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我独自一人来到一个叫大坑村的村庄。
我无比温顺地走在寂静交错的村道上,每条用石头垒就的小道,石头台阶,每一转弯,都空荡而充满神秘的意味,或许我在盼望,遇见一枚古老的灵魂,或许只是一条犬,但没有,这些道路之上纷杂的脚印都被石头沉稳而坚韧的质地所吸纳,它们光滑散发光泽,并不暴露任何关于年月的痕迹。
在村庄内部,仰天的高墙上,我遇见一些古字,一些图形和瓦罐,瓦罐里长出乱草,乱草在半天里轻佻地招摇,与那些枯朽了的破败的木门窗,歪斜的门板们一起充溢我的视线,看久了,感觉它们都是天上的物相,又遥远又恍惚,似真似假,俨然大梦。此刻,耳廓里全是鸟声,可是视线里没有一只鸟,只有下午炽热光线下的石头们,堆着,垒着,挤着,挨着,成为一种物体或者形状,千年不倒地耸立着。
在深处的村庄,我看到了世界的全貌,一个山水拥挤,天地阔大的世界全貌。我脚下的村庄,像一把梯子,它托着我,举着我,让我看到更远处的天和地,看到绿色的山川,白色的河流,黄色的山脊,灰色的道路,一个微缩的,我所陌生的,万物均衡的世界。而所有藏匿在山河大地之中的众多生物们突然变得渺小,空无,甚至消散,不值一提。
深秋里,风声如雷,我整个人都在风里飞扬,那些鸟声和流水声都消隐在浩荡的风声中。在村庄的深处,我看到了生命本质中的空无,孱弱,感受到自己从未有过的生存体验,遇见生和死之间惊人的相似的秘密。要不是他们的喊声穿透风声,我总会忘记归回到世界中,继续我忙碌而毫无意义的生活。他们提醒我作为一个渺小的人,所要肩负的职责和任务。他们把我喊回来……
我无法停留在村庄内部,便没有理由把自己像一张画一般贴在任何一座石楼墙皮脱落、陈迹斑驳的旧墙上,更不可能成为一则童话,遇见某人用讲故事的方式那我嵌到大坑村的传说里。我不是找寻的人,亦非等待的人,我只是一个无法抗拒命运,渺小而卑微的人,作为附属品可有可无地存活在远离大汖的生活中,偶尔装出幸福的样子,扮给人看,更多的时候做梦,暗泣,希冀成为那个等待的人。
我遇见大坑村的第一个人在一座空屋子里,先前那只被太阳照出金光的猫蹲在石头上,她把刨开的豆子用水浸过,然后一把一把地放到石碾下撵压。我问她,你这东西卖还是自己吃啊?她说不卖,给亲戚们。她黑红的脸蛋依旧有光泽,我问您高寿啊,她说八十二了。我突然觉得她面熟,后来她碾完食物,抱起猫的时候朝我笑,猛想起是在某人的朋友圈上见过她,那张照片上她抱着她的猫仰望,感觉是世界上最老的人和猫。
村里最后的村民们年纪最轻的那位70了。他们坐在古木下,其中一位老者,身上的蓝衣服上布满饭渍,瞳仁上蒙着灰霾,想来看不大清晰了。而另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太太,正在山泉水中洗衣服。古木是槐,葱郁翁然,遮了有限的一片空地。他们说,有村落就有古木了,村子多少岁,古木就多少岁了。坐在树下的石片上,感觉整个村庄跟天贴在一处了。
人就像坐在一幅画,一则童话中,安详寂静,无欲无欢。要不是对面丛林中传来的啾啾鸟声,一行人总要忘记身处何处的。问起他们后代,都说搬出去了,外面好挣钱,再说孩子也要念书考试。想起进村时千回百转的盘山土路的险峻和崎岖,都叹气。世上的好和足,总是随着时代而变更的。远古时人类找寻的安平世道已无法满足自身需求。我们求了温饱,还要求富足,有了富足,又要求境界……
人类依旧奔走在找寻的路上,我们在找寻什么?没有人能说得清。连这些老者们,都在用买卖的方式与我们交谈,他们的意思再明确不过,最终也不过是钱。金钱真的是万能的吗?而此刻,起码这些钱换成了水,我们喝下它,跟身体中的其他水们渗出表皮,很快被风吹散。
大坑村,一个空壳子的村落,一个垂垂老矣的村落,一个被记忆沉淀了的村落,渐渐浓缩在老石头和老建筑中,与许多新建或流传下来的古物被设列为古迹,成为瞻仰和参观的景点。而更多关乎内心和精神的原始需求正在远离着村落……
作者简介
黄子涵,广东陆丰人,曾在梅州求学、工作,平时爱好摄影、羽毛球等,文学爱好者。
Copyright © 2024 妖气游戏网 www.17u1u.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