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瑞安作品:说英雄谁是英雄之温柔一刀·十六

温瑞安作品:说英雄谁是英雄之温柔一刀·十六

首页角色扮演星火传奇180合击版更新时间:2024-08-01

第六十三章:刀一在手人便狂

  棺里的人是师无愧,连雷纯也感到震愕。
  她绝没有想到苏梦枕会警觉得那么快。
  她更没料到棺里的人竟不是自己的父亲!
  苏梦枕的眼却红了,一向稳定的手,也震颤起来,他的人也变得摇摇欲坠,但出手仍快如电。
  他解开了师无愧被封的穴道。
  师无愧的下身已被砍去。
  他憋住了一口气,说了一句:“不关你事,为我报仇……”
  就在这时候,屏风裂开,一人飞射而出,全场都似骤然暗了下来。
  这人右手急扣苏梦枕背后七处要穴,他的手指伸缩吞吐,苏梦枕霍然回身,刀光如雪花飞起,那人一伸手,就扣住苏梦枕的红袖刀,那只扣刀的手,只剩下一根中指、一根拇指,拇指上还戴着一只碧眼绿丽的翡翠戒指!
  天下没有人能一出手就扣得住苏梦枕的刀。
  但这只手是例外。
  谁的手挨上他的刀,纵不断臂也得断指。
  但这只手只有两根手指。
  这只剩下两只手指的手,无疑要比五指齐全都可怕,更难以对付。
  那人一招扣住了刀,迎着苏梦枕,暴雷似地大喝一声:
  “临兵斗者皆阵裂在前!”
  苏梦枕犹似被迎脸击中一拳。
  这一声断喝,犹如一道符咒,一针扎进了他的心窝,把他所有的隐疾,都引发了出来。
  苏梦枕立即弃刀。有的刀客,刀在人在,刀亡人亡。苏梦枕却不是。刀是刀。没有了性命,刀又有何用?
  ──一刀砍落,对是对,错是错。
  ──一刀砍下去,不过是美丽的头颅!
  可惜他砍错了。
  他砍*了自己的兄弟。
  他错以为敌人匿伏在棺中!
  这一个打击,比重伤还使他心乱。
  雷损的惊现,他并不震愕,但雷损的断指所发挥的功效,却足以令他心惊。
  他弃刀,并急退。
  他只求缓得一口气。
  缓得一口气就可以作出反击。
  他背后有人。
  薛西神。
  薛西神立即如一个铁甲武士,就要迎击雷损,但莫北神倏地一反手,黑桐油伞尖弹出利刃,没入薛西神背脊的命门穴,那是薛西神“铁布衫”的唯一罩门。
  苏梦枕是一个从不怀疑自己兄弟的人。
  所以他能先雷损而争取到王小石和白愁飞,这是“金风细雨楼”在近日激烈的斗争中获取上风的主因之一。
  但任何人都难免会犯上错误。
  苏梦枕也不例外。
  他把亲信手下薛西神安排在敌方阵营,对手一样把心腹派到“金风细雨楼”卧底,那一次在苦水铺,虽然格*了古董和花无错,但更重要的内奸,并没有被掀出来。
  他就是莫北神。
  莫北神一招得手,那送屏风来的少年人也动了手。
  他的手一抖,拔出了剑。
  剑仍在他腰畔,他掌中却无剑。
  ——明明是没有剑,可是他的手一挥,刺出七八式剑招,把前来抢救的杨无邪逼退。
  杨无邪额前的发全部散披,状甚狼狈,怒叱道:“雷媚……”
  那少年发出一阵清如银铃的脆笑,大堂上至少有一半的来宾相继发动,拔出兵器,剩下的乱作一团,不知道该帮哪一边是好。
  杨无邪一眼就看得出来:这大堂上的人,至少,有一半是雷媚带来的高手,他们只听命于雷媚,而负责守卫“金风细雨楼”的“无发无天”部队,也正倒戈相向。
  他现在看出来了。
  他痛悔刚才居然没有发觉这危机潜伏。
  ──事实上,许多危机的可怕就是在于潜伏的时候难以察觉,一旦发生,已无可补救。
  杨无邪一面发出紧急号令,召集“金风细雨楼”的高手来援,一面尽力营救苏梦枕。
  杨无邪一连八次抢攻,都被对方的剑气逼回,这种无剑之剑,除了“无剑神剑手”雷媚,天下还有谁?
  ──雷媚来了!
  ──雷媚还与莫北神联上了手!
  杨无邪连中三剑,血流如注,他只剩下两个寄望:
  王小石和白愁飞,这两个新加入金风细雨楼的强助!
  还有轿子里的人,这位多年来一直暗中匡助“金风细雨楼”的人!
  王小石和白愁飞本来正与温柔和雷纯谈话,大变就猝然发生!
  王小石立即回援。
  背后急风陡至,那气势有如排山倒海。
  王小石曾经感受过一次那种压力。
  他绝不敢怠慢的压力。
  那是雷动天的“五雷天心”!
  五雷一出,天崩地裂。
  王小石刀剑齐出,往雷心刺去。
  他坚信:“敢于应战的,不死于战争。”
  他希望凭自己敌住雷动天,而由白愁飞去救苏梦枕。
  可是他又马上发现了一件事。
  白愁飞似并没有出手之意。
  一点都没有。
  他只是凝神聚精,盯住场中一样事物:
  那顶轿子!
  听说里面有朱月明送来的一名美女的轿子!
  难道白愁飞也是敌方的人,所以他才不出手相助?还是他发现了轿子有更可怕的敌人,才保持实力、蓄势以待?
  王小石一面苦斗雷动天,一面困思着。
  由于他心念场中变故,未能专心应敌,所以很快地便落了下风。
  就在这时候,砰的一声,轿子裂开,掠出一位古服高冠、神容清癯的老人,长空一闪,已到了雷损身前。
  这人的目的,显然是要让苏梦枕缓一口气,要敌住雷损的攻势。
  以这人的身手,绝对不在雷动天之下,雷损要以“快慢九字诀”取下他,只怕也非要在一百回合后不可。
  所以雷损拔出了他的刀。
  刀一在手人便狂。
  苏梦枕已退到王小石处身之地,唐宝牛和张炭乍逢奇变,两人都要动手,唐宝牛忽一愣,道:“我是‘金风细雨楼’的人,我帮温柔。”张炭苦笑道:“我是雷纯的朋友,我帮‘六分半堂’。”唐宝牛搔搔头皮道:“难道……我要跟你们打起来吗?”张炭叹道:“不然又如何!”
  忽然,他们两人背后的穴道都已受制。
  出手的人是那老乞丐。
  老丐突然往脸上一抹,登时现出了他那忍怒含愤的神情,雷纯一惊叫道:“‘后会有期’。”
  她叫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别人完全听不见。
  因为“后会有期”已大吼一声:
  “‘一言为定’!”
  他如大鹏一般扑了过去,那古衣高冠的老人神容一震,现出了绝望的表情。
  他迎击而起,如鹤舞中天,两人半空交手,落地时已抱在一起,“一言为定”五官溢血,染红了花白的胡子,“后会有期”却脸呈死灰,浑身的骨节似都碎了,整个躯体的骨骼似完全拆散了开来。
  只听雷损怒声叫道:“我叫你不要来!‘六分半堂’还要你来主持大局!”
  “后会有期”凄笑着,一边笑,嘴角一边淌着血,向“一言为定”道:“没什么的,‘六分半堂’有这样的大事,怎能缺了我!我着了你的‘舞鹤神指’,生不如死,不是躲在棺材运功相抗,就得在不见天日的牢狱度日,我跟你是不死不休的!”
  “一言为定”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勉力道:“没想到……你着了我的‘藕粉’,还能聚此全力一击,‘兵解神功’,果然高明!”
  “后会有期”也道:“……既然是死,我就是知道你今晚一定会来,果然给我等到了,咱们就一齐死……”
  “一言为定”脸容已因痛楚而扭曲,“咱们斗了数十年,结果……还不是……一起……”声音已愈渐微弱。
  “一言为定”没有及时拦阻雷损。
  雷损已趁这一轮急攻要立*苏梦枕。
  苏梦枕的病毒和腿伤已全被引发,手上已无刀,王小石又为雷动天所困,杨无邪仍逃不过雷媚的剑网。
  就在此际,白影一闪。
  白愁飞出手了。
  他攻向雷损。
  王小石几乎喜得叫出了声。
  精神一来,雷动天的雷劲便制他不住了,连苏梦枕也神威抖擞起来。
  可是白愁飞也没有成功地解苏梦枕之危。
  因为雷媚的“剑”,已向他攻了过来。
  ──这无剑之剑,无疑要比真刀真剑还要凶险,更加难以应付。
  同时间,雷娇已敌住杨无邪。
  雷损的进攻更加疯狂了。
  他手上的刀,本来就是魔刀。
  这十几年来,他绝少用刀,便是因为刀一出手,人就狂乱,功力倍增,但所作所为,连自己也难以控制。
  但他今天一定要*苏梦枕。
  ──他的一切牺牲,一切忍辱,都是为求在“死里求生、败中求胜”,在极度劣势下做出起死回生的反击。
  他要狄飞惊假装向苏梦枕投靠,让苏梦枕亲眼见他兵败人亡,在胜利中掉以轻心,他便在“金风细雨楼”的庆功宴上,发动一切布在敌方的兵力,一举歼灭“金风细雨楼”!
  ──尤其格*苏梦枕!
  这就是为什么雷纯一听是狄飞惊出卖老父,而在传言中雷损是死在那口棺材里,雷纯便立即明白:狄飞惊并没有背叛自己父亲,雷损也并没有死,“金风细雨楼”危甚矣!
  因为雷损的棺材,便是他的退路,也是他的活路!棺材下,即是隧道,这也就是雷损把跟苏梦枕决战的地点从不动瀑布而改总堂的主因,雷损不想炸死他自己和狄飞惊,炸力便不可以太猛烈!
  这秘密当然只有狄飞惊和雷纯知道。
  雷损却要求狄飞惊不要来。
  他不许狄飞惊参与此役。
  他也不通知“后会有期”。
  ──那是因为他怕万一失手,“六分半堂”的狄飞惊和“后会有期”尚在,“六分半堂”还可以暂时抵抗“金风细雨楼”的侵蚀。
  他一向懂得如何为自己准备后路,也晓得为他自己所宠爱的人留后着。
  他这样信重狄飞惊,狄飞惊当然不会叛他。
  可是狄飞惊却背上了叛逆之名。
  这在狄飞惊心中,决不好受,而且,要比战死来得不痛快、不荣誉太多太多了。
  ──雷损一向谨慎,他怕苏梦枕及时发觉,先下毒手,于是暗中使莫北神擒下师无愧,置于棺中,暗自潜身入龙八和方应看的礼物,然后适时发动了突袭!
  ──这次他把亲信的雷动天和雷媚也带了出来。
  虽然他事先不知道“后会有期”也暗中转折地透过唐宝牛与张炭,混了进“金风细雨楼”,而苏梦枕也为安全起见,请动了“一言为定”,把轿里的美女掉了包。
  ──这一战已不能败!
  ──不能再败!
  雷损招招都是*着。
  刀刀都是抢攻。
  ──只要再一刀,再一刀就能*掉苏梦枕……
  ——*掉苏梦枕,这个头号大敌,只要他在,“六分半堂”就不能卵存,永无宁日……
  他急于要*苏梦枕。
  因为这是*死苏梦枕的良机。
  良机稍纵即逝。
  所以他造成了别人*他的良机。
  雷媚忽地拔出一把剑,突然刺入了雷损的背门。
  ──要不是雷媚,谁可以贴近雷损背后而不使他防患?
  ──何况雷媚手中的木剑,比任何利剑更锐利,而且出剑不带锐风!
  雷损中剑,突往前一冲,脸上出现了一种悲酸的神情,可是他手中的刀,并没有停下来,而且正发威力最大的一招。
  苏梦枕手上无刀。
  他接不下这一刀。
  但温柔刚好就在他身边。
  他趁雷损因骤觉背后中剑的一瞬间,已闪电般夺过了温柔手中的星星刀,迎着不应刀一架。
  没有声响。
  只有星火。
  两把刀一齐碎裂。
  雷损的攻势崩溃了。苏梦枕也捂着心,皱着眉,一条腿已形同废去,颜鹤发及时扶持着他。
  雷损倚着柱子,他胸襟的血渍正在迅速扩散开来,雷纯过来扶他,叫道:“爹……”
  他向雷媚吃力地道:“我一向待你不薄?”
  雷媚居然点头,诚挚地说:“是。”
  雷损惨然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你夺去我爹的一切,又夺走了我的一切,我原是‘六分半堂’的继承人,现在只做了你见不得光的情妇,你待我再好也补偿不了,从你拿了原属于我的一切后,我便立誓要对付你了。”雷媚说,她原是上任“六分半堂”总堂主雷震雷的女儿,“何况,我一早已加入‘金风细雨楼’,我就是郭东神。”
  “好个郭东神!”雷损痛苦地用手抓住胸襟,“不过,你终究还是‘六分半堂’的人,我毕竟并没有死在他人之手。我只奇怪一件事……”
  郭东神道:“什么事?”
  雷损道:“你好好的雷字不姓,却去姓郭?你好好的‘六分半堂’不跟,却去跟苏梦枕?”
  “那时我还没长大,你没看得上我,便对我下了决*令,要不是天牢里的郭九诚收留我,我早已在黄泉路上喝饱吃醉了。我姓郭便是这个缘故。”郭东神道,“人说雷损身边的三个女子,都很忠于他,但你先逼走了大夫人,也对不起过我,你只剩下你的女儿……如果你不是发兵得太突然,我早就通知苏公子加以防范了。”
  “不过,”雷损忽向苏梦枕道,“我还是败了。”
  苏梦枕惨笑道:“我也胜得很艰苦。”
  雷损道:“我是败者,我求你一件事。”
  苏梦枕道:“你说。”
  雷损抚着雷纯的秀发,道:“不要*我女儿。”
  苏梦枕点头。
  雷损道:“你答应了?”
  苏梦枕道:“我答应你。”
  雷损舒了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这几年来,与你这样的人为敌,是一种愉快的感觉。我想,不管你死还是我死,都会很不舍得对方。你说是不是?”
  苏梦枕点头道:“是的。没有你,将会是件很寂寞的事。那次你跳入棺材立刻就死了,我总是觉得很不真实,所以一面警惕着,但还是大意疏失,差些儿就被你撂倒了。”
  “你还是没有倒,”雷损道,“不过,你有新的好对手了。”
  “你是说狄飞惊?”
  “除了他,还有谁?”
  “他根本没背弃你?”
  “他怎会背叛我?”
  “果如我所料,”苏梦枕淡淡地道,“我本来就没准备让他活着。”
  “你……”
  “如果他没背叛你,就会对付我;如果他背弃了你,有一天也会背弃我的,因为他不像雷媚一样,具有报仇雪恨的理由。”苏梦枕道,“所以,我不会留着这个人的!”
  雷损一阵急喘,忽对雷纯道:“纯儿……”他叫这声的时候,洋溢着浓烈的父性,嘴里溢出血来,眼里也翻着泪光。
  雷纯悲声道:“爹!”
  “如果你不替我报仇,远走高飞去,我不恨你……”雷损喘息着道,“假如你要替爹爹报仇……”
  雷损忽凑近雷纯耳边,说了几句话,声音压得很低,雷纯听着,流着泪,忘了揩拭,只点着头,忽觉没了声息,雷损的头已垂压在她肩上,一点力量也无,雷纯推了推,叫:“爹。”又推了推,不信地唤:“爹!”然后再推了推,发觉雷损已没了呼吸,全身都僵硬了,第三声“爹”,就在喉头里,没叫得出来。
  雷损一死,场里的“六分半堂”子弟,全失去了斗志,只求速退,雷动天大吼道:“走!”谁也不知他是神威陡发,独自断后,还是雷损死了,他便也不打算活了。
  苏梦枕见雷损死了,心中一宽,也不知怎的,彷佛心一下子被抽空了,人也失去了气力,体内的恶疾,忽又翻涌上来,心头一阵悲凉,他勉力不去想事情,振声叫道:“给我留下莫北神,其他的人,放他们走……”
  忽觉眼前一黑,咕咚一声栽倒,幸而颜鹤发、朱小腰二人,一左一右搀扶住。
  雷动天则仍死守退路,只让”六分半堂“的人过去,不许”金风细雨楼“的人追袭,他身上又多了七八道血痕,但仍凛然不退。莫北神遭受到“金风细雨楼”杨无邪等全力围攻,受伤不轻,退至雷动天身旁。“总堂主死了!”他大叫道,“我们走!”
  “你走!”雷动天仍在苦战,“我不走!”
  “我们还有狄大堂主!”莫北神狼狈地道,“我们还有另一场战争!”
  “雷总堂主死了,我活来干啥?”雷动天以一人力拒王小石与白愁飞的合击,已险象环生、岌岌可危,可是他还是扬声叱道,“你走吧!”

第六十四章:缝衣的汉子继续缝衣

  在离“金风细雨楼”十几里之外的苦水铺,有一个潇洒出尘的青年,负手望向风雨楼的天际,月渐西沉,他脸上的神情,却是越来越孤漠。
  他身旁有两个人。
  一个是雷滚。
  一个是林哥哥。
  他们都不敢惊扰他,他已站在那儿很久了,很久很久了,脸上悲哀的神情,也随着时间越来越浓。夜色愈浓,晓色愈近,他的愁色就越深切。
  在这苦水铺的废墟一角,有两个年轻人,一个是眉清目俊的白衣书生,居然在此驿旅间,面对明月清风吟哦不已,既多愁善感,又悠然自得;另一名薄唇细目,身子也十分瘦削单薄,却在缝着衣服,一面微微笑着。看来,这两名年轻人是相识的。
  他们也没有去理会在破垣前的那三个人。
  “上香!”
  狄飞惊下令。
  已经接近寅初时分了,狄飞惊已经知道他的等待,是毫无结果的了,仅剩下的一线希望,也如落月般下沉,而且即将消进冥冥的苍穹里。
  林哥哥和雷滚早已备好香案。
  林哥哥点燃了一束檀香,递给雷滚。
  雷滚一皱眉,恭恭敬敬地双手奉给狄飞惊。残墟一时烟雾弥漫。
  狄飞惊奉着香,拜了三拜,跪了下来,同天禀道:“总堂主,你不让我跟你一道去攻打‘金风细雨楼’,我是明白你的心意的,现在已过了丑时,还不见你的旗花讯号,我把‘六分半堂’重兵留在破板门,驻守不动瀑布,不会胡乱出袭的,你放心吧……”
  说到这里,停了半晌,声音有些哽咽,只听他又道:“你说过,今晚的突袭,不成功,便成仁,我本来只是‘六分半堂’关大姊部下的一名小将,全仗您的培育,才致有今日……这次你带雷二哥孤身犯险,我不能相随左右,我……”
  好一会,他才能接下去:“你在天……要安心,我一定会忍辱负重,伺机再起,重振‘六分半堂’,摧毁‘金风细雨楼’,给您报仇的!”
  他徐徐站起,正要把香插到炉上,蓦地,身子一阵摇晃,忙用手扶着墙边,闷哼一声,目光还是非常锐利而好看,迅速地向林哥哥和雷滚扫了一眼。
  “你们?!”
  林哥哥与雷滚也不过来搀扶,一个点了点头,一个却说:“这是‘一言为定’从‘诡丽八尺门’学来而加以新配制的‘藕粉’,此外当然还有迷魂烟。”
  “很好,”狄飞惊的眼中充满了一种认命的悲哀,他向林哥哥道,“是你*,我不奇怪,你毕竟是个外姓人……”
  他转过去,用一种悲凉而不屑的眼神盯着雷滚,“你是雷家的子弟,大家都厚待你,你这样做,我很失望。”
  雷滚也不知怎的,明知对方已不能动弹,他心头还是有点发毛,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道:“你不是雷家子弟,总堂主待你不是更好!”
  狄飞惊一笑。笑意有几许凄凉孤寂,“你说对了!我狄飞惊今天居然落到你手上,我是辜负了总堂主的厚望,他的确是不该待我这么好的!”
  “是你先背叛总堂主,对苏公子也立意不诚,”雷滚肯定狄飞惊已失去抵抗能力,而自己也先服下解药,不怕迷烟,便壮着胆子,叱道,“你这种人,怎不该死?!”
  “我是‘六分半堂’的人,干啥要对苏梦枕意诚?”狄飞惊讥诮地道,“假使你是为了我背叛总堂主而*我,我现在还是要整顿‘六分半堂’。与‘金风细雨楼’斗下去,你有什么理由*我?要是为了苏梦枕,那你便是‘六分半堂’的叛徒,你一生尽受‘六分半堂’的恩,却在生死关头,倒戈相向,你还有面子站在这儿说话?!”
  雷滚怒极,想要过去给狄飞惊几记耳光,可是又有点投鼠忌器。
  “你还口硬……”他发狠地解开腰上缠着的水火双流星,怒道,“我*了你!”
  在一旁的林哥哥忽对狄飞惊道:“苏公子知道你不会对他忠心效命的,所以在今晚庆功宴前,已下令我们*了你。”他顿了顿,补充道:“你是人才,他不能用你,只有*了;他不想拿下你,因为,他怕见到你,便不忍心下手。”
  狄飞惊笑了,“所以你们便就地处决。”
  林哥哥沉声道:“你把部属留在不动瀑布和破板门,人却到苦水铺来行险守望,实在是不智之举。”
  狄飞惊点点头道:“你说得对,我以为万一总堂主发出火箭号令,我可以提早赶到……没想到却让你们有机可乘。”
  林哥哥道:“雷五哥曾被薛西神和白愁飞制服过,他知道‘六分半堂’已垮定了,所以转而向我们投诚。”
  狄飞惊宁定地望着他,道:“你呢?”
  林哥哥拔出匕首,道:“我一早已是‘金风细雨楼’的人了。”
  狄飞惊长吸了一口气,但见他四肢发软,功力似一时无法恢复,叹道:“难怪你私下放了雷纯和温柔,还毒死了看守的兄弟。”
  林哥哥一震道:“你猜得对,不过下毒的不是我!”
  “可惜对得太迟了!”狄飞惊一手扶住残垣,吃力地伸出了手,艰苦地道,“你把匕首给我,我自己了断。”
  林哥哥一阵犹豫。
  “在‘六分半堂’,我待你一向不薄!”狄飞惊道,“这是我临死前,最后一个要求,也是我唯一的一个要求。”
  雷滚吼道:“让我*了他……”挥舞双流星,便要击出。
  “不。”林哥哥动容地递出了匕首,制止道,“让他自刎吧!”
  忽听一个声音道:“你说,自*好还是被人*好?”
  另外一个声音说:“两样都不好。”
  第一个清朗文雅的语音道:“都不好?”
  第二个冷冷沉沉的语音说:“我看*人最好。”
  林哥哥瞳孔收缩。
  他明白有人要插手这件事。
  ──他们仍选择在此处*掉狄飞惊,好处是不愁狄飞惊的手下来救,但坏处也一样:万一他们失利,也无人来援。
  雷滚已按捺不住。
  他率先发动。
  林哥哥当然也不阻止他发动。
  ──也要看一看来人的身手如何。
  何况,他自己最是清楚,以武功论,他远远不如雷滚呢!
  雷滚的水火双流星,水流星急打那白衣书生。
  白衣书生身形一闪,潇洒利落,那流星锤便落了空。
  狄飞惊叹道:“好个‘白驹过隙’身法!”却见雷滚原先似攻向那缝衣服的人的火流星,突如其来地一折,又攻向那白衣书生!
  只听白衣书生大叫一声:“我的妈呀!可真要*人不成?”手中扇子,突然展开,一开一合间,已夹住了流星锤。
  这次到林哥哥失声叫道:“‘晴方好’!一扇日月晴方好!”
  一面叫着,手上匕首炸出寒芒。
  雷滚的火流星虽被扣住,但水流星又兜了同来,他居然不攻白衣书生,转而飞击那缝衣服的汉子。
  这一方面是他勇悍之处,另一方面,他这也是围魏救赵,假如这缝衣汉子不会武功,那白衣书生就得先来救他,要救他便得先放了火流星;假如这缝衣汉子会武功,必为对方强助,不如先一步*了!
  可是,他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
  那缝衣汉子不闪,也不避。
  汉子继续缝衣。
  当水流星夹雷霆之威击到的时候,他忽然以折花般的手一抄,挑线般的指一夹,咬针线头般的皓齿一切,喀的一声,水流星的铁链串子,立即就断了。
  雷滚大喝一声,似要拼命,却忽然连火流星都放了手,飞掠而起,没命地飞逃。
  林哥哥手上精芒一闪,飞刺狄飞惊!
  狄飞惊的身形倏然动了。
  一动,迅疾无比。
  他一手夺过林哥哥手上的匕首,飞掠而出,同时连封林哥哥身上七处穴道,再看时,那匕首已将半空中的雷滚贯肋而过。
  雷滚大声惨嚎,跌落地下。
  缝衣汉子兀自缝衣。
  白衣书生却看得眼花缭乱,“你……原来你没给那迷魂香……”
  “今晚我在这儿,除了要等候总堂主号令,或是拜祭他在天之灵外,至少也要弄清楚了谁才是最后一批‘六分半堂’的心腹大患。”狄飞惊冷冷地道,“雷滚吃里扒外,猪狗不如。这人却留着有用。”他指一指瘫痪在地上的林哥哥。
  白衣书生伸了伸舌头,道:“看来,所谓京城名都的斗争,恐怕要比江湖上更厉害。”
  狄飞惊恭恭敬敬地道:“敢情两位不是城里的人,请教高姓大名。”
  “我叫方恨少,我是来这找义兄唐宝牛的。”他笑嘻嘻地道,“我知道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六分半堂’大堂主狄飞惊。”
  那缝衣汉子却没开口。
  狄飞惊上前一步,长揖道:“请教。”
  那汉子还是专心地缝着衣服,好一会,忽而抬头,微微一笑,狄飞惊灵光一现,忽然想起了一个传说中的人,道:“阁下就是‘天衣有缝’?”
  那汉子依旧带一点呆气地笑着,但终于开了口:“是温大人派我来京找小姐的。”
  狄飞惊心忖:莫非是总堂主英灵保佑,让我得此强助,早日雪恨复仇吗?当下诚恳地道:“两位,我们今日虽是初见,但两位在狄某危殆时出手相助,想必是侠义中人,狄某有一个不情之请……”
  方恨少奇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你贵为当今‘六分半堂’领袖,却有求于我们两个初到贵境,又穷又饿又倒霉的人?却不知为的是啥事?”
  狄飞惊正色道:“两位义名侠风,我久已仰仪,我求二位助我‘六分半堂’,早日收回失地,对抗‘金风细雨楼’,今日安危相仗,他年甘苦共尝。”
  “只要我的兄弟不反对,那也是好玩的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义所当为。”方恨少笑了,“你说话也真动听。”
  缝衣服的汉子眯了眯眼,道:“你忘了一件事。”
  他近乎木讷地笑了笑,又道:“温大人本来就是雷总堂主的至交,当年曾共过患难,这次他听说温小姐到京城来助她的大师兄苏梦枕,便是要我把她请回去。”
  狄飞惊喜道:“那你们是答应了?”
  三人一齐步出废墟的时候,不知怎么,都升起了一种壮烈的感觉,彷佛有大事要做,有大事可为。
  狄飞惊心中依然悬念,不知他陷于“金风细雨楼”的总堂主和弟兄们如何了。扭头只见西沉消残的一弯银月,心中立下重誓:有朝一日,一定要打倒“金风细雨楼”,*死苏梦枕,为雷损报仇!
  他们却不知道,这时候他们自苦水铺的废墟走出来,联袂一起,心里的感觉,跟三天前,王小石和白愁飞初遇苏梦枕,其实非常近似。
  非常近似。

  ── 温瑞安《温柔一刀》全书完 ──

  稿于一九八六年九月三日:《中报》开始每日连载文武二篇。
  校于一九八六年十月六日:观看“特写青春”节目“论剑”后。
  再校于一九八八年十二月三十一日:苏赓哲、黄汉立、林振名、龙逸升、何佩珊、刘定坚、谢志荣、冯志明、刘启明、梁应钟、潘龙合、何家和、陈玉娇、李美凤、陈辉煌、方娥真、温瑞安大聚于黄金屋。
  三校于一九九零年年底:中国友谊出版社接连推出“神州奇侠”、“白衣方振眉”、“四大名捕”系列。

后记:温瑞安写温瑞安

  任何时代都会有这样的故事:一个人,全无背景,到大都会去闯世界。“温柔一刀”便是这样的故事,当然,也不止是这样的故事。
  我想用一种新的观念与角度、技巧与语言去写武侠小说。一个成熟的作者都应该有他自己的看法和风格,因为时代、环境、经历、学识的不同而各有异趣、各树一帜,才能推陈出新、天花乱坠。写还珠楼主的剑仙小说,我当然比不上他的驰情入幻,天风海雨。写平江不肖生的,当然也难及他的奇侠异行、广知博闻。写白羽和郑证因的,也难与他们的镖行风波和帮会风云相比。写金庸的,我理应追不过金庸。写古龙的,我也写不过古龙。所幸,我还可以写温瑞安的。写温瑞安的,只怕就算是上述大家,也未必能写得过温瑞安。
  这当然不是说我现在已全然创出“温瑞安风格”了,我只在表明:我有这样的意图。创新,是件艰难的事。在书山字海里翻腾了这许多年,能创的可能只是山壁上一两株出云独傲点的奇松,一两记惊起千堆雪的潮浪。因袭,可以使自己怠惰轻松,一般武侠读者也多不为甚已;创新,万一搞个不好,还得遭排斥非议,视作异类,尤甚者身败名裂。但那又有什么关系?我只不过写一个武侠小说,一个江湖故事而已。任何时代都会有这样的人,江湖上总有这样的故事。
  这故事总名是“说英雄,谁是英雄”,暂分十部出版,“温柔一刀”是第一部,第二部是:“一怒拔剑”,第三部是:“惊艳一枪”,第四部是:“伤心小箭”,第五部是:“朝天一棍”,第六部是:“群龙之首”,第七部是:“天下有敌”,第八部是:“天下无敌”。因为周石先生,这部小说得以动笔;而今在内地再以修订版推出,已是另一个世纪,又一个世代,且更有一番风云。

  稿于一九八六年十月五日,“跨海飞天阁”,在香港接连出版爱情短篇小说《浮名》、十一个不同类型的小说《雪在烧》、武侠小说《*楚》、推理小说《七*》及杂文集《不让一天无惊喜》。
  重校于一九八九年一月一日生辰。
  三校于一九九零年十一月十至十一日。
  四校于二零零三年初,春节期间《少年四大名捕斗将军》电视剧全国发行。
  五校于二零零四年三月,十年闭关后,“破关而出”前一个月。
  修订于二零零六年一月,台湾《风云时代》推出“刀在江湖”系列,泰国出版泰文版《少年铁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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