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越中了状元,我主动提出死遁。
[升官发财死老婆,萧越,你绝对是人生赢家啊。」我明示他,「我当了你这么多年假老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也不多要,把书房里那把寒霜刀送我,怎么样?」
萧越看着我,悠悠地笑了:「再送你五百两银子,做盘缠好不好?」
我大喜过望,握着他的手泪目道:「萧越,你对我果然好!这些年,没白养你啊。」
萧越瞬间变了脸,冷笑道:「大年夜你醉酒,夺了我的清白,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1
我十四岁的时候刀法小有所成,我师父丢给我一块玉佩!
「去江南萧家,早年给你定了娃娃亲,你去成婚吧。」她只留给我一句话,就逍遥去了。
我好不容易出师,一心只想闯荡江湖,根本不愿意去成婚。
谁知道好巧不巧,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正好救了萧家人。
更可悲的是,我中了毒,需要一些极其珍贵的草药解毒。
闯荡江湖的嘛,口袋比脸还干净,哪有钱买药。
「你救了小爷的命,就是萧家的恩人。跟我回江南,有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当时萧越也才十三岁,一看就是锦绣堆里养出来的责公子。
他也是生了富贵病,带着一个随从离家出走,被人当成了肉羊,要不是我好心救了他,他现在早就被卖到销金产同候人去了。
「你穿的这是什么啊,江南的乞丐都没你这么穷酸!」
[小爷怎么可能啃馒头!我告诉你,死也不肯吃!」
他的随从死了,我为了拿到药钱,只能一路护送他回去。
路上,他不是嫌弃茶寮不干净,就是嫌弃馒头太寡淡。
我暗暗地把玉佩藏好了,心想,要是嫁给这样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公子,我宁愿去死!
萧越相貌出众,性格骄纵,一双眼睛又皎皎如月,十分惹人喜欢可惜好死不死,长了一张破嘴。
好不容易把他送到了萧家,萧家老少哭得那叫一个起劲儿。
我越过众人凑到萧老爷面前,客气地说道:「我为了救小少爷,中了毒。急需五百两购买药材,还请萧老爷施恩。」
没想到萧老爷看了我两眼,惊异不定地说道:「你..你可是大漠刀客元红袖的徒弟,闺名元小刀。上
噗哈哈哈!」萧越一下子就笑出声,毫不客气地笑话我,「居然叫这样一个粗鄙的名字,难怪这路上,我问你叫什么,你都不回应我。」
我暗道不好,没想到这老爷子竟然能认出我,我打算脚底抹油溜走。
谁知道萧老爷一巴掌打在萧越背上,怒道:「没大没小,这是你未来嫂嫂!」
天不遂人愿,我的寒毒发作,一口血喷出量死了过去。
晕过去的时候,还隐约听到萧越在大呼小叫:「救人啊!快救救这个臭女人,她救过小爷的命。要是救不活她,我也跟她去死!」
王八犊子,还算你有良心。
唔,原来这个纨绔公子不是我未婚夫,老天爷还是可怜我的。
2
后来我才知道,萧老爷能认出我,是因为师父早跟他打过招呼,还寄来了我的画像。
看来我师父对我,还是有几分上心的。
我这毒着实有些麻烦,至少需要两年的工夫才能完全清除。
这期间,需要的名贵药材不计其数。
我不得已,只能在萧家住下。
元小刀,走,跟小爷放纸鸢去。
我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吃着果脯,懒得动弹。
萧越那个浑小子,非要拉我出去。
我一脚把他踹翻在地上,瞪着他:「没大没小,喊嫂嫂!」
萧越扑过来打我,把我从躺椅上撞下来,气恼道:「我大哥是什么样的人物,他怎么会看上你这样一个粗鲁的女人!等他回来,一定第一时间跟你解除婚约。」
我被他压着,胸口闷得很,随手扯了扯衣服。
萧家哪都好,就是规矩多,绫罗绸缎穿着束手束脚。
「滚滚滚。」我不耐烦地拍了拍萧越的脸,躺在滚热的石板上,不想动。
寒毒发作,我浑身不舒坦。
萧越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脸红了一下,翻个身跑了。
他整个一纨绔子弟,四书五经、琴棋书画没见他动过,每天就是想方设法地混出去玩儿。
「听说你大哥将来是要入仕的,你怎么整日吊儿郎当的,不思进取。」
我也曾问过他。
萧越却轻哼一句:「你个跑江湖的女人懂什么,萧家,有我哥哥一个就够了。」
我的确不懂这世家贵族的弯弯绕,只盼着萧老爷赶紧帮我凑齐最后一味药,我好跑路。
在萧家足足困了两年,我的刀都要生锈了。
过了一阵子,萧老爷终于有消息传来了。
他把我叫到书房,递给我一封书信,和蔼地说道:「小刀,你要的药在州,我一个老友正好有。你拿了信去找他,他会给你的。还有这些银子,你也带着。」
「谢谢萧老爷!」我大喜过望,顺便把那块定亲的玉佩递给他,真诚地说道,「萧大公子将来是要当大官的,我万万不能耽误了他的前途。老爷子,这亲事我退了,咱们就此别过。」
「这玉佩,是当年我跟你师父的定情信物。」萧老爷忽然叹了口气说道,「你留着吧。」
我一听就傻了,我师父竟然跟老爷子还有这么一段过往啊!
萧老爷又说道:「你带着阿越一起走吧,正好他嫌整日在家里待着闷。」
我又不是傻子!
带着萧越这个小少爷走,那我还有安宁日子过吗?
我连夜卷包袱走人,没想到骑着马出了城,身后就传来一个声音。
「元小刀!臭女人!你休想丢下小爷,我爹让我跟着你,去冀州看望我齐叔叔。」
我扭头一看,竟然是萧越骑马追了出来。
我没理他,他一路上跟着我走了三天两夜。
萧越花光了带的银子,来翻我的包袱。
他翻着翻着,脸色变了。
我凑过去一看,竟然是两个身份文牒,两份路引。
先前这些东西压在下面,我没仔细看过。
我再迟钝,也反应过来,萧家出事了。
「小刀,我得回去。」萧越的手都在抖,眼睛里是恐惧,「我必须回去一趟。」
我看着他六神无主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
若是萧家真的出事了,现在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他长得本就招摇,又乐善好施在城中颇有名声,半个临安的人都认识他。
我到底跟萧越相处了两年,知道他的倔脾气,只能替他想办法。
可等我们回去以后,一切都晚了。
萧家火光冲天,到处都是喊*声。
我陪着他躲在暗处,只听到里面传来凄厉的惨叫声。
可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外面有官兵把守,混不进去的。
萧越浑身僵硬着,一双眼睛血红。
一直到了天亮,萧家的门打开了。
具又一具的尸体被抬了出来,随意丢弃在街道上。
「我爹、我娘….…..那是我三妹妹,还有我二姐姐。」
萧越要冲出去,我死死拉住他。
「萧越!你冷静点!你要是也死了,谁替他们报仇!」
我抱住他,闭着眼睛将泪水忍了回去。
我跟着师父混迹江湖十几年,早就见惯了生死离别。
只是萧越没有,他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小少爷,怎么扛得住这灭门之恨。
萧越狠狠擦了擦脸上的泪,嗓音沙哑地说道:「走,我们去冀州。」
3
去冀州的路上我们不敢太招摇,夜里就睡在乡野客栈,饿了就吃些干粮。
在萧家那两年,我知道萧越过着多么者靡的日子。
他闲来无事在院子里撒着珍珠玩儿,逗弄着家里娇俏的丫髮们。
厨子花费许久做出来的菜,他尝两口就不肯再动,嫌弃没有新意。
每晚睡觉前,丫鬟们都得把他要睡的床褥烘得香软温暖,但凡有一丝丝凉意他都要不开心。
如今萧越一言不发地喝着一文钱三碗的茶水,啃着硬邦邦的粗粮饼子。
他享受得了荣华富贵,也过得了这颠沛流离的日子。
我对他,倒是刮目相看了。
我们路上经过正在闹饥荒的州县,在茶馆里歇脚,外面就守着破衣烂衫的百姓。
对面酒楼的店小二抬出一桶泔水,六七个人一拥而上,凑钱买下了那桶泔水。
他们甚至来不及回家分,用勺子迫不及待地抢食起来。
中途谁吃得多了谁吃得少了,又是一阵打闹。
一个瘦弱的女子哭喊道:「给我留一碗!留一碗啊!我出了钱的,家里的孩子饿得只剩下一口气了。」
可是来往匆匆的行人,谁都没有理会她。
灾荒年间,最不缺这样的苦难人。
[小刀,我想帮她。」萧越捏着一粒碎银子,艰难地说道。
我把肉夹在饼子里,啃了几口,摇头说道:「给了钱,她也保不住。」
萧越的肩头微微垮了一点,有些迷茫地说道:「我从小出生在临安,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京城。我姐姐是当朝贵妃,盛宠不衰。我以为,这天下人间过得最穷苦的人,就是我家的腿马夫了。」
他自小在江南富庶之地长大,那样的鱼米之多,乞丐都有挑食的权利。
萧越从前有句话说得没错,江南的乞丐都比我穿得好。
「不怪你。」我拍了拍萧越的肩膀,想了想说道,「你富贵时,从不欺辱百姓,这就够了。」
「够了?这就够了?」萧越把头抵在我的肩头,身体微微发抖。
半晌,他抬起头,眼睛红透了,压抑着情绪说道:「小刀,我要入仕。为萧家满门冤魂,也为这颠沛流离的百姓。」
这愿望,有些宏大了。
我看着他清瘦的面容,心里叹了口气,只是说道:「好。」
我们悄然跟着那女子去了一个破败脏乱、臭气熏天的街巷。
等她进去以后,我把肩膀上打着的包袱去进了墙里。
那是在铺子里买来的饼子,还藏了些肉。
离开的时候,萧越问我:「小刀,他们会活下去的吧。」
不,他们很快还会死去。
不止他们一家,那条脏乱的巷子,在即将到来的夏季会发生疫病。
届时官府会派人封锁整条街巷,等里面的人死绝了,放一把火烧干净尸体,隔绝疫病。
我看着萧越,答道:「会的,一定会的。」
萧越松了一口气,死寂的眼里终于浮现起一丝喜悦。
「等到了冀州就好了,到时候我去读书,小刀你就在冀州定居下来。」
萧越怀揣着希望说道,「齐叔叔看着我长大的,他一定会对我们很好的。」
可是我们谁也没想到,我差点在冀州丢了半条命。
4
萧越口中最是忠厚的齐叔叔,背叛了萧家。
要不是我机敏,留了一手,只怕悄无声息地就被迷量了。
我跟萧越连夜想逃出冀州,身后却是追兵不断。
齐家那点虾兵蟹根本不是我的对手,谁知道我中途寒毒发作,背上硬生生挨了一刀。
「萧越,等会儿我*出重围,你走。」我强忍着痛苦说道,「他们要抓你到京城,我只是个外人不会对我如何的。」
寒毒发作,我浑身僵冷。
萧越死死地抱着我,咬着牙说道:「我只剩下你了。」
他扭头,看向围攻我们的人,满身戾气地说道:「把齐忠德叫来!我送齐家一场滔天富贵,看他敢不敢接!」
我不知道萧越跟齐忠德说了什么,他答应放我们走。
我昏迷之中,听到齐忠德说:「贤侄,我记得你三岁时,我去临安拜访你。你正是贪玩儿的年纪,要我趴在地上驮着你走。我看这个江湖人伤得不轻,不如你也着驮她,爬出冀州?」
「时间不等人啊,天亮以后,你可是想走都走不了了。」
萧越背着我,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他一步一步地爬行着,朝着城门的方向。
「啧啧啧,谁能想到,三代煊赫的萧家,居然能沦落到这种地步。」
齐忠德一鞭子抽在萧越的脸上,笑起来:「贵妃娘娘被幽禁冷言,你哥哥也死在了京城。萧家啊,只剩下你一个纨绔子弟,真是后继无人呐。」
萧越没有说话,我趴在他的背上,泪水不断地往下掉。
一直到了城门口,齐忠德忽然拦住他,戏谑道:「好侄儿,这城门开得太小,你只能从我胯下钻过去。
我不忍再听,催发寒毒,彻彻底底地晕死过去。
5
「小刀,我去书院了。」
我睡得迷迷糊糊,感觉到被窝里被人塞了个暖炉。
萧越见我没吭声,摇醒了我,不悦地说道:「中午去给我送饭!听到了没有!」
我烦得不行,蒙起被子不理他。
听到门合上的声音,我反而睡不着了。
两年前萧越改头换面,隐姓埋名在汴州住下,去了官学读书。
他性格一日日地沉稳下来,再不见当初萧家小公子的影子。
只是折磨我的手段,更胜从前。
不是央求我帮他绣香囊,就是逼着我去跟他送饭。
说什么官学里有娘子的同窗,就数他过得最凄苦。
我又不是他真的娘子!我凭什么帮他搞那些!
我起来练了一套刀法,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去外面买了饭食到官学去。
一过去就听到官学里锣鼓喧天,进去一看,到处都是人。
萧越被人簇拥着,脸上是温和的神情,客客气气地跟大家道谢。
「元娘子,我家小姐有请。」一个小丫鬟傲气地说道。
我把食盒放下,懒洋洋地跟着她去了。
坐在本地最有名的酒楼里,我看了一眼桌上的酒,不争气地动了动鼻子。
梨花醉!那可是千金难求的梨花醉啊!
自从受了伤,萧越就严禁我喝酒。
不喝酒的江湖人,还是江湖人嘛!
[想必元娘子也听说了,越公子刚刚中了会元。」
秦妙语笑盈盈地给我倒了一杯酒,柔声说道[若是越公子入京中了状元,将来就是三元及第。这在本朝,也是少有的天才。若是背后有家族扶持,将来越公子必定能登阁拜相。」
我一饮而尽,满口生香,好酒!
「可惜,越隐他命苦啊,父母双亡。唉,这样的身世,如何跟京城中那些世家公子争权夺利。」
我叹了口气,看向秦妙语感慨道,「若是他有秦小姐这样的妻子就好了,有秦家扶持他,他肯定青云直上。」
秦妙语眼神一亮,竟然朝着我盈盈一拜,泪目道:「不瞒元娘子所说,我倾慕越公子已久。若是我嫁入越家,愿意跟姐姐平起平坐,一同服侍越公子。」
「妹妹,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我连忙哭诉道,「我也盼着相公能功成名就。」
一壶酒喝完,我怀揣着秦妙语给的一袋银子,心满意足地出了门。
我一出门,就被守在隔壁的萧越拽了进去。
他捏着我的腰,气愤道:「元小刀,你还敢喝酒!寒毒发作疼死过去,别又哭喊!」
「小酌怡情。」我从怀里掏出银子,嘿嘿一笑道,「秦小姐就是比王小姐跟李小姐大方。萧越,你这趟去京城算是稳了,有她们三个给的盘缠,咱们路上不用风餐露宿了。」
「我仔细考量了一下,这三人当中,秦小姐最能隐忍,对你倒是有三分真情。王小姐,性火暴了一点,不过性情单纯点。至于李小姐,她家是做生意的,只怕对你没有多少助力。」
「不过嘛,我劝你也先观望一下。」我靠近了他,压低声音说道,「保不齐到时候你中了状元,会被公主榜下捉婿。当了驸马,掀翻孙家,指日可待。」
「你倒是替我想得周全。」萧越瞥了我一眼,搓了搓我的脸,嫌弃地说道,「为了前程富贵抛弃发妻,我若是做得出这种事情,必定被御史弹劾死。」
这些年跟着萧越,夜里他常给我说朝廷上的事情,我也略知一些常识。
我思忖了一下说道:「没关系,等你考上状元,我立马死遁,这样就不会连累你的名声了。升官发财死老婆,啧啧啧,萧越,我够意思吧!」
萧越一副懒得跟我多说的样子,拖着我往家走。
到了路上,他又忽然问我:「食盒里的菜是味满楼买来的?」
「是啊,今日在你同窗面前,长面子了吧!这饭菜,绝对好吃啊。」我立刻邀功,期待地说道「这事儿我做得漂亮吧,你是不是该给我点零花钱。」
不知道什么时候,家里竟然是萧越管钱了。
钱在我手里,一日一日地少下去,到了他手里反而能生钱了!
萧家三代富贵,名副其实的钟鸣鼎食之家。额,这个词儿是萧越教的。
当年教授萧越的老师都是本朝名士,他那个时候不学无术,是因为萧家风头太盛。
萧越,还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赚钱读书样样精通。
萧越恨铁不成钢地在我脑门上弹了两下,无奈道:「你就算要偷懒,也找个小馆子。整个官学的人,谁没去吃过味满楼。亏我早早就跟人说过,你会去给我送饭。」
额,我竟然没想到这一茬儿,有些愧疚。
萧越又盯着我看:「元小刀,你这样的脑子,是怎么在江湖上混这么多年的?」
我看向萧越,准备动手。
没想到他早有准备,拔腿就跑!
路上遇上了萧越的同窗,在后面吼:「嫂子!萧兄现在身份不一样了,你怎么能这样当街追打他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6
萧越带着我提前三个月入京准备春闱考试,他这两年在汴州闯出了名声。
京城中有不少人都知道汴州有个「辩才滔滔,桀骜不驯」的越隐,他进京后就收到了不少帖子,受邀参加各种文会。
我第一次进京,乐开了花。
萧越手头宽裕,给了我不少银子。
我被京城的繁华迷了眼,趁着萧越不在,乔装易容一番去青楼听曲儿。
一来二去,便跟弹琵琶的海棠混熟了。
她正靠在我身边说笑话逗我,就听到楼下传来一阵喧闹声。
我探头一看,便呆住了。
楼下站着一个清冷的人,像是不沾染半分人间烟火的云上神仙。
他穿得极为单薄,单薄到能看到身上若隐若现的鞭痕。
周围人都在偷偷看他,却没人敢去惊扰他。
「别瞧了。」海棠把帕子砸在我脸上,啧了一声。
「他啊,两年前可是名冠京城的第一公子。可惜,萧家获罪。这高高在上的贵公子跌落云端,蒙了尘。如今啊,成了那位的上玩物。肯定是又得罪了贵人,把他折磨成这副模样,丢到这烟花之地,践踏他一身傲骨呢。」
我一阵恍惚,下意识地摸了摸荷包里装着的玉佩。
他竟然是萧越的哥哥,萧誉。
「我哥哥性情高洁,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是少有的天才。」
「元小刀,我警告你,你别惦记我大哥。他啊,将来必定是名垂青史的治世能臣。」
「哼,你这样跑江湖的泥腿子,将来看一眼我大哥就知道了,你配不上他的。」
我听到一阵悠扬的琴声,再看过去,萧誉竟然借了一把琴席地而坐。
他神情淡漠,好像并不把周遭的目光放在心上。
我正专注听琴,忽然被一个面白无须的人点中了。
我傻不愣登地就被人带到了一间房,紧接着萧书就走了进来。
「萧公子,请吧。」那人阴阳怪气地说道:「老奴倒要看看,被这种人糟践,你还有几分傲气。」
我跟萧書被迫喝下两杯酒,门哐当一声被关上了。
那酒里竟然被下了药!
我眼看着萧書白皙的脸上浮现不正常的潮红,他死死咬着牙关抵抗着药力。
「萧公子,来吧!」我拽住他的胳膊,把他扯到床上,往外瞟了一眼,故作鲁葬地说道,[我今天真是走运呢,能尝尝贵公子的味道。」
萧誉满脸的厌恶,想要推开我。
我扯住床上的帘幔,贴在他耳边悄声说道:「我是你的未婚妻子,元小刀,你瞧,这是你们萧家的玉佩。」
我抵住他的手掌,将寒气传到他身体里,帮他滚烫的身子降温。
萧書恢复了一下神志,迷离的眼睛终于有了清明。
「你认识我吗?」我扯掉脸上的伪装,露出真容。
萧書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缓缓说道:「自然是认识的。」
我松了口气,言简意赅地跟他讲了下萧越的事情,劝他:「你且忍耐着,等萧越为萧家翻案,一定能让你重获自由。」
萧書额头上的汗滴落在我脸颊上,他闭上了眼睛,没有接话。
「元姑娘,我可能要冒犯你了。」萧誉冷淡克制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不知道为什么,有点脸红,磕磕巴巴地说道:「怎.…怎么冒犯?」
过了小半个时辰,萧誉被人带走了。
我装作昏死在榻上,听到那面白无须的人哼唧着:「哼,算你走运,没有碰他。」
等那些人走后,我立马易容遮面,溜出了青楼。
我回家后,就看到萧越坐在院子里等我。
我冲中过去急匆匆地把今天遇到的事情讲给他听。
萧越却紧盯着我的脖子,神色阴沉地说道:「你衣领上沾了东西,凑过来我帮你看看是什么。」
「你还有心情关心我的衣领!」我只能凑过去,急道,「咱们是不是得想办法救救你大哥,要不我请师父帮帮忙,把他偷出来?」
萧越捏住我的衣领,往下一扯,戳着我锁骨上的牙印,笑得凄冷:「元小刀,你行啊,真行。你是不是巴不得跟我大哥双宿双栖,抛下我远走高飞?」
我一愣,这话又说到哪里去了!
7
当时那个情况,萧誉咬我一口,我总不能一巴掌拍死他吧!
萧越这无名火来的,莫名其妙。
我也不是好惹的,瞪着他说道:萧越,我跟你大哥本来就是定过亲的。就算将来我俩成婚,也没什么问题吧,你发什么邪火!」
萧越气得胸口起伏着,脸色铁青
我看他实在气得厉害,逗他说道:「怎么,你怕将来我跟你大哥成了婚,就抛下你独自去过日子啊。放心吧,你没成婚前,我们三个一起过不就得了。」
萧越双目赤红地骂道:「你懂个屁!元小刀!你懂个屁!」
还读书人呢,骂得这么粗鄙!
我不理他,萧越就走了。
我还饿着肚子呢,去厨房随便找了点吃的垫垫。
吃完以后又想起萧越快要考试了,这么跟他置气也不是个办法。
「喂!果子吃不吃!」我砸门。
里面传出丁零咣哪的动静,也不知道这个王八蛋在摔什么!
本来也是租的房子,摔坏东西可是三倍赔偿的!
我一脚踹开门。
额……
萧越红着眼睛,坐在软榻上,露着一双疤痕交错的腿。
当年他驮着我一步一步走出了冀州城门,膝盖磨烂了,骨头都露出来了。
要不是我那会儿发现得早,带他诊治,他恐怕就了。
[又疼了?」我拿出药油走过去,想帮他擦药。
萧越作势要走,我按住他不耐烦道:「再跑打断你的腿!」
「打吧!又不是没断过!」萧越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专程排了半个时辰的队,给你去买的七宝阁的核桃酥。你倒好,背着我去跟我大哥私会。」
听听,这话有没有一句靠谱的!
要是让那个满嘴「之乎者也」的同窗听见了,又要拍着大腿喊「成何体统」了!
我给他搓药油,看了看边上七宝阁的盒子,用下巴点了点:「你喂我。」
萧越抿了抿嘴,拆开盒子喂我吃。
我吃了两块,给他讲了讲当时的情景,叹气道:「当时就是那么个情景,萧誉不得已而为之。你大哥受了很多苦,我瞧着他被下药都是常事儿了,都耐药了。」
萧越沉默了一下,轻声说:「你不了解我大哥,他那个人,他不想做的事情,谁也强迫不成。若是他不想碰你....谁都.....」
他后面说得含糊,我没听清楚。
我低声说:「现在这个情况,你想怎么办。」
萧越哼了一句:「反正你师父偷走我大哥这事儿,不准!」
我掐了他一把,让他说正经的。
「早在汴州的时候,我就跟大哥联络上了。」萧越这才正经说道,「你放心吧,我大哥足够自保。」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有些事情已经准备好了,只欠一阵东风。到时候我萧家满门冤魂,就能瞑目了。」
朝堂上的事情,我是不懂的。
早年跟师父浪迹江湖,我书都读得少。
等陪着萧越报仇雪恨,我就该走了。
京城虽好,却不是我的天地。
终有一天,我会成为像师父那样,名扬江湖的刀客。
萧越察觉到我的安静,盯着我说:「小刀,你答应我,不要喜欢上我大哥。」
我本想骂他一天到晚就乱说,不知怎的,脑海中浮现萧誉的身影。
他伏在我身上,却竭力不让自己触碰到我。
实在受不住药力,还要道一句「冒犯」。
我从未见过如此冷静自持的人,也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端方君子。
[我…」
「别说了,还是别说了!」萧越深吸一口气,穿好鞋袜离开了,
8
科举将近,萧越很少再出门,整日在家里温书。
只是见了我,非要瞪我一眼,撞我一下才算。
又过了两天,我实在受不了他那个阴阳怪气的样子。
我冲到他书房去,揪住他的衣领怒道:「萧越,有本事你就一直跟我冷战。没本事的,就跟我和好!」
一天到晚的,算怎么回事儿。
早、中、晚的饭都做好,点心水果也给买。
甚至大大方方地给我买了两个话本子,就是不搭理我。
萧越坐在椅子上,忽然抱住我。
「那就和好。」萧越的声音闷闷的。
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
我嘴角一翘,拍了拍他的背,拿出药油给他。
「这是我师父专程给我寄过来的,对你的膝盖大有裨益。」我认真说道,「三天后你要去考试了,连考九天不能出来,怕你腿伤发作。」
萧越靠在椅背上看我,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笑意。
他得寸进尺地哼道:「你师父在蜀中,要寄东西过来,起码得两个月。看来,你早就写信给她了。元小刀,你心里还是惦记我的。」
这不是废话吗!
我自小跟师父闯荡江湖,身边并没有什么可亲之人。
跟萧越在一起足足四年,他这人虽然嘴巴硬,待我却是极好的。
以前是为了留在萧家治疗寒毒,后来萧家满门被灭,我怕他撑不下去。
我这几日在城中晃悠,听到有人评价萧越,知道他才华溢,极有可能夺魁。
我已经给师父回信了,等萧越高中状元,我就去中找师父。
眼看着就到了考试的时候,官衙门前乌泱泱的全是人,考生鱼贯而入。
萧越带着包裹,进去之前重重地抱了我一下。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他的同窗在一旁涨红了脸,急得直跺脚。
「去吧。」我拍了拍萧越,朝他笑道,「我等你回来。」
萧越紧握了一下我的手,大步朝着官衙走去。
那么多人,却掩藏不住他的身姿。
为这一天,他已经准备了太久太久。
他一出现,就有许多学子对他侧目。
萧越,他生来就是万众瞩目的。
等他走后,我捏了捏荷包里的银子,打算去找海棠喝花酒。
谁成想走了两条街,身后坠着的小尾巴居然还没掉。
我眼珠了转了转,我在京城也没结仇啊。
我故意走了一条暗巷,转弯的时候翻到墙上。
那个小尾巴转过来,一看没人了,哭哭啼啼道:「我居然跟丢了!这下好了,谁还能去救公子呢!」
我从墙上跳下来,站在他背后,压低声音问:「你家公子是谁?」
小尾巴哭得更厉害了,连忙问我:「你可是元小少爷?我家公子是萧誉,求求你,去救救他吧!他被永平公主害的,要活不下去了!」
9
前些时候,海棠跟我讲了不少关于萧誉的事情。
萧家卷入灭门惨祸,按理说萧誉应该被问斩的。
可是位高权重的文臣们,纷纷出面为他求情。
只因一点,爱惜人才!
萧青年少成名,十四岁就三元及第。
只是那个时候他年纪尚小,没有被封官。
萧誉在外游学,拜访各地书院,才学渊博令人叹服。
只是天妒英才,他本该青云直上,入阁拜相,却只能沦为阶下囚。
永平公主看上了他,用尽手段折磨萧誉,却不能让他屈服。
还好萧誉得到了太子青睐,虽然戴罪之身,有太子庇护却也勉强自保。
永平公主是太子胞妹,一向任性跋扈。已经成了亲,却还是折辱萧誉。
只要永平公主做得不过分,太子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这一次,永平公主盛怒之下,竟然打断了萧誉一只手。
太子知道事情闹大了,便把萧誉送到了京郊的庄子上避风头。
永平公主背地里指使庄子上的奴仆,刻意欺辱萧誉。
[平日里公子对永平公主也是多加隐忍,这次为了一些小物件,竟然触怒了公主。」
小尾巴哭得眼睛红肿,「公子那张嘴,骂人不带一个脏字儿,生生把公主气得吐血了。他临走前,告诉我,如果他出事了,便来求元少爷帮忙。」
我掐了掐掌心,让自己平静下来。
在京郊那个庄子探查了一下,我想办法混进去做了一个同候人的丫头。
巧的是,我正好被送去伺候萧誉。
「真是供了一尊大佛,若是死在了我们手上,少不得遭殃。让那个新来的丫头去吧,我看她长得笨拙木讷,当一只替罪羊刚刚好。」
我暗中听到那些人议论着,才知道萧誉已经病到吃不下药的地步了。
进了一个破败的小院子,我瞧见萧誉居然坐在一棵树下,认真地看地上的花草。
他瘦了太多,病得十分憔悴,不断地咳嗽着。
纵然身处困境,他却依旧打扮得干净整洁。
萧誉扭头看见我,仔仔细细看了一眼我的眼睛,轻轻笑起来。
他这一笑,又开始咳嗽。
我易容了,他却还能认出我。
我看着他垂在一边的胳膊,帮他捏了捏,低声说道:「萧公子,你这胳膊再不治,可就废了。」
「那就有劳元姑娘了。」他温和有礼地说道。
我打断他的胳膊重新接骨,他一声不吭,唯有头上冷汗直流。
外面送来的药,萧誉刚吃下就吐了。
他有些抱歉地说道:「对不住元姑娘了,让你瞧见这些污秽的事情。」
我没说话,尝了尝那药。
「噗咳咳...…」我也吐了,这药苦得我脸都黄了!
这分明是故意想欺负萧誉!
萧誉本就在病中,胃虚体弱,怎么咽得下这么苦的药。
「我粗通药理,若是元姑娘方便,还请为我从外面带些药回来。」萧客气地说道,我自然是方便的!
我夜里翻墙出去给他买药,连着开小灶吃了五天,萧誉的病终于有些起色了。
「[算算萧越已经考了五天了。」我扶着萧誉往书房走,随口说道,「昨天下了雨,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腿疼。」
萧誉扭头看我,轻声说道:「阿越自小就清高气傲,却能背着你从冀州出去。你在他心里,只怕地位很重。」
我想了想说道:「那个时候,谁在他身边,都是一根救命稻草。」
摔得太狠了,目睹萧家满门被灭,萧越一到晚上就做梦说胡话。
只是正好,我在他身边,他太需要抓住什么人,支撑他活下去了,我帮萧誉收拾书房,毛手毛脚地不小心摔掉了一个木盒子,里面的东西掉出来,我连忙去捡。
诶?
褪了色的红发绳,一把巴掌大的刀,翻得卷起来的话本子。
那些东西,我越看越眼熟。
看到木盒子下面放着的书信,我一眼就认出了我师父那一手烂字!
萧誉也起身帮我一起收拾,神情自然地说道:「自从你五岁后,我每年都会收到你师父寄来的一些小玩意儿,还有书信跟你的画像。」
我奇怪道:「我师父为什么要给你写信?」
收拾好了,萧誉干脆跟我一起坐下,分享起那些小玩意儿背后的故事。
他看着我略微看迫的样子,又笑起来说道:「我很小的时候,我爹就告诫过我,我将来要娶一个叫做元小刀的姑娘。每年他都要对我耳提面命,让我不要被外面的姑娘们迷了眼,务必要洁身自好,等你长大。」
「后来大概是担心我跟你素未谋面,将来就算娶了你,也对你不好。我爹就逼着你师父,时不时地寄来一些你的东西,写信告诉我一些关于你的趣事儿。」
我去翻看着那些书信,崩溃地大吼道:「我没有扯小和尚的裤子!我师父为什么就不信呢!她居然还把这件事情写给你听!」
我六岁的时候,特别好奇男人跟女人有什么不同。
正巧师父带着我在一间庙里寄居,有个小和尚跟我玩得很熟。
我们当时在切磋,他裤子不小心掉了!
我师父当时瞧见了,笑着到处跟人说我把小和尚裤子扯掉了,将来必须对小和尚负责。
萧誉听着我辩白,轻咳一声:「我那会儿,还挺担心你要对那个小和尚负责的。」
这又是哪里话!
我没办法接这话,又翻看其他的东西。
「这话本子,我每晚睡觉前都要翻一翻。」我气地说道,后来不见了,我急死了。
我师父还说是我天天看,话本子受不了长脚跑了!原来她寄给你了!」
萧書点头赞叹道:「这一套《三侠五义》的话本子写得极好,后来我为你买齐了剩下的几册,不知道你收到了没有。」
我惊讶道:「还真是你买的啊!我还以为我师父又诓我!」
唉,我师父整天满嘴谎话。我那会儿还小,哪里肯定相信她给我定了个贵公子做未婚夫。
我又捏起那把小刀,哼道:「这把刀可贵重了,是我攒了好久的钱买的,足足花了我半两银子。丢了以后,我气得一连吃了三天糖葫芦,还闹起牙疼。」
「这也太不公平了!为什么我师父把我的宝贝全给你了,你爹怎么不把你的宝贝寄给我看看!」
萧誉笑盈盈地看着我,竟然真的抱出一个好大的箱子。
他慢悠悠地说道:「十岁以后,每次收到你的东西,我就会放一样我当时最喜爱的东西进去。还有封要写给你的书信,我当年的画像。只是你跟你师父一直居无定所,我没办法寄给你。我一直把这些东西带在身边,便想着,若是有一日见到了你,就给你看看。」
我对上萧誉温和的眼神,心不争气地疯狂跳动着,我死死掐了一下手心。
正好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尾巴进来,瞧见桌上一堆东西大惊失色地说道:「公子!你怎么又把这些东西拿出来了!让永平公主知道了,又该折磨你了。你那未婚妻子早就失联了,您何必还把她放在心上,甚至不惜为了这些旧日物差点丢了性命!」
他又慌张地说道:「我去守着门,您赶紧收拾了藏起来。别回头丢了一样,又闹得睡不着。」
我坐在椅子上,脑子发蒙。
原来小尾巴说萧誉为了一些旧物得罪了永平公主,竟然是关于我的!
等门关上了,房间里安静下来。
萧書看着我如临大敌的模样,无亲地笑道:「吓着你了?」
「倒也没有。」我涨红了脸,憋出一句,「我只是….」
只是没想到,我本来以为这定亲的事情,只是师父胡闹。
原来在我看不见的那些年,竟然真的有人如此重视珍重关于我的一切。
我挠了挠头,怪难为情的。
毕竟我一向过得浪荡不羁,从来没有人这样细地对待过我。
萧誉手指轻叩了一下桌面,才缓慢说道:「元姑娘,如你所见,我对你的确有一片赤诚之心。永平公主虽然折磨我许久,但是我从未委身于她,还是清白之身。若是元姑娘对我也有好感,待誉为家族报仇雪恨以后,元姑娘可愿意跟誉结为连理,共度一生。」
10
萧誉的表白来得太突然,我根本没有心理准备,只是说了一番话搪塞他。
他只说不必急着回应他,我也松了口气。
终于到了萧越考完的日子,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出来的时候跟一颗泡发的酸菜似的。
萧越洗过澡,喝了点热汤,足足睡了两天才恢复过来。
第三天放榜,那位「成何体统」的同窗早早来找他。
萧越慢条斯理地吃了顿早饭,这才去。
我一看他这模样,便知道萧越心中有数了。
到了放榜的地方,人山人海的。
「你站着!我去看看!」我怕人太多,挤到他,他本来腿就不好,我如同游龙一样穿过人堆去等榜单。
没多久,官衙的人就出来张贴榜单。
[一甲省元,汴州越隐!」
还没有等我仔细看完呢,就有人喊了出来。
[汴州的越隐果然中了一甲!」
这声音像是波涛似的传了出去!
我又帮「成何体统」看了一眼,王泉的名字在榜,他也中了!
我冲出去,被王泉拦住。
他急忙问我:「元娘子,我如何了?」「中了!」我朝他一笑。
王泉捂着脸,深深地喘息了两下。
再露出脸,眼都红了,低语道:「对得起我娘了。」
王泉母亲供养他读书十分不易,他也算是熬出头了。
「越隐留了口信,让你回家等他。」
王泉说这话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轻声对我说,「元娘子,是林国公家的小姐把越隐请去的。恕我多嘴了,进京以后,越隐跟国公小姐其实多有来往。」他说这话的时候,羞愧得满脸通红。
我知道王泉不是个多嘴多舌的人,他说出这番话只怕已经是鼓足勇气了。
王泉是感念我在汴州那两年,时不时照顾他母亲的那份恩情。
「我知道了。」我对他拱了拱手笑道,「我就在这里先预祝你殿试登科了。」
王泉也笑起来,脸更加红了。
我回去之后没多久,萧越就回去了。
街坊邻里,他的那些旧友同窗都来家里道喜。
还好萧越提早准备了红包,喜糖。
等大家都走了以后,我拉住他低声说道:「林小姐是不是知道你的身份了?」
林国公嫡女,林静怡,其实是萧越的未婚妻子,这事儿我早就知道的。
从前萧家尚且鼎盛的时候,萧越就笑话我:「哼,我未婚妻林静怡,那是京城里一等一的名门淑女,才貌双全。不像你,皮猴子一个!大字不识几个,就知道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是挺骄傲的。
原以为这桩婚事是没了,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有联系。
「你别误会。」萧越跟我解释道,「我只是通过林小姐,跟国公互通一些消息。」
我看他神情自然的样子,悄悄松了口气。看来林小姐并不会因为萧家遭逢大难,就悔婚,甚至看不起萧越。这样的女子,自然是极好的。
只是我没想到,我很快就见到了这位国公府小姐。
萧越去参加殿试,我被便林静怡请到了国公府。
她长得清丽脱俗,浑身上下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
瞧见我,她便笑了:「元姑娘果然跟我想的一样,生得英姿飒爽,让人看了便觉得爽利。」
我被她这么一夸,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林静怡挽着我游园,路上跟我说起她跟萧越小时候的事情。
[以前贵妃娘娘在京中寂寞,萧越小时候是常住京城的,我又总是入宫侍奉太后娘娘,一来二去便熟悉了。」
林静怡笑道,「他从前简直是个纨绔小霸王,我还在想,将来嫁给他,要过着什么样鸡飞狗跳的日子。」
我听到这里,再迟钝也察觉出一点什么了。
「我跟萧越扮作夫妻,是权宜之计。」我开口解释。
林静怡看着我,眉目之间流露出一丝哀伤,她默然一会儿才说道:「元姑娘,你可知,萧越那日找我,所为何事。」
我看着她。
她又道:「萧越来跟我退婚,就算将来萧家沉冤得雪,光复门楣,他也要退婚。」
「他说,他心里喜爱的是你。」
林静怡抬起手擦掉眼角的泪水,约动人地说道,「我们八岁就走了亲,好友打趣我的时候,总喊我萧夫人。得知萧家出事那日,我急得昏死过去,想闯到宫里求太后娘娘做主,放过萧越。我爹把我关在家里,又过了两年,他才敢告诉我,萧越还活着。」
她说到这里,哭得越发厉害了,我默默地给她递上手帕。
林静怡 谢过我,又平息了一下情绪说道:「他退婚的事情,我没有允。他的路还很长,萧越遭逢大难,心中有广阔天地,大志向,大抱负,将来必定是入阁拜相的能臣。他的妻子,需要为他坐镇后宅,为他出谋划策。若是他跟我退了婚,要娶你。我父亲第一个不会帮他,京城中大半权贵,都不会成为他的助力。
我听到讲完这些,想了想说道:「不怕林姑娘笑话,其实我曾经短暂地喜欢过萧越。只是知道他有未婚妻以后,我便将那份心思掐灭了。萧越他表面看起来平静无波,其实心里有很大的创痕。若是来日你们喜结连理,还请你心里多多怜惜他。他其实,怕黑,又怕疼。」
林静怡朝我盈盈一拜,泪水婆娑。
11
宫中出了大事!
萧越殿试过后被钦点为状元,当场就暴露身份,他状告国舅孙连胜意图谋反,却将这弥天大罪盖在萧家身上。害得萧家满门斩首,萧贵妃幽禁冷宫!
此事奉扯到皇后、太子、国舅一家,震惊朝堂!
皇上雷霆震怒,要求三司会审,彻查此事!
而萧越被软禁宫中。
谁知道言中传出要废太子的消息,
太子沉不住气,事发第三天,竟然带兵闯宫!
这事儿传到我耳朵里的时候,我已经策马跟着萧誉一起冲*进宫了。
萧誉身穿银甲,对我低语道:「我怕阿越出事,所以带着你一起去。」
我咬着牙说道:「他绝不会有事。」
萧誉忍辱负重,在太子身边蛰伏多年,为的就是这致命一击!
林国公率领五千军士,跟叛军厮*在一起,打算救驾!
我比其他人都走得快,按照萧誉跟我说的方位,冲进了皇宫。
等我赶到重华殿的时候,看到萧越浑身是血,背靠着一根柱子。
「萧越!」我冲过去,一刀砍向朝着他走过去的叛军。
萧越抬头看向我,脱力地坐在地上。
我检查了一下,他胳膊上只有一道伤口,顿时松了一口气。
「元小刀。」萧越靠在我肩膀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你这个时候进宫,知不知道一旦太子赢了,我们会一起死。」
[死不了。」我扒下叛军身上的盔甲穿在身上,问清楚太子所在之处,提着刀走了。
林静怡有些话说得没错,萧越将来也许需要一个出身高贵,通晓礼仪的妻子。
但是逃亡的路上,是我一把刀护他周全。
叛军作乱,我一把刀,也能斩*千人取太子首级!
我师父是大漠刀客元红袖,曾经一刀一马掀翻了掳掠妇孺的山贼窝。
而我十岁的时候,就能手刃作恶多端的采花大盗。
我们是江湖人,虽然不通文墨,心中却有道义。
话本子里的济世救民的大侠,多用剑。
其实*人的利器,刀才称手!
太子坐镇明德殿,挟持了皇上。
我远远地看着守在门口的卫士,心想,师父,我今日可是要出息了!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抚着刀,调息。
我五岁摸刀,至今已经十三载。
「师父,你为什么学刀?」
[为斩尽天下不平事。」
「师父,我们练的刀法叫什么?」
「三千里。」
「额,这名字真奇怪。」
我弹了弹刀身,发出铿锵争鸣之声。
师父曾说,若我苦心练刀,必将成为江湖上排名前三的刀客。
今日,我倒要看看,我的极限在哪里!
身转战三千里,一刀可当百万师。
我握着刀,迈了出去。
师父,我绝不会给咱们江湖人丢脸!
当我*进明德殿的时候,眼前是一双又一双惊恐的眼睛。
鲜血染红了我的眼睛,手上的刀发散着热度。
我把刀架在太子的脖子上,对着皇上提声说道:「江湖无名刀客,受萧越公子之请前来救驾!」
我按着太子,将他推到殿外,用内力传音:「尔等速速归降!太子反叛,罪无可恕,已经被萧越公子生擒!」
12
当时我力战上千叛军,萧誉跟萧越赶到以后,我力竭晕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是十日以后。
浑身像是被巨石碾压过似的,疼痛难耐。
「臭丫头!」我师父一巴掌拍在我脑门上,怒道,「出息了啊!拿自己的命去给别人挣功劳!」我瞧见师父,就哭出来,搂着她不肯说话。
师父皱着眉,庆幸道:「还好我正好来了京城,否则的话,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我当然知道那天的凶险,我运功过度,稍有不慎就会全身经脉寸断而死。
师父跟我讲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皇后跟孙国舅全都下了天牢,太子被废。
萧家沉冕昭雪,萧贵妃也被放出了冷言。
师父为我出去熬药,萧越走了进来。
他一进门就抱住了我。
我一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他有心事。
「发生什么事情了?」我拧着眉问他,「萧家不是已经平反了吗?」
萧越压抑着情绪,额头死死地抵住我的肩膀,嗓音沙哑地说道:「小刀,我才知道,萧家不过是皇上的一颗棋子!他想扳倒皇后跟孙国男,便把萧家当成弃子送上了断头台。皇上筹谋数年,就等这一日萧家人站出来,逼反太子!」
「这就是我苦苦追寻的真相!呵呵,我姑姑跟我讲,雷莲雨露皆是君思!可她明明心都死了,当年她名动京城,一笑倾城。如今一双眼睛,死一样的寂静!我哥哥本是凌云之人,却赔上自己,蛰伏太子府,让那个永平公主欺辱!如今满朝文武都知晓他曾经受辱的事情,他无法再回朝堂。」
萧越熬红了眼睛,紧握着拳头怒道:「这样的皇上,值得我效忠吗!这样的朝廷,值得大家日夜苦读,去维护吗!」
「萧越!」我狠狠拍了一下他的手背,让他镇走下来。
我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忘了吗,在去冀州的路上,你曾说过,要为颠沛流离的百姓入仕。做治世能臣,开一世太平!你一定能做到的!别让一时的仇恨,乱了你的心。」
「开一世太平。」萧越喃喃自语。
我想了想跟他说道:「萧越,我一直没有跟你讲过我的身世,是因为我觉得没什么可说的。天下兴亡,苦的都是百姓,我没什么不同。我出身豫州一个庄户人家,正逢三年大旱,狗官不作为,加重赋税,民不聊生,易子而食。」
我想起那段早就模糊的往事,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手指。
「我上头有个哥哥,下面有个妹妹,家里虽然穷,可是爹娘也是竭尽所能地对我好。」我搓了搓脸才又说道,「三年大旱,颗粒无收,饿死的人很多。夜里,邻居饿疯了,来跟我娘商量换孩子。」
「我是那个被换出去的。」
萧越的神情渐渐凝重起来,看着我,眼神之中是痛惜。
「我那年五岁,*了人逃了出去,路上遇上了我师父。她见我根骨很好,收我为徒,传我刀法。」我一口气讲完这些事情,对萧越说道,「像我们这样的江湖刀客,能救的是一人、一家。可像你这样三元及第的大才子,做了官却能救一县、一城、一州之人。萧越,望你不坠凌云之志,成为名垂青史的好官。」
「好。」萧越好半天才说。
过了一会儿,他看着我问道:「我听你师父说,你要走?」
我对上他的眼神,哽住了,讲不出话,只能点头。
萧越长长呼出一口气又问我:「我听林静怡说,你喜欢过我,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捏了捏耳朵,慢慢说道:「刚到萧家第一年吧,你整天带我出去玩儿。有一天夜里咱们出门吃馄饨,半路下了雨。路上遇上卖馄饨的老婆婆收摊,她崴了脚跌坐在泥里。你过去背着她去医馆,我推着馄饨车子跟在你身后。就那样走了一路,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有些喜欢你。后来没多久,听你说,你在京城有个未婚妻子,我也就没再有过那份心思。」
「[那样早。」萧越仰着头,紧闭了一下眼睛说道,「那个时候,我还只是个不知世事的纨绔公子哥儿呢。我羡慕哥哥有你这样一个刀法高明、潇洒肆意的妻子。为了争一口气,便时不时把林静怡挂在嘴上。」
又过了几日,我身体养得差不多了,师父提出让我跟她走。
我要跟她去少林,用少林心法温养经脉,防止留下后患,宜早不宜迟。
临走前,我、萧越还有萧誉三个人坐在中庭喝酒。
谁也没有讲话,就着一轮明月,饮了一壶酒。
月上中天,师父牵着马在外面等我。
「珍重!」我放下酒杯,提上刀跟包袱,重重抱了一下他们二人。
这一走,江湖路远,再难相见。
我听到萧越的哭喊声:「元小刀!记得回京城看我!」
我不敢回头,怕他看到我哭红的双眼。
上了马,在夜色中,我跟师父奔袭而去。
萧越曾问我,为何不等天亮再走,从容些。
我说,江湖人,从不等时间。
萧越说,好,江湖人元小刀。希望等来日再听见你的名字,你已经是扬名天下的侠义刀客。
我说,等我扬名天下的时候,希望你已经是天下百姓称赞的大官。
至此,告别。
江湖山高路远,朝廷风云诡谲。
我跟萧越,各有各的路要走。
13
我初见元小刀那一年,刚好十四岁,还是个纨绔公子哥儿。
我被人当成肉票绑了,我跟匪徒一起坐在大堂里,来来往往的江湖人没人敢管闲事。
当时我以为,小命真要交待了。
后来元小刀走进来,她看起来风尘仆仆,穿着半旧的青色衣衫,背着一把大刀。她一进门我就认出了她,她是我大哥的未婚妻子元小刀。我万万没想到我们会在那样的情形下相见,她腰间坠着的玉佩,是我们萧家传给长媳的信物。我很小就知道元小刀的存在,我大哥总是能收到一些奇怪的小玩意儿,还有一封写得乱七八糟的书信,一幅勉强能入眼的画像。
「大哥,你真要娶这样一个江湖人啊。」我看着桌上的画像说道,「这元小刀倒是长得还不错,这眼睛好亮。可她终究是个江湖人,你看她师父那手烂字,就知道元小刀只怕也没什么文采。」
我大哥却摸了摸手腕上系着的那根红绳,笑道:「阿越,你还小,不懂我能有元小刀这样一个性格直爽、洒脱明朗的未婚妻子,有多幸运。」
我那个时候并不以为然,觉得大哥言过其实。
谁能想到,我还真能遇到元小刀。
她夜里悄然闯进我被困的房间,想要救我
元小刀混江湖已经是老手,本不该失手。
可带着我这样一个拖油瓶,拖累了她。
她虽然斩*了那两个绑我的贼匪,却不慎中毒,只能跟我一道回家。
回去的路上,她好几次寒毒发作,还是硬撑着。
夜里我们宿在破庙,元小刀生了火,将炭灰铺在地上,裹着披风睡在炭灰上。
「萧越,我把刀给你,你来守夜。」元小刀把那把沉甸甸的刀给我,一下子就睡着了,我当时身处荒郊野岭,只觉得荒谬。
我大哥那样性情高洁的人,竟然有这样一个席地而睡的未婚妻。
元小刀将我送到萧家,因为寒毒也只能住下来。
不知为什么,我没有写信告诉我大哥,元小刀在萧家的事情。
她梳洗过后,换下了那身脏污破旧的衣服。
元小刀穿着淡绿色百褶穿花裙,梳着流云髻,耳边戴着两颗碧玉坠子。
她站在太阳下,懒洋洋地弹射着手里的石子儿,将前面的木柱子砸得全是洞。
我远远看过去,她身影窈窕,就觉得莫名脸热。
那个时候,我已经跟林静怡定亲了。
从前在京城,我跟林静怡讲话都隔着一些距离,她也不曾跟我单独见面。
元小刀没有那么多大家闺秀的礼节,我惹她不高兴,她常常一脚把我踹翻。
她看我不顺眼的时候,坐在房顶上用石头砸我,砸得我满院子嗷嗷叫。
我们夜里翻墙出去玩儿,元小刀还挺喜欢喝花酒。
这事儿让我爹知道了,气得骂我:「没大没小!她将来是你嫂嫂,整天带着小刀出去厮混。等你大哥回来,看他不打断你的狗腿!」
「我才不要她做我嫂嫂!」我当时不知为什么,心里觉得不舒服。
后来我总是跟元小刀提起,我在京城有个出身高贵、才貌双全的未婚妻。
元小刀听了,只是淡淡地看我两眼,又低头擦拭着她的刀。
再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个时候她是有些喜欢我的。
只是我们遇到的时机,太不对了。
她是我哥哥的未婚妻子,而我也早就定了亲。
萧家满门被火那晚,元小刀带着我去冀州。
也是那一路,我才知道什么叫做混江湖。
风餐露宿,披星戴月,风尘仆仆。
遇上不讲理的江湖人,只能用手中的刀来明理。
我生得面嫩,被人调戏。
元小刀一言不发走过去,用刀背砸断了那个大汉的胳膊,打掉了他满嘴的牙。
我们出了门,她说:「混江湖,凭的就是拳头硬。如果我当时不表明实力,今晚那个人就敢爬进你的房间欺辱你。」
去往冀州那几个月的路上,我见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元小刀。她通晓世情,有时候世故圆滑,有时候却心慈手软。
她可以席地而睡,也可以去湖边摘一朵荷花,将花瓣放在香囊里沾染些清香。
她从不抱怨生活的困苦,只会坚毅地往前走。
我夜里梦见腥风血雨,惊醒后看到元小刀坐在床边看着我。
她在我身边躺下,握住我的手说道:「睡吧,我为你镇压梦魇。」元小刀的掌心有一层薄薄的茧子,我摸着那层薄茧,入睡以后一夜无梦。
在冀州那场背叛,彻底打碎了我的脊骨。
我托着元小刀一步一步地走出冀州城门,感觉到她的泪水落在我脖子上。
元小刀说:若有来日,我一定亲手*了他为你雪耻。
我在心里说,齐忠德不会活得太久。
他太贪婪了,自以为能接下萧家那些产业,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萧家作为江南首富,多的是眼睛盯着,区区一个齐忠德算什么。
我们离开冀州,元小刀为我改头换面。
夜里我需要在浴桶里泡一个时辰,才能改变我的骨相。又疼又痒,我几乎难以忍受。
元小刀就坐在边上,随口给我讲一些江湖趣事。
「那年我揭榜去救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她以为我是男人,想嫁给我。」
元小刀满口胡话地骗我,「唉,后来我告诉她,我是女子。她大喜过望,说本以为我是个男人,将就一下算了。谁成想我正好是女子!她喜欢的偏偏还就是女人呢!」
元小刀还说:「像你这样的贵公子,要是落在婀娜门的女弟子手里,她们啊,三五个弟子养活你个人,过得可快活了。只是这快活日子也不长久,等你被榨干,就玩儿完了。」
我听得傻眼了,我虽然也是个混不吝的纨绔,却从没听过这样离经叛道的事情,追着问她:「榨干?好几个同门弟子,侍奉一个男人?」
「可不是。」元小刀调戏我,摸了摸我的下巴笑道,「向往吗?」
我当时脸一热,却还故作镇走地说道:「那算什么,我还听说,你们练刀的女人到了一定火候,还要抓男人来散功呢。」
元小刀眼珠子一瞪,不可思议地说道:「这你都知道?」
我没想到歪打正着说对了,下意识地说道:「那怎么没见你抓我散功呢?」
元小刀脸也跟着红了,一巴掌把我拍到水里:「你还太嫩!」
也是那个时候,我在心里慢慢察觉到,我对元小刀不一样的心思。
我竟然睡着,想让她抓我去散功。
我改头换面,隐姓埋名去了汴州,我跟小刀扮成夫妻住了下来。
我到官学去读书,找到萧家的暗线,联络到我大哥。
他要我隐忍蛰伏,为萧家复仇的事情他会谋划。
大哥能活下来,萧家复仇的事情必定有希望。
他在信里提起元小刀,问她怎么样了。
我提着笔,半晌没有回信。
门外传来嬉闹的声音,走出去一看,小刀带着一群小孩儿在蹴鞠。
她身法灵动,那藤球随着她的动作上下翻飞,惹得孩子们连声叫好、
这才在汴州住了三个月,走在路上总有人塞给我各色各样的东西。
有蔬菜,有瓜果,甚至有鞋垫。
元小刀不知帮助了多少孤寡老幼,结下了很多善缘。
她也有假装斯文的时候,装模作样地到官学看我。
元小刀装淑女的时候,很有一套。
她穿着一套淡粉色襦裙,站在官学门口,对着来往的同窗腼腆一笑,就惹得很多人起哄。
元小刀练刀从不懈怠,练就了好身段。
她长相明丽大方,性格爽朗,身姿窈窕,其实很招人喜欢。
我嘴上不说,心里却暗暗自豪,故意当着很多人的面走过去牵住她的手。
元小刀背地里掐我,嫌我总是指使她到官学送东西。
她却不知,我是想让这些事情传到大哥耳中,让大哥死心。
她这人,帮助别人的时候勤快得很,轮到我这儿就懒散得要命,在家恨不得吃个葡萄我都给她喂到嘴里。
我大哥再来信,只问了我一句话:「阿越,若是小刀对你有情,我自当祝福你们。可若是你负她,我定不饶你。」
我知道,这是大哥对我的成全。
我对不住大哥,可我真的喜欢元小刀。
大年夜,我放任元小刀喝酒。
她喝多了在院子里舞刀,英姿飒爽,娇憨可爱。
元小刀撞到我怀里,掐着我的脸,竟然在我脸上咬了一口。
「萧越,又是一年。祝你将来鹏程万里,万事顺遂呀。」
没等我回应,她头一歪,睡了过去。
我搂着她,看向漫天绽放的烟火,盼着时光停留在此。
我在心里说,小刀,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一定要向你表自心迹。
可我并没有等到那个时候。
进城考试,我见了大哥。
大哥跟我聊完复仇大事,又说起小刀。
「[阿越,她对你并没有男女之情。」大哥看着我说道,「以前你在信里,骗了我。」
「这四年我是跟她相依为命!你凭什么说她对我没有男女之情!」
我愤怒地质问他:大哥很淡然地说道:「阿越,我给过你机会。」
我颓唐地离开了,我知道,我大哥那样的人物,凡事谋定而动。
他认定了元小刀,没人争得过他,可我还是想挣扎一下。
我去找林静怡,讲清楚我对元小刀的感情,希望萧家平反以后,我们退婚。
她没有答应,她理智地跟我说:「萧越,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萧家小少爷你能跟元姑娘这样的江湖刀客有什么交集呢?元姑娘固然有她的好,可她真的能跟你谈今论古,吟诗作赋地过一辈子吗?」
「林静怡,你这话说错了。」我斩钉截铁地说道,「不管我是萧越,还是越隐,元小刀都是我放在心里珍重的姑娘。身份门第,从不是问题。」
林静怡只是轻叹:「可惜,你们错过了。元姑娘跟我说,她曾喜欢过你。萧越,我贵为国公之女自幼跟你定亲。我对你,是有几分感情的。可我也更看重,你将来的前途。退亲的事情,我不会应。你所求,也必定不会实现。只是你现在被执念蒙蔽了心神,不肯承认罢了。」
后来,我不得不承认林静怡说的是对的。
太子被通得谋反,我被囚言中,命悬一线。
元小刀冲*进来,救了我。
她浑身是血,见到我以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元小刀将我藏在安全之处,单人单刀冲向太子所在的明德殿。
据说,那一日,她像是降世*神,*得叛军胆寒。
太子被擒,这天大的功劳元小刀送给了我。
我姑姑被放出冷宫,她被关押四年,美貌依旧,那双眼却已经沉寂下来。
她流着泪跟我说:「阿越!帝王无情,当年我非要入宫,不懂你爹跟我说的这四个字。可我如今知道了,我萧家居然是他对付皇后,对付孙家的一枚棋子!」
我走出皇宫,遍体生寒。
大哥站在外面等我,问我:「你心寒了?」
我浑浑噩噩回到家中,小刀已经醒了过来。
她总是在我最痛苦的时候,成为指点我的一盏明灯。
可我知道,她不会留下来。
元小刀跟我道别,却没有跟我大哥道别。
有些话,她不必再说,我已经懂了。
我大哥留在京城一年,教我怎么做官,做臣子,做下属。
他在一个雨夜离开了京城,我知道他是去找元小刀了。
我坐在院子里,听了一宿的雨声,只觉得孤独。
我小时候总是羡慕,大哥能够读书入仕,成为人人称羡的大才子。
那个时候大哥摸着我的头说:「阿越,大哥庆幸,你还不懂这条路的孤苦。」
如今,我懂了。
我这个纨绔浪荡子站在了朝堂上,我大哥那样的名士却永远地离开了京城。
命运的无常,总是惹人发笑。
元小刀,记得回来看我。
我怕等得太久,忘记了做官的初心。
14
我十岁的时候,知道我爹为我定下了一门婚事。
那个时候我已经小有才名,我姑姑是当朝贵妃,萧家江南首富,而我是萧家长子。
我这样的身份,我爹却为我定下了一个江湖女子。
这事儿传到我姑姑耳朵里,写信来将我爹好一通皇骂。
我倒也觉得无所谓,毕竟那女孩儿才五岁,将来的事情谁说得准。
我爹看我性格过于淡薄,唯恐我将来怠慢了小刀,便隔几个月递给我一封信。
我第一次见元小刀的画像,愣是被那些乱七八糟的画技惊到了。
我爹气得写了信去,要红袖师父花点银子好好请个画师。
再后来寄来的画,就像模像样了。
小刀的眼睛生得极好,很亮,很灵,让人一眼难忘。
半年一幅的画像,还有一些小刀的小玩意儿,她的身影在我心里渐渐鲜活起来。
等我看到匣子里装满东西的时候,摸了摸手腕上的红绳,才确定自己对这个未婚妻子充满了好奇。
而我,也的的确确见过小刀两次。
只是那两次遇到的仓促,没有好好聊的时机。
阿越总是说,我时不时地提起那两次偶遇小刀的事情,听得他耳朵起茧子了,我听出来他是在调侃我,我也不过对他提起两三次。
一次是元小刀十三岁那年,我跟几个好友途经一地,遇到山匪劫道,元小刀骑着一匹马路过,一人一刀将三十个山匪全都斩*。
她刀法凌厉,大开大合,动手之时身法极快,让人叹为观止。我当时一眼认出她,半晌没回过神儿。
红袖师父的信里是提过的,小刀如今刀法小有所成。
可真的见到了,才知道什么叫做是寒光刀影的江湖人。
小刀割了匪首的头放进袋子里,打算去官衙领赏。
她策马走向我,略微不好意思地说道:「公子,能否借我一袋水。」
我把水囊递给她,一向能言善辩的我,居然难以开口跟她打招呼。
小刀没给我机会,她道了声谢就离开了。
后来我很多次后悔,那次没能告诉她。
如果再相逢,我一定会说:「元姑娘你好,我是江南萧,跟你定过亲的。」
我又辗转反侧地想,小刀若是见了我,发现我是个文弱书生,会不会后悔。
第二次见面,是在岑州白河水畔。
小刀在跟人切磋,她误了登船的时辰,在岸边大吼道:「船夫,等等我!」
我瞧见元小刀从远处奔袭而来,纵身一跃,踩着水花稳稳落在船头。
她脸上似有疲惫,抱着刀在船头睡着。
我坐在边上,仔细瞧她。
她长大了很多,是个大姑娘了。
江湖路大概不好走,她衣衫朴素整洁,却十分陈旧了。
噌的一声...
小刀手里的刀出鞘,她闭着眼睛冷语:「再多看我两眼,我就挖了你的眼。」
我不敢再看,老老实实地收回目光。
看来一个有些美貌的江湖人,路更不好走。
所以小刀才练就了一身煞气,明明前一次相遇她对我还是十分亲和的。
登船靠岸,小刀就离开了。
我无奈叹息。
只是,两次相遇,她都没有多看我一眼。
我开始怀疑自己这张脸,是不是毫无魅力。
等我回到京城,大半京中贵女特意出门看我,我又觉得自己这张脸可能也没那么差劲。
说起这次相遇,阿越还问我:「大哥!你为何不向她表露身份呢!」
我自然没有告诉阿越,我不敢说。
谁能想到,冠绝京华的萧誉,竟然怕未婚妻子对自己不满意。
怕什么来什么,小刀机缘巧合救下阿越,到了萧家。
我爹来信,说小刀想退婚。
我远在京城,看了信一夜无眠。
第二天随从问我:「少爷,不是急着回家吗?为何又不动身了。」
回去做什么,等小刀跟我退亲吗?
于是,便没有回去。
奇怪的是,阿越屡屡来信,却从不提起小刀。
我渐渐地明白了一些什么。
少年慕艾,阿越大概是对小刀产生了别样的心思。
很奇怪,我跟阿越是截然不同的性格,却总是喜欢上同一样东西。
如今,看人的眼光都一样。
只是阿越,东西能让,人却不能。
没等我想法去见小刀,萧家遭到了灭门惨祸。
皇上,要拿萧家做皇后跟孙家的断头台。
萧家人,非死不可。
姑姑伤心欲绝,自囚冷言。
而我入东宫做了太子的幕僚,为了放低太子的戒心,我故意惹得永平公主折辱我,去求太子庇佑。
他这人极为多疑,只有我对他有求,他才能放下戒心用我。
我在京城谋划,阿越已经跟小刀在汴州住下。
我在无数个夜里想着,若是小刀喜欢阿越,我便主动退了亲成全她。
可我在京城见到小刀以后,我才发现,我根本放不下她。
在青楼放任别人打量我,是永平惯用的招数,我习以为常。
只是那天,我跟小刀关在一个屋子里。
当时我们紧贴着躺在床上,我看见她的眼睛,就认出了她。
她扯下脸上的伪装,问我认不认识她。
我自然是认识的,怎么可能不认识呢。
体内汹涌的药力,几乎在那一刻爆发。
小刀,我居然在这样的情形下跟你见面。
这些年无论永平怎么折辱我,我心里都没有波澜唯有这一次,我怕极了。
我怕小刀看轻我。
我终究是冒犯了小刀,她脸很红,没有推开我。
留在小刀脖子上的那个牙印,是我给阿越的警告。
我从小刀的眼里看出来,她对我是有些好奇的。
我要那一丝好奇,种在她心里,开成一朵花。
于是我故意激怒永平,趁着阿越考试的时候,把小刀拐来庄子上,她看我受伤的样子,又心痛又心急。
小刀是个藏不住心思的姑娘,总是看我。
跟我对上目光,她又若无其事地挪开眼睛,耳根后面却红透了一片。
我从前是个无趣的人,也不爱跟姑娘们打交道。
我爹还总是忧愁,说小刀混迹江湖见多识广。我这样沉闷的人,如何讨她欢心。
如今跟小刀相处,我无师自通地讲一些笑话逗她开心,跟她凑在一起玩儿双路。
我画画的时候,她凑过来看,我便教她如何简单地画一些小动物。
她学得很快,开心地欢呼起来。
她又觉得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我很少沉下心做这些事情。如今画个画,却又觉得有些趣味。」
「很有意思。」我看着她鼻尖的墨水,笑道。
我跟小刀在京郊庄子上相处了九天,到了她快离开的时候,我向她剖白心迹小刀脸红透了,好久没说话。
等待的那半刻钟,我的心高悬着,唯恐她拒绝我。
她有些为难地说道:「萧誉,我对你的确有些好感。只是远不到谈婚论嫁的程度。这事儿,咱们还是以后再说吧。还有啊,等萧家的事情解决了,我会跟师父离开京城。咱们两个也什么机会相处了,我这人没有个走性,只怕没办法给你任何承诺。」
「若是有机会相处呢?」我问她。
小刀这下不犹豫了,斩钉截铁地说道:「那就好好相处!」
她不是个拖泥带水的姑娘,回答得很痛快。
我没有拆穿她话中的敷衍之意。
……
阿越中了状元,在皇上的授意下,他揭发了皇后一族陷害萧家的事情。皇上逼得太子谋反,借机清算了孙家。
阿越终究知道了,萧家满门几十条性命,只是皇上用来扳倒孙家的棋子。
他走出宫门,满身凄冷。
回家以后,他跟小刀聊了一番,终于又找回了精气神。
小刀临走前那晚,阿越跟我大醉一场。
他抱着我,像小时候那样哭得厉害。
[大哥,我若是将小刀困在京城,她会不会恨死我。」
「阿越,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没关系,将来她是你嫂嫂,还是你的亲人。」
阿越气得跟我打在一团。
我们躺在地上,阿越说:「大哥,我真恨你。」
我说:「自己不争气,怪谁,我给过你机会。」
他气得踹我,又哭起来。
我过去抱住他,像小时候那样拍了拍他的手臂。
我在京城陪了他一年,去找小刀了。
我赶到豫州的时候,是一个艳阳天,热得很。
小刀坐在一个路边摊吃面,她热得将手帕贴在额头上。
我走过去,敲了敲桌子:「姑娘,可否拼个桌。」
小刀抬头看向我,满脸惊疑不定,还往我身后看了好几眼。
「元姑娘,我来同你相处了。」我朝她笑,「你该不会后悔吧。」
小刀面上一窘,还是大方地说道:「我说话自然是算数的。」
后来我问她,当时她见了我,为何是那样一个表情。
她叹道:「哎呀,我这不是怕你带着萧越来嘛。他前些时候给我写信了,说越想越觉得生气,凭什么我跟他相处得时间最久,最后却选了你。可我那个时候,明明也没有选你啊。」
「那你说说,现在为什么选了我。」我捏着她的掌心,好整以暇地问她。
她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我心里却知道,因为我跟阿越有几分像。
她起初对我在意,就是为了那几分相像之处。
只是没关系,我们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好好相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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