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成灰,死水无澜。
看着面前这个一路低头不语的少年,何星宇脑海里浮现出这句话。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到了吃饭的时候,递给林逸一碗面,一杯水,然后看着他吃下。
一路颠簸,终于回到了林逸的故乡。
已是深秋,金黄色的麦田,深绿色的竹林,火红的枫叶,可是在林逸的眼里,却是满山萧瑟。
接到了肖晨打来的电话,父亲林志国和母亲肖月如都在家里等着林逸。看到孩子这样的悲伤,月如一阵的心疼,她拿来毛巾为林逸擦了擦脸,末了,她对林逸说:“去看看吧,孩子,就在原来院子的边上。”
林逸点了点头。
再也没有人打扫这个院落了,古老的青石棋盘,蒙上了一层落叶,那样的萧条。一阵风吹过竹林,那是谁在呜咽?
林逸长跪在孤冢前,摩挲着面前的墓碑。
无字墓碑。
林逸的手轻抚着,粗糙的墓碑刺痛了林逸的手指。
也许没有人知道爷爷来自哪里,有过怎样的过往,有过怎样的故事,墓碑上,什么也没有留下。就连林逸,甚至都不知道白胡子爷爷的名字。
林逸泪流满面。
林逸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可是现在什么都说不出来。他从背包里拿出两个酒杯,一瓶白酒,然后慢慢斟满。
白胡子爷爷,以前都是你给我泡茶的,可是,今天我想喝酒。林逸对着杯子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辛辣的酒,又呛出了眼泪。
爷爷……林逸终于抱着墓碑,任泪水肆意流淌……
星宇陪着林逸回来的时候,已是夜幕笼罩。
晚饭,可是林逸并没有什么胃口。月如轻轻的叹息,拿出了一个古朴的盒子,递到林逸面前:“这个,是他生前交待一定要交给你的。”
林逸认得这个盒子,他接了过来,手里有些发颤。
打开盒子,里面赫然就是白胡子爷爷家传的那张棋谱!五年前,当林逸第一次离开家的时候,白胡子爷爷曾打给林逸看。而那局棋的复杂,不知道过了多少代人的揣摩,仍然没有人知道,那最关键的一步,应该下在哪里。熟悉的棋局,早已深深的刻在林逸的脑海中。
另外,还有一封信,白胡子爷爷留给林逸的信。
娃子,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爷爷已经不能再陪你了。孩子,不要太悲伤,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能看着你长这么大,也无憾了。
人这一生磕磕绊绊,争来抢去,谁也逃不出劫的轮回。取舍得失,谁又能看透?也许人生的完结,就是最彻底的消劫方式吧。所以,没有必要难过,这本是每个人必须面对的,平常心。
十岁的时候,我学习围棋,诵读诗经,读书习字。
二十岁的时候,我背井离乡,当过长工,做过苦力。
三十岁的时候,我落草为寇,踏过倭寇的尸体,也看过兄弟倒在自己的怀里。
四十岁的时候,娶妻生子,分得田地,一心持家。
五十岁的时候,略知天命,痴心手谈,怡然自乐。
六十岁的时候,又遇苦难,妻离子散,进过牛棚,出来时却再也两手空空。
七十岁的时候,隐居竹林,细数此生,而那时,遇到了你。
孩子,谢谢你陪了我那么多年,也让我能够静下心来思考着围棋,还有过往的人生。谢谢你,让我这个孤家寡人不那么孤单。
过往的岁月,到越发感觉人生亦如棋,年少时布局,看似随意的一手,却是影响人的一生。长大后,占到的实地越来越多,而面临的取舍亦越来越多,就像人一样,拥有的越多,就会越痛苦。而当中年时期,搏击苍穹,于理想奋斗,于生计奔波,苦苦的支撑眼位,殊不知生活的无奈一步步紧着你的气,所谓长气*有眼。
当你已经拥有而又不甘为外力所夺,或是没有而苦苦追寻的时候,那亦是人生之劫。
你知道,为什么这份棋谱这么难解,以至于我的祖上多少代人都给不了答案么?你仔细看,那是围棋中最棘手的三劫连环。循环往复,永不消散。
而双方,都不愿意退步,针锋相对,苦苦支撑。执着于劫争,当劫材用完了的时候,也就是完结的时候。
棋若到了这里,本就是死局。
这些年,我倒是隐约得到了一些启发,为什么只看到了棋局的劫争呢?一局棋,难道要关注的,只有这无休止的劫么。我想到了一步棋,另辟蹊径完全跳开这个劫,可是我始终走不完这其中的变化,而留给我的时间,也真的不多了。
林逸,我把我想到的棋标在了上面。如果有一天,你经历心路历程,能体会到爷爷此刻的心情了,拜托你下完这盘棋,告诉我结局,我也就瞑目了。
人生路长,但可惜,一个人的一生,只能下一局棋。自古以来,没有一局棋是相同的,自古以来也没有一段人生是重复的。
林逸,做你想做的自己,祝你幸福。
人生如梦,唯有忘忧
白胡子爷爷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只写到了这八个字,再也没有下文。
林逸仰起头,闭上了眼睛。两颗硕大的泪珠,从眼角滑过。
良久。
良久。
林逸慢慢起身,从自己的背包里,珍而重之的拿出一个包裹。慢慢的展开,里面是十三本线装的古书。
星宇惊呆了,他看到的,赫然就是肖家的忘忧清乐集。
林逸缓缓的,打开最后一本还未装订的忘忧清乐集,把白胡子爷爷留下的棋谱装入其中,然后小心的装订好。
至此,白胡子爷爷棋谱录入忘忧,林逸在肖家忘忧的最后一页,为这个棋谱命了一个响亮的名字:《忘忧劫》
两天后,林逸和何星宇离开了这里。
山风依旧萧瑟,苍竹依旧挺拔,龙泉依旧流淌,这些将永远陪伴着孤冢,永远……
而那座无字墓碑,被人刻上了两个字,苍劲有力。
忘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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