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南歌夜话第二夜 修行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寺，名作白马寺。

这日早课后，住持师叔让觉醒去四十里外的清山庵收取房租。觉醒自是领命，因第一次单独出门，心下忐忑，便去请教师兄觉悟。

觉悟背手站在山门内为他送行，衣角被山风吹得哗哗作响，良久，拍了拍觉醒的肩膀，语气沉重地叮嘱道：“你此次下山，初入江湖便是这要银子的艰难差事，愿你速去速回。人心险恶，如那妙相住持要送你回寺，定要婉拒。山路难行，莫要理那些妖魔鬼怪，切记！切记！”说完，觉悟又遥望远山片刻，伸手敲了敲已经呆掉的师弟的小光头，道了句：“防人之心不可无。阿弥陀佛，上路吧。”

于是，觉醒便带着师兄的无私教诲上了路。

快近午时，他在清山庵的山门外踌躇片刻，整整僧袍，上前敲响了山门。

半响，山门开了条缝儿，缝儿里探出颗圆润的小光头，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尼姑用一对儿单眼皮的小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觉醒三四遍后问道：“这位师弟何事？”觉醒双手合十规矩地行礼回道：“小僧觉醒奉白马寺住持真虚师叔之命，来向妙相住持收取房租。”

小尼姑不可置信地再次上下瞅了他一圈，身子从山门里钻出来，好心地又问了一遍：“师弟何事？”觉醒道这小师姐未听清此前答话，便又大声说道：“住持师叔让我来要房租！”小尼姑唤作敏言，此时听了觉醒的话不禁在心里念了句“阿弥陀佛”，脸上却一本正经地回礼道：“请随我来吧。”

两个时辰后，觉醒仍正襟危坐地等着妙相住持，他对着房中宝相庄严的佛像默默诵经，只求佛祖保佑他顺利完成住持师叔亲自交办的功课。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修道房外终于传来人语声，不多时，房门被推开，一中年尼姑走了进来。觉醒连忙起身行礼，那尼姑还礼道：“贫尼谨言，让师侄久候，请随我先去用斋饭，妙相师姐此间正接待皇室香客，还得有劳师侄再稍候片刻。”觉醒忙道不敢，随谨言去用斋饭。

一路无话行至斋堂，觉醒在一众师姐妹的注视下，食不知味地用了斋饭，饭后回到待客的修道房又诵了一遍经文，直到月上中天，终于等到了妙相住持的召见。

时辰不早，已过了晚课，庵中寂静，妙相抬手请觉醒坐到下首和蔼地问道：“劳你久候。不知真虚师兄有何事吩咐？”这是明知故问。觉醒起身肃然回道：“住持师叔让弟子来收下一旬的房租。”说完，正有只飞蛾愣愣地扑向桌上的烛火，一瞬间就羽化成仙去了，惊得觉醒立时开始念诵经文。

妙相见了也低声念了句“阿弥陀佛”，叫一旁的谨言取来银子，对低声诵经的觉醒道：“庵里不便让你留宿，天色已晚，路也不近，你又带了这许多银钱，不仅沉重，恐也不大安全，我就护你一道回寺吧。”说完，起身对已呆若木鸡的觉醒催促道：“咱们这就启程吧。”

觉醒默念师兄真是神机妙算，忙道：“怎敢劳烦住持师叔，小僧有些功夫，州府管辖下也一向安生，师叔放心。”说完，便接过谨言手中的银子，放进带来的竹篓背在身后，草草地向妙相行了个礼，随口说了句不用远送，便跳出房门一溜烟儿地向着山门快步走去。

妙相和谨言目送猴子搬的觉醒跳脱出去，两人对视一笑，妙相杨声道：“慎言，见机行事。”门外便有一道人影闪过。

月亮隐在了云后，觉醒出了山门就加快脚步，山道旁不时蹿出几只被惊动的小兽，对觉醒打量一番后，又跑进密林中去了。觉醒总感到身后似有人尾随，回首却只是黑幽幽一片，他咽了咽口水，壮胆般地大声诵唱起经文，没喊两句，耳边突兀地响起道阴测测地声音：“师弟留步。”觉醒打了个激灵，勉强稳住身形，慢慢扭身去瞧，见一高瘦尼姑立在百步开外，正背着个包裹一脸不快地瞅着他。

对方一看便知是个内力深厚的，觉醒努力维持面上镇静施礼道：“这位师姐，时辰不早，小僧还要赶路，不劳相送。”

那高瘦尼姑并未答话，只一瞬便已到了近前，觉醒只觉一股阴寒之气迎面而来，见对方掌风已至面前，赶紧提气出掌相抗，那高瘦尼姑冷哼一声，轻飘飘地侧身格开觉醒的手掌，随手拍了他脑门一记耳光，清冷地斥道：“谁教出来的呆子。”

觉醒揉着脑门，抓紧肩上竹篓的带子惊魂未定道：“这位师姐有何指教？”那高瘦尼姑冷冷答道：“你个小和尚，这样多的心眼子，光天化日之下，难不成还怕我慎言抢你的银子不成？”

觉醒抬头望了望漆黑的夜空，林中不知名的雀鸟在咕咕地叫着。他再次紧了紧竹篓带子问道：“这夜黑风高，师姐何故下山。”慎言瞟他一眼，指了肩上的包裹道：“你只拿了一半银子，这是另一半。”说完，转身向山下走去。

觉醒挠了挠头，只得跟着一道下山。他这一日牢记觉悟师兄的嘱咐，殚精竭虑，时时不敢大意，总觉得那清山庵中处处透着古怪，门口那个听得自己来要房租便神色不明的敏言师姐，仿若一直盯着自己言行坐卧的谨言师叔，掏银子无比痛快的妙相住持，还有这个武功深厚将要一路相随的慎言师姐，他用衣袖抹掉脖后冷汗，感叹江湖路远，而自己还小。

白马寺山门巍峨，早已过了亥时，一大一小两个和尚从山门出来，沿着蜿蜒山道慢慢向山下走去。到了山脚下，小和尚觉悟问道：“师叔，那些个侠盗是否便是像咱俩此时这样站在路中央劫富济贫的？”

那大和尚便是白马寺住持真虚，听了觉悟的乱语，剑眉轻拢，用低沉阴郁地声音训道：“总是妄言，明日起去斋堂负责清扫一个月。”觉悟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言。

今夜虽月光寥寥，但刚过谷雨，细风里都是湿土和花草的清香，到有一些雅趣，真虚便带着觉悟继续前行，渐渐走得远了，两侧密林影影绰绰，不时传来异响，觉悟跟在真虚身后，不时扭头张望，偏巧正有一只松鼠跐溜出来跳过觉悟的脚面，又一下蹿出去没了踪影，吓得觉悟紧走几步对真虚说道：“师叔，觉醒怎还未回来？”

真虚却并未答话，而是立住身形，紧盯着有些雾气的前路，须臾便有人影快速扑至近前，真虚见了来人，嘴里道了句佛号，刚要说话，一旁的觉悟却已展身挡在他身前闭着眼颤声喊道：“此山白马山，此树和尚栽，要想打此过.....”真虚这次不客气地一掌将觉悟推趴到了道边的草丛里。

来者正是慎言，她这一路已然见识了白马寺和尚的别具一格，此时见怪不怪地向真虚行礼道：“慎言见过大师，我家住持师叔叮嘱弟子护送觉醒师弟回山，皇家的香火银也一并送到。如无吩咐，弟子告退。”

真虚点头回道：“有劳你，代贫僧向妙相师姐问好。”慎言行礼，转身见那觉醒身背竹篓怀抱包裹满头大汗地刚刚行到，样子狼狈，心下一软，上前仍用阴沉地语气说到：“这世间如若师弟臆想般不堪，那咱们出家人真要立地成佛了。”说完施展轻功片刻远去。

二十里山路，这慎言师姐虽为人清冷，但处处关照，天色不明，自己险中猎人陷套，也是她及时相助，而自己却以貌取人、先入为主，觉醒心里惭愧，低头不语，眼中已有泪水。

月色探出些许光华，真虚拉着觉醒缓缓地走着。

觉醒三岁入山门，虽未拜在真虚门下，但六年多来却是一直跟在真虚身边修行，他瞧着一直低头落泪不语的小师侄，微微笑问：“为何哭泣？”

觉醒答道：“弟子被心魔缠绕，弟子有愧。”

“何为心魔？”真虚又问。

“弟子只听他人片面之词，道世间多算计，又先入为主臆想租金难收，便觉那清山庵处处有疑，其实皆是弟子是非不明。那敏言师姐是因疑惑何故寺中派年纪最小的弟子来收租才不住打量，那谨言师叔是因念弟子久候了大半日怕有所怠慢才时时看顾，妙相住持是为让弟子能尽早赶回山门才提早备好银钱并要亲自相送，慎言师姐更是为护弟子周全一路紧随。弟子却自诩看破人心险恶，而心中生魔，出了这多洋相。弟子修行不够心中惭愧。”

真虚抚了抚觉醒的头顶轻声地用俗语劝导道：“有道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人情有冷暖，日久就会见人心；世态有炎凉，患难才会见真情。花言巧语往往是假，寡言少语可能是金。只要心中有景，自有花香满径。日后定要多思多悟。”觉醒点头随即又不解地问道：“师叔为何不直言是去取香火钱，反而和我打了诳语？”

真虚却未答话，转头看了眼身后远处正背着沉重银钱艰难行进的觉悟，拉着觉醒入了山门，进了大殿，对着普度众生的佛像默念着:“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