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携手梦同游,晨起盈巾泪莫收。
漳浦老身三度病,咸阳宿草八回秋。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阿卫韩郎相次去,夜台茫昧得知不?
——唐·白居易《梦微之》
世间有一种情,叫相濡以沫,并非爱情,而是精神上的相知、灵魂上的相通,人们叫之为“知己”。
说起知己的故事,我们会想到伯牙与子期。总感觉,那是一种传说或是寄托,离我们很远。但是在唐朝,出现了白居易和元稹,他们并非是为了书写传奇而来,但他们的人生,真实地成就了知音。
元稹,唐朝诗人,字微之。白居易,字乐天。世人常把他和白居易并称为“元白”。
《唐才子传》有这么一段话:"微之与白乐天最密,虽骨肉未至,爱幕之情,可欺金石,千里神交,若合符契,唱和之多,毋逾二公者。"
白居易一腔才华,少年成名,虽未登科,诗句已被广为传统唱,因而很多诗会都会邀请他参加,只是他并不喜应酬,虽在长安多年,却也人脉浅薄,一身的贫困。30岁的他,头发已开始发白,面临着生存与未来的种种压力。
元稹小白居易七岁,虽然祖上是贵族,却已经没落,当时23岁的他,在诗会上只是一个没有名气的读书人,风华正茂,有着这一年龄阶段年轻人特有的朝气和锐气,有缘的人,总会在熙攘的人群之中找到对方,白居易就是在这里遇到了一生的挚友,这位话不多却颇有见地的年轻人,元稹。
贞观十九年,白居易和元稹同时登科及第,又极为巧合地被分配到了同一个部门做校书郎,在这相对清闲的职位上,没有官场纷扰,没有家国之忧,他们有着充分的时间来互相了解和交流,他们像镜子一样彼此映衬光华,白居易欣赏元稹的锐气真挚,慷慨豪放,元稹欣赏白居易的简洁深情,他们都是崇尚真性情的诗人,对现实社会有着相同的理解,并试图去改善,他们为彼此的人格魅力所吸引,更重要的是,两人都无家世,无需繁华客套,他们对酒作诗,逛遍长安,从才华从生活互相帮扶,这种感情,哪怕后来流离坎坷、音讯难寄,也贯穿了他们两个人的一生。不是亲兄弟,甚于亲兄弟。这闲职的四年,是他们的黄金岁月。
官场对于二人来说,都不是一条坦途。元稹、白居易先后因为各种原因被贬,开始了四处飘零、各自天涯的生活。公元806年的秋季,白居易送别元稹,目之所及尽是一片萧瑟,心中平添感伤。故人远别,心中觉得空荡荡,倍感孤寂的他写下:
零落桐叶雨,萧条槿花风。
悠悠早秋意,生此幽闲中。
况与故人别,中怀正无悰。
勿云不相送,心到青门东。
相知岂在多,但问同不同。
同心一人去,坐觉长安空。
——白居易《别元九后咏所怀》
古时通讯不便,两人靠书信艰难地维系着彼此的音讯与状态,白居易在母亲死后丁忧在老家三年,又遭遇当地灾荒,元稹寄信寄衣服寄钱;元稹在通州染上疟疾,白居易慌得书信不断,深感担忧;两个人在四川的来往船上忽然遇见,停船三天,也要重叙旧谊。生活的艰难,让他们疲皮奔命之时,也始终挂记着对方。
元和四年,元稹赴任途经一个驿站,看到驿站的墙上有之前白居易留下的诗作,他见字如面,感慨万千,当即题诗一首:
邮亭壁上数行字,崔李题名王白诗。
尽日无人共言语,不离墙下至行时。
二星徼外通蛮服,五夜灯前草御文。
我到东川恰相半,向南看月北看云。
——《使东川·骆口驿二首》
这首诗经过白居易的好友之手,传到了白居易那里,立马作诗回应:
拙诗在壁无人爱,鸟污苔侵文字残。
唯有多情元侍御,绣衣不惜拂尘看。
——《骆口驿旧题诗》
以至后来,在驿站的墙壁上找寻对方的诗句,一唱一和,成为了元稹白居易在异乡漂泊,颠沛流离路上的一件乐事。他们隔着时间和空间,心中的情义却从来没有褪去,他们用诗句进行了无数次灵魂交流,留下了无数的作品。
元稹说:
梦君同绕曲江头,也向慈恩院里游。
亭吏呼人排去马,忽惊身在古梁州。
(——《使东川·梁州梦》)
白居易说:
花时同醉破春愁,醉折花枝作酒筹。
忽忆故人天际去,计程今日到梁州。
——《同李十一醉忆元九》
然而,世事无常,元稹53岁时死在了武昌任上。他比白居易小7岁,却先一步离开。60岁的白居易,失去了灵魂知己。这首《梦微之》作于白居易69岁之时,元稹离开他已经九年,泥销枯骨,雪满白头,字字泣血,声声哀切。
夜来携手梦同游,晨起盈巾泪莫收。
漳浦老身三度病,咸阳宿草八回秋。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阿卫韩郎相次去,夜台茫昧得知不?
——唐·白居易《梦微之》
白居易其实朋友众多,晚年他还有另外一个好友,和他同岁的刘禹锡。但元稹是不一样的,元稹是他早已经融入了灵魂的知己,就算斯人已去,牵念却始终在心头徘徊,十年如一。
怀微之,寄微之,赠元九,寄元九,忆元九。。。。。。白居易一生写了很多诗文,都是给元稹的。特别是晚年,他将多少笔墨都寄给了元稹,仿若元稹还活着,这种死生相隔的思念,有人说悲怆,但我更认为,这种穿越生死的知己情,虽触不及,却也“夜来携手梦同游”,能在灵魂上相遇,也是一种慰藉。
你看白居易絮絮叨叨地说:
我又梦见你了,和你一起在曲江边或是在四川游玩。直至早上醒来,才发现那是一个梦。我已老迈,已经病了三次,而你躺在地里已经8个年头。你埋在地下,骨头化作了泥土,而我在人间,岁月如雪也白满了头。你的孩子都已经过世了,你在那边知不知道,你得到过他们的消息吗,他们能够去陪你吗?
白居易做人做事都很有温度。可以说元稹在他的心中并不是一个真正死掉的人,他和往常一样关心他,也和知己一样诉说着自己的老迈与悲喜。但反过来说,我相信元稹活着的时候,也一定是一个很有温度的人。所以他们的感情,虽然经历的生离死别,却还有宛在眼前的情感力量,这已经超越了普通的生死。
白居易与元稹,他们的情谊,在相遇的那一刻开始延续;在相知那一刻开始永恒。他们的温暖,在岁月的长河里,留下最美好的绚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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