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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赫连愹躺在病榻上还有一口气的时候,我问他:“你可有话要留于我?”
他摇摇头。
浑浊的眼睛盯着帐顶,像是在安静地等待死亡。
我又问他:“那你可还记得,段云生临死之前和你说了什么?”
他的眼里忽然露出一丝情绪来,但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我从他断断续续含糊不清的词句里,只隐约听清了几句北凉话,并不清楚其中意思。
我握住他的手,慢慢说了句:“对不起。”
他闭上眼睛,眼角流下一滴泪来。
1
我是在冬月里见到赫连愹的,走了月余的山路,终于到了玉门关的时候,已经下起了雪。
塞外到底是冷,我们未带足够的御寒衣物,一路上死了不少人。
站在玉门关城墙之外,我一抬头就看见了段云生的尸体,他不知已经被挂在城墙上多久,往来的雄鹰将他啄食得面目全非,尸臭味在我下车的一瞬间,萦满鼻尖。
我偏过身子干呕起来,赫连愹便是这时候骑马走出了城门。
我本是中原来和亲的公主,却在见到和亲对象的时候,当着他的面吐了一地。
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公主娇弱的消息一瞬间就传遍了玉门关内外。
赫连愹将我接进城内,派了人为我准备晚上的婚宴,将我安置在了早已为我准备好的宫殿里。
花荣跟着我进了屋子,我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她扇了一巴掌。
她的手因为这月余的赶路已经被冻伤,我盯着她的伤口发呆,想她堂堂大宣太子太傅的独女,如今却要陪我在这里受罪,难免是有些不愉快的。
“中州刚刚打了败仗,你如今又这样丢人?忘记了皇上的嘱托了吗?”
我低声道歉,尝试解释并不是故意当着赫连愹的面如此狼狈的,花荣不肯听,只恶狠狠地叮嘱我道:“记住你来这里的目的,别忘了你是因为什么才被选中的。”
我无奈笑笑,讨好地拉住她的手,作保证说下次一定注意。
有宫人前来敲门,花荣这才收了怒容,换做恭敬的表情,打开了门。
新婚之夜,我等赫连愹等了很久,又饿又困,摸索着吃了若干个红枣之后,总算是听见了他的脚步声。
可是,赫连愹一进门就踩上了一枚枣核。
我听见他轻笑的声音,随后红盖头被掀开,他手里抱着个叫花鸡,扔给了我。
“段江河说你喜欢吃这个,没错吧?”
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段江河”就是段云生,随后拼命点头,窜下床奔到桌前,就着烛光打开了包裹着鸡的油布。
赫连愹坐在我对面,看着我露出个满意的表情。
我原本打算邀他一起吃,他拒绝了,抬腿就要走,我可不能再丢面子了,为了留住他,索性问道:“中州人都说段云生叛国通敌,通得就是王上你,这事真的假的?”
赫连愹果然停下了脚步,他转过头盯着我,眼神没有一丝温度:“若前段日子,你这么问我,我会立刻让你死无全尸。”
我忽然,打了个冷战。
他见我不言语,过了许久才说:“你们中原人,配不上段江河这样的英雄,别再提他,免得侮辱了他。”
我叹了口气:“那……可以替我,将他厚葬吗?”
赫连愹表情怪异起来,他盯着我一动不动,过了许久才说:“你如今是我的妻子,你的要求,我必然会给三分薄面。”
我扒下仅剩的那只鸡腿,满嘴流油道:“如果可以,将他葬在河边吧,河边柳最先知春色,他最喜欢的,便是春天。”
赫连愹的表情变了几变,最后竟莫名流出些悲伤来。
他说:“没用的,这是玉门关。”
我疑惑。
他又说:“玉门关外,没有春天。”
我默然,春风不度玉门关,原来如此。
2
赫连愹到底还是将段云生葬在了靠近水的地方,与他们王族陵园隔水相望。
我问花荣要不要去祭拜段云生,花荣嗤笑一声,怼道:“就你也配去祭奠他?”
我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先是赫连愹说我们中原配不上段云生,后花荣又说我不配去祭奠他,段云生啊段云生,你瞅瞅你,搞得我人缘多差?
只不过花荣的冷言冷语并不管用,王后到底是我,公主也到底是我,我终究还是跟着赫连愹去祭拜了段云生。
我站立在他的墓碑前,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赫连愹站在不远处,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戈壁上,风沙刮脸,不多会儿我的身上便蒙了一层沙子,大约见我实在无话可说,赫连愹便催我离开。
回去的时候,我问赫连愹,你不知道他的真名吗?为何立碑要用化名。
赫连愹有些震惊地看向我,他问:“你不知道段江河这个名号怎么来的吗?”
我摇头,他忽然哈哈大笑,细碎的沙尘钻进他的嘴里,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我拍着他的背安抚他,他咳出了眼泪,转头看向我:“公主,你喜欢他吗?”
我的脑袋忽然有些懵,许久之后才摇了摇头。
他显然愣住了,我又补充说:“我是你的妻子,如何会喜欢旁人?”
常年的风沙侵害,使得赫连愹原本刚毅成熟的面容多了几分颓然,他突然苦笑一声,直起身来说:“我们都活的,像个笑话。”
赫连愹没有带我直接回王宫,他摒退了身边跟着的所有人,只带着我走了很远的路,到了一处红柳林旁。
“我种了三年,才成了这么多棵。”他指着那一片并不大的红柳林,慢慢说道。
我觉得新奇,我在中原只见过绿柳,不曾见过红柳。
他说:“你知不知道青木河之战?”
我摇头。
他叹气。
赫连愹跟我说,青木河之战是震惊他们西凉的战役,那一战,段云生一战封神,成为连西凉人也津津乐道的英雄将军。
彼时正是开春,西凉粮草青黄不接,赫连愹派了一小队人去偷段云生的粮草,却不想被段云生发现,率领百人追至西凉境内的青木河。
赫连愹收到消息,也带领百人队赶去救援,两方于青木河上下游对上。
段云生知已到达西凉境内,怕后续仍有援兵,便打算退回,赫连愹却有了战意,带着那一队人穷追不舍。
不曾想段云生退至两国交界处便停了下来,他吩咐士兵悉数回城,只留下自己一人一马一长枪,立于青木河上,来阻挡这百人队伍。
赫连愹惊叹他的勇气,又嗤笑他的莽撞。他们外族人生来要比中原人强大高壮,他以为段云生不自量力,只有死路一条。
直到,他身边的士兵一个一个被斩*马下,那位十九岁的少年,在夕阳下伸手抹去他脸上的敌人的血迹,冲着他露出一个挑衅又得意的微笑。
赫连愹当然不服,两人你追我赶你来我往,直打到日落西山,直至戈壁滩上起了风暴。
随行的人死伤无数,也早已被两个人甩掉,两个人在沙尘暴中厮*,最后,竟是没怎么经历过这种天气的段云生赢了。
说完这些,赫连愹的表情十分平静,原本应当是他丢人的事情,却丝毫看不出他的失落。
“斩百人于青木,断凉王于江河。”
“这是他得胜回军后,你们中原人为他喊的口号,传至我们这里,我便一直叫他段江河了。”
我看着赫连愹,明白了他对段云生的欣赏,英雄惜英雄,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见他心情并不很好,我便笑着说道:“他的功夫也都是练出来的,入军的时候,他父亲不肯,要求他过百人关才肯放他走,他那时候已经可以以一当百了。”
赫连愹转头看了我一眼,叹一口气:“他是天生将才,若我……”
话至此处,他忽然缄口不言,我有些好奇,却不好开口再问。
只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步回了王城。
3
我来到西凉的第七天夜里,梦到了段云生。
他站在床边的木桌前,看着睡在床上的我,笑眯眯道:“阿故,我见翠嬷嬷在灶里藏了炊饼,你要吃吗?”
我睁开眼睛,猛然坐立起来,一滴眼泪吧嗒一声掉在了我的手背上。
花荣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还带着些睡意:“你闹什么?让不让人睡觉?”
我懵然。
她走近我,眼神冰冷:“不要再在梦里喊段云生的名字,我最后警告你一回。”
我双手合十表示抱歉,并保证再也不会了。
花荣转身回去睡了,我却有些睡不着了。
赫连愹并不怎么来这里,他向来很忙,我去他那里的次数多一些,他的寝殿总是比较暖和,许多次我迷迷糊糊地睡着,醒来的时候,他还在拿着地图研究着什么。
他很勤奋,也很认真。
所以,看着他的背影,我总是想起来段云生。
我和段云生都不是什么幸运的人,我是宫女所出并不招人待见的便宜公主,他是大宣镇国大将军段威的庶子,在皇宫里,都是任人作贱的下等人。
所以,我俩都格外地勤奋和认真。
我勤奋地窜于多位嬷嬷的寝室和御膳房,认真地和一些为了生存的小太监学习如何轻而易举地偷东西,我不偷别的,只偷食物。
在没学会这些东西之前,我总是饥一顿饱一顿,面黄肌瘦的,我二哥一只手就可以将我摁进水缸里,任我如何挣扎也挣脱不了,直到我窒息晕过去,他才松手。
我怕他,但是没办法,告状不顶用,我只能讨好他。
段云生和我一样倒霉,他是庶子,进宫陪读的事情原本轮不到他,可他的表现太扎眼了,武场上粗略地和人比划了几下,随口说了几句自己对行军排兵的看法,武太傅便一边鼓着掌一边瞪大眼睛地感叹着:“这孩子天生将才!是我大宣未来猛将!须得好好培养才是!”
段云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进了宫,而我,也终于在被欺负的时候,有了伴。
宫里不受宠的人多了,可只有我俩受欺负,也没别的,身份是原罪。
被欺负地多了,我俩也有了独特的应付技巧。比如,对于那些嬷嬷和公公,一定得讨好,这样才会获得一些吃的,但是转身也可以因为好吃的将他们卖个底朝天。
对于我的那些哥哥,段云生一向不和他们硬碰硬,切磋的时候故意输,等到比赛的时候将他们打到爬不起来,在皇上面前狠狠丢人。
嬷嬷和公公被罚,哥哥们被骂的时候,是我和段云生最开心的时候,尽管之后也会被十倍地报复回来,但那一刻的开心是真的。
是有一瞬间觉得,来到这个世界是值得的的那种开心。
只是大多数时候,都是不值得的。
4
年三十的时候,赫连愹破天荒地来了我这里,手里提了瓶酒,让我陪他喝。
我说我不会喝酒,他说我骗人。
他问我,段云生说你酒量惊人,能喝得倒他,怎么偏不肯陪我喝。
我轻笑,无奈道:“段云生是个傻子,每次我同他喝酒,都是以水代酒,他自然喝不过我。”
赫连愹轻笑,喃喃低语了几句话,我没大听清。
借着他的酒意,我问他为何不肯同我圆房。
赫连愹盯着我看了半晌,忽然道:“跟我去个地方。”
我还来不及反应,便被他拽着拖出了院门。
路过他的寝殿时候,我们迎面碰上了赫连羽,他是赫连愹死去的妻子所生的独子,那孩子并不大,十一二岁的年纪,看着我眼里闪过一瞬的厌恶,面向赫连愹时,却是十分的敬畏。
“父王……”
我听见他这么喊,赫连愹对这个儿子并没有太多的感情,只叮嘱他早些休息,精进功课,便拖着我匆匆地出了宫门。
一路上张灯结彩,灰黄的一切忽然有了颜色,我也终于感觉到了一丝儿年味。
但我怎么也没想到,在这样的夜里,赫连愹竟然带着我去了段云生的墓前。
雪花和着风沙狠狠地扑向我的脸,看到段云生墓碑的一刹那,我有一瞬间想揍赫连愹一拳,毕竟冒着这么大的风雪竟然是来看死人,我多少有些生气,但是我不敢,他是这里的王,我得听他的话。
我只能不解地看着他,随后见他慢慢地蹲下来,仔细地拂去段云生墓碑上的风沙,随后将那壶酒倒了一半在他的墓前。
他靠着墓碑坐下,放在一旁的灯笼随着风雪忽明忽暗,他缓慢开口说:“他救过我。”
我不明所以。
他又说:“可笑吧,那个被我将尸体挂在城墙上几天几夜的段江河,他救过我。”
我一愣,短暂地晃神过后,挨着他坐了下来。
青木河一战,所有人都知道大宣战神段云生以一当百,差点俘虏了北凉国主赫连愹,可没有人知道,这位将军,在你死我亡的战场上,救了自己的敌人。
听起来十分玩笑,可赫连愹的表情却十分严肃,他对着我说:“你可能想不到,我这个在大漠里长大的男人,竟然还没有他一个中原人,看得清楚流沙的走向。”
那场战争,最后只剩下两个被困在风沙中的男人,强烈的胜负欲让彼此都不肯认输,也因此被风沙裹挟着到了不认识的地方,赫连愹原本以为,这样恶劣的地势与环境,段云生只留下求饶的份。
却不想,这位将军游刃有余,他确实有些得意,却并非不谨慎,然而造化总是弄人,淹死的总是会游泳的人。
他随着马儿被流沙卷进去的时候,是段云生奋力用长鞭缠住他,用尽一人一马的力气,才将他扯了出来。
累极了的两个人,顾不上其他,并肩躺在黄沙上,看天空月亮星星一起闪烁。
只剩下一匹马,段云生让赫连愹上马的时候,赫连愹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但是保命更重要,所以他上了马。
赫连愹告诉我说,那一夜是他觉得最自由的一夜,他自小没有朋友,身边的人不是仆人就是敌人,段云生——这个命中只能和他不死不休的敌人,却让他短暂地感受到了友谊。
那个时候,他不用作为一个帝王顾忌着什么可以说什么不可以说,段云生也不用顾忌自己是个大宣人,而不能问他玉门关外的风景。
那一刻,他们只是作为自己,短暂又热烈地感受了一下自己的人生。
“那是我短暂生命里,最有意义的时光之一。”赫连愹这么对我说,随后,他又看向我,“你是他最喜欢的人,我答应了他会好好照顾你,就绝对不会让你受委屈。你虽是我的妻子,可终究不是我的心上人,我不会碰你。”
我沉默,良久后,才说:“我知道了。”
5
花荣看着我将白色粉末藏进指缝里,随后道:“已经三月了,他虽不怎么来看你,对你倒是挺好。”
我有些晃神,看着自己的指缝发呆。
小狗忽然叫了几声,将我从神游里扯回,我抱起它软软的身子,一边摸着它的背,一边道:“我好歹也是大宣的公主,他不对我好,说不过去的吧。”
花荣嗤笑一声:“我只是提醒你,别忘了你自己的任务,免得被一些东西冲昏了头脑。”
我笑了笑,抬头看她:“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吗?”
花荣顿了顿,冷笑一声:“不过跟你怀里这个狼崽子一样,养不熟罢了。”
哦,对了,小狗不是狗,是一只狼。
我与赫连愹从段云生墓前回来的那一夜,在半路上遇上它,小小的,软软的,叫声弱弱的,窝在被雪覆盖的沙堆里,一双眼睛发出奇异的光。
我救了它。
我还记得,那天夜里太冷,我受不住这样的天气,双脚被冻伤,走不动路。赫连愹便背着我,我怀里抱着我刚救的狼崽,怕它被压着,便将它放在赫连愹的脖子上。
赫连愹停下脚步看了看我,又说道:“若非段云生给你背书,你的所作所为,够你死一百次了。”
我搂紧了他的脖子,慢慢说:“那真是谢谢他了。”
赫连愹无奈,背着我一深一浅地往回走。
在肆虐的风雪声中,我又轻轻地补充了一句,“对不起,段云生。”
回到宫里,赫连愹打算将狼崽子送去宫中驯狼所,可我不愿意,我说我要自己养。
赫连愹怕它长大伤人,我用人头保证不会,他无奈,只好让我留着。
我给它取名小狗,赫连愹大为不解,解释了好几次说他是狼,我仍旧小狗小狗地喊。
也许是这位狼崽感激我救它性命,对小狗这俩字展现出十分的热情,见它自己同意,我再次向赫连愹确认这个名字。
他摇头失笑,应允了我。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发自内心的笑,笑得很好看。
小狗舔了下我的掌心,我回过神来,花荣将熬好的莲子羹递给我道:“去送粥吧,每七日一次,到时间了。”
我点了点头,小狗识相地跳开,我端着粥,走向赫连愹的寝殿。
他以前不怎么吃我送的东西,说口味不对,我尝试了好多次,基本都无功而返,唯独这道莲子羹,他不抗拒,每次都会吃得干干净净。
后来,我便只送这一道了。
寝殿外有侍从拿着器具试毒,试完才许送进去,将指缝里的药物弹进粥里,我面不改色地递给了赫连愹。
他看了我一眼,给我倒了杯茶,便继续看文书了。
我离开的时候,又听见了他不大不小的咳嗽声。
回到寝殿,花荣为我净手,质问我指缝里的药为何还剩大半,我以怕赫连愹发现的说辞糊弄了过去。
他是除段云生外唯一对我好的人,我不想让他这么快死。
玉门关外,总是灰突突的,即便有了些许绿意,一旦起了风,仍旧是满天的尘沙,感受不到丝毫的春意。
我瞒着所有人,去了段云生的墓碑前,我问他,恨不恨我。
没有人回答我,只有小狗嗷嗷叫了几声。
我靠着他的墓碑想起了很多事,想起那时候,我们俩被逼着跟着皇子们秋狩,却被故意留在山上,为了摘果子充饥,段云生爬上树,却被树上的蛇咬了一口,从树上摔下来,断了腿。
我与他时常受伤,急救的知识都懂一些,因此好在处理得及时,没有让他丧命。只是,当时的情形,我俩真没觉得能活着回宫。
可我总是不信邪,心里强大的怨念和恨意支撑着我,几乎是一路拖着他走出了山林,晕过去前,看到了在山脚下找我们的嬷嬷们。
多好笑,竟没有一个人肯进山林去看一眼。
从那时起,段云生便对我的救命之恩感激不尽,我嘴上说着无所谓啦,心里却一直觉得他理该回报一二。
所以,我一直以来,都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他对我的照顾。
以至于,当初我的父皇让我和亲南蛮的时候,段云生拦驾大殿,立下生死状,说他若拿下玉门关,恳请我父皇收回成命。
我父皇压根不想理他,甚至想用以下犯上的罪名*了他,是武太傅据理力争,为他担保,我父皇才给了他一个机会,也给了我一个机会。
嫁去南蛮的公主最后是谁,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段云生为了我驾马去了西北。
6
三月的天气,日头并非很烈,我靠着段云生的墓碑,一张嘴便吃了口沙子,我只好闭嘴。
只是我无论如何都未曾想过,我曾经恐惧不已的北凉,竟是我人生中最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时光。
我有些崇拜赫连愹,他是这里绝对的王者,主宰着这里的一切,只要我躲在他身后,前面的任何风霜雨雪都落不到我的头上。
我不自觉想亲近他,想依赖他,可他对我似乎永远止乎于礼,我们几乎不曾同榻而眠过,他像是一只永不停止狩猎的雄鹰,一直展翅高空。
所以,日子虽然过得轻松,却多少有些无趣。
以至于,我总是想起来段云生。
暖洋洋的天气让我有些犯困,迷糊着快要睡过去,面前却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我迅速清醒过来。
还未来得及道歉,花荣便盯着段云生的墓碑问我:“林故,你后悔吗?”
许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我有些晃神,看着面前的花荣,我都快忘记她也是与我和段云生一道长大的了。
我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沙子,脱口道:“没有意义。”
后不后悔,都没有意义。
花荣冷笑一声,继续道:“我哥那里来了消息,要加快行动,三年太久了,尽可能两年吧。”
我犹豫了很久才问花荣:“你,恨我吗?”
有些答非所问,花荣却听明白了,她一把揪住我的衣领:“若非大局为重,我一定亲手*了你!”
花荣的背影越来越远,我想起来她给段云生递情书的那一日,窗外的喜鹊叽叽喳喳,她走向站在树下的段云生,递上自己的手帕,手帕上绣了对鸳鸯,上面写着:在天愿作比翼鸟。
她虽是大家闺秀却难得进宫几回,每次都要黏着我们,害得他哥好找。我每次打趣她,她都没什么反应,唯独送手帕的那日,脸色红得像天边的云霞。
段云生拒绝了她,在我意料之中,因为我一直都知道,段云生是喜欢我的。
他有很多次出宫的机会,武太傅对他期望很大,无数次向皇上推荐请他入军带兵,可段云生不愿意,他父亲也不同意。
段云生一直跟我说,他若是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受苦,他不忍心。
他父亲则是因为段云生唯一的嫡出哥哥死在了江北,他不愿段云生再葬送性命在边疆。
段云生想带我一起逃出宫去,天涯海角,不再受制于人便好。
可我不愿意。
我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一定要将欺侮我的人都踩在脚下才行。
为此,我们吵了很多次架。
我拼尽全力讨好得宠的后妃,让她肯将我养在膝下,却不想人心皆算计,我以为我成功了的时候,一封和亲诏书将我打回原形。
宫中人,多是棋子,我亦如此。
我深知此理,却依旧想让自己成为定乾坤的那一颗,可我高看了自己。
接到和亲诏书的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很累。
于是我去找段云生,问他后不后悔认识我,问我到底有多爱我。
段云生没有回答我,他只是独自一人拦驾大殿,立军令状,用他的性命和自由,为我博得了一线生机。
可好景不长,他通敌叛国的消息忽然传至我父王手里,彼时大宣四面楚歌,疲于交战,又逢段云生背叛,不得已大宣对北凉停战求和。
我父皇只提出一个条件,但凡北凉答应,割地和亲,他皆应允。
那个条件,便是将段云生枭首示众,以儆效尤。
段云生死状惨烈,花荣又怎会不恨我。
7
赫连愹是个君子,言出必行,我们俩看起来虽是相敬如宾,他却从来不逾矩。
我与他见面次数少得可怜,虽每七日送一次莲子羹,却鲜少能见到他,多数只将东西放下便折回,有几次我觉得没意思,便将莲子羹一道带回去了。
段云生忌日的时候,我与他在墓碑前遇见,不过一年的光景他便老了不少,咳嗽也愈发严重,眉眼间尽是疲惫。
他再次带我去了红柳林,柳林又扩大了不少,我问他,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做却又没做的事。
他点头,声音却带了些沧桑:“我这一辈子为家国所累,平生夙愿,唯有知交并辔,走马天涯。”
我一惊,吓到了抱在怀里的小狗,它忽然叫了一声。
赫连愹转头看了我一眼,良久才道:“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有朝一日,你若是能回去,便回去罢。”
我疑惑地看向他,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你的野心非至于此,但是三公主,人心不足蛇吞象,有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希望你珍重。”
看着赫连愹离开的背影,我抱紧了怀里的小狗,这天气可真冷啊。
赫连愹不再吃我做的莲子羹,不知道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我去寻他,十次只有一次能见上,他总是话里有话,看向我的目光一次比一次冷漠。
在第二个年夜里,我借着酒意问他:“肯不肯喜欢一下我?”
他沉默了很久才说:“三公主,人要知足。”
也许正是这一句话,消磨了我最后的善意。
出了正月,赫连愹的身子便差劲得厉害,他才三十出头的年纪,身体却如风烛残年的老人。
我自殿外便能听见他激烈的咳嗽声,进了殿内,见他仍旧佝偻着身子废寝忘食地看着文书,赫连羽坐在他身侧正在为他倒茶。
赫连羽这些日子来得多了些,赫连愹并不抗拒,反倒像个慈父,很多事情一件一件地叮嘱他。
他的母亲早早亡故,赫连愹只他一个独子,自然对他器重。
他对我一向有敌意,我进去不久便被赫连愹赶退,赫连羽同我一道出来,他摒退了左右,与我一前一后走着。
他虽年幼,却十分老成。
到了僻静处,我才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笑道:“怎么如今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还对我敌意这样深?”
他放在胸口的拳头紧紧握住,半晌才松开道:“我希望你说话算话,否则我死定化厉鬼,不能饶你。”
我走近他,笑着道:“下毒弑父的罪孽,能不能活到往后,还不知道呢,小朋友。”
他越发气急败坏,伸手便要揪我衣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父王民心早失,你不过顺应天时,怕什么呢?”
赫连羽咬牙切齿地离开了。
我转过身,花荣便站在我身后:“你这一身罪孽,粉身碎骨怕是难还。”
我叹气,无奈道:“哪一件不是你吩咐我做的呢?”
花荣忽然拔高了声音:“我没有让你害段云生!我没有让你拿着段云生给你的书信去见皇上!我更没有让你用信上的事情肆意发散,给他扣上个通敌叛国的罪名!”
“林故,你以为,这世上,有谁比你心狠!”
8
段云生会给我写信,每月两封,他在边疆的所有生活,事无巨细,一一列数,其中自然包括,他与赫连愹半友半敌的关系。
赫连愹说段云生是他唯一的知交朋友,对于段云生来说,赫连愹亦是如此。
他们不只青木河的时候见过,他们后来见过很多次,休战的时候,偷偷摸摸跑出来,拎上两瓶好酒,找个无人僻静处,一醉方休。
他们会说很多事情,段云生会把他觉得最有意思的东西放在信里,告慰我一二。
彼时,我因为段云生的缘故,成为了宫里最有用的一颗棋子,待遇身份都提高了不少,皇兄们也不敢再随意欺负我了,我的父皇也终于能看到我了。
可他多疑。
因为他的猜疑,多少能将贤臣被迫害致死,他谁都不信,自己的孩子也不肯信。
他很是顾忌段云生,因为武太傅将段云生捧得太高,钦天监又总说他命格奇特,怕非凡人。
我每日都要向他请安,他每日都会问我段云生是否可信。
慢慢地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他需要我找个理由让他名正言顺地*了段云生,原因就是他怕段云生功高盖主,取他代之。
我一开始是不肯的,我原本一直是不肯的,可段云生寄错的一封信,让我改了主意。
或许连赫连愹都不知道,段云生被害之前曾经给他写过一封信。
他写:若他岁太平,阿故还是不肯跟我走,你不再为国家所累,我们便知交并辔,走马天涯,我带你见中原最明媚的春天。
这封信不曾写完,我却害怕得夜不能寐,我的段云生怎么会想离开我呢?我还没有把那些欺负我的人踩在脚下,他怎么可以离开我!
他不能!他绝不能!
我去找我父皇,问他如果能遂他的意,可以给我什么,我父皇问我要什么?我说我要皇位。
他的剑横在我的脖间,我轻笑:“是口误,我要你追封我母妃名号,改变她的身份。”
我那个不苟言笑的父皇突然笑了,他捏住我的下巴,哈哈大笑道:“你果然跟我一样,烂到根里了。”
我没有再言语。
如果段云生将不再陪伴我左右,那权势一定是我最后的渴望。
我将他掏心掏肺的那些信递交给我父皇,随后段云生通敌叛国的消息一瞬间震惊朝野,武太傅引咎自尽,段老将军吐血晕厥。
斩*段云生的消息传到边关的时候,段云生刚刚打了一场胜仗,他骑着马返回营地,却被拦在入口。
曾经的战友忽然变成了要取他性命的敌人,段云生不明所以,仓惶出逃。
走投无路之际,是赫连愹救了他。
也因此坐实了他通敌叛国的罪名,我从大宣赶来和亲的这一路上,关于他的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多可笑,又多可怕。
9
赫连愹生辰是在五月,日头烈了起来,小狗已经长成了大狼一只,它跟在我身侧,我便一直狐假虎威,没有人敢近我身。
我带着小狗给赫连愹庆生,他靠坐在榻上,看见我的时候,眼神有些复杂。
我伸手给他掖被子,被他挡住,他问我:“能不能照顾好赫连羽?”
我愣神。
他一字一顿:“是你将那孩子拖下水,怎么用完了又要扔?”
我忽然有些不敢抬头看他。
“我一死,王室必乱,那几位早有反心,我只这一个儿子,你既然利用我,也该回馈一些不是?”
我犹豫很久才说:“你都知道?”
他轻笑:“怎么会不知道?我与段江河的关系,他只写信告诉了你,谁给大宣王透露的消息,又何须多想?”
我有些不明所以,茫然看向他。
他继续笑:“你不会不知道吧?段江河是在我身边死的,他死之前,告诉了我很多。”
我心口忽然一窒,密密麻麻的钝痛感骤然爬满全身,一瞬间冷得厉害。
“段江河临死都不知你为何要害他,还要用这么恶毒的方式,所以我,一直提防你。”
我胃里翻滚,瞬间觉得无比恶心,仓惶出了屋门,在草丛里将心肝脾肺几乎都吐了出来。
紧接着,我便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赫连愹在我身侧坐着,他起身有些困难,见我醒了,有些蹒跚地给我倒了一杯水。
“你的心思着实是妙,*了段云生,通敌种种流言又离间了我与群臣的关系,若非如此,我哪里能沦落如此地步?”
我接过茶水,几分坦然。
“你可以在我来的第一天就*了我,以绝后患。”我这么说。
他却道:“若有用,我又何必不做,况且……”
他没有继续说,我索性开门见山:“将王位传于赫连羽,投降大宣,做个附属国,我可以保证让你活下来。”
赫连愹盯着我看了半晌,随后道:“死有何惧,只是多少遗憾,却是无能为力了。”
我嗤笑一声:“你也遗憾?说到底,你和我又有什么两样?难道段云生不是你*的?”
赫连愹沉默片刻,苦笑道:“我一直提防你,却提防不了自己的儿子,妻离子散,竟是我的下场。也许正如你所说,我与你一样,这是我的报应。”
我闭上眼睛:“只要你与赫连羽肯配合,天下之大,应有尽有。”
他摇了摇头:“三公主,罢了,多说无益。”
我看着他,也跟着沉默。
段云生通敌叛国的事情,不止是他在大宣大受诟病,连带着赫连愹也在北凉失去了大部分官员的信任,他们借机不知阴阳怪气了多少次,好在赫连愹一直大权在握,苦苦支撑了一年多,终于还是败在了自己儿子身上。
知道下毒的是他儿子的时候,他似乎有些自暴自弃了,好像一瞬间就垮了下来。
他和段云生,一个被我搞得只留下千古骂名,一个被我搞得众叛亲离。
若在从前我一定是要好好庆祝一下的,可如今我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10
赫连愹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我约花荣在宫外谈事,我问她后不后悔跟我来这里受苦。
她的表情几分不屑:“不过皇命难为,谁稀罕跟着你?”
我没吭声,她接着说:“不过你倒真是厉害,我没想到事态进展得居然如此顺利,现在只需要尽快解决赫连愹,便万事大吉了。”
我沉默半晌道:“若我不肯呢?”
她说:“如今大局既定,你又何必做戏给别人看,别恶心人了。”
我想了很久,让她陪我去一个地方,回来之后我便动手。
我早应该知道她是这样的反应的,毕竟她可是我父皇钦定的陪嫁随侍,我卖了段云生的事不过取得了我父皇七分的信任,剩下的三分他让花荣来监督我。
花荣喜欢段云生,她一定不会包庇我,这就是父皇选她的理由。
不过花荣虽然很讨厌我,却意外地不怎么怀疑我,以至于我将她推下悬崖的时候,她满脸震惊,连一句脏话都来不及说。
我一直都记得,这天夜里的月亮十分明亮,亮得我能清楚地看到花荣眼里的不可思议。
她知道的太多了,我断不能留她。
赫连羽站在我身后不远处,脸上的表情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冷漠,我看了眼蹲在一旁的小狗,想了很久解开了它的绳子,想要将它放生。
它没有走,跟在我和赫连羽身后回了宫。
我和赫连羽坐在赫连愹的寝殿里,盯着他写传位诏书,他倒是不抗拒,像是在脑海里写过很多遍似的,一笔一划地写了出来。
赫连羽看着诏书,低声哭泣,赫连愹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选择了这么做,就要好好做,明白吗?”
赫连羽瞬间泣不成声。
这个小孩承受着不该他承受的一切,北凉群臣因为段云生的缘故明里暗里都在密谋造反,赫连羽若不行动,他和他父王一起便只有死路一条。
内里群臣叛变,外有虎狼窥伺,他若想自保,只能与自己父王割席,取得群臣信任,否则即便传位于他,也不过是个被人拿捏的主。
不过这孩子到底是赫连愹的儿子,心思够深,也够狠,他一边讨好群臣,一边又怕自己控制不住,便与虎谋皮,找上了我。
我说若你真有心,便替我去给你父王下毒,我才肯信,他虽有犹豫,最终却还是答应了。
赫连愹的身子越发得差,有一口气没一口气的,众臣都眼巴巴地等着他死,他倒也不怨,就是遗憾。
遗憾没有看见玉门关外的春天,遗憾再没人能与他一醉方休,也遗憾筋疲力尽之际再无人豁命救他。
我问他,可有话留于我,他摇头,我问他可记得段云生最后留给他的话,他磕磕绊绊半晌,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北凉话。
我看清楚了他最后留得那滴眼泪,并且伸手帮他擦掉了。
北凉换主,又在一夜之间忽然宣布投靠大宣,愿为属国的消息传出去后,不少地方都乱了阵脚。
花武带着军队来接我,段云生死后,他便接替了段云生的军职,成为大宣的镇北大将军。与赫连愹短暂寒暄后,他问我他妹妹花荣呢,我哭着说陷入流沙没救回来,他只愣了一瞬,便没有多问了。
赫连羽随着我与花武前往大宣亲自递上降书,北凉暂由旧臣和大宣的军队共同守卫。
进入中原地区,一向沉默的赫连羽,忽然叹了口气,他说:“原来,你这种人竟生在这样美的地方。”
11
我回京面圣,那许久不见的父皇,对我表现出十分的亲昵,他要我上交北凉的兵权,我同意了,但是需要说服赫连羽,希望他给我时间。
他自然是答应的。
如今这些人已不足以让他忌惮,他最怕的段云生与赫连愹,已经成为一抔黄土,再无任何威胁。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我会和花武花荣暗中勾结,在去往北凉的两年时间里,往京城送了一批又一批的军队,他们伪装成商人,丝毫没有引起怀疑。
我和花武将我父皇随侍的公公斩*在他的面前的时候,他的眼里透露出了无与伦比的惶恐,这是我第一次见他这样。
大宣年年打仗,劳民伤财,百姓苦不堪言,他猜忌多疑,群臣怨声载道,所有的反心都不是一时起的。
而我为了报仇,亲手*了我的那些哥哥们,哪怕江山换姓,我也势必要将他们拉下来。
我做到了。
花武登基,他允诺封我为皇后。
那是我心心念念的身份,是后宫里主宰生死的存在,我回到充满我和段云生回忆的院子里,告诉他我做到了,我都做到了。
成婚两年夫君惨死家中,本该守孝的她,却被接入宫册封为后
回答我的却只有阵阵风声。
我突然,就有些难过。
处理“前朝余孽”费了不少时间,赫连羽也被压住不能回去,他到底是孩子,为此担忧不已,生怕再无回去的可能。
我劝他安心,如今大宣这个地方,没有我做不成的事,我让你活,你必不能死。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册封典礼的那天,花荣竟然出现在了册封现场,那是我第一次如此慌乱。
花荣坐着轮椅,看着我,将我如何害的段云生,如何下毒害的赫连愹,如何推她下的悬崖,如何迫害那些不肯归顺的朝臣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她拿出了段云生给我写的信,并且赫连羽成了她的证人。
我诧异地看向赫连羽,他正盯着我,眼神像是藏满剧毒的蛇。
我忘记了,赫连羽一直都不是什么单纯的小孩子,他可是在赫连愹身边长大的人。
我几乎在一瞬间便成为了罪人,与武太傅交好的那些人捶胸顿足地咒骂着我,一心想让赫连愹死的赫连羽此时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问我为何要害他父王!
我满身是嘴无从辩驳,只好求助花武,花武却指着我,要我给他一个交代,为什么害他妹妹!
我忽然明白过来,我在做套,别人也在做套,我自以为聪明,不过自作聪明罢了。
是了,花武怎会留下我,我是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了。
赫连愹说得对,算人者人恒算之,原来如此。
12
朝堂安定下来后,花武决定将我公开处刑,赫连羽却请求带我回北凉亲手处决我,给他父亲一个交代。
花荣替他求了情,花武新上任,不好多树敌,左右我一个罪人,便卖了他一个面子。
囚车不比花轿,来路再过,看到的却是不一样的风景了。
我回去是六月,再回来,已是次年春月了。
赫连羽并未过多苛待我,却也早日盼着我死,回城后的第二日,不等诸事安稳,便出了射*我的告示。
凑热闹的人不少,我看着他们,觉得好笑。
赫连羽带我到了刑场,他没有选择公开处刑,身边只带了一个随从,背上背了把弓箭。
我跪坐在地上,脑里心里都是一片空白,苦难一生不过荣光几日,如何让人甘心。
我想说服赫连羽不要*我,我可以帮他吞并大宣,施展抱负。
他却问我说:“你知道段大哥最后同我父王说得那句话是什么吗?”
我摇头,心却忽然安静了下来。
他慢慢道:“段大哥叮嘱我父亲说,‘只有我死,你才能同大宣提条件,将三公主接过来。倘若三公主真能前来和亲,你定要替我照顾好她,她是我最心爱的姑娘。’”
我忽然像是被人捏住了脖颈,挣扎着却呼吸不过来,手脚酸软,提不起任何力气。
他看着我继续说:“段叔叔可以跑的,他没有,他是自尽,将尸身悬挂城门也是他自己的主意,一是为了让父王可以有理有据向你父皇提要求,二来,也让我父王暂平民愤。”
“他是个好人。”
赫连羽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只留下我在原地嚎啕大哭。
过往的琐事一幕幕在我的脑海里闪过,我忽然记起段云生同我说的话。
他说:“阿故,我为你,死也甘愿。”
死也……
甘愿……
蓦然,一只羽箭横空穿来,射进我的心口,我骤然间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的时候,正是深夜,睁开眼睛便觉得身边有动物的脚步声,很快对上以上绿幽幽的眼睛。
我并不清楚这是哪里,兴许是罪犯葬身之地的乱葬岗,又或者是其他。
胸口的伤口发出噬骨的疼痛,我连呼吸都轻微起来,脚步声越来越近,我一张嘴,呕出一口血来。
脑袋晕晕沉沉,呼吸越发艰难。
“小狗。”我拼尽全力地喊了一声。
很快有一只狼迅速地靠近了我,它在我的手腕处舔了舔,我认出了它,果然是我的小狗。
我喜极而泣。
下一瞬间,它忽然紧紧咬住我的胳膊,大力撕扯起来,巨大的疼痛瞬间侵袭而来,我难以置信。
可动物终究是动物,畜生到底是养不熟。
失去意识的前一瞬间,我忽然在想,倘若所有人都知道了段云生被我陷害的真相,那么他们是会因为曾经的误解而愧疚呢?还是因为我的死亡而欢呼。
不过,那都不重要了。
我只希望,段云生,下辈子,别再遇到我了。
好不好?(原标题:《春风不度玉门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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