随意地拿在手里,身后还更着个小厮。当我们的目光在嘈杂的人群里相撞的时候,我心中多了几分忐忑。

回想起此前我对他做出的荒唐行径,就觉得有些无地自容。

他朝我点了下头,算是行了礼,隔着嘈杂的人群,我也微微点了一个头。元宵已经上了,我一边吃着,又忍不住悄悄地望向之前的方向,结果他已经没了人影。

心不在焉地吃完了元宵,便觉得有些累了,便让小澜引着我往僻静的地方走去。

我已经没了什么兴致,在灯光微暗的长街上,随意地看看这些布置,却见迎面走来一位公子,他也有些意外地望着我。

“姑娘,别来无恙啊。”

此刻,他虽叫我姑娘,我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尊重的,反而心怀感激,他没有暴露我的身份,还包括在梅岭那次,他那么耐心地听我唠叨。

“那日多谢公子以美酒相赠,你的大氅,我改日有机会便还你。”

“举手之劳罢了,不足挂齿。”

我踌躇着说道。

“敢问公子名讳?”

“不敢当,小生李承烨,不过是太子殿下的一名幕僚而已。”

这话一听就是应承之语,他能随雍国使团出席大梁的除夕宫宴,又能知道皇兄遇难的消息,想来就是贵公子,而且身份不凡,既然他不说,那我也不好多问。

我们走到河上的石桥,忽然就放了烟火,天空突然变得异样明亮,便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

色彩斑来,声响光亮此起彼伏,他们成群地在空中绽放,如花田的百花一般姹紫嫣红。

“好美啊。以前从未觉得焰火这么好看。”我情不自禁地感叹道。

“大概是因为场合不同吧。”

“也许吧。”我明白他的意思,以前看宫里的焰火,只觉得华丽,而这里的,虽然杂乱,但却沾了民间的气息,让人觉得,很热闹,没有那么孤独冷寂了。

我不相信皇兄真的就这么轻易地被那群小人谋害,但至今下落不明,想到这儿,心情也变得沉重了,“只可惜转瞬即逝,事后看着黑沉沉的天空,什么声音,什么色彩光亮都没有了,就觉得自己被骗了。”

李承烨却勾起嘴角,温柔地笑起来,指着河面的花灯说道,”又何必如此悲观,世事无常,美好的东西总是寄托这希望,你看这花灯,随着河水流去,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烛火就灭了,到时候只是一团纸,什么也看不见,但这不终究还是黎明百姓祈求的愿望吗。“

我探寻地望着他,这个素未平生的公子,到现在只有几面之缘,他仿佛是个迷 ,这心怀天下的样子,却和皇兄是一样的。

”姑娘这是怎么了,我说的有什么不妥吗?“

”非也,我只是觉得用过那位太子殿下能有你这样的幕僚,真是他的福气。“

他或许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或许不明白,只是轻笑这摇了摇头。

这时,恰巧有两位年轻的姑娘从我们身旁经过,手里拿着团扇 挡住半边脸在窃窃私语,且被我们听的一清二楚。

”你看这位郎君同他身旁的小姐站在一起多般配呀。“

”一定是定了情的,趁着上巳节来这里相会。“

”对对对,你看,他们两个的丫鬟和小厮站得离他们那么远,肯定是不好意思偷听他们讲话。“

”好羡慕他们啊……“

她们的目光在我和李承烨身边来回的打量,即便我和他没什么,被人这么议论,还是不禁红了脸。也不敢看李承烨的脸,直到他们走远了,我才道。

”公子,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好,珍重。“

”你也是。“

我匆匆从他身旁走过,往皇宫的方向去。

”……“

他好像在说着什么,只是烟花又起,四周嘈杂,我也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像母后说的,事情总会否极泰来,可能是出了一趟宫,体会了民间的上巳节,又向神明许了愿,觉得四周氛围都变好了,心情也舒畅了不少。

我搬了一把椅子在梅树下小憩,却忽然听闻父皇下了早朝后突然晕倒,太医院的太医都聚在承乾宫为父皇诊治。

他们说父皇是当年御驾亲征时留下的病根,因为过度劳累忽然发作,这一次,父皇一病不起,太子代理朝政。

可太子代理朝政才不到半月,赵珵璋就在朝堂上弹劾皇兄在西南封地多年,搜刮民脂民膏,与西南的匪徒勾结起来盘剥百姓,更重要的是他弹劾皇兄勾结边将,意图谋逆叛国,向雍国透露边疆堪舆图和行军布阵图。

现在贵妃母子一人把持着后宫,一人稳站朝堂,如日中天,许多人巴结。他们就凭借着从西封地找过来的几个所谓证人,就定了皇兄的罪,把他说成是一个无君无父的奸佞。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整个朝堂却没有人站出来替皇兄说一句。

后来朝中太子一党又联名上书,褫夺皇兄封号,贬为废人,说什么皇后无德,应力懿贵妃为皇后。

他们一群人狼狈为奸,我虽在宫中明哲保身这么多年,但皇兄还没死呢,绝不能像现在这样任人为欺。

我到承乾宫去找父皇,却被贵妃带着众妃嫔挡在门在。”清泓,皇上刚刚服药睡下了,你改日再来吧。“

”那我进去看看父皇怎么样了,绝不吵到他休息。“

”泓儿,霖儿坐下这么多丑事,把你父皇气得病都更重了,这些虽然和你没什么关系,但这些日子你还是别来了吧,这才能让皇上的病好起来。"

“贵妃娘娘,我以中宫之子的身份来探望陛下,想知道陛下是否龙体康健,娘娘,你也要拦着吗?”

“清泓,你胡乱说些什么,皇后被禁足这么多年,宫里的人讳莫如深,你想干嘛。”

“贵妃娘娘,贵妃终究是贵妃,再得宠,凤印也还是在我母后的手中。与我父皇携手,并肩看天下的国母是我母后而不是你这个许家旁支的一个庶女。

父皇只是禁了母后的足,别的旨意什么都没有。我母后才是原配,放在民间,您也不过就是一个妾室而已。

当年他们夫妻二人是何等的恩爱,几十年夫妻的情分,如今父皇病重,母后被禁足不能来侍疾,我这个做女儿的自然要替代母后过来探望。许氏,你一个妾,也配拦我吗?”

懿贵妃没有想到,这么多年一直乖巧温顺的我会说出这些带刺的话来,和她撕破脸,当着众人的面羞辱她。

她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的,扬手就要打我,往日里她装的贤良淑德、沉稳持重都被他甩得一干二净。

贵妃居高临下地望着我,怒气冲冲,攥紧了手里的绢子,咬牙切齿地,却只是勾唇一笑,那烈焰红唇说出来的话然人觉得阴森寒凉,“好,你进去吧,也终究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我一进去,看到的全都是陌生的面孔,之前的内官和宫女都被换走了,这些全都是贵妃的人。我走到父皇床前,却被吓了一跳,这与我元宵节时见到的父皇判若两人。

他消瘦了不少,面部苍白,看着没有半点生气,也没有了往日的威严。

见到如此的父皇,我心疼地上前去握住他的手。他忽然睁开了双眼,嘴唇轻轻地张合,叫出了两个字,“漱玉”眼角竟然还溢出了泪水,在黑白交错的鬓边留下一抹淡淡的泪痕。

竟是母后的闺名。

“我对不起你,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死了。”

父皇,把我认成了母后。

“父皇,你认错人了,我是清泓啊。”

父皇忽然睁大了双眼,用力甩开我的手,手臂把几案上的药盏也打翻了。站在外面的那一群人听罢全都跪下。

“你们都给我出去!”父皇吼道,手捂着胸口痛苦地咳起来。

跪在地上的人动也不动一下,父皇又道,“怎么,朕要和自己的女儿说话,也要先请示贵妃和太子吗?”

“皇上恕罪。”底下的人齐齐低声道。

我疑惑地看着父皇,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承乾殿会里会是这种情形,九五至尊,我的父皇,焉何就没有了威亚。

父皇气极,一甩手,打碎了床边的一盏名贵花瓶,却险些从床上摔下来,我急忙扶住。

“出去!”

我隐隐约约明白了点什么,贵妃和太子瞒天过海,想架空父皇,殿上跪着的这群人也是为虎作伥。加之之前他们对皇兄的所作所为,我气从心上来,拔了父皇窗边的长剑,直直地走向跪在哪儿的人。

用长剑指着他们,我命令道,“出去。”

“公主息怒。”对着长剑,他们又被微微吓到,到俨然就没有要动的样子。我付之一笑,“把头抬起来。”

他们纷纷抬起了头,我打量着他们,看向他们之中像是总领太监的一个人,双手握紧剑柄,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向他的手比划过去,鲜血迅速地流过手臂,淌到地上。

看到血淋淋的心,我心底感到恶心,握剑的手也松了松,但我努力控制着脸上的表情,让自己保持着威严。

有几个宫女见此尖叫起来,大家纷纷跑出去,我也紧跟其后,贵妃见此不可置信地吼道,“清泓,你干什么,今天到底是发了什么疯。”

我直接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挑衅地说道,“你若再让人进来,就不只是划伤手臂那么见到了。”

跟在贵妃身后的几位娘娘一片唏嘘。我不在搭理,头也不回地回了寝殿。

走到父皇床前,便跪下,“父皇,刚刚是儿臣失礼了,请父皇赎罪。”

父皇拉着我起来,坐到他床前“刚刚在这里,我真的恍惚了眼,竟把你认成了你母后。”

多年来一直得不到开解的疑惑,尽然在这里有了答案。

原来,多年前,虎贲大将军还只是边疆的一名副帅。那人名叫刘曦,为父皇镇守这边疆,母后当年与这位刘曦将军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和当时还是太子的父皇情深意厚,后来,母后嫁给父皇,刘曦将军便同父亲一起到边疆镇守,多年未归。

一年除夕,少年将军归来 昔日旧友把酒言欢。却有人告诉父皇,亲眼看见母后和刘曦将军进了一个偏殿,就就未出,那两人正是现在的虎贲大将军和母后母族的一位叔伯。

不久之后母后就怀了我,父皇一直以来就对母后和刘曦将军的青梅竹马之情耿耿于怀,甚至亲自质问母后,而母后从始至终都只有四个字,“清者自清。”

后来,中山国十五万大军压境。但当时母后同刘曦将军的事情再以在军中传开,军心动摇,战前失礼,刘曦将军和他手下五千精兵被燕国十万敌军围困,马革裹尸。

当父皇的人到刘曦将军遗体的时候,他怀中还藏着母后闺阁时给他亲手绣的荷包。

母后觉得有愧于刘曦将军,我一出生,就给我起名清泓。而清泓这个名字,是母后儿时同刘曦将军玩耍时开的玩笑,若他日他们二人成了亲,女儿就叫清泓。

父皇为此气极了,加之当时其他人的嗦摆,父皇就把母后禁足了,母后自己却让人告诉父皇,“此生不见”。

“其实,我从未信过别人的话,我只是恨,她解释都不愿意同我解释,这些年我何尝又不想去见他,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呀。你母后一定以为,是我害死了刘曦,我们之间,已经回不到当初了。”

父皇停顿了一会儿,又道,“每当看到你,就总会想起他。他是我年少时为数不多的知己好友,朕终究是亏欠了他。”

“清泓,你别怪父皇。”

我只道,“父皇,为何只是旧疾复发,你却病得如此严重。”

太子早已闻讯赶来,还未见到他的人,就听见他的声音,“你还是先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太子同贵妃从外边走进来,扫了一眼地上的一滩血道,“皇妹,这么多年了,我竟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本事,倒是与你那个窝囊的皇兄不同啊。”

我正想为皇兄辩驳,却听父皇到,“你们出去,朕现在不想见你们。”

“父皇,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你还是快点写禅位诏书吧。我可以*了您的儿子,下一次,我也可以*了您的女儿,还有您的皇后。”

“你……你丧尽天良,逼父弑兄,罔生为人。”我扑上前去,却被太子一个耳光打到了地上。

父皇气急败坏地指着贵妃道,“看看,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皇上,这么多年了,你我心里都清楚,我只不过是长春宫那位的替身而已,所以这些年,她希望做的事情我学着做,她的性格,她所有的一切,但现在我累了,也受够了。”

“你住口。”父皇呵斥道 。

“滚出去。”

“父皇,儿臣已经做了二十年的太子了,已经做够了,还望父皇好好考虑。”太子又转头对贵妃道,“母后,我们走。”

太子在我身上打量了两眼,又道。

“哦,对了,父皇,近日边疆告急,燕国连同雍国五十万大军已经兵临城下,当年尚有刘曦将军将帅之才驻守边疆,可如今不同了,儿臣正愁没有对策,您的女儿貌若天仙,正解了儿臣一大烦恼啊,你说,儿臣把他送去雍国和亲如何。”

太子又盯着我说道吩咐道,“来人啊,把公主送回去。”


对我来说,这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是一夜之间的事情,父皇缠绵病榻,我也被太子以养病之名软禁在寝殿里,身边只有小澜伺候着。

我近来都活在但又之中,太子会对父皇做什么,如果他不答应禅让皇位,太子会不会有对母后做些什么,皇兄又没有下落。

天街小雨润如酥,大梁的冬雪早已全部化开,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春雨。微波轻细的雨水落到脸上,我竟舍不得会屋子里去。

小澜急急忙忙地从屋里拿了伞来在头顶给我撑着,初春最忌寒气入体,她怕我病者,又从屋里拿了披风给我,却是当初李承烨给我的那件。

我低头对着颈间的绒毛发起了呆,小澜不解地问道,“怎么了,这件是不是太厚了。”

“没有,很好。”

其实,我是想喝酒了。坐到屋檐下,小澜一一布置好了煮酒的器具炭火。一樽酒,一盘青梅,好不惬意,只可惜,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关闭已久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打开,赵珵璋穿着一身浅紫的衣裳,打着纸伞出现在蒙蒙的雨里。我有一瞬间也恍惚了,这不是这些年我梦里常常出现的吗。

我已经有些微熏了,并不想理会他。

“臣赵珵璋见过公主殿下。”

“赵公子来得好巧,我炉上正驾着热酒呢,小澜,赐座。”

赵珵璋到我对面坐下,我便给他倒了一杯酒。却是相对无言。

“公主,多日不见,你可安好?”

“有劳赵公子记挂了,清泓一切都好。”

“那便好。”他看着酒杯里的酒回味了半晌,望着我,温柔地扬气唇来说道,“公主这酒真好。”

我心下一颤,惊慌地别过头去,快速地回应道,“赵公子公务繁忙,还是少饮些,别醉了。”

“公主。”赵珵璋缓慢站起了身 ,对我拱手作揖,又道,“公主,臣今日来是……”

他沉吟良久,才道,“臣今日是想来告诉你,燕国雍国已经答应撤兵,太子殿下一直着人在准备同雍国的和亲事宜。”

听罢,我也愣了半晌,我一度安慰自己,太子不过是想威胁父皇,想戏耍我罢了。我一直在 逃避着,以为不去想,就不存在了,此刻,我真想赶走赵珵璋。只要他不说,我就什么都不知道。

见我不回答,便无奈的行了个礼,说道,“在下告退。”

他默默地转过身,又回头看了我一眼,便离开了。我急忙叫道,“赵将军留步。”

他又转过身来,耐心地等着我说话,“小赵将军,山高路远,你为我送亲可好。”

“好。”望着赵珵璋的背影,这位大梁最年轻有为的将军,我还是会想,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对皇兄一家痛下*手,*伐果决的那个是他,还是此时温柔儒雅的是他,或者都不是呢。

过了一个多月,新皇宋锦靖就带着赵珵璋亲自来了,还有雍国太子郑伯考和大梁清泓公主和亲的国书。

他走后只留下几句话,“皇妹,你代表的是大梁的面子,父皇同我已经为你备好了十分丰厚嫁妆,倒是十里红妆,夏至那日,便是黄道吉日,朕亲自送你出城。”

对,是新皇,宋锦靖丧尽天良地以母后的性命和边疆五座城池要挟父皇,如若父皇不允,他便以当年刘曦将军的事情废了母后,把边疆五座城池作为我的一部分嫁妆送给雍国。

宋锦靖知晓父皇的软肋,对于一个皇帝而言,这两样都是莫大的耻辱,所以他妥协了,那一晚在承乾殿,我亲眼见到父皇在宋锦靖早已草拟的诏书上按上玉玺,又把玉玺交给了他。

不过几日,宋锦靖就登基了,大梁的体面,他没有废掉母后,也没有褫夺皇兄的封号,甚至在登基的第二日,就封我为固伦和静公主,给了我一个十分风光体面的身份。

“公主,这可怎么办啊?你真的要嫁到雍国去吗,大梁又不止你一个公主?为什么皇上要来逼你呢。”

“他没有像对付皇兄那样来对付我,却演出衣服四面楚歌网开一面的明君姿态,那是因为他不能,若我无缘无故死在宫中,那母后的两个孩子无缘无故地死掉,前朝,天下会怎么看他这个新皇,怎么评价他,他的皇位又怎么坐地稳呢。然而他在我面前亲口承认 ,皇兄是他派人去*的,他留我在皇宫,又怎么安心。”

“那我们只能听之任之了?”

“小澜,和亲不是他逼我的,若边疆起战火,百姓定然深受其害,十五从军征,八十方归,太苦了,若皇兄知道,必定是昼夜难安的。”

小澜退下去后,四下里都是静悄悄的,我以前最多只想过,若嫁不得赵珵璋,最多也只是被父皇许配给名门贵勋,以拉拢臣子。原来我的归宿在千里之外,想到我的夫君不是赵珵璋,心里还是会痛。

我见过郑伯考,在之前宫里的晚宴上,想起他傲慢的态度和脸上的风流,还有雍国那复杂的政治局面,心中就开始担忧起来。今后的路,我一点儿也看不清。

每次想到雍国,我都会想起李承烨来,从他通身的气质来看,才不是什么太子幕僚,一定也是公子王孙吧。他是在太虚镜里出现过的人,难道,他和我之间,会有什么牵绊吗。

我一直被关在寝殿里,宋锦靖专门情了人来教我雍国礼仪,日升日落,云卷云舒,我是在漫长的等待中度过的,在我心中,和亲其实并非定数,却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等的是什么,等没人的时候,我一遍一遍地在妆奁橱柜和各种角落里寻找,希望能找到那枚太虚静,或许从里面,我能知道些什么。

但直至和亲前一夜,宋锦靖来找我时,我什么也没找到,什么也没等到。他给了我一把匕首,告诉我,永远别忘了固伦和静公主,是大梁的公主,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我沉默地接了过来。

出嫁的这一天,我终于见到了母后,当着众人的面,她只能对我说一些礼仪规矩上的话,眼中却闪烁着泪光,我明白,哪里有太多的意思,而我,什么也不能做。

马车载着我离开,出城门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宫墙的方向,只见父皇搀扶着母后,正望着我,见到我时,只见母后用方巾擦了眼泪,挥手与我道别,我只能轻轻地望着他们,说了一句,“保重。”

这一日宋锦靖真的亲自送我出城,赵珵璋也履行了当初的诺言,亲自护送和亲队伍。万人空巷,百姓夹道相望。不知为何,在风吹起车帘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十分眼熟的发簪,那明明是当日我代母后送给皇嫂的。

我急忙又掀开帘子看了一眼,之间两道熟悉的背影,穿着素衣,背过人海,迅速离去。那是,皇兄!这一次我绝对不会认错,是他。

为了防止宋锦靖和赵珵璋看出端倪来,我又坐回去,心里七上八下的。


马车行至城外,马车前后的红妆蔓延仿佛看不到尽头,宋锦靖道,“皇妹,你看朕为你备置的嫁妆如何。”

“十里红妆,清泓不甚感激。”

可当宋锦靖停留在城门之下,赵珵璋继续护送我北上的时候,我明白,这一场两国之间政治联姻,便把我绑在了一个进退维谷的境地,若哪日两国再起争端,我该当如何让呀。我那素未谋面的夫君,又如何待我。

但有一点我也是明白的,望着裙襦上这一双才被母后紧紧握住的手,这上面仿佛还残留又母后的温度,我轻轻地念到,“父皇,母后,皇兄,泓儿从今日起,就是雍国的女人了。”

小澜见我如此伤心,便安慰道,“公主别难过,小澜会一直陪着公主的。”

我沉默地点了连下头,她却像想到什么似的,惊恐地捂住了嘴,睁大着眼睛望向我,说道,“公主,你说,皇上生性多疑,他明知你不会望了*兄之仇,他会不会,会不会让赵将军在路上对你做什么!”

“小澜,你别怕,黑云压城,燕国和雍国的士兵随时会卷土重来,他就是为了边疆安宁,才会让我远嫁,他要演仁义治天下的明君,放心,不会有事的。”

我和小澜窃窃私语还是被赵珵璋发现,他走近马车道,“公主,发生了何事?”

“无事,将军继续赶路吧。”

一路上,我总是会回想起在皇城时看到的背影,那是皇兄皇嫂没错。可是,皇兄是有宏图大志的人,他怎会任由宋锦靖那样的人坐上皇位,更重要的是,那日,他那般行径,是来送我的吗?

是啊,皇兄也知道我是为了止战而去和亲,他不会不愿意的吧,只是,为什么他明明活着,却不来找我?

此时此刻,我心中有了更多的谜底,关于郑伯考,关于皇兄,关于赵珵璋。

越往北,便越发地靠近两国交界雍城了。一日夜里,赵珵璋带着队伍在林子安营,我特意避开所有人,将赵珵璋叫到我的马车里。

他一身戎装,弯着腰坐进了马车里,虽然他佯装镇定,我还是看出了他的局促不安。

我不紧不慢地说道,“赵公子,再过两日就到潍城了,你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没有。”

我慢慢地凑近身子,又问了一次,他紧盯着我的眼睛,我心中,仍像是烧开的水,烫得令人疼痛难挨。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手,停在半空许久,最后又收了回去。我努力的想从他的眼神里捕捉到一丝情绪,到里面太乱,我一望进去,就像进入一片密林,迷路了。

“赵公子,你可曾,对我动过心?”看到他眼神有一丝的颤动,我又继续追问,“哪怕一点点?”

“不曾。”

如此决绝。“好,我明白了。”

我笑出了声。趁他不注意,用了所有的力气,将当初太子给我的那把匕首,扎进他胸口。只恨我自己还是心软了,匕首刺偏,离心脏,还差一点距离。

赵珵璋不可置信地望着我,痛苦地吐出了一口血。

“赵将军,从今日起,我们两不相欠。你欠我皇兄的,今日我就用着伤,替你还了。从今日起,我对你,生死不念。”

他听后呆愣地望着我,喃喃道,“好。”

他走后,我还是不争气地哭了,感觉心像被钝刀一下一下地割着,周身的血慢慢地被放干,小澜抱着我安慰道,“没事了,哭过之后,一切都不过是过眼云烟了。”

第二日,有人问起他的伤,他却同江湖匪徒偷袭这种名头遮掩过去,对此,我付之一笑,与我何干啊。


抵达潍城,等和亲队伍踏上了雍国的国境,我始终都没有掀开帘子去看赵珵璋最后一眼,其实从最开始的那一年,我们就是殊途,陌路人,我和他之间,一直存在的不过是我的幻想罢了,或许,我不该太执着。

雍国算是半个雪国了,河里的水虽化开,但里面流淌的是高山上融化的冬雪,所以还是会觉得冰凉。

到了夜里,也还是还会冷,负责护送和亲队伍的那位将军让大家支起了火堆。只听外面想起了笛声,羌管悠悠,满地月光,我唤了小澜过来。

“小澜,把将军叫过来。”

隔一卷屏风,我问道,“将军,是谁在吹笛?”

“公主勿怪,我即刻叫他们停下来。”

“无事,我只是想问,是谁在吹笛。这笛声,让人心中颇有感怀啊。”

“回公主殿下,我们是当初随太子殿下驻守边关的,后来太子殿下回京,我们便被留了下来,已经三四年没有回家了,这次能护送公主回京,便能见到父母妻儿,亲人故友,是以有些触景生情吧。”

郑伯考还会到边疆驻守吗 ?此时此刻,我却情不自禁地想起另一个人来,他倒是更像回来边疆驻守的人啊。

“原来如此,多谢将军相告,你下去吧。”

我们又在路上走了十多天,才到了殷都,这便是雍国皇都了。坐在马车里,亦能感受到这座被人们称为天下第一都城的热闹,马车在城外停下,有人出城相迎,我听那位将军你叫了一声,“太子殿下 ”。

这便是那位郑伯考把,去年中秋佳宴,虽只见过一面,但我对他,却是从心底的厌恶和反感,今后同室为夫妻,我如何才能过下去呀。

那位将军行至我马车旁,隔着帘子道,“公主,太子殿下说,舟车劳顿,请和亲队伍先到译馆休息,成亲事宜,后日举行。”

“有劳了。”

忽悠一阵风吹过,掀起了马车门帘一角,之间人群的最前方,一青衣男子骑在白马上,只那一眼,隐约有一股熟悉的感觉,仿佛故人重逢。

在译馆里,雍国的礼数,或者说之郑伯考的礼数,处处周到,他担心我带的人不熟悉这里,还派了几个侍女过来伺候我的起居,玉盘珍羞,绫罗绸缎,金石玉器。

成亲那日,早早地就被人叫起来梳妆,太子取妃,有诸多的繁文缛节,我迈了许多条门槛,进殿跪拜皇帝走路的步数也有讲究,正如我和太子各执一角的红绸,经过几个时辰,诸多形式,我便和他绑到了一起。

这昔日几乎要兵戎相见的他国之地,我就像浮萍一样在上面漂泊,无依无靠,忧心忡忡,这几个时辰,原本很漫长,但过得到也快,不知不觉我就已经坐到洞房中。

烛火把新房照得明亮,我看着眼前挡住视线的红盖头,低头看到拢靠的喜鞋,心里确是五味杂陈。

我不禁想起了赵珵璋,在过去的许多年里,我曾以为这一身嫁衣,还有那段“ 喜今日赤绳系定,珠联璧合。卜他年白头永偕,桂馥兰馨。 ”的话是为我和他准备的。

但是今日主婚的那位丞相念的却是“固伦和静公主柔嘉淑顺,风姿雅悦,端庄淑睿,克令克柔,安贞叶吉,雍和粹纯,是大梁皇帝陛下掌上明珠也。太子郑伯考,醇谨夙称,恪勤益懋,孝行成于天性,子道无亏;清操矢于生平,躬行不怠;念枢机之缜密,睹仪度之从容,是朕之侄也。是为良配,愿梁国从此结秦晋之美, 世代友好。愿你二人从此琴瑟和鸣,传为一代佳话。”

司礼官的话还在耳边回环,就有人推门而入。

他在门口停了一会儿,遂又把门关上,径直朝着我走过来,脚步很轻。我却看是紧张起来,心砰砰直跳,下意识地就抿起了嘴唇。

心跳莫名地就加快,脑中闪过了一个人的脸,他披着狐裘大氅,五官端正,静静地立在远处望着我,那是我在太虚镜里见过的模样,那时李承烨。

他又靠近了一点,我能闻到他身上微醺的酒气,手藏在衣袖下,不自觉紧张地揪扯着衣服,动亦不敢动,连大口呼吸都不敢。

眼前出现了一双指甲微红的手,随即盖头一掀,烛火明亮,我终于清清楚楚地见到了那位傲慢的郑伯考。却不曾想过,是李承烨!

“太子…………殿下。”我小心翼翼地问礼,其实内心里却庆幸地松了一口气,我忽然想起母后说的那四个字“否极泰来”,不论如何,总觉得像是一直盘旋在头顶的乌云渐渐散开。

“公主,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太子殿下。”

我乖巧地由他引我到披着红布的桌子前坐下,静坐不语。

“拘于礼节,前两日未能去见你,这一行,路途遥远,车马颠簸,你可都好?”

“都好。”

“这一日成亲礼节繁多,辛苦你了。这一天都没吃东西,你要不要先吃一点?”

“好。”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敢看他,就只能盯着桌上的糕点抓起来放到嘴巴里咬着,新房里红烛摇曳,又恢复了安静,只有外面还能听到一些热闹。郑伯考又倒了一杯茶给我。

“别噎着了。”

“多谢太子殿下。”

“生疏了,叫殿下即可。”

“好。”

红烛摇曳,已经燃了一大半,他就安静地坐在我对面,我还是不敢看他,但能感觉到他平静的目光。而对于李承烨的事情,他只字不提,他不提,我亦不问。

“吃好了?”

“嗯。”我轻轻地点头。

言语之间,他已两步走到我跟前,弯腰抱起我,放到床上,又解下红鸾帐。还未待我反应了过来,温暖的唇就吻了上来,他抱着我,我的头就贴着他宽阔的胸膛……

半夜的时候我醒过来,他的臂膀虚搂着我,红鸾帐在红烛还在燃着,不时啪啪地响。他看了一眼头顶的男人,轻轻地转过身背对着他。不觉间有些恍惚了,闺阁女子成亲,三书六礼,洞房花烛,多大的事亲,多么有意义,而我一睁眼,就这样成了新妇。

回想今天的一切,还有谁在身旁的这位太子,是郑伯考也是李承烨,又那么真实。我轻轻地转了个身,仔仔细细地用眼神描摹着他的鼻唇眉目,抬起还留有他痕迹的手臂,轻轻地抚过了他的唇,半夜之间,有过了男女欢爱,于我而言,他就与任何别的男子甚至是与赵珵璋都不同了。

轻轻地呼吸,眼泪也轻轻的从眼角滑落。

他忽然睁开眼,“醒过来了?”

我惊慌地把手移开。他却看见了我脸上的泪,抬起手来轻轻地擦去,他望着我,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又好像什么都有,他嘴唇微动,像是要说什么,嘴唇蠕动,但最后什么都没说,将我搂紧怀里,我就这样,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翌日醒来翌日醒来身旁空空如也,但伸手摸过去,还有一些温度。这些温度从指尖慢慢地流到全身各处,直到为我梳洗的侍女推门进来了,我才反应过来。

坐在铜镜前,弄发描眉,晨光透过窗纸从外面招进来,外边的廊上时有人端着东西走动,哒哒的声音扰得我心里不能平静,应是在准备早膳了。

小澜拿着石黛在准备帮我画眉,我抬手拦住了,“小澜,让我自己画吧。”

“公主,这不妥……”

这时,房门忽然被推开,郑伯考从外边走进来,我连忙起身微微屈膝福礼,“殿下。”

“不若我为清泓画了吧。”

“啊……”

他走到我身旁,轻轻地将我压回椅子上,对着铜镜,拿起石黛作势就要画起来,我欲言又止。

“你别怕,昔日我常于宣纸上作画,弄妆描眉,应该也可以。”

几个服侍的侍女退到一旁,我抬眼,偷偷地观察着铜镜中郑伯考的神色,他嘴唇轻合着,十分认真的样子,画眉的动作虽然没有我和小澜流畅,甚至有些笨拙,但他小心翼翼的样子,也把眉毛画得很好。

他随意地放下笔,说道,“美。”我羞涩地埋下了头。

小澜继续为我装扮,盘弄头发,插上金步摇,郑伯考就静静地坐在一旁,等着我一起去用早膳。

今日时和亲第一日,是要进宫去拜见皇帝的。我和郑伯考面对面地坐在马车里,他自从上了马车就开始闭目养神起来,双拳微微握着。

不禁偷偷地去打量他,回想起昨夜他突然睁开眼的情形,我又急忙把头撇过去,目光看向别处。

据皇兄说,当年郑崇碌弥留之际,把郑崇裕和郑伯考,还有几个内阁大臣都召到龙床前,指明了要让王爷郑崇裕继承大统,执掌朝政,当时刚刚十四岁的郑伯考仍旧是储君之尊。

先皇真是奇怪,像是要托孤,但又更像是拱手把天下给了别人,或许这其中是有什么隐情的。

我又回头看向了郑伯考,却见他也正打量着我,那眼里好像太液池的水,深得看不到底,外面的吵闹和喧嚣似乎尽收眼底,又似乎,全部隔绝在外。

他绕有兴趣地和我说道,“清泓,坐到我身边来。”

“嗯。”

我才准备起身,熟料他长臂一拉就把我禁锢到怀里,我险些惊呼,嘴巴却被他用宽大的手掌给堵住。

虽然我们走过了肌肤之亲,也是夫妻了,但换了场合,却还是适应不了这样亲密的接触,心就开始扑通扑通地跳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试着挣扎,只是她一句话,倒像是我做错了事情一般,顿时就感觉羞怍起来

“清泓,别闹。”

他调整了一个坐姿,让我舒舒服服地坐到他的腿上,随后低下头,嘴唇从我额前慢慢地移动到耳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

“皇上只知我去过大梁一次,他若问起,上巳节那日相见之事,你别说出来,可好。”

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倒还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嗯,知道了,殿下。”

“皇宫里的人,不论是谁,都不要和他们走得太近,你可懂?”

我不明所以地望着他,轻声细语地问,“殿下,这是为何?”

他盯着我沉吟良久,“为我。”

我抿着唇,对他的话似懂非懂,良久,他又忽然张口道,“也是为了你。”

此时,马车已经到了皇宫,不待我回答,郑伯考就把我放到旁边的位子上,马车外面有人提醒道,“殿下,娘娘,到了。”

我们在皇后的殿宇见到了皇上和皇后娘娘,他们并肩坐在主位上,暗黄色的衣袍尽显皇室的威仪。

“太子啊,昨日亲自看着你成婚,也算了却了寡人多年的一桩心事,和先皇总算有了一个交代了。”

“这一切都仰仗陛下成全,臣多谢皇上抬爱。”

“伯考啊,都是一家人,不要这么拘束。”说罢,皇上扫过我身上又道,“先皇崩世少将太子托孤于寡人,寡人将你视若亲子,望你们二人今后携手生活,举案齐眉。”

“谢皇上。”

“谢皇上。”

“哈哈哈,快起来,快起来,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礼。”皇上颇为满足地笑起来,和当初的父皇一眼,有威亚四海的气势,让我一下子就联想到了那个野心勃勃,吞并了中山国的帝王。

不过,他比父皇狠绝。

我们四人围在圆桌上吃饭,可是我心里总觉得有些害怕,郑伯考握紧了我桌下的手,示意我安心。

“清泓啊,你个太子果然十分般配啊。怎么样,你们相处得怎么样?”

“清泓和殿下相处得十分融洽,相见恨晚。”

“哦,是吗,你们这是新婚燕尔呀,伯考是个好孩子,定会好好待你的。对了,你们上次相见,到如今,也有三四个月了吧?”

“回娘娘,我与太子殿下昨日是初次相见,半年多见的中秋节宴,本来是有机会一见的,但当时我身体不适,父皇便让我早些回去了。”

“原来如此。”

皇后娘娘说话间还往我眼里荚菜,却有状似无意地打量了我一眼。

回到了太子府。郑伯考扶着我的手下了马车,但并没有放开,而是反手握住,拉着我往他的书房去。

又令侍女上了茶。

“听说你在梁国时手艺很好,春夏焚香煮茶,冬春弹琴煮酒,十分惬意。院子里梅香常驻,读书写字,悠然自得。”

“清泓也听说,殿下文武双全,能挥洒文墨,举杯邀明月。银鞍白马,飒沓如流星,英雄豪气,射石饮羽,踏雪无痕。”

他一笑作春温,转身背对着我,一只手负在身后,目光穿过打开的窗子在看外边的花。

“清泓,成了我的妻,你可有悔?”

我望着他的背影和宽阔的肩膀。窗外刮起了风,将一片叶子从外边吹进了窗户里,它轻飘飘地在屋子里盘旋了几圈,最后悄悄落到了郑伯考的影子上。我捡起那片叶子,想到了许多,皱起了眉,不知该如何作答。

本来今日是要见太子府中的良娣良媛的,然而郑伯考先前纳进来的两个妾室,一个病死,一个难产,也死了,孩子也没能留下。

想到这里,不禁觉得有些凄凉。

一入太子府,便要学者打理府中事宜,人情往来,郑伯考只说让我慢慢来。我们的日子就像一对寻常夫妇一般,我为他备好水更衣,我们同床共枕,早上听着更声起床,为他穿衣,送他上朝,一起用饭,他在书房忙公务的时候为他煮暖汤,煮些茶,和膳房的师傅学做点心,为他送去。

但我还是会为皇兄担忧,我以为到了大雍,他或许会有书信给我,但还是没有消息,他可以不露面,我预感到他是要筹谋些什么的,但还是为他的处境担忧。

皇后总是常常往太子府送一些首饰,布匹什么的,常常邀我进宫说话,郑伯考若在时,便能陪着我一起,他若不在,我便得自己去应付,说什么话都得先在心里思量着,累及了,有时郑伯考亦在,却不能同我前去,就叫人去回话,说我病了,感染风寒,皇后总是派人来询问,送许多的补药来。

这入夜,我正在灯下读诗,读到古人诗句“即见君子,云胡不喜”时郑伯考就来了。手里还拎着一个食盒。

“晚饭的时候我见你吃得少,尝尝这个。”

原来是千层糕,还有云生酥,这都是大梁皇宫常做的糕点,我吃着竟有一种久违的感觉,我开心地笑起来,说道,“嗯,好好吃。”

郑伯考忽然拿起帕子轻轻地擦了两下我的唇角,柔声道,“嘴角弄脏了。”

“谢殿下。”

我伸手递了一块糕饼到他唇边,问道,“殿下尝尝。”

只见郑伯考前倾过来,就咬了一口,“嗯,好吃。”

我呆愣地望着他,不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相视一笑。

他见到我桌上合起来的书,拿起来,翻了两页,便读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我真真切切地听到了,却像没听到到一般,假装专心地吃着糕点。

“清泓?”

他喊着我的名字,眼睛里映射着烛火的光,我们离得近,我能看到他眼里有一个模糊的影子,那是我。

“嗯?”


“我还你一样东西。”

“什么?”

郑伯考抬起手,将我双眼阖上,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桌上的糕点有着似有若无的香味。只听得有什么东西放到桌子上的声响。

睁开眼时,只桌上摆着一个玉镯和簪子,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东西了。

我望着它们,不敢触碰,只觉得眼睛酸酸的,泪水已经在眼睛里打转,视线也变得模糊了。

牙齿在嘴间轻轻地颤抖,耳朵里也有嗡嗡的鸣动。

“今日有人故意将我引到一个茶楼,将这东西交给我,让我转交给你。”

“皇兄。”,我强忍着心中的不安,问道,“殿下,那人是谁?可还跟你说了什么?”

“不识。他只说,故人之物,以此为寄,善自珍重。”

郑伯考只是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安抚着,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到他的肩上,他什么也不问,手指温柔地替我抹去脸颊上的泪,就走了。门一合上,我终于放声哭了出来。

次日醒来,嗓子哑了,眼睛也肿得像核桃一般大,郑伯考为我担心着,特意从皇宫里请来了太医为我医治。

正逢上皇宫里的内监来传旨,让我同郑伯考一起参加今年中秋节宴,我还在犹豫着,郑伯考却道,“太子妃近日来病了,不便出席,你们回去吧。”

那位内监刚离开,皇后娘娘派来慰问的宫人就来了,带了许多的药,盘问了许多。

我一边捂着嘴咳着,一边答道,“妾身病得不是时候,扰了娘娘雅兴,请姑姑代我同娘娘说几句 ,莫要见怪。”

那宫人阴阳怪气地说道,“今年中秋节宴,大梁赵珵璋将军携使团来贺,以示两国交好,太子妃若是不出席,怕是不妥吧。”

在一旁的郑伯考将我揽入怀中,反问道,“孤的太子妃尚在病中,你说呢?”

那个宫人明显是被郑伯考的恫吓吓到,说了两句好生休息,便离开。

我欲言又止地望着他,谁知他却满不在乎地安慰道,“你放心吧,没事。”

郑伯考难得闲下来,便留在家陪着我。

到了傍晚,云霞染红了半边天,光线散射在太子府屋顶的瓦上,反射着夕阳那柔柔的光辉,太子府美得如画一般。

我同他在书房里坐着望去,看着太阳慢慢地沉下,便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世间诸多风景,不知夕阳,明日早起,亦有朝霞,雨过天晴,犹见雨虹,清泓不必悲愁。”

我转身望向他,静静地听着这些,却回想起那日桥上他的话。

“清泓怎么这样看我。”

“我忆起了去年元夜时,漫天烟火下的一位旧友,他也同殿下一般明朗。”我调侃道。

“我却记得两位过桥女子说你我般配,原来是真话。”

我羞得急忙望向了别处,还好郑伯考的侍从进来提醒他前去更衣。

我为他更衣时。他满脸心疼地望着我,我一边为他整理衣裳一边嘱咐道,“殿下少饮些酒,别喝醉了。”

“清泓刚刚说什么?”

我仰起头,郑伯考却忽然含住我的唇,由浅入深地吻着,到后来呼吸交错,我们自己也愣了。

目送郑伯考出门,我便开始同府里管事张罗着今晚的事情。其实中秋节之时,府中前些日子早已开始准备,我不过就是在旁边看着有哪里不妥当。

我四下里看着,只见一个奴仆在远处一直望着我,我们对视两眼,他就转身朝僻静的地方走去。他不像府里的人,却好像要将我引过去。

想起郑伯考昨天说的那人,我便跟了上去。

原来他早已早早地在假山后面等着我。

“小人见过公主。”

“你是谁?”

“小人是皇上身边的人,此次同使团前来,是有话要告诉公主。”

“皇上让我转告公主,他赐你尊荣,在潍城你也伤了小赵将军,你们也算互不相欠了。请公主记住,你是大梁的公主,任何时候都是。”

“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人递了一个香囊给我,说道。

“雍国这位太子,万夫莫当,文韬武略,留着他,对边疆而言永远都是一个隐患,这是皇上特意为公主从燕国寻来的无魂散,公主只需日日下到太子的茶饭中,不出半年,他便永远醒不过来,虽活着,也如死人一般。

陛下到是会以太上皇和皇上都想念公主的原由,将公主接回大梁,若公主愿意,他可以让赵珵璋将军尚公主,做正室原配的夫人。”

我嗤笑道,“皇兄真的打了一个好算盘,你且代我转告他,清泓永远不会忘记的。”

我又对那人试探道,“皇兄可还有什么别的让你交给我,或者有什么话带给我吗?”

“没有了。”

“好,我知道了。”

将香囊收到袖袍里,我便回了寝殿。一进门正见小澜带着侍从收拾院子,便吩咐道,“小澜,你去帮我拿一壶温水来,我要洗个手。”

“是。”

将无魄散全部倾倒到壶里,却无色无味,全都化在水里。

“小澜,你将这水倒一些到盆栽里试试。”

小澜照我的话才刚将水撒进去,原本绿油油的叶子瞬间枯黄,不一会儿就死了。

我背后不禁生了冷汗,感叹道,“好一出借刀*人,一石二鸟的算计啊。”

“公主,怎么了。”

我将事情原委大致同小澜说了一遍,“这不是无魄散,这是蚀魂散,我听皇兄说过,这两种毒药极易混淆,后者融入温水,只需一点,倒入树根,则树三两日就死了。若有人日日服用,毒素日积月累,到时候便会暴毙而亡。”

“若到时事发,最大的嫌疑人就是我,最后郑伯考死了,他们也不会放过我。”

“但是公主,你把这东西全倒掉了,以后要怎么办啊。”

“我此生,早就与他势不两立。”

我将壶里余下的水也一起倒到盆栽里,同小澜说道,“你待会儿叫人把这个处理掉吧。”

想是刚刚宋锦靖的人同我说的话,我付之一笑,坐在院子里看着他们一点点地布置着。

天色渐晚,府里也是热热闹闹地,我便让大家都吃酒去了。

我静坐在房中,等着郑伯考赴宴回家。

过了许久,天色愈发的重了,云下的月十分明亮,我才听得到外面有了动静。郑伯考从外面进来,他一走近,便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

“清泓都病了,这么晚了害坐在风中,怎么不多加件衣服,若再着凉,病就更加难好了。”

“殿下回来啦,我给你煮了醒酒汤,殿下过来喝了醒醒酒吧。”

“好。”

郑伯考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拉着我就往屋子里走。

郑伯考一面坐下,一面问道,“今日中秋,清泓可有什么想做的,抑或想要的吗。”

“从前在大梁时就听说,大雍在中秋节时,宫廷贵族,朝中官员,黎明百姓家家户户都会放天灯祈福,我想去看看。”

“好,一会儿就陪你去。”

郑伯考带着我到前院,飞身一跃,就抱着我上了房顶,我惊呼,紧紧地抱着郑伯考。

“哈哈哈。”他爽朗地笑出来,“别怕,有我呢。”

“殿下真是好功夫啊。”

“清泓也说了,我射石饮羽,踏雪无痕。”

一盏一盏的天灯从家家户户的院落中升上去,高高的,在漫无天际的夜空下,飘荡在那一轮皎白月光的周围,而放眼望去,就是万家灯火,十分明亮。而我脚下的这片地方,亦是我大雍唯一的家了。

“殿下,你可记得在大雍,中秋节那日,在太液池旁,我们也是见过的。”

“记得。”

“到现在整整一年了。”

“嗯。”

身后,府里的人也把天灯放上去,我想转身去看,因为没坐稳,险些就摔了下去。辛亏郑伯考眼疾手快,伸长手臂就把我览在怀里,有惊无险。

我靠着他的肩,只听见胸口剧烈地跳动,他起伏的心跳也在耳边响起,我望着升起的天灯,不自觉地将他搂紧。

我们安静地抬头仰望着,互不打扰,又感受着对方。

“殿下,这月光胜似美酒,我好像醉了。”

“怎么,醉了吗。不会是着凉了吧。”

说着,还用手来探我的额头。

“还好,没事。”

“是醉了。”

趁着他的手收回的时候,我仰头,在他的唇上留下蜻蜓点水的一个吻。


郑伯考迟缓地眨了一下眼,随之默然一笑,抬起了头。

他忽然问道,“月华如练,醉酒佳人在怀,小生斗胆,想听娘子酒后一言?”

“直言便是。”

“……”

“罢了,我们回去吧。”

“好。”

郑伯考带我回去,他走在前面,我在后面安静地跟着,低头踩着他的脚印往前走。明月就悬在正头顶,他的影子短短的,我伸长了手,全神贯注地,想抓住小路上他的衣袖。

他不知何时已经转过了身,我只顾盯着影子看,感觉手真的就要落在他的衣袖上的时候,却撞了他一个满怀。

郑伯考轻轻地揉着我的额头问道,“疼吗?”

“不疼了。”

“我背清泓回去好不好?”

我茫然地望着他,而他却已转过身去,把腰弯下,“上来。”

我趴着他的肩,他慢慢地往前走,月亮似乎就一直在我们的头顶,这条路似乎永远也走不完。

嫁过来的日子久了,便常有京城的官眷贵妇登门拜访,邀我前去插花品茗,有哪家王妃家里摆了宴席也常给我发来帖子,邀我前去,大家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在皇城里,你来我往。

偶尔听起妇人闲谈与燕国邦交之事。

说近几日来燕国使者自西而来,马车山均是金帛布匹,美酒美人,还有驻容养颜的血燕,又说燕国把样貌精致的美人送给了皇上,又说皇上赏赐无数。

我在一旁安静地听着,任她们议论。

其实说来,大梁,大燕,大雍三国之间互有接壤,大梁在南,大雍在北,大燕在西北,这三国之间原本还夹着一个中山国,当年被郑崇裕三个月就灭国了。如今的国土,大雍最大,大梁次之,大燕最小。

大燕如此作为,年年纳贡,想来也是为了不落得中山国的那样下场吧。

一日我往郑伯考书房送茶,恰听到他同自己一位年轻王爷在说起去年的春季围猎之事,谈笑自若。

“呀,我本想来同皇兄讨一杯酒喝的,听闻皇嫂煮得一手好茶,看来今日我是赶上了。”

“见过舒平郡王。”

“嫂嫂何必次次都这般叫我,如皇兄一般,叫我六弟,岂不亲近。”

这位舒平郡王郑伯皓是先皇六子,与郑伯考交好,太子府和郡王府之间也常有往来。他们兄弟二人对弈,我不便打扰,便退下来了。

整个皇城的许多人,都因为我是大梁公主的身份,说话时总是留一半说一半的,唯独他,待我十分地好。

正是桂花时节,剪烛西窗,暗香盈袖,郑伯考握着茶盏道,“今日六弟还同我说了,若是去年围猎,你也在,他定要把当时猎到的白狐送与你”

“六弟洒脱豪迈,是个极好的人。”

“是啊,他还问我,明年围猎,可否带你同去。”

“那一定会扰了你们兴致的,我不会骑马。”

“无妨,我教你便好。”

“不好了,太子殿下,娘娘,走水了。”

“哪里走水了?”

“是舒平郡王的府邸。”

我们急忙跑出去看,只见郡王府的方向火光冲天。

“清泓,我去看看,在这儿等着我。”

郑伯考嘱咐完就带着人往郡王府去了。

幸好发现得及时,大火已经被扑灭,只是郑伯皓却被人趁火偷袭,伤了胳膊。

皇上当晚便赶到郡王府审问侍卫当时抓到了一个行迹可疑的人,严刑拷打之下,他才交待,当年先皇离去,把虎符交给舒平郡王让他掌管京郊大营,郑伯考让他趁此机会拿到虎符,那个人拿出了太子府的令牌和亲笔密信作证。

皇上当时默不作声,说让府尹审理,便离去了。

听小澜将事情娓娓道来,我问道,“可是真的?”

“府里跟着太子殿下前去灭火的侍卫同我说的,他当时就站在一旁,听得千真万确。”

“殿下呢?”

“还在郡王府里。”

暗沉的夜里,郡王府的方向什么也看不到,桌上郑伯考临走时喝的茶早已冷了,我盯着茶杯许久,拿起来抿了一口,却是早就凉透了。

“娘娘。”

小澜担忧地望着我。

“没事,小澜,替我把钗环卸了吧,我累了,想先睡下。”

我躺在床上,胸口平稳地跳动,望着帘帐外烛光微弱的灯,怎么也睡不着。

直到三更,我才听到房间里有细细碎碎的脱衣的动静,然后郑伯考就轻轻地躺在了我旁边。我屏着呼吸,一动不动地,假装睡着了。却专心地捕捉着身边一丝一毫的动静。

他背对着我,我睁着眼。借着微弱的烛光看着他的脊背。

他只随意盖了半角被子,看着他单薄的衣裳,看了许久许久,烛火又暗了一下,我终究还是抬起手,将被子给他拢上。

“我把你吵醒了吗?”

他的声音轻飘飘地,话语里的疲惫十分明显。

“我在等殿下回来,还没睡着。”

他缓慢地转过身来,望着我,问道,“你都知道了?”

“嗯。”

“清泓信我吗?”

听到这一句话,我终究还是没撑住,一下子把头埋在他胸口,抓着胸前的单衣,哽咽道,“我害怕,我怕这是真的,但更怕这是假的。”

我抽噎着,他小心地捋着我的发,问道。

“当日在书房,我问你,嫁给我,后悔吗,你没有回答,现在,是不是有答案了?”

“没有”,我抽噎着,又摇着头,重复道,“没有。”

他的一字一句从头顶传来,似乎天塌了,也永远压不到我身上来。

“别怕,既已结为夫妻,我便永远站在你前面。”

后来府尹将那人带去审问,谁知他却死在了牢中。此时的线索便断了,最终还是郑伯皓站出来说不过是有人想离间他们兄弟感情,三言两语和一些信件说明不了什么,这件事情就这么草草了结了。

舒平郡王还是常来府中,我的嫁妆里有大梁极好的治伤良药,便派人送了过去。

只是因为当日大火,这件事不知怎的就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说郑伯考私盗兵符,意图谋反,舒平郡王随手握兵权,但惧怕得罪储君,敢怒不敢言。

这日我在后花园采桂花,正碰见他们兄弟二人在都是一脸严肃,边走边商议什么事情。

“皇嫂这是要煮酒吗,可有我的?”

“自然是有的,待过几日我为六弟酿几壶,送到王府去 。”

看着他放在身侧的手,我问道,“六弟的手可好些了。”

“用了皇嫂前几日让人送来的金疮药,已然大好了。”

夜里我问起郑伯考这件事情,他只道,“清泓不必担心,我和六弟自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他了解我,我也明白他,不会这么轻易就被人挑拨的。”


今日是九月初九,雍国人以重九名之,在大梁人们称之重阳,两国一南一北,这其中的习俗却是大不相同。

在大梁,人们常说,“草露荷衣冷,山风菊酒香”。这一天,人们饮菊花酒以延年益寿,在香囊里佩带里放上茱萸用来辟邪,以前在皇宫里,娘娘们,还有皇子公主头上都插着菊花,父皇还会登高祭祀。

民间也在重阳这日挂菊花枝叶于门窗之上,将彩纸剪成茱萸菊花的形状相赠,登高啸咏,群聚宴饮。

在雍国,人们饮桂花酒,吃重阳糕,府里从月初开始,就一直在准备了。又有骑马射箭,皇上带着众臣检阅军队。

重九这一日,郑伯考就忙起来了,四更半时便从床上起来,到皇宫里去。

到晚间,还有重九夜宴。郑伯考随皇上到校场点兵,方回来时就已是黄昏了。

他早间出门时一身白衣,回来时,下半身却是灰扑扑地,我抓着他的手询问,只见手心也被蹭出了血。

“皇嫂莫要担心,今日有一位大臣的马惊了,皇兄为了救他,才弄的这一身。”“好好的马,怎么就惊了呢。”

我嘟囔道,却瞥见郑伯考和声旁的舒平郡王对视一眼,仿佛有什么心照不宣的秘密似的,见他们兄弟还是如同之前一般交好,我便没有多心。

郑伯考在房中沐浴更衣,我亦为他上好了药。郑伯皓在一旁看着,忽然说道,“皇嫂,今晚重九宴,要不你还是别去了吧,怪无聊的。”

“多谢六弟为我着想,但月初皇后娘娘就已经有了旨意,到现在我也不好找理由不去的。”

郑伯考和六弟一同骑马,我自己坐在马车里。我原本是在担心郑伯考是否有大碍,却被六弟误会,他骑在棕马上,调侃道。

“嫂嫂你怎么脸我的醋也吃,你同皇兄如胶似漆地,这段小路,先把皇兄借我一会儿嘛。”

我一听只觉得他气血上涌脸色也红起来了“我不是……”

郑伯考站出来替我解了围,“好了六弟,别难为你皇嫂了,我们走吧。”

雍国向来都十分重视重阳节,灯火辉煌,场面隆重,宴会也极尽奢华。

六弟就坐在我们的旁边,一直凑过来同我们说话。

忽然见一位胡子斑白的大臣说道,“听闻后宫怡妃娘娘临盆在即,老臣恭喜陛下今日点兵忽现白鹿,又是祥瑞之兆,陛下洪福齐天。”

“这是朕的福气,也是众之福。”

“臣马今日惊着了,陛下没有怪罪,多谢陛下宽宏大量,老臣敬陛下。”

说话的那位大人是皇上心腹赵国公,原来是他的马惊了,我不禁偷偷打量了他两眼,郑伯考为我夹了菜放到碗里,望着我会心一笑。

忽而听见琴师拨动琴弦,换了激荡的旋律,只见几个身姿袅娜的女子由一位红衣盛装的姑娘领着,手里拿着剑,在大殿上叩首又站起了身,扭动腰身,跳起了剑舞,动作一气呵成,时而轻盈地跳跃,时而围起来转成一个圆圈,又天女散花地扔出许多美丽的花瓣来。

只是这舞看着奇怪,不似雍国,不似大梁,亦不似燕国,但又觉得熟悉,像是在哪儿见过。

只见那红衣女子踮起脚,抓着从梁柱上落下来的红布条,在空中荡起来。

我忽然然想起,儿时皇兄还在宫中时,有一年中山国的大皇子带着重礼前来相赠,在宫宴上,也跳了这样的一支舞。

只是那位皇子说,这舞是宫廷特意排的,民间难见,中山国已灭国,难道这是中山旧人。

可听闻当年郑崇裕亲自带兵,*到中山国皇宫下,屠尽了中山国一整个皇宫的人,这又怎会是中山旧人呢。

殿上众人均被这支舞惊艳到,赞叹不止。

郑伯考在桌下握着我的手,只是他的眼睛却时不时地望着舞女手中的剑,余光瞥见一旁的六弟,他也是如此,他们兄弟两人就像是心有灵犀似的。

“殿下,可是有哪里不妥?”

我凑到他耳边,轻声地问。

“清泓只需一直抓着我的手便是。”

郑伯考仍漫不经心地看着殿中的舞。

琴师的手灵巧挑着琴弦,旁边坐着几位弹琵琶的姑娘,他们留着用凤仙花染红的长指甲,张开五指拨弄琵琶的弦,可他们脸上的表情却是冷冰冰的,那双手,多看两眼,就像黑夜里索命的罗刹,他们的长指甲抓着人的心脉不放。

外面微风吹起他们的白衣,我不禁打了个冷颤。郑伯考感受到我的不安,握着我的手更有力了。

“哐当”“……”“哐当”“……”

忽然几声长剑落地的声音,那几个舞女纷纷倒在地上,所有人眼睛都凌厉地瞪着龙椅上的那个男人,口中吐出鲜血,凄凉地笑着,无力地闭上了眼。

方才几位看得兴起的大臣不禁唏嘘,郑伯考急忙伸手挡住我的双眼,我心有余悸,抓着郑伯考桌下的袖袍,感觉殿上的空气都便地稀薄,大口地呼吸着。

还不等大家反应过来,只听见四处都有女人尖叫的声音,有人在跑,还把地上的椅子给绊倒了,有长剑刺入身体,有人痛苦喊叫,郑伯考早已抱起我躲到一根大柱之后。

四周都是蒙着面的黑衣人,郑伯考一边牵着我,一边赤手空拳同刺客搏斗。

“啊……”

大殿之上忽然又回旋起一个男人的尖叫声,我不知是谁,但这声音明显是一位五旬年纪以上的人的声音,他叫得凄惨,让人后背都发凉。

后来*及时来救驾,刺客最终寡不敌众,被*当场拿下。场面被及时控制下来,只见之前的那位赵国公身中数剑,倒在血泊之中。

这惨不忍睹的画面让人看着也觉得害怕,我只觉得毛骨悚然,郑伯考将我搂紧怀里,安慰道,“别怕,都过去了。”

当晚又听说,在郊外惊现的白鹿忽然死在宫中。

国中重臣被*,白鹿莫名而亡,京中便有这样的流言,说这是不祥之兆,是上天的警示,但没人能给出答案。


重阳那日,诸事历历在目,那却刺客似乎就是冲着那位赵国公去的,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想起那些舞女的眼神,心中总是不安。

皇上最重用也最依仗的朝廷大夫就这么眼睁睁地被一群来路不明的刺客,在众目睽睽之下*死,皇上龙颜大怒,命阁几位大臣联合彻查此事。

因为这样,内阁诸多公文来不及处理,便堆到了郑伯考的案上,现在他连和六弟下棋的时间都没有了,喝酒投壶这些事情就更不用说,六弟来得也少了。

从重阳宴回来之后,郑伯考因为公务繁忙总在书房睡,雍国的冬天来得早,最近开始刮起北风了,我便让人带上几床被褥和几件冬衣送过去。

书房里没人,隔间的床榻上也没见到他。只隐隐约约听到里边沐浴的动静。

我朝里边走去,隔着灰白的帷幔,我吃惊地捂着自己的嘴,粗重地呼吸着,声音也打着颤。

郑伯考看见旁边的阴影,也发现了我,拉过旁边的一件单衣就给自己穿上。

我慢慢挪动脚步,朝他走过去,眼睛也酸酸的,滚烫的泪水在眼里打着转。靠到他身前,低垂着头,泪水就顺势落到水里,激起了小小的水花。

“清泓,发生了何事,你怎么这副模样。”

我抬手解开了郑伯考的单衣,几个若隐若现的伤疤之间,肩膀上那块比巴掌还大的淤青十分地醒目,左侧的手臂就像没了知觉一般垂着。

回想起那晚,他拉着我抵挡蜂拥而上的刺客,额间却一直冒着冷汗,我本以为是白日里累着了,现在终于明白了缘由,心惊肉跳。

我小心翼翼地碰上去,抬头问道,“殿下又是怎么了,怎么这副模样。”

“青天白日,你我这样在屋里,若是传出去,京城的那群妇人又该对你说三道四的了。”他抬起另一只手,揉着我的发调笑道。

“那便由他们说吧!”

“看来清泓真的是生气了,都已经不知道害羞了。”

我不理会他,帮他穿好衣服,挽着他的另一只手,扶着她出去。

“小丫头,你夫君伤的是肩膀,又不是腿。”

我依旧不理他,扶着他坐下,“郎中可开了药了?”

“开了。”

“在哪儿?”

我拿着郑伯考指给我雪白的凝膏为他图上。他吃痛地倒吸了一口气,我急忙放轻手上的动作,问他,“还疼吗?”

“不疼了。”

我小心地为他涂着药膏,不知不觉,眼泪又不听使唤地流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那日在救下赵国公的时候,肩膀被撞到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我心中却像被树杈揪着,心疼到了极点。

想到案上那么多的公文,他如今还伤了肩膀,可怎么处理得过来啊。

“殿下,这件事,陛下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府里也没几个人知道。”

“那么多公文压着,那要怎么办啊?”

“郎中说这只是看起来恐怖,待过几日淤血化开,就差不多好了,没事的,我能应付得过来。”

“殿下,书房四处都通风,一点也不暖和,你同我回去睡吧,我不会碰到你的。”

“听你的。”

对于受伤这件事,郑伯考说的简简单单不清不楚的,我便去他的侍卫何光问个明白 。

在院子里的空地上,他正练着剑,却见小澜拿着一块湿步在一旁站着,见到我,她心虚地问了个礼。

我是明白她的,来了太子府不久,就总是到偏房这里来,来时还带着饭菜,酒肉糕饼,她虽不说,我也是明白的,他喜欢何光。

可是何光为人清冷寡淡,不喜欢和女人亲近,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何侍卫,你停一下,我有话要问你。”

“娘娘有什么吩咐。”

“殿下肩上的伤,我看见了,他也告诉我了,我想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

他犹豫着,显然并不打算告诉我。

“何侍卫,他是我夫君,我只是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殿下不让我说,请娘娘别为难在下。”“请何侍卫别为难我。”

“在下不敢。”

小澜却在一旁拉着我的衣袖,小声哀求道,“娘娘,你别这样。”

何侍卫最终还是说了,当时不知为何赵国公的马就惊了,跑向了悬崖,还好郑伯考及时将赵国公从马上救下来,但肩膀摔到一旁的石头上,险些就摔下悬崖了,幸亏郑伯皓即使赶过来,将他救下。

何光将事情经过细细道来,而我都不敢去想象,那是多让人心惊肉跳的画面。

晚间从书房回来,只见他的手一直垂着,一定是伤得不轻,我找来棉花轻轻地把药涂上去。

“当年在边疆*敌,受的刀伤比这严重多了,我虽娇生惯养,也不娇贵,清泓不必如此。”

我默不作声,上好药,就吹了灯躺倒床上,郑伯考受了伤只能平躺着。

“清泓是不是生我气了?”

我沉默良久,才道,“殿下,你叫我信你,可你呢,你信我吗?受了这么重的伤却瞒着我,也不让别人告诉我,若不是我今日撞见,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

“我只是……”

“只是不想让我担心吗?”

“嗯。”

“殿下,你知道的,我皇兄至今下落不明,大梁我回不去了,如今太子府是唯一的家,我也只有你了。”

他忽然变得严肃起来,说道,“我明白。”

我脸上已经淌满了泪,转过身去抱住郑伯考,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

他和我讲起了当年驻守边疆的事,军营里,长烟落日里,放眼万里只有一座孤城,黄沙满天,看着大雁由南而北,士兵们常常围着篝火喝着边疆的烈酒,吹着羌笛,唱着故乡的民歌,以慰相思。

北边的蛮夷神出鬼没,总喜欢半夜偷袭,他们不畏严寒,寒冬里常常在半夜来偷盗粮草辎重。

大家为了防止偷袭,就得许多人聚在一起,喝着酒抵御严寒,守在夜里。

“就是除夕那夜你给我的那壶酒?”

“之前只喜欢和入口绵软的桑落酒,后来在边疆的那些年喝惯了罗浮春,只要见到刀光剑戟,常想起老兵口里的故事和万里黄沙。”

这一夜,似乎多少的话都说不完,三更已过,我们都还清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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