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力辉被抓获后,村子里仍张贴着他的通缉令。
6月22日21时55分,河北省张家口市张北县公沟村的草原上一阵喧闹,一名男子被警察摁倒在地,枪口顶在他的脑门上,绳索从背后捆住了他的双手。当被问起叫什么名字时,他回答道:王力辉。
次日,张家口市公安局发布官方通报,公安部A级通缉犯王力辉被抓获归案。
在过去12年中,王力辉辗转三省四市逃亡,涉嫌先后*害六人,当5月31日最后一次的作案后,他的通缉照片贴满了所经之地,此时涌上受害者家人心头的,是曾经恐惧和痛苦的记忆。
王力辉通缉令。
“普通的孩子”
通缉令公布的信息显示,王力辉今年39岁,祖籍河北保定市,出生于河南洛阳市。
上世纪70年代初,王力辉的父亲王文周从河北来到河南洛阳讨生活,入赘到古城乡焦屯村一户人家,与比他小十岁的焦秀丽(化名)结婚。1979年3月8日,王力辉出生,此时家里已有一个大几岁的姐姐。
曾经的古城乡焦屯村,如今高楼林立。
王力辉小时候还算乖巧,村里的老人说起王辉(王力辉原名),都记得他长得好看,“脸尖尖的”,头发剪得很短。一位村民介绍,王力辉在村里的焦屯小学读书,成绩不太好。
王力辉小学老师焦芳芳(化名)记得,王力辉在学校很调皮,上课不认真,经常跟其他小朋友一起打闹、旷课。“在学校各方面都不突出,也不是最爱打闹的,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孩子。”她说,如果不是后来出了事,她对王力辉基本没什么印象。
1994年,王力辉初二没读完就辍学了。母亲焦秀丽说,当时很多孩子都不读书,王力辉辍学后,在家里帮忙干农活,他们家种了一亩多地的草莓,另外还种有蔬菜和小麦,出事前从来没有去过外地。
一位曾跟王力辉母亲是同学的村民认为,王力辉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孩,父母“比较宠他”,管教也不太严。
王力辉被抓后,小区的通缉令被各种出租广告覆盖。
在同村居民焦力(化名)的印象里,成年后的王力辉比较敏感、自卑,走路都会绕开人走,“可能因为他父亲是外来人,加上家里条件也不好,村里人很多看不起他们。”但另一位老邻居称:王力辉看起来老实,见人也会喊,那时也看不出什么脾气性格。
二十多年来,洛阳市洛龙区从低矮的房子、泥泞的土路,农田菜地环绕,变成了如今高楼林立、车水马龙。
2000年,国务院正式批准建设洛南新区,即洛龙区,热火朝天的大开发开始了。王力辉那几年一直在家周边游荡,有时也到附近工地帮忙干活。
2005年9月16日,焦屯村集体搬迁到龙兴小区,那时王力辉已经准备结婚,不久后女儿出生,三代人住在一起。
王力辉住过的院子。
龙兴小区是洛龙新区第二批安置房,一共有45栋楼,1300余户,4700多人。搬到安置房后,他们种小麦、蔬菜的土地没有了,焦屯村民开始各谋出路。
王力辉也是其中之一。
工地冲突,两人死亡
2006年4月14日,王力辉早上出门,跟母亲说要去工地上干活,“我不想让他去,他说已经签了合同。”6月29日,63岁的焦秀丽坐在凳子上,流着泪说:十几年前他跑走后,我们就没有了联系。
屋子里灯光昏暗,桌上摆着一副碗筷,里面剩有半碗饭,旁边是各种大小盒子,靠窗户边是几堆一米多高的废纸,和用麻布袋装着的塑料瓶——它们占据了半个客厅,73岁的王文周躺在靠墙壁的老旧沙发上一语不发。
王力辉的命运在那一天发生改变。
当天,村里有人办喜酒,王力辉一群人喝完喜酒去了工地,随后跟人发生冲突,他们七八人捅死了另外两人。“轰动了整个开发区。”龙兴社区居委会一工作人员说起这起案子时称,几个人当年就被抓判了刑,王力辉和另外一个人跑了(另一人几年后被捕)。
死的两人,一个叫焦正义,1979年出生;一个叫吴清浓(化名),1981年出生。他们和王力辉同属一个村,出事时都住龙兴小区,离王力辉家不超过一公里远。
吴清浓的父亲吴龙龙,当年是焦屯村村长(后改为龙兴社区居委会),他记得那天他外出办事,途中接到电话后立即赶了回来,儿子在医院已经不省人事。
吴龙龙说,经公安调查,王力辉是主犯。当年洛龙区搞经济开发,他儿子的公司在开发区接工程,其中有一人在他儿子公司入股后,又在另外一家公司入股,导致两家公司后来因争夺工地产生矛盾,而王力辉当时是一个“小混混”。
王文周接受新京报采访时说,事发的前一年,两拨年轻人就曾发生过冲突,在那次冲突中,王力辉拿着合同去干活,吴清浓带了一大帮人,把王力辉新买的挖机砸了一个坑,还把其中一孩子戳了一刀。
王文周对澎湃新闻称,吴清浓依仗父亲是村长,当年在村里“很嚣张”。但吴龙龙认为,当年他儿子老老实实干活,并没有跟人结下什么私人恩怨,就因为跟人争夺工程,导致他儿子吴清浓和村里另一青年焦正义被*。
涉事的几人被抓后,吴龙龙奔波了好几年,“他们都只判了几年,有什么用?”他说,儿子吴清浓死后,当时*三个月的儿媳坚持把小孩生下来,之后一直没有再结婚。
吴龙龙希望给孙子新生活,出事后,他们就搬离了龙兴小区。
王力辉住过的房间。
焦正义的父亲焦寿亭,1995年妻子过世后,一个人拉扯大三个小孩。2006年出事时,老二焦正义26岁,刚结婚11个月。焦寿亭说,他以为孩子结婚后会开始新生活,谁知到来的却是一场噩梦,“身中七八刀啊!”
焦寿亭一直住在龙兴小区,关注着凶手王辉的动静。等到有年小区的公告栏贴了通缉令,他知道凶手改名叫了王力辉。
他们跑去看通缉令,从照片上已找不到当年同村少年“王辉”的痕迹,“那时候个子很小,没有胡须,很年轻的,现在变老了。”吴龙龙的妻子说,王力辉变得很可怕。
王力辉当年在小区捅死人后,很快就跑了,跟父母断了联系。母亲焦秀丽说,当时他丈夫王文周在外面做工,她自己也搞不清怎么回事,之后反复被叫去公安局调查,甚至还有人告诉他,平时没事最好不要外出闲逛。
“我们都是六七十岁的人了!”焦秀丽说,不管小区的人如何议论,他们每天依旧过着自己的生活。
寻人未果,一死一伤
王力辉从河南出逃后不知去向。直到2011年9月23日,他在祖籍地河北省保定市连*两人。
王力辉工作过的纸厂,仍然贴着通缉令。
保定市南韩村镇的省道边有一家叫天天纸业的工厂,一位赵姓主任听到王力辉的名字后说,“你问的是王中兴吧?”
工厂负责人周国新告诉记者,2009年前后,王中兴的干爹把他介绍到这工作。
据一位受害者家属透露,王力辉曾认过一对夫妻为干爹干娘,干爹叫杨和同,60岁上下,住在保定市满城区东堤北村北面。
澎湃新闻记者逐一向杨和同的邻居核实其与王力辉的关系,村民表示不知情。而在东堤北村的南面,至少有3名村民听说过杨和同认过干儿子,其中一位村民还表示杨和同自己的儿子当兵退伍后在河南落户,很少回来。
王力辉是如何认识杨和同夫妻的?为什么杨和同会给他介绍工作?村民们不得而知。杨和同早年因为制作炸药被判刑,如今还在狱中。他的妻子刑满释放,不愿意和外人谈起王力辉的事。
据“津云新闻”此前报道,因为是熟人介绍,所以纸厂没有查王力辉的身份证,“他挺能*,干活积极,人也老实,从不跟人吵架,来了两个月就当上了班长。”赵姓主任介绍。
在这家纸厂,王力辉认识了比他大8岁的女人小玲(化名)。
小玲来自纸厂5公里外的唐行店村,早年她嫁到外村,后来离婚回到了村子,偶尔住在大哥林文长(化名)和嫂子刘凤仙家,平时也在纸厂上班。
据刘凤仙的母亲介绍,小玲和王力辉曾经“谈过朋友”,但后来小玲提出了分手,哥哥嫂子也不同意他们在一起。林文长的双亲走得早,对妹妹小玲来说,他是长兄如父。
据津云新闻报道,和小玲一起长大的刘大姐转述她的话说,“王力辉挺舍得给她花钱,两个人已经想结婚了,后来小玲不愿意了,因为王力辉老动手打人,还动不动就威胁她。”
一位熟悉林家的村民也介绍,王力辉不说自己是哪来的,小玲觉得他不可靠,就开始躲着他,班也不上了。
刘凤仙的邻居潘大妈回忆,在案发前几天,王力辉整天都在村子里转悠,逮到人就问“小玲去哪了?”
2011年9月23日,王力辉又来了。
潘大妈回忆,那天还是白膀子(形容很热)的天气,刘凤仙的邻居老张家办喜事,离着刘凤仙家就二十来米。上午她也去了,看到了刘凤仙,但刘凤仙走得早,等到她吃完喜酒出来,隐约看到村子路口有人在打架。
她走上前去,发现林文长躺在地上,王力辉站在一边,刘凤仙站在王身后。潘大妈清晰记得,当时她还纳闷,林文长1米8的大块头,怎么打不过一个小个头子。
刘凤仙倒在家门口的路口。
“我去拽他(林文长),我说怎么打架了。”潘大妈回忆,林文长那会还能说话,他被扶起来后就想着跑,看到林文长起来了,王力辉朝着他喊道,“跪下,跪下!”
此时刘凤仙在身后说道,“怨俺们呢?你找不着她呢。她电话号码也换了,我们也不知道她在哪。”
说完这句话,王力辉回过身就用刀刺向刘凤仙。潘大妈说,王力辉速度很快,眨眼之间就刺了三刀。见此情形她冲过去拽王力辉的衣服,“你怎么用刀子?你别他娘的着刀子啊!”
刘凤仙被刺后坐到了地上,她靠在潘大妈身上,一句话也没说,缓缓倒下失去了意识。此时潘大妈看到刘凤仙身上哗哗流血,手臂也被扎伤。
随后王力辉朝北跑去,骑上一辆踏板摩托离开现场。
事发当天正值秋分。下午1点左右,刘凤仙倒在了家门口的血泊中,后经抢救无效死亡。她的丈夫林文长身中14刀,被送到保定市的医院抢救,保住了性命。
两小时后又*一人
潘大妈说,那天她身上沾满了血回家,一夜没睡。
而林文长在医院住了很久才回来。潘大妈听他说,王力辉下手很“毒”,刀子扎进去后还转一下。
林文长匆匆参加了妻子的葬礼,便带着儿子前往北京打工,家里的地承包给了别人,七年间很少再回来。
在潘大妈印象里,刘凤仙高高胖胖的,爱说爱笑,和林文长感情很好。由于住得近,两家人经常串门。有时林文长找不到刘凤仙了,就会到她家里来找。
刘凤仙的母亲今年已经75岁,她依稀记得一家人曾经的幸福时光,“白天他俩上地里干活,我就在家给他们做饭,中午回来了就有饭吃。后来他两生了一儿一女,我就帮着他们带。”说到这,刘母不住地擦拭眼角。
潘大妈说,林文长后来又找了个老婆,有次回家参加亲戚的喜事,上了个礼就出来了,饭也没吃,出来后就上她家,“一进门就哭。”
问起来为什么,林文长说,今年30多岁的儿子还没成家,一想起这事他就难受。潘大妈分析,还是因为刘凤仙的事。“在农村,谁不希望家里热热闹闹的,有了孩子家里老人还能帮着带。”刘凤仙的母亲也曾经跟外孙提过成家的事,但外孙只是告诉她,你别管,刘母便不再多问。
得知王力辉被抓的消息,刘母显得很淡然,她也不关心凶手会被如何判决,坐在小院的树下,她只是轻声念叨着,“我女儿也回不来了。”
回不来的还有另一个母亲的女儿。
当天王力辉*人后,驾驶踏板摩托一路向东,中途摩托撞坏,后来他遇上了唐行店村人严科东(化名)和他的侄女。
严科东回忆,那天他看到王力辉时满身是血,以为这人出了交通事故。但谁知王力辉径直跑向自己的侄女,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向她要电瓶车。
看到王力辉手上长约10公分的水果刀,严科东立马朝着侄女喊道,“快松手!”侄女放开了电瓶车,王力辉骑上逃走。
馨馨在葡萄地里遇害。
两个小时后,大约下午3点半,在唐行店村东侧3公里外的段旺村,24岁的馨馨(化名)被发现死在了自家的葡萄地里。
第一个发现馨馨尸体的是她的公公老田。老田回忆,发现馨馨时她上身没有衣服,裤子被脱到了脚边,满身是血。
出事那天正值秋收,老田家里种了几亩葡萄,上午老夫妻两个和馨馨夫妻都在收葡萄。
馨馨用过的梳子,母亲张春兰一直在用。
下午两点半左右,馨馨独自在家照顾刚百天的女儿,随后出门去地里。中途有村民看到了馨馨,问她要不要待会?馨馨说不待了,交葡萄去了。
在老田家的葡萄地,葡萄架有人那么高,每两排间隔3、4米,附近有一间3平方米不到的小砖房。馨馨的母亲张春兰(化名)疑心,王力辉当时就躲在里面,撞上了馨馨,随后将她*害。
老田家的一位亲戚回忆,事发下面有一条沟,沟里沟上都有人。当时有人听见馨馨嚷了一句,“哎呀我的妈呀”,随后再也没了动静。
决裂的两家人
为何王力辉会找上馨馨?段旺村的村民议论纷纷。
一位姓刘的村民听说,馨馨的父亲原本在保定市水泥管厂工作,和王力辉曾经所在的厂挨着,他和馨馨父亲一起喝过酒,馨馨父亲曾经想把女儿嫁给王力辉,但馨馨觉得王力辉黑黑的,个头小,看不上他。问他是哪的,他就说山里的,馨馨说我不愿意去山里头,大山里头日子不好过。后来经过媒人说媒,馨馨嫁到了邻村的田家。
老田猜测,王力辉可能是出于报复心,逃亡路上又*害了馨馨。
对于这个说法,馨馨的母亲张春兰否认道,“我们家从来没见过那小子,要是认识那小子,我们就去把他猫(抓)回来了。”
张春兰说,馨馨听话懂事,有着一头长发,小时候很臭美,喜欢摆弄自己的头发,经常梳成辫。关于她的婚事,媒人也就张罗过两次,但从来没和张力辉有过接触,她们听说老田家条件不错,家里好几亩地,这才把馨馨嫁了过去,“谁知道他们把我女儿给弄没了。”
7年过去,老田家家境衰败。客厅摆着几张破沙发和一张茶几,铺着瓷砖的地面污迹斑斑,看上去许久没有清理。家里的经济来源主要是种葡萄,但近几年效益越来越差,就快要入不敷出,尽管如此,年逾七旬的老田夫妻仍然每天骑着电三轮上地里干活。
老田指着客厅的一台20寸左右的电视机说,原本儿子结婚时买了台大电视机,后来被他们家砸了。
老田口中的“他们”,指的是馨馨的娘家人。张春兰说,自己的确去老田家闹过,但也是出于气愤和悲伤,“我养大的孩子嫁过去还好好的,怎么就没了?”她埋怨老田家不该让女儿一个人去到地里,上哪都应该有个伴。
老田坐在沙发上,点了一根烟,埋头吸了几口,抬起头说,也没多想,当时干活哪多想?要是知道有这事,再怎么也要拉住她,不让她去。
张春兰失去女儿的心情,老田家也能理解,后来他们家出了一笔钱给张春兰,这才把事了了。
馨馨被害时,她的女儿刚过百天。妈妈没了,姑姑田小慧(化名)充当起母亲的角色,“咱们从心里照顾她,给她缺失的母爱,但再怎么说亲妈还是亲妈,你还是少了这块。”
田小慧说,前段时间小女孩从幼儿园回来,边哭边在地上打滚。问起原委,她才说,幼儿园里的孩子都说她“*妈死了”,小女孩为此哭着要找妈妈。
馨馨的丈夫在那件事后,变了个人。用老田的话来说,“跟个傻子似的”。家里活也干不久,对象也没法再找,老田担心自己和老伴走了之后,儿子和孙女没人照料。
事发后,张春兰没有去过女儿的坟头,她说她害怕,也不敢面对女儿,她甚至没见过自己的外孙女。对于这点老田家颇有微词,“一次没来看过,一分钱也没给过。”但张春兰说,是老田的老伴不让女儿带着孩子来自己家,要看只能她亲自上他们村子。
馨馨曾经给女儿买过一条白色的裙子,她说真的很想看看女儿穿上那条裙子的模样。这条裙子一直放在了张春兰家,她舍不得扔。
馨馨遇害后,张春兰离开家前往北京打工,馨馨父亲没多久也去北京了,至今没有回家。
潜逃山西,*害一人
离开保定后,王力辉沿着西北方向一路逃亡,来到340多公里之外的山西。
群山环绕的女儿沟村。
2014年的秋天,他出现在山西灵丘县下关乡女儿沟村。女儿沟村地处深山,去年才修好通往外面的公路,山坡上散落着成群的山羊。在通往村子的沿途小道上,仍张贴着嫌犯王力辉的通缉令。
女儿沟村的齐*回忆,王力辉在下关乡生活了4、5年,来女儿沟前,他在杨庄村那边。一个村民记得,王力辉在杨庄村里整整两年,没有跟别人发生过矛盾。
齐*说,“钟连锁的媳妇病了,脑出血半身不遂了,他一个人放不了羊,需要找一个人放羊。正好王力辉以前跟人放过羊,就把他雇过来了,一个月1200块钱,管吃管住。”
钟连锁回忆,自己是某天在回村路上碰到了王力辉,他只记得王力辉留着胡子,说自己会放羊。因为着急找人放羊,钟连锁就把人带了回去。
在他的印象里,王力辉只说普通话,带着河北和河南口音。春节时王力辉也不回家,问起来,他只说家里没有亲人了。
王力辉有部手机,但没有卡,需要打电话就用别人的。他和钟连锁一家人同住在一个院子,钟连锁和妻子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并把他当家人对待。“他还会帮忙做饭,洗锅,打水,倒泔水。”
妻子回忆,王力辉有了钱“好吃好喝,离不了酒和肉”。他们对王力辉的要求不高,“只要他干完该*活就行。”
王力辉曾居住的女儿沟村。
女儿沟村有30多户,住着60来人,大多是老人留守村庄,靠种地或放羊为生。放羊的人中午不回,带着干粮一直到下午4点左右才回家。
那天是2016年10月的一天,早上有村民看到王力辉载着齐新民的儿子,去放羊的山坡给齐送饭。
未到中午,村里一个坐在路边歇息的阿婆看到王力辉骑着摩托车从面前飞速滑过,旧摩托车是他自己花钱买的。
恰逢秋收,钟连锁正准备离家忙农活,他看到王力辉慌慌张张把摩托车扔在家门口,很快就跑了,他看着不对劲,骑车去追,半路看到了齐新民的遗体。那是下午1点左右,他报了警。
王力辉消失后,村民才知道他可能是“*人犯”。放羊的人都不敢再往山上去,害怕撞到他。
齐保权接到叔叔遇害的电话是在下午两点左右,他刚从大同的矿井里爬上来。赶回家时,已是下午5点多。
案发地离村子3、4公里。齐保权在现场看到,叔叔身中三刀,第一刀是从肚子捅进去的;另外两刀在腹部。齐新民早上带去的干粮还没有食用,遗体旁边有一根看上去刚点燃还没来得及抽的烟。“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像是突然袭击。”他回忆。
齐新民的弟弟齐老三(化名)在傍晚6点接到电话,在现场他只看到一个帆布袋和一滩血,袋里面有五个月饼,人趴在地上,嘴里有苍蝇,手里拿着烟,“一根红钻(烟)抽了没有三四口。”
晚上10点,天色已黑,齐保权和几个村民一起抬着叔叔的遗体回了村。警察在村口拐弯处那根电线杆旁解剖了齐新民的遗体,没人敢去看。此后将近一年时间里,很多村民不敢出门,担心王力辉又跑回村来。
2016年10月10日,灵丘县公安局发布协查通报,王力辉曾于2008年在河南洛阳*死2人,2011年在河北顺平、满城*死2人重伤1人,并被上述三地公安机关通缉。
据南方都市报报道,公安部于11月10日发布了A级通缉令,悬赏5万元缉拿王力辉。
从羊倌到牛倌
钟连锁想不明白,王力辉为什么会对55岁的齐新民下手。
在他看来,齐新民憨厚老实,两人平时关系不错,两家相距不到300米,王力辉经常载着齐新民一起到沟里放羊。
不过齐老三回忆,两人关系平时看着挺好,却也因为羊的事情在沟里面吵过架。在案发前几天,哥哥曾告诉他,王力辉会骂他,有时候还会打他踢他。“我还劝他离这个人远点。”
钟连锁也和这个羊倌因为放羊的事情吵过架,只是因为放羊的方式不同。钟连锁从来不跟他对着干,“他脾气不好,你必须得顺着他。”
有几次,王力辉发起脾气来,把羊打死了。
钟连锁也看过王力辉打羊,“跟打孩子一样” ,他也很惊讶,但又觉得放羊的人不好找,加上羊倌脾气不好,他也没敢怎么说。
两年当中,王力辉放的羊死伤七八十只,有打死的,有被洪水冲走的。
村民猜测,两人可能由于放羊产生了矛盾,他们经常在同一道沟里放羊,一个在头,一个在尾,有一片草挺好,两家的羊窜在一起,坏脾气的王力辉就不高兴了。
在村民的印象中,王力辉经常免费帮人干活,干完活就默默回到雇主家里,不吃一口饭,不喝一口水。他会主动和人打招呼,并不是内向的人,但从来不说自己的全名,只说自己姓王,叫他小王就行。
王力辉在女儿沟村,没有人问过他的身份证,或者从哪来。但齐老三觉得他“不太正常”,村里来了摩托车或小车的时候,王力辉就自动避开,甚至都不回村,跑去放羊的山上。几个村民都看到王力辉经常拿着一个望远镜,往山上跑。
没人想到,此时的王力辉身上背着4条人命。
王力辉逃跑后,雇主钟连锁赔了齐新民家人六万五千元钱了结此事。每当他独自在山上放羊时,都忍不住想起和王力辉共处的日子,不寒而栗。
钟连锁庆幸自己逃过一劫,但另一户收留王力辉的人家却没能逃过。
一个月后,在距离下关乡290公里外的河北省张家口市张北县,闫德粉在路边遇到了正在捡垃圾的王力辉,浑身破破烂烂,戴了顶棉帽。
闫德粉和丈夫卢九林分居多年,两个儿子在县城上学,闫德粉负责在县城照料他们,卢九林则在农村放牛养家。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和之前如出一辙。闫德粉得知王力辉会放羊放牛,便跟他商量,说家里有十几头牛,他帮着放,管吃管住、管烟管酒,每天再给10元零花钱。
王力辉答应了。
公沟村。
2017年4月,卢九林从县城把王力辉带回了张家口市大河乡公沟村。这里人烟稀少,周围是大片开阔的草原,巨大的风车旋转着叶片,为当地零星的村落供电。草原上除了黑乌鸦和麻雀的叫声,寂静一片。
村民说,王力辉来的时候不爱说话,见人就避开,走路挺快。据媒体报道,闫德粉记得,王力辉嗓子不时发出“哼哼”的声音,经常在路上走走停停,村民以为他是个傻子。
卢九林的叔叔卢兵山介绍说,公沟村有16户人家36口人,每天村里的牛集中在一起,由各家轮流去放。每天早上5点放到中午回来,下午再放几个小时,也不是什么累活。
王力辉负责卢九林家的13头牛。平日里他和卢九林住在一个屋檐下,王力辉在西屋,卢九林在东屋,中间隔了个堂屋。
从窗外望去,王力辉的房间堆满了塑料袋、纸箱子和旧衣服,窗边还有一箱没吃完的馍片。而卢九林的屋子空空如也,炕上有一床被子,上面血迹斑斑,凶案就发生在这间屋子。
卢九林的房间,他在床上被害。
牛倌*人
卢九林今年47岁,村民都叫他“九子”。叔叔卢兵山说,他是村里最年轻的人,靠养牛为生。卢兵山就住在九子家正后方,出门拐个弯就到了。
2017年5月30日,当天负责放牛的村民和王力辉一起放了牛。王力辉还是和往常一样,不怎么说话,一人跑到一边,见了人顶多打个招呼问声“吃了吗”。晚上回来后,还有村民看到王力辉在给菜地浇水,一切看起来都和往常无异。
但第二天,王力辉却不见了踪影,卢九林的牛也没上山。下午4点左右,几位妇女来到卢兵山家,说牛倌一天没放牛。
卢九林的房间。
卢兵山给九子打了个电话,关机,众人说去猫猫(看看)九子的牛。等到了卢九林家门口,院门敞开,牛全关在牛圈,饿得哞哞直叫,房门却上着锁。
卢兵山从卢九林的屋外望进去,隐约感觉床上有个人,众人在外面喊了也没回应,便用斧头砸开门锁。
进到屋内,卢兵山掀开卢九林的被子,只见他双脚蜷缩,袜子也没穿,一摸已经冰凉。把被子全部掀开后,卢兵山发现人已经没了气,胸上有刀口。他赶紧喊侄子报警。
经查,张北县公安局认定王力辉有重大作案嫌疑。村里一下子紧张了起来,“牛倌*人了”的消息迅速传遍草原。
卢九林的房子。
王力辉刚认识卢兵山时,一口一个大爷。卢兵山就说,小伙你多大啊就叫我大爷?王回答:我今年48(实际39岁),属牛;大爷今年72,也属牛。但卢兵山一算,其实都属猪。
在卢九林家门口,摆放着一排空啤酒瓶子。卢兵山说,牛倌好抽烟喝酒,见到村里人经常给根烟,但不会多聊,更不提自己的事,大家只知道他姓王。
卢兵山曾经请王力辉喝过酒。上过初中的他给王力辉介绍起自己的藏书,王力辉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说,大爷,我不看书,我一看书就头疼。
但卢兵山在交谈中发现,王力辉懂阴阳和五行,随口就说出了诸葛亮和马前课。卢兵山当时也不懂,直到在一本《改造命运的原理与方法》书中读到“马前课”后他才明白,“这家伙学问高得很”。
卢兵山还发现了一些异常。
问起牛倌的老家时,他就说自己是张家口人,也不说具体是哪里。但是听口音,普通又不普通,有几个张家口方言他还说不准。
卢兵山曾对他说,小伙你也有父母吧,我这有几个没用的手机,给你捎点话费你也给父母打打电话吧。王力辉拒绝了。
如今空空如也的牛棚。
没有身份证、不用电话,卢兵山对王力辉越来越怀疑。
去年卢九林的孩子放暑假回村来,卢兵山把九子的小儿子叫过来,让他去问问小牛馆从哪来。孩子回来后说,王力辉说自己是“地球上的”,还说“我爱自由,我不爱钱”。
今年腊月,闫德粉回到村里准备过年,这天卢九林和牛倌正在屋里洗猪头。闫德粉担心这个来路不明的牛倌会偷偷把牛偷了拿去卖掉,便偷偷用手机拍了一张照。
闫德粉偷拍的王力辉。这是多年来王力辉唯一露出正脸的照片。
这是多年来王力辉唯一露出正脸的照片,随后被公安部门印上了通缉令,贴到了他曾经到过的村庄、城市的街头巷尾。
照片里的王力辉比起早年公布的形象,瘦了很多,脸上蓄起了胡子,戴着顶鸭舌帽。卢九林就坐在一旁,跟家人聊着家常。
22天后落网
王力辉曾经对卢兵山说过,“九子不是个东西。”
去年王力辉被雇来后很勤快,既给九子放牛,还帮着他做点农活。今年九子还想牛倌这么干,牛倌不乐意了。
卢兵山说,九子今年多了5头牛要放,牛倌说不涨工钱就不给他放。“牛倌要1500,不管吃不管住;九子只给1000,管吃管住。牛倌同意了。”
尽管如此,两个人还是不和,卢九林也经常向卢兵山抱怨牛倌不放牛,反而跑去别人家给别人白干活。他还记得九子说过,“那个牛倌可把我累倒了,又去了别人家了。”王力辉因为经常给别人家干活,人家有时也会请他吃个饭,看会电视,“他俩吃不到一起。”卢兵山说。
除此以外,卢兵山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肯定是,没仇没恨的,一点小事情,他俩又都是年轻人。”
村民介绍,王力辉*人后曾沿着水沟逃跑。
事发当晚,住在卢九林斜后方的四婶曾经听到过九子屋里传来吵闹声,一天后,卢九林被发现死在了床上,牛倌则不见了踪影。
闫德粉说,卢九林身中12刀,身上脖子上到处是伤口,眼睛也瞎了。卢九林身上的1000元、蓝色背包以及几件衣服不见了。
从那时起,卢兵山开始彻夜睡不着。“我能不怕吗?我就住在他后头。”
他每晚都要喝几两白酒才能让自己睡下,但是只要有风吹草动,他就会被惊醒,生怕王力辉回来找他。
然而王力辉这次没能逃掉,广袤的草原让他无处躲藏。白天他只能隐匿在距离村庄几公里外的树丛中,晚上再出来找吃的。
据新京报报道,王力辉当晚摸黑一路往沟里跑,在附近丢了凶器。凶器为一把长约30厘米,宽约5厘米的刀。村民介绍,案发后村子里来了大量警察,每日每夜进行搜捕,村里安装了监控,悬赏金额从5万来到20万。
抓捕当晚,警方告知村民,如果王力辉回来,一定要让他吃好喝好,要啥给啥,等他走了再报警。
村民和警方一同寻找凶器。
6月22日21时55分,王力辉被抓获。澎湃新闻记者从张家口公安局宣传处了解到,案件目前还在侦查阶段,王力辉仍在审讯中。
6位受害者的家属也很快得知了王力辉被捕的消息——
焦正义的父亲焦寿亭说,如今几个凶手都服完刑,王力辉也落网,但至今没有人跟他们说一声“对不起”;
吴清浓的父亲吴龙龙不想多谈当年的事情,他说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只想平平安安地过日子,“法律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刘凤仙的丈夫林文长最近回到了村里,又在自家地里种上了苞米,他的妹妹小玲去了派出所没多久就离开了,也离开了村子,不知去向;
馨馨的母亲张春兰开始想要和解,而馨馨的女儿过了夏天就要上小学,老田还在发愁未来怎么办;
齐新民的两个孩子一直在太原工作,事发后把母亲接了过去,不再过问此事。齐新民的弟弟齐老三说,人都死了,一切都晚了;
卢九林的叔叔卢兵山如今终于能睡个好觉了,但他养成了睡觉前喝酒的习惯,半夜里总是醒来,点根烟,抽完继续睡;
王力辉被抓后,他的父母,王文周夫妇不敢出门。
“我请了几天假,但明天要去上班了”,焦秀丽看起来疲惫不堪。她说,王力辉出事逃跑后,他们就当没有了这个儿子。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生活,如今因为儿子被抓,又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部分名字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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