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我和夫君拜堂拜到一半,人群中冲出个女子,当场喜事变丧事

故事:我和夫君拜堂拜到一半,人群中冲出个女子,当场喜事变丧事

首页角色扮演血海火龙更新时间:2024-05-06

本故事已由作者:摩羯大鱼,授权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发布,旗下关联账号“每天读点故事”获得合法转授权发布,侵权必究。

1

“京城本就是个吃人的地方,你现在可信了?”

来人的声音嘶哑难听,似在砂砾上滚过,听不出年纪。他来时便把房里的灯灭了,只剩一个靠墙坐着的轮廓。

思月甚至不知他是怎么来的,待反应过来,他已说出了以下一番话,“若想替你夫君平反,救出你公爹,你就把事情闹大,越大越好。”

他倏然趋近,身法飘忽诡谲,长袖中伸出一只枯老的手,慈爱盖在思月头顶,如同安慰女儿的老父,思月却止不住在他掌下瑟瑟发抖,动也不敢动。

他扯着嘴角敷衍在思月披散的发上抚了抚,“你已经走错了一步,除了听我的以外,再无路可走。”

两天了,她成亲已过去两天了,薛郎待她好,她原以为嫁给薛郎乃是她苦难命运的结束,岂料这只是个开始。

公爹薛穆文任礼部左侍郎,人脉广,当日来观礼的人极多,闹哄哄,拜堂到一半,人群中忽然冲出一个女子。

她自称刑部尚书之女唐晓青,半月前在东郊赏梅诗会,被薛诚jian污,她当时不认得这暴徒是谁,但反抗中扯下了他一块玉佩,几经辗转,得知是薛城,特来报仇。

伴随着唐晓青字字泣血,一块玉佩明晃晃吊在她苍白指尖,思月认得这正是她夫君的贴身之物,半月前不见了,记得还通府上下找了好久。

再出现,成了她夫君薛诚的催命符——

变故横生在一瞬间,唐晓青用一把喂了毒的短剑要了薛诚的命,随后她也自尽当场。

云英之身的大家闺秀,决意将这桩丑事讲出来的时候,大概便没想过要活着走出薛府。

薛府的喜事霎时变了丧事,次日,刑部尚书唐靖在京都府衙认领完女儿的尸体,收殓,下葬,一日之间老了十岁。

我和夫君拜堂拜到一半,人群中冲出个女子,当场喜事变丧事。

然后他先斩后奏,带兵包围薛府,带走了薛穆文。

再一纸状书告到御前,求独孤祈将礼部侍郎薛穆文撤职收监,治他一个教子不严、败坏朝廷风气之罪。誓要以自身性命和官途为他可怜的女儿讨一个公道。

这两天漫长得像两年,从薛诚死的那一刻,薛府已经乱了套:

薛诚死不瞑目,薛侍郎下了刑部大狱,薛夫人是个性子软弱担不得事的妇人,本就身体不好,经此打击以后卧床不起……

思月走投无路之际,神秘人来到了她的房间。

房间还是婚房,到处都是大红喜绸,思月在神秘人的安抚下抬起头,目光落在床头那双她成婚当日穿的绣花鞋上,鸳鸯戏水的绣面,染血的地方已发黑。

她眼前闪现过薛诚死前瞪着她的那双眼,发着惊人的不甘心的光。

她一瞬间下定了决心,轻声对神秘人道:“我该怎么做,你说。”

2

甘泉宫。

灯火通明的大殿。

内里龙床。

沐浴完毕的独孤郁挨着床沿坐了,抱着一只迎枕,看向站在身边为他擦头发的小宫女,媚眼如丝。

小宫女脸红得快要熟了。

对面的万岁爷看不下去,斥道:“这么大人了头发不会自己擦吗?”

经天纬地一声吼,成功“棒打鸳鸯”,退散旖旎情思,室内又充满了乾坤正气。

独孤郁赶忙识趣挥退侍女,冲他温顺讨好地笑了笑。

郁王爷理亏的时候,真是无比乖巧。

独孤祈不上这个当,铁面无私道:“说说吧。”

独孤郁撑着下巴,回想了白日慕容蓉啃糖葫芦的模样,道:“你那个贵妃挺可爱,哪里捡的?”顾左右而言他的本事无人能及。

独孤祈面无表情,“说人话。”

“还是你想想听听云宫之外的风土人情?”独孤郁意味深长一笑,“我眼中的风土人情可跟别人不太一样,纯洁的小阿祈,你确定要听?”

儿时昵称并不能感化万岁爷,独孤祈不为所动,定定瞅着他。

“好吧好吧,”郁王爷妥协,一挽睡袍,将手臂一道浅显到快没有的伤疤露出来给独孤祈看,“无诏回京是我不对,但我也是没有办法,云南人家暂时待不下去了嘛。”

顿了顿,尴尬一咳,“苗疆三十七寨的那个什么圣女让我睡了,我发誓是她先动的手,她睡完本王就跑了,导致本王被他们全寨追*。”

“他们胆子之大超乎本王的想象,在云南就算了,来京城的路上竟然还雇人追*本王,关在京都府大牢那个女刺客是其中一个,这一路本王历尽艰辛,差点见不到你了都。”

那伤口小到都等不及包扎,风吹两下就痊愈了,在身娇肉贵的郁王爷眼里,却等同天大的委屈,可以诉苦三天三夜那么委屈。

“就算你所说是真,”独孤祈把他伸过来的爪子拍回去,“寨子的人是傻还是瞎,敢让你平南王在云南待不下去要来京城寻庇护,当你平南王府那七十万拥兵是摆设?”

独孤郁闻言正襟危坐,道:“那七十万兵马不是平南王的更不是臣的,是万岁您的,没有圣旨,臣岂敢妄动。”

语气一派稳重轻松,内心却为独孤祈这不动声色的试探沉了一沉,心道果然不能再用从前的眼光看待这位堂弟了。

黄袍一旦加身,便是君臣有别,他先是皇上,再是弟弟,先是敌人,再是亲人。

从前的两小无猜如今都成了泡影,想来也是一种悲哀。

从这货嘴里是问不出什么实话来了,独孤祈原本也不打算拿他怎样,否则就不会只兄弟二人关起门来说笑般地理论了。

何况独孤郁此举,往大了说是叫做无诏回京以下犯上,往小了说也可以叫做思乡心切,反正他旨诏已下,独孤郁早两天晚两天回来无伤大雅。

他若当真追究起来,倒显得他这个当皇帝的心胸狭隘,过于冷血无情了。

他之所以做出责问他的样子来,不过是想借机将他敲打敲打,警告他不要太过分随心所欲。

敲打完了就是兄友弟恭时间,独孤祈坐在龙床另一侧,甫一坐下独孤郁反倒站了起来。

独孤祈:“不是要死要活要在这里睡么?”

“算了吧,为上者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臣可不敢僭越。”

独孤郁说到这里笑容一敛,眸中一点光都没有了,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再者我睡觉不老实,而且不能缺了女人,我若是在这张龙床上睡了,你可就睡不了了我的万岁。”

独孤祈:“……”

狗一阵儿猫一阵儿,要睡是他不睡也是他,所以他这堂兄是有病吧有病吧?

独孤祈假装听不懂的样子,“不睡滚。”

外头听墙角的顾大人和贵妃对望一眼。

顾大人握紧了拳头举在胸前,“两个大男人睡来睡去的,也不害臊!”

贵妃自觉不能有他那么萌,喵的输了,于是没好气,“你跟万岁睡得还少了?”

一听平南王回京就自发销假赶来护驾的顾大人:“……”

顾大人有苦不能言,“我们不是盟友吗贵妃娘娘,您怎么还亲自攻击队友呢?”

慕容蓉想说你这个队友半点用处都没有,听闻独孤郁的脚步声近了,赶紧拉着顾清高开溜先。

独孤郁开门一刻独孤祈叫等等,他指着盘在床柱正对自己虎视眈眈吐信子的毒蛇,“把你宠物拿走。”

独孤郁才想起来还有犇犇一样,慢悠悠踱回去,将犇犇从床柱启下来,盘在手腕上,笑眯眯道:“这可不是我的宠物,这是我家人。”

转身走了两步,想起来一件事,“太后那里我已经去过了,明日冬月十二,黄历上说宜出游、祭奠,阿祈,你同我一起去给大皇兄扫个墓吧。”

从云宫到皇陵一来一回要两三天,独孤祈犹豫片刻,道:“好。”

3

冬月十二,清晨天蒙蒙亮,一伙人偷偷摸摸从云宫出发。

这伙人以大魏现任皇帝独孤祈打头,成员包括平南王独孤郁、皇帝新任狗皮膏药皇贵妃慕容蓉、皇帝前任狗皮膏药起居令顾大人。

守宫门的小兵打个哈欠的功夫感觉眼前飘过一排阴影,定睛一瞧又什么都没有,揉揉眼睛笑自己多疑,天子脚下,太平盛世,大云宫怎么可能有贼。

团伙中有个别顾某人对于皇帝贸然出宫这种行为表示极大的不认同。

但碍于被独孤祈和独孤郁一人驾着一只胳膊嘴还被贵妃趁机堵了没有法子,属于被迫前行——

并不是非要带他不可,但是不带他他一准去告密侍卫统领小蔡。

小蔡正直,在守卫皇帝安全这一块简直跟顾大人同仇敌忾,认为除了皇宫,哪里都是荆棘遍地虎狼环伺,随时能让万岁宝宝受到伤害。

哪怕路上一个七老八十拄着拐棍的老奶奶,他们俩也认为她是能随时从怀里掏出飞镖扔过来的一把好手,盯得老奶奶毛骨悚然,扔了拐杖挪着小脚跑得飞快,治好了老奶奶多年的腿疾。

刚生完孩子十个月的妇人护崽都没他俩这么护的,独孤祈烦不胜烦。

又能出宫放飞,最高兴的是慕容蓉。京城云宫以外边边角角的地方她熟,飞快弄来两辆不起眼的马车。

还说他们在自己家做了一把贼,从此就是一个团队了,非要给团队起个名字,“有爱和谐一家亲,幸福欢乐心连心,我们就是‘大魏爱福四’了。”

三个男人排排站,齐齐无声看着她,并不想叫这个听起来就不怎么有爱和谐的名字。

但慕容蓉不管,自己爽完了拉着独孤祈上了其中一辆马车,并抬脚把试图跟上车的顾大人蹬了回去。

郁王爷懂情趣,不去打扰人家小两口,揽着顾大人肩膀收留了他,还给他玩蛇哄他开心。

怕软体动物的顾大人白着脸,表示开心极了。

慕容蓉掀开车帘兴致勃勃看了一会儿风景,回过头来看见端坐的独孤祈,发现由于顾清高第三者插足,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跟独孤祈独处了,不禁愈发开心,想抓住时机拉近下感情。

她绞尽脑汁找到一个共同语言,道:“万岁,其实您也向往宫外的自由自在吧?”

“据不愿透露姓名的一位好心人爆料,你御书房不重要的奏折封面底下包着《行走江湖要注意的三大事项》、《浪迹天涯必备技能》、《我是如何摆脱家族桎梏走上自由人生的》等野书。”

慕容蓉一脸“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万岁”。

“……”独孤祈舔了舔后槽牙。好的,大喜挨罚预订。

他倒也没否认,一派被看穿了的理所当然,“当皇帝还不能有点个人爱好了?”

慕容蓉倏地凑近,笑眯眯,“你想跟谁浪迹天涯?”

独孤祈不假思索,“顾清高。”

“……”慕容蓉绿着脸把自己坐了回去,大爷的,她就不该把话头往这上头引。

解决不了独孤祈就先解决顾清高,慕容蓉打起精神,道万岁,“顾大人也不小了,为大魏鞠躬尽瘁殚精竭虑,所以等回宫以后咱们给他说门亲事,倒贴钱把他嫁出去吧?”

独孤祈:“……”

马车辘辘向前,途径朱雀大街,车中四人有说有笑,谁也没有注意薛府门口一片沸腾,刑部尚书亲自带人在拿人。

这天下午,宫门御道,大喜看着长跪不起要面圣的老尚书,发愁该怎么解释万岁不在宫中的这件事。

正为难,远远看见太后跟前顶亲近的意嬷嬷朝他招手,心里咯噔一下,叫着完了完了,一丝也不敢怠慢,小跑着上前。

意嬷嬷面相慈祥,笑对这个小总管,笑得大喜汗毛倒竖,“太后她人家让我来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转日冬月十三早上,大理寺门口,车流不息,行人往来不止,一少妇披麻戴孝跪在庄严的阶前,对着大理寺紧闭的大门,双手高捧一张状纸,自称薛诚之妻思月,指名要见大理寺卿裴厉。

果然不出那神秘人所料,门里出来几个小吏,说裴厉外出办案去了,并不在,让她回去。

思月佯装不信,并不肯起,裴厉不来见她,她便跪在那里大声念手中的状子,念完一遍又一遍,声嘶力竭,如杜鹃啼血,引来无数人围观,造成街头拥堵。

再转日冬月十四,听闻此事的裴厉回大理寺,思月此时已经喊了一日一夜不曾停歇,天寒地冻,她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只一双眼睛有颜色,是血红的。

长安人皆知大理寺卿裴厉,出身高门年少有为,人如其名,办起案来雷厉风行铁面无私,有把亲爷爷送进大牢的光辉史,酷起来敢给当今万岁甩脸,外号“冷面*神”。

他往里一走,自带七分冷气,围观人群自发给他让出一条道来。

看他长腿往思月跟前一站,居高临下觑着她,开口自带三分凌冽,“大魏律例,五品以下的刑部管,五品以上才归大理寺管,你走错地方了。”

思月勉强抬头看他,青年人逆光而立,清贵耀眼。

“民妇没有走错,民妇状告的正是当今刑部尚书唐靖,告他公报私仇施压京都府尹,不分青红皂白给我夫君定罪,并忤逆犯上擅自捉拿我公爹。”

裴厉:“薛府三天前发生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薛诚一案人证物证据在,薛诚并不算冤枉,至于刑部尚书唐靖……薛夫人,你知不知道唐靖他是我姨夫?”

思月定定看着他,重新将状纸举过头顶,“所以民妇第二要状告裴厉裴大人与唐靖官官相护,明知他当街纵凶伤人却不管不问,有失察之责。”

裴厉:“……”

他重新认识了眼前这摇摇欲坠羸弱不堪的女子,道:“那你应该去告御状,不该跪在我大理寺门外。”

思月接着道:“其三,民妇要状告当今圣上,他昏庸无能,纵容底下官员徇私舞弊,随意欺压百姓,天理何在!”

裴厉:“你的状纸我接了。”

“你说你夫君是冤枉的,可有证据?”

思月张了张嘴,想起了什么,立即又把话咽了回去,“他日公堂对簿民妇自有说法,只是现在不能说。”

“倒是聪明,”裴厉挑眉,“你可知大魏律例还有一条,平民百姓若要状告正三品及正三品以上官员,需要先受三十大板杖刑,你愿意吗?”

都说风月场出来的人无情无义,其实他们最是有情有义,大概吃过太多的苦,别人给的一点甜都想报答。

思月昔日能为了独孤郁一句“不娶”去撞王府的石狮子,更何况如今是为于她有再造之恩的夫君,以及拿她当亲生女儿对待的薛家长辈。

她艰难挪动一下跪得浮肿的膝盖,叩下头去,“只要能为我薛家讨个公道,我死又何妨。”

裴厉点头,对左右手挥了挥手。

嘶哑的凄厉惨叫伴随着实木杖落肉的沉闷声响彻街头巷尾,洁白长阶染血,肆流一地,围观的许多人不忍看,纷纷回过头去,只有裴厉从头到尾古井无波,帮忙计数。

忽然,他道:“停。”

他叫停不是因为对思月动了恻隐之心,而是因为他站得高看得远,他看见人群中来了两辆马车,其中一辆急匆匆跳下个女子不断朝他比手势,像极了贵妃。

直到车上又下来个男人,哦,确认了,刚才那个一蹦一蹦的女人真是贵妃。

4

这天下午,御书房,独孤祈与裴厉一坐一站,中间案上摆着一张血迹未*状纸。

刑部尚书昨日被太后亲自骂回去了,此刻正在家面壁。太后放话,待万岁处理完正事不妨来慈宁宫一趟,母后同你谈谈心。

另外蓉贵妃一回宫就已经先被叫走谈心了,眼下不知还活着没,独孤祈很为她捏一把汗。

还是正事要紧。

独孤祈先是看了看御书房角落独坐的独孤郁。

他自进门以后问了一句那薛夫人怎么处置了,得知暂时收押在大理寺以后点了点头,便一声不吭坐了两个时辰,一副与世隔绝专心逗蛇,不参与,但也不离去。

独孤祈将目光从他身上收回来,再看他的大理寺卿。

裴厉手持一份派人调来的卷宗,与他四目相对,等他拿主意。

独孤祈:“既有人喊冤,那就查。”

展开卷宗看了一遍,薛诚一案基本是盖棺定论,表面看可以说是毫无疑点,受害人唐晓青自戮当场,她手中握有的证物玉佩,经查证确然是薛诚所有。

再者,唐晓青被薛诚奸污当日还有一名目击证人,叫做游善,是一名花匠。

他亲眼目睹了整个经过,并认得薛诚,在公堂作证时说因为薛诚是侍郎公子,他招惹不起,因此没有声张,后来听说唐晓青大闹薛府,他才知道出事了。

接着京都府衙就找上了他。

独孤祈若有所思,“这个游善如今在哪?”

裴厉:“失踪了。”

“游善是个孤儿,自幼父母双亡,只给他留下一间破草房,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据邻里说,他一向好吃懒做,嫖赌成性。”

“做完证当天,他兴高采烈回家,到处宣扬自己发了一笔横财,然后当天就不见了,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是一个地下赌场。”

独孤祈:“先帝在时就三令五申禁赌,长安城,朕眼皮子底下,竟有地下赌场?”

裴厉怜爱的目光看着他,“万岁,您有时候也体味一下民间疾苦吧真的。”

连独孤郁都抬头略带惊讶地看着独孤祈。

其实这种事也不能怪独孤祈。

就算他有心做个好皇帝,但锦绣窝里长大,有生之年至伤心一刻是面对大皇子独孤翊的死,从来没为一餐饭一粒米发过愁,乃至拼过命,不知道什么叫人生绝境,走投无路。

“当然,再大的苦难也不能成为堕落到去赌博的理由。”

怼完了上司,台阶该给还得给,裴厉把话题转回来,“现在看来,这个游善明显有问题,臣打算先从他身上查起,前去探一探那个赌场。”

他话音落,与世隔绝的王爷发话了,“裴大人,以你同唐大人的关系,唐晓青也算你表姐,你是不是该避个嫌?”

裴厉:“王爷这是不相信我的为人吗?要不您去给我爷爷上个坟,让他老人家亲自现身给你说法一下?”

裴厉:“让我避嫌可以,长安目前负责这种案子的部门总共两个,唐靖的刑部和我们大理寺,唐靖在家自闭我又要避嫌,请问王爷,案子还能指望谁去查?您吗?”

说到这里冷笑一声,“好像您跟那位喊冤的薛夫人的关系也千丝万缕着呢吧?”

大理寺收容的全是当年“鹿苑”的能手,独孤郁也不指望自己跟思月曾经的过往能瞒得过去,毕竟在浪漫云南那也算一段人人皆知的风月传说了。

所以他忍了,没有怼回去。

这时独孤祈跃跃欲试,“要不朕去查?”

年轻人,就是太暴躁,裴厉无缝怼上独孤祈,“万岁您也在这状纸上呢,别装不知道好吗?要论清白咱们谁也别想往外摘。”

独孤祈:“……”

思月是个人才,一纸状书外加一段过往,同时圈死了大魏三巨头,了不起。

独孤祈思虑片刻,对裴厉,“那么此案我们索性只许旁观不许插手,”案子还是要查的,“朕给裴卿举荐一个人如何?”

裴厉表示洗耳恭听,倒要看看放眼大魏,还有哪个不知死活的王八蛋敢在他面前班门弄斧。

然后大喜就奉旨将被太后训得灰头土脸的蓉贵妃请进了门。

裴厉:“……”

怎么说呢,就服了。

听完事情经过的慕容蓉一口答应,“行。”

她答应得太快,独孤祈有点不适应。这个女人平时给他端个茶都要占他便宜,此次竟然没有趁机跟自己谈条件,要挟他陪个睡什么的,不可思议。

独孤祈:“你答应……是因为可以光明正大出宫玩,还是可以去地下赌场追求刺激?”

“都不是。”慕容蓉难得正经一回,“因为这案子牵扯到两个女人,唐晓青和思月,她们都很可怜。”

男人们在乎的是案子本身,慕容蓉在乎的却是案中两个女人可不可怜。

只有女人才懂得心疼女人。

独孤祈叹了口气,为自己的小人之心感到一丝愧疚,“朕把你想窄了。”

慕容蓉说干就干,“万岁给我指派个手下吗?”

独孤祈道:“这屋里三个人加上外头的顾清高,全都供你驱使,你看上谁就选谁。”

裴大人和郁王爷一听要反对,全都被独孤祈用眼刀压了回去。

慕容蓉嘿嘿嘿,“当然是万岁您了,臣妾若选了别人,您能同意吗?您万万不能。”

独孤祈淡然一笑,面上轻松的同时,不知为何,心底也松了口气。

5

是夜,城郊,某树林。

慕容蓉:“万岁放心,进宫前臣妾也曾混过两天江湖,经验比你多,危急时刻臣妾会保护好你的。您知道在江湖上浪的第一宗旨是什么吗?”

独孤祈:“是什么?”

慕容蓉:“给自己起个艺名,这样仇家以后想找你报仇都打听不到你。”

慕容蓉:“我以前的艺名随我娘姓,叫傅清梦,要不你就叫沈星河?”

满船清梦压星河……某些人龌龊的小心机昭然若揭,独孤祈自然不会在这等小事上与她计较,点头同意,虚心求教,“那第二条呢?”

“第二条……你得识道儿。”慕容蓉绕树转了好几转,“裴栗子说的那个地下赌场入口在哪棵树下来着?”

独孤祈拉住她,不紧不慢指定一棵树。

慕容蓉:“……”

慕容蓉:“我当然知道是这棵,这不就是想考验考验你。”

说完逃也似的选中那棵树,轻巧将它拔了起来,露出一个黑黝井口,直通往地下。

独孤祈感到惊奇,他本以为所谓地下赌场的“地下”是个比喻。

慕容蓉比较虎,一马当先要往下跳,独孤祈拉住她,“我走在前面。”

慕容蓉愣一愣,满眼放崇拜,“万岁不愧是万岁,纯爷们儿,英勇无双敢为天下先。”

“这个时候就不用溜须拍马了吧,爱妃。”

慕容蓉:“……”

她这不是拍习惯了吗?

井上尖下宽,跳下来须臾便有人出来接,是一麻子脸的小厮,他看过慕容蓉递上的“通行证”以后,一句废话都没有,直接挑灯在前头引路。

慕容蓉不由握住袖子底下独孤祈的手,跟在小厮身后亦步亦趋。

等待在他们前方的,是一条长长甬道,望不见尽头。

云宫。

顾清高与独孤郁人手一杯茶,大眼瞪小眼。

独孤郁:“阿祈让你监视本王?怕本王趁他不在私会前女友?”

顾清高摇头,“非也,万岁怕王爷孤身一人寂寞冷,想让王爷知道你的家人不止一条长虫,让臣给你解个闷儿。”

“万岁还说,王爷若是想去大理寺探视思月姑娘,由我这个万岁身边的红人陪着还能少些周折。”

独孤郁哑然了一阵,喃喃道:“什么长虫,我们犇犇有名字。”

顾清高:“哦。”

然后气氛陷入尴尬的沉默。

独孤郁忽然道:“顾大人长于鹿苑,对西舍了解多少?”

顾清高猛地抬头,好像十分震惊他为何会突然把话头转到这里,踌躇良晌,道:“不甚了解,王爷您聊点儿能聊的成吗?”

“成,”独孤郁异常好说话,“人生幸在一知己,你这几年还老做梦梦到大皇兄吗?”

“……”顾清高明净的眼垂下去,双手抱紧了茶杯,“扎心了,王爷。”

过了会儿不甘示弱,“你真的不去见见思月姑娘?”

这两个人,因着大皇子,从幼年开始相识,一道爬过树偷过点心掀过小宫女裙子,而后少年分开。

人都言儿时的感情最纯真不掺杂心机,按说他俩感情应该说得过去,然而一见面除了尬聊就是往对方伤口上撒盐,互相看不顺眼。

独孤郁白眼翻上天,费好大努力才没把犇犇朝对方脸上甩过去,道:“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本王谈感情从来不拖泥带水,哪怕分手就发生在昨天,今天思月在本王眼中已算个死人了,明白?”

斩钉截铁,“所以不去!”

话音未落裴厉去而复返,站在门外平铺直叙,“王爷还是往我大理寺牢房去一趟吧,那个思月中了毒,怕是不行了。”

顾清高眼前一花,定睛时独孤郁已经不见了,只留他握过的茶杯在桌上打转。

顾清高不由转向裴厉,“有人投毒?”

裴厉:“怎么可能,当我大理寺是什么地方?思月是自己服毒。”

顾清高稍稍放心,“郁王爷善解毒,希望还来得及。”

“怕是来不及了,”裴厉道,“大夫说思月吃的是桃花靥,天下至毒,无药可解,江湖上空有传说,甚至都不知出自哪位高人之手。”

说着说着察觉顾清高神色有异,裴厉警觉道:“有什么不对吗?”

“太不对了,”顾清高拾起桌上倾倒的茶杯,“制桃花靥的不是别人,正是郁王爷。”

年少时轻狂,好奇心重,赢心大,取桃花里瓣三分蕊,并罕迹毒药材制成一味奇毒,服毒者死后面颊绯红若桃花,尸身可几十年不腐。

郁小世子让别人死也要死得好看,曾举着药瓶追着顾清高撵出好几条街,“星霜星霜你尝尝,保证无解死得快,看看是你爹的‘狼牙’厉害还是本世子的‘桃花靥’厉害……”

后来被老王爷知道,把独孤郁揍了个半死,没收全部作案工具,桃花靥也随即消匿。

时隔多年,为什么出现在思月手上……

“你不该通知王爷去,”顾清高望着裴厉,“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死于自己制出来的毒药,他会受不了。”

顾清高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人生幸在一知己,那种无能为力……也许他们都低估了思月对于独孤郁的意义。

“不是我让郁王爷去的,是思月自己要见他,”裴厉到底年轻,懂世故不足够懂人情,眼里只有案子,“顾大人,你对于干缺德事怎么看?”

顾清高不明所以。

裴厉:“大半夜的,你陪我去挖个坟吧。”

好像猜到了他会拒绝,裴厉不慌不忙从袖中掏出一道圣旨,玄龙纹锦娟,盖着天子大玺印,上头御笔亲书三个大字——乖,听话。

顾清高:“……”

6

出来得急,独孤郁走到一半感觉到冷意,才发现外头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地上积了半寸有余。

街上无人,只有更夫揣着手,念叨着“瑞雪兆丰年”,与他擦肩走远。

瑞雪兆丰年……吗?独孤郁嘴角牵起森冷笑意,看,人活着就总有美好期许,盼下雪,盼过年,盼日头出来褪去寒意,盼明天……

也有一些人永远等不到明天了。

思月感受到热气从自己身体里流逝,身下只有一个干草堆,牢房里太冷了,直到被人抱起。

她僵硬把眼珠转向来人,试图笑一笑,努力半天未果,就算了。

独孤郁低头看着她,语气温柔得好似一片云,“桃花靥谁给你的?”

其实她不说他也能猜到,只是他不这样问,便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尽管他已经尽力避开她了,然而每次他跟这个可怜的姑娘相逢,他总是会给她带来伤害。

早知道这样,他就不会怂恿独孤祈出门那么多天了。

思月闭了闭眼睛,那个神秘人的声音言犹在耳,被她牢牢刻在心里挥之不去了,他道:

“将事情闹大只是第一步,你要做的第二步就是死在独孤郁面前,在他心上永远留下一道伤口,只有这样,薛诚才可以翻案,薛家才能得救。”

念及此,思月握住了独孤郁的手,道:“薛诚是冤枉的,我有证据,证据就是……他不能人事。”

所以他根本不可能会奸污唐晓青。

“求求你了王爷,你帮帮他。”

“薛诚就对你这么重要,值得拿命相抵?你喜欢他什么?”

时隔半年,他终于把压在心里的这句话问了出来,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他不嫌弃我的出身,拿我当个人看。”思月道。

“仅仅是因为这样?”

“或许对王爷来说觉得不可思议,但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仅仅这样就够了。”

独孤郁蓦地笑了,“真是个傻子,薛诚清白与否同本王何干,你以为事情真是你所看到的那么简单吗?”

“你夫君包括你,都不过是颗可以被人随意拿来利用的卒子,薛诚是用来牵制你,而你是用来警戒本王,让本王莫忘了来京的目的,仅此而已。”

“本王深谙其中诡计,你以为我会上当吗?你凭什么认为我要受你摆布?”

“就凭王爷来见思月最后一面,仓促得忘记了穿外衣。”

“……”独孤郁的拳头握紧。

“就像第一次我被妈妈带人围着打,一头撞进了王爷怀里,你并没有醉,也完全可以不管我,乃至知道我是西舍出来的人,可你还是管了救了,一次,两次……”

“中秋节那天我骗了你,我爹把我卖的地方不是青楼,是西舍,那是一个比青楼残酷一百倍的地方。”

从十三岁起无休止的追*,让他睡觉时都恨不得睁着一只眼睛,唯恐哪天就醒不过来了,这样的人,怎么会放任自己在青楼喝得烂醉。

不过是演戏而已。

说起来,他最先学会的就是演戏,不同的人面前演不同的戏。她靠近他的时候,他有很多种方法让她死,但他没有,他迟疑了一下。

因为她的目光并没有像别的姑娘,第一眼总是落在他脸上,她的目光落在他衣襟上,那里破了一个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洞。

所以那天他耍酒疯假装说要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却就是这样做了。

她把他扶进房间,看他在床上肆无忌惮地呼呼大睡,她把他的衣裳补好,叠得齐整放在床头,安然出门对领头人说这个任务她完不成了。

“堂堂平南王,喝天子才能享用的美酒,富可敌国,无数簇拥,却把一条蛇当亲人,没人在乎他真正的喜怒哀乐,在乎他的冷暖,在乎他衣服破了没人补……他其实跟我一样可怜。”她说。

“换个任务给我,什么都行,让我去*人也可以,但独孤郁,我要护着他。”她说。

“我爱上他了。”她说。

——

“独孤郁啊,我跟你在一起便是真的喜欢你,毫无保留,不带任何目的,离开你以后我一直被西舍排挤在外,从没有做过一件对你不利的事。”

她很难从回忆里走出来,忍不住伸手来摸他的脸,眼睛渐渐模糊,两颊红润如涂了最好的胭脂。

“我知道,所以你在我眼中跟所有人不一样。”纵然她在他王府那么久,他从没对她起过*心。

他甚至奢望过,是不是可以跟她在一起。

每到这个时候,理智就会把他拉回来,告诉他,从小到大只要他喜欢的东西,最后都会不得好死。

他只能远离。

结果还是这样。

“睡吧。”他合上她的眼睛,“薛诚的事我管了。”

他轻轻走出去,唯恐脚步重了会把她吵醒一样。

雪下得越发大了。

连更夫都受不住回家了。

茫茫天地仿佛只剩了他一个。

他轻门熟路,拐进一条逼仄的胡同,沉静地敲了敲门。

里头的人打着哈欠来应,惊讶于是他,张大嘴巴愣在那里,“王爷,你怎么……”

独孤郁手中握着一只女子用的金钗,捅进他的咽喉。

那人倒下的动静不小,惊动了院中其他人。

一栋小院,十余人,独孤郁一声不吭,一步*一人,最后一个黑色的人影从里屋抢出来,嗓音粗粝难听,倒下的时候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卒子就不是人了吗?我说过再也不会受任何人摆布,你们是把本王的话当了耳旁风吗?还有,”金钗被血浸染,流到他手上,他将金钗和手在最后那人身上擦干净,道:

“你们动了不该动的人。”

7

眼前豁然开朗,热浪扑脸,吆喝声摇骰子声鼎沸,此时慕容蓉方意识到一个问题,她不会赌钱。

不由把期望的目光投向独孤祈。

独孤祈:“你觉得呢?”

慕容蓉把期望的目光收了回去,转而甩出一张银票给指路的小厮,笑嘻嘻道:

“小哥你可看见了,我夫君傲娇,既是来这里玩的,定然要玩个痛快,这等小打小闹咱们实在不怎么放在眼里。”

按照裴栗子给的线索,“听说这里最刺激的赌局由你们老板做庄,你是不是为我们引荐引荐啊?”

小厮捏着银票,“我们老板一晚上只接待三回客人,今天不巧,已然满了,二位还是明日请早吧。”

慕容蓉与独孤祈对视一眼,首先确认了赌场老板在这里。

然后慕容蓉对小厮道:“好的,那你把小费还我。”

小厮瞠目结舌,有钱的客人见过不少,抠门的也见过不少,从没见过这么有钱却这么抠的,表示开了眼了,当下冷哼一声,丢下他二人走开了。

慕容蓉看着独孤祈,“现在咱们怎么办?”

游善的失踪跟此间赌场脱不了干系,要想找到游善,那是非要见到赌场老板不可的。

独孤祈负手观望了一阵场内,问:“你说老板开这个赌场是为了什么呢?”

这还用问?慕容蓉:“当然是为了赚钱啊。”

独孤祈:“如果你是老板,现下有个地主家的傻闺女一掷千金只图一爽十分好宰,你宰不宰呢?”

“必须宰啊,送上门的缺货为什么不要?”

独孤祈赞赏地看着她,伸手在她眼前摊开,“夫人说得对,所以拿来吧。”

“……”地主家的傻闺女当机立断捂紧了自己的钱包。

一炷香后。

赌场内最倒霉、输得最惨的一人被慕容蓉亲切和蔼地召唤了过来。

咱蓉贵妃笑容可掬热情洋溢仿佛是个天降的骗子:

“恭喜你哇大兄弟,因为你气质独特颜值爆表,成功被我夫君看中,成为他要做慈善的第一百号对象,这些银票拿去输不要客气,不够还有!”

倒霉的小哥给她笑容晃得脸上痦子那根长毛都抖了两抖,接过厚厚一沓银票,一脸不可思议。

在小哥转身以后,慕容蓉面向独孤祈,笑容迅速萎败下去,“来前你可没说查个案子还要破财,这朝廷给不给报销啊?再说为什么你自己不带钱出来,要花我的?”

独孤祈吃软饭吃得理所当然,不答反问,“我竟不知慕容将军府如此的有钱。”

“……”

慕容蓉:“这你就不懂了夫君,宫里的娘娘们甭管娘家官品几何,进宫前砸锅卖铁也要给女儿几个钱傍身的。”

“宫里本就是个趋炎附势的地方,上下打点,收买底下宫女内监……一桩桩一件件,当然花出去的钱不能白花,要想办法再从别人身上挣回来。”

“如同官场上那些贪官污吏一样,后宫中品阶越高用钱越多手越黑。除了我。我的钱是早年间帮我爹干副业养雕挣的。”

这属于大家心照不宣的潜规则,只不过从没人敢挑明到独孤祈跟前。

他自是不信的,反驳道:“照你这样说,后宫最有钱的当属太后。”

慕容蓉点头。

“放肆,谁给你的胆子污蔑太后。”

独孤祈目光锐利,逼近慕容蓉,“这些话在朕眼前说说也就算了,朕可以当做没有听见,出了这里你就给朕忘得干干净净。”

果然人松懈久了就容易蹬鼻子上脸,方才的几个时刻,慕容蓉几乎忘了眼前这人是大魏的天子,绝对的权威,惶恐垂眸点点头,一副兔子受惊的模样。

严肃维持不过一刻,独孤祈没忍住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错身的瞬间,慕容蓉忽然有个念头,小声叫道:“万岁。”

“我怎么感觉这些事情你都知道呢?只不过你想借我的嘴说出来罢了,对不对?”

“我特喵的是个工具人?”

独孤祈转身,眸中含笑,刚想说什么,麻子脸小厮去而复返,拎着那名狂输一百万银票刷新赌场新纪录的“幸运”小哥,对着慕容蓉,脸色不大好看,“我们老板请二位到贵宾室一叙。”

8

坟场。

风黑,无月,大雪,空了的新坟。

顾大人拄着铁锹,满脸愁苦,“回去我一定要跨它十个八个火盆。”

一腔悲愤被裴大人直接忽略,这年轻人已经开始围着棺材转圈,似是对棺材起了莫大的兴趣。

顾清高想起民间关于裴大人为了办案同腐尸共睡一天一宿的传说,不由肝颤,提醒道:“裴啊,这里头睡的可是你表妹。”

裴厉理也不理,自顾说道:“顾大人,假如你女儿枉死……”

“呸呸呸,”顾清高,“你女儿才枉死。”

裴厉:“我都说了假如。”

顾清高:“假如也不行!”

“那好吧,假如郁王爷女儿枉死,”小裴从善如流,谁不在说谁,“你觉得他……”

话没说完,独孤郁的声音已经*进来,“本王作孽太多,有没有福气生女儿都很难说,但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踏雪寻来的独孤郁一掌轰开了棺材,指挥一旁裴顾二人带来的仵作验尸,转过身来对裴厉。

“你是说想唐靖不对劲,唐晓青才死了一天,刚结案以后就匆匆下葬,不设灵堂不办丧事,连棺材都是从棺材铺现买的便宜货——”

“这绝不是一位老父亲痛失爱女之后该有的表现,显然是为了掩盖什么,对么?”

“也许是因为唐小姐去世得不够体面,丧事不宜宣扬,”顾清高道,“而且唐大人不是为了唐小姐公然忤逆君上,先斩后奏关押了薛侍郎了吗?不过被太后她老人家劝回去了而已。”

“或许吧,”裴厉与独孤郁对视一眼,转身看着仵作,“等李仵作重新验过尸之后就知道了。”

顿了顿,他重新看向独孤郁,“王爷前天为何要鼓动万岁出城?”

独孤郁盯着皑皑雪色目不斜视,“祭奠大皇兄,有什么问题?”

裴厉直言不讳,“祭奠大殿下没有问题,问题出在时间上,王爷此举,总让人觉得是在拦着唐靖见万岁。”

独孤郁:“本王可不会未卜先知。证据呢?”

“没有。”裴厉理直气壮,“我就先问问。”

裴厉再问:“思月死前交代了些什么,王爷心里可有数了?”

“她只说薛诚是冤枉的,让本王看在旧情的份上,帮她一帮,众所周知,本王最是怜香惜玉热爱多管闲事,所以就答应了。”

“哦?是吗?思月姑娘的身世,她自己就一点没交代吗?比如她被卖到青楼之前是干什么的,为何一点踪迹也没有。”

“就像凭空蹦到青楼里去的,然后巧妙邂逅了王爷,关于这个,王爷清清白白,丝毫也不知道吗?”

独孤郁:“什么身世,当着我们家清高,裴大人不妨说个明白。”

“……”

裴厉恼羞成怒,“我这不是刚查出了一些苗头她就服毒了吗?”

吼声有点大,万籁都寂了寂,顾清高默默举手,“澄清一下,我是万岁家的。”

这时仵作已验尸完毕,过来回禀,“回三位大人的话,此女子仍是处子之身,没有被人侵犯的痕迹。”

如果是这样,三人面面相觑,独孤郁幸灾乐祸道:“那你们万岁和贵妃可能就有危险了。”

裴厉:“自信点,把‘可能’去掉。”

9

门就在幽暗走廊尽头,屋内装潢华丽,中间一张赌桌,桌边背对独孤郁和慕容蓉坐了一个老者,灯下拖出一道孤长的影子。

听闻脚步声,老者转过身来,却仍坐着,若换在赌场以外的其他地方,是要被治一个大不敬的。

可在这里,他坐得稳稳当当,甚至还憨厚地咧了咧嘴,道:“万岁恕罪,前日老臣在殿前把腿跪伤了,这里就不给您行礼啦。”

“其实万岁前日不该听郁王爷怂恿出城去的,这样或许咱们君臣就不必闹到在这里见面的地步。”

“不过如今说什么都晚了,我的青儿死了。”

刑部尚书唐靖,两朝臣子,自上任以来,廉洁奉公,为国为民,不曾办过一桩冤假错案。

他还在户部时,有一年长安周城闹灾荒,他奉旨前去赈灾。

朝廷拨的赈灾银子不够,他发动当地官员捐钱,给他们下跪,说多耽误一天就会有无数百姓饿死,我们耽误得起,他们耽误不起,求求你们。

他从自己做起,变卖家产,逼得达官贵人们不得不捐钱,因而得罪了一船人,全家人为此吃了好几年糠咽菜。

他赈灾的时候日夜操劳,睡在给百姓发放粮食的粮仓里,官服都被老鼠咬了好几个洞。

每年女儿过生日那天,是他最奢侈的日子,一定要在听风楼请一桌,全长安的人都知道他宠闺女,宁可自己苦着,也要满足女儿。

平日里老实好欺负,是文武百官调侃的对象,比他官职低的后辈晚生也爱叫他老唐,下了朝起哄让他请客吃酱驴肉,他乐呵呵地点头答应。

最后哪敢让他请呢,后生们抢着付钱,都知道老唐不容易,为了百姓和给夫人治病,花尽了家财,欠了好多债。

这样一个人,此刻却穿着最好的绸缎,坐在最不可能出现的地方,成为了长安地下最大最黑暗赌场的老板。

独孤祈在他对面坐下,看向他身后一张床,床底露出一个人的脚来,“如果朕没有猜错,那底下的人是游善?”

唐靖点头,“死了,利用完了就没有价值了,我就是想让他把裴厉引到这里来,只是没想到,来的是万岁和贵妃娘娘。”

“不过这样更好,这样一来我可以直接给我的青儿报仇,黄泉路上有万岁和娘娘陪着她,她也算不白死。”

慕容蓉:“所以薛思月说得对,薛诚是冤枉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唐靖厚重的眼皮抬起来,定定看着他俩,“这说来可就话长了,老臣想先问万岁,来这赌场走了一遭,是什么想法?”

独孤祈:“朕想把这渣滓聚集地一把火烧了。”

唐靖嘿嘿一笑,“万岁眼里容不得污秽,可是你知道吗?这在别人眼里却是一个聚宝盆,洗黑钱最好的所在。”

“说起来,钱真是个好东西,它能让人为之死,为之疯狂,让清官变了贪官,让无数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失了人性。”

“万岁看见外头那些赌徒了吧,不吃不喝在这里沉迷几天几夜突然猝死的不知凡几,是不是很可怕?即便可怕,还是会有无数人前仆后继,这就是钱的魔力。”

“说起来,我们谁又不是这世间的赌徒呢?没人能逃过的。”

“这就是你冒着斩九族的风险开这间赌场的原因,为了钱?”独孤祈哂笑。

“唐夫人因没钱治病去世时你没有开这间赌场,你家徒四壁穷得差点上街要饭时没有开这间赌场,眼看女儿长大成人,靠着朕这些年大大小小的赏赐也快把债还上了……”

“唐大人,这个时候你跟朕说你要为五斗米折腰了?开始要钱不要命了?朕在你们眼里就那么好糊弄?”

独孤祈一拍桌子,怒不可遏,“说,你背后的主谋是谁,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万岁……”慕容蓉还从没见过独孤祈如此震怒,她明白他生气的原因在哪里。

其实他把话问出来的时候,他心中就隐隐有了答案,放眼朝廷,敢让堂堂的刑部尚书、一品大员如此卖命的,还能是谁呢?

也就那么几个人,无非三公九卿,王侯相将,这些人里拎出哪一个都足够震惊朝野,甚至撼动大魏百年根基,这才是独孤祈生气的真正原因。

但是还有个问题,慕容蓉顶着独孤祈的目光,问唐靖,“唐大人,你平日里有焚香的习惯吗?”

唐靖懵懂看她一眼,摇头,他一个糟老头子熏的哪门子的香。

“那就对了,”慕容蓉道,“我有个想法,这间赌场的老板不是你,其实是令媛唐小姐,对不对?”

“您不必急着否认,这间屋子虽然重新布置过了,把姑娘家的行迹掩饰得很好,但处在地下,屋子里经日累月焚烧的香气一时半刻却消散不了。”

“或许你们男人不太注意这些,这香味在我们女人这里却很是独特,这是城南荼蘼坊独家限量的顶级香料,我买了好几次多没买到。”

“这香料的特点就是留香持久,而且从这间屋子香气的浓郁程度来看,只焚个一两日绝不会有此等效果。”

“您否认也没用,只要去荼蘼坊查查出货记录,便可知晓我说得对不对,无非是浪费点时间罢了。”迎着唐靖震惊的目光,慕容蓉冷静地道。

唐靖绝望道:“方才老臣见万岁带着娘娘进来,心里还鄙夷了一番,如今看来,是老臣小看娘娘了。”

“事到如今瞒着也没有意义了,我原本只是想让青儿走得干净一些,死后不受世人指点,却连这点也办不到,我真是一个没用的父亲。”

“我的青儿是为了我去死的。大约一年前,那位贵人找到我,让我先是放了几个已判罪的人犯,我自然不肯,后来留了个心思,将那几个人犯又查了查,发现了他们皆有贪污的罪证。”

“没想到此举触怒了那位贵人,他们强行把我绑了去,让我在贪污的账本上画押按了手印,以此威胁我入伙,为他们卖命。”

“光天化日全无王法,我本来誓死不从,意图自尽以证清白,谁知被青儿知道了。”

“青儿了解我的为人,为了保全我,私下去联系了那位贵人,求他们放过我,她愿意去做那些我不愿意做的事,包括开这个赌场,替他们洗黑钱。”

“这些是我后来才知道的,我曾劝过她,但是她说自己已经把身家性命托付了出去,收不了手了。”

慕容蓉问:“那薛诚呢?”

“至于薛诚,完全是个意外。那场赏梅大会上,他撞见了青儿和那位贵人会面交易,听见了他们私下的谈话,就被盯上了。”

“那傻小子还以为自己跑得快,毫无破绽,岂不知自己的死期已经在那时定下了。”

“贵人让青儿尽快解决薛诚,但薛诚怎么说也是礼部侍郎之子,若无故死了定然兹事体大,回头案子多半要交到刑部,让我为难。”

“于是就选了……那么个法子,不惜赔上自己的名声,与薛诚同归于尽,也是想博贵人的同情,让他们看在我身体老迈,痛失爱女的份上放过我一马。真是个傻姑娘,那些贵人岂会有心呢?”

“她是我掌心里长大的姑娘,得知她死讯那一刻,我便知道了她的想法。”

说到这里唐靖忽然激动起来,“可是我有什么脸面对她,有什么资格让她为我做到这个地步!若不能为她报仇,我就枉为人父!”

“所以你就将计就计,买通了上赏梅大会上随便一个花匠游善帮你作伪证,迅速给薛诚定罪,然后众目睽睽之下公然带走薛穆文,把事情闹大,让那位贵人一时也无法插手。”独孤祈道。

“明面上你是要参薛穆文,实则是带着青儿留下的证据,去见朕。”

“可惜朕恰好不在,你就被太后拦回去了。”独孤祈反握住慕容蓉覆在他手背上的手。

慕容蓉愣了愣,将自己另一只手也放了上去,抱住了那份冰凉,替他说道:

“唐大人,你本以为复仇无望,但你没有料到薛诚新娶的夫人会有那般勇气,为了给薛诚翻供大闹大理寺,简直与你不谋而合,殊途同归。”

“于是你将游善叫来此地,或许都不用你叫,他本来就是赌徒,得了你的银子,定然会回来赌,你就扣留了游善甚至*了他。”

“裴厉是你外甥,你知道他只要接了思月的案子,一定会寻到蛛丝马迹找到这里来,到时候你不能宣之于口的冤屈,裴厉一定会秉公办理。”

“他连亲爷爷都能送上刑场,哪怕那位贵人是万岁,他也不会手软,到时候也算为唐晓青报了仇,是不是?”

“但你没想到来的是我和万岁,所以得知我们进门那一刻,你就临时起意,让那位满脸麻子的属下在附近埋了火药,是不是?”

唐靖目光灼灼看向她,温和不再,充满阴郁,“贵妃娘娘,你太过聪明了些。”

慕容蓉道不敢当,“我就是鼻子好使,何况那位麻子脸小哥消失好久了。”

“老唐,”独孤祈接口道,“你真的要*朕?”

唐靖看着他,好像他问了句废话。

独孤祈面无表情,静静道:“所以你口中的那位贵人是朕的亲舅舅,安国公沈素,对么?”

“故而在事发当初,你本可一道折子把事情上奏给朕,让朕给你主持一个公道,这样唐小姐也就不必深陷他们其中了。”

“但你不敢,你不信任朕,你怕朕同安国公沆瀣一气,包庇安国公,反过来治你的罪,到时候你全家都要遭殃。除了安国公,朕也想不到旁人了。”

“也只有安国公能惊动太后帮他出面,所以这里头连太后都有份。”

“你去见朕的那天本是你最后的希望,唐晓青死了,你也不想活了,你想要鱼死网破一次,不让唐晓青背负着一个肮脏的借口枉死,所以你去见朕,可是朕没在,无人替你做主。”

“你没想到太后会亲自前去,跟你要走了你寄托了全部希望、唐晓青冒着性命风险保留下来的证据。”

唐靖老泪纵横,捂着脸委顿在地泣不成声。

这年逾半年饱经风霜的老大人,连只*鸡都心惊胆战,他任刑部尚书以后,刑部牢房那些审讯用的刑具就成了摆设,他很多时候愿意跟犯人谈谈心,晓一晓他们的难处。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谁又愿意做个坏人呢。

“如此说来朕是该被你记恨的,朕身为一国之君,治国无方,亲舅舅知法犯法,肱股之臣身负血海深冤竟不敢找朕诉。”

独孤祈干脆一撩衣摆坐在他对面,握住他沾满泪的手,“但是贵妃和外面那些人是无辜的,他们不该死,你放他们走,朕留下来陪你好不好?”

慕容蓉目瞪口呆,赶忙也往地下一坐,“三思啊唐大人,万岁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不信你把我押在这里当人质,毕竟你也看到了,万岁爱我,连微服出宫都要带着我,不会轻易舍得我死的。”

“我陪你留在这里,你放他出去,他一定会比裴厉还无私,为你和唐小姐报仇。真的你信我一次!”

独孤祈诡异转向慕容蓉,后者权当没有看见,扮演帝妃情深扮演得十分入戏。

“你们都走吧。”沉默良久之后唐靖道。他爬起来,伛偻的身骨再也直不起来。

谁也没有看到他是如何捏紧了床头一根延伸出来的火线,他将火折子打开举在手里,死气沉沉道:“我只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

慕容蓉二话不说,拉着独孤祈拔腿往外跑,一边大声驱散外头的人群,一边回头劝独孤祈。

“别做无谓的努力了,真正绝望存了死志的人是劝不回来的,我们去给他们父女讨个公道!”

这一夜,巨大的爆炸声震醒了半座长安城。

10

城郊的羊肠小道,独孤祈看着跟自己一样灰头土脸的慕容蓉,“你怎么就肯定朕一定会帮唐靖父女讨个公道。”

慕容蓉蹦蹦跳跳抖落身上的土,随口道:“说实话我不太肯定,就怕你太轴不肯放下唐大人再跟他同归于尽,所以随便扯了个理由劝你。”

“……”独孤祈拔腿就走。

慕容蓉短暂地反省了一下自己,觉得她家万岁今夜受的打击已经够大了,不能再随便开玩笑刺激他,赶忙追上去找补。

“说笑的说笑的,臣妾是万岁的女人,当然无条件相信万岁,毕竟万岁您一看就是钢铁一般的正直,雄姿勃发英勇无匹……”

独孤祈:“滚。”

前一刻还生死相依,舍生忘死,令她很是感动,这会儿说翻脸就翻脸,慕容蓉委屈,“回宫的路就这一条,你让我往哪里去嘛,万岁慢点走,给臣妾一个展示贤惠的舞台,让臣妾给你擦擦脸啊。”

浑话说完,慕容蓉想起了件正事。

“郁王爷提议万岁外出那天,真的是个巧合吗?此案中唯一跟郁王爷有关系的是思月姑娘。”

“臣妾回想起那天在大理寺前,思月姑娘意志十分坚定,总好像知道些什么似的,铁了心要把这件事闹大,万岁您觉得此中有蹊跷吗?”

不待独孤祈回答,她已自问自答,“我觉得有,无形中思月帮了唐大人一把,帮着他把事情闹大,直达圣听。”

“我想了想,把事情闹大以后除了唐大人还有谁获益最大我不知道,但对揭发安国公这件事却是大大有益,继而再联系到太后……”

“原来爱妃脑子这么好使。”

独孤祈打断她,“别想了,思月姑娘为夫以死明志是她有情有义,至于平南王在其中做了什么,怕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话里话外,竟是不想追究独孤郁。

慕容蓉看他的目光转为狐疑,又问了那个问题,“为什么,万岁,我总是有种错觉,觉得你什么都知道呢?”

独孤祈:“爱妃也说了是错觉。”

慕容蓉张了张嘴,还欲再盘问,忽然远远一条火龙迅速趋近,救驾来迟的顾大人抢在最前面,风一样刮至,“万岁,臣来也。”

把慕容蓉往旁边一挤。

慕容蓉翻个白眼,发自肺腑认为把顾大人早日嫁出去这件事势在必行。

11

天色微亮时分,独孤祈独自去往慈宁宫。

比他每日晨昏定省来尽孝的时间略早了些,但太后习惯了早起,已然梳洗完毕坐定等候在那里,仿佛料定独孤祈会早来。

她手边平日放茶的小几上端端正正放着厚厚一本账本,独孤祈一进门便看见了。

破天荒第二次,他没有行礼也没有开口唤面前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妇人,开门见山第一句,问:“为什么?”

第一次是大皇子独孤翊死的那天,那时候他还没有今日的稳重,双眼红肿,几乎是冲开小宫女们的阻拦一头扎进来的,他也是问了一句,“为什么?!”

没有任何证据,所以只能是一句不痛不痒的质问。

她亲切拿绢帕替他拭泪,被他狠狠避开,她丝毫不恼,戴着护甲的柔夷不依地追过来,道孩子,“有些人存在的意义,就是逼着你长大。”

这一次,她端着一碗豌豆黄,就放在账本旁,弯了一双与他相似的眉眼,道:“我儿还没用早膳吧,这是你最爱吃的。”

依然是没有任何证据,他仍是那个无措的孩子。

坏事都是安国公*,太后最多落一个包庇之罪,可是账本这么重要的证据是她亲自交出来的,然后这微末的罪行大不过孝道,会有很多人站出来替她说情,说太后情有可原。

于是他不得不原谅。

那账本有千钧重,独孤祈抽走了它,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碰翻了那碗豌豆黄。

“阿祈。”转身时妇人叫住他,“你是时候立后了,哀家看贵妃就不错,活泼可爱,心窍玲珑……”

她还没说完,他便打断了她,“不,只要我在位之年,绝不立后。”

他走后许久,意嬷嬷悄然入了殿门,看见妇人蹲在地上,将护甲脱在一旁,一点一点收拾散落的豌豆黄。

“太后。”意嬷嬷上前捧起了她的手,“您这是何必呢?”

她怔怔地抬头,低声道:“我的儿子离我又远了一步。”

“万岁到底年轻,不知您的良心用苦。”意嬷嬷安慰道。

“但他早晚会长大,会明白过来的,在此之前您可不能乱,要打起精神来才是,还有那么多恶人咱们得防着呢。”

说到这里意嬷嬷压低了声音,“昨儿夜里郁王爷在窄子胡同连*十三人,都是他们自己人,听说是为了西苑一个外围的姑娘。”

“你猜怎么着,尸体被雪埋了一夜,今早院子就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旁人没有这么大手笔,太后终于从震惊中回神,反握住意嬷嬷,“你是说她回来了?”

意嬷嬷点头。

“也是,平南王府唯一的种进京了,她又怎么会不跟着来,那可是他们仅剩的希望。”

太后震惊过后反倒镇静了下来。由着意嬷嬷将自己扶起,眼中浮现了浅浅笑意。

“阿郁这孩子自小就倔,不爱受人要挟,那姑娘八成是撞在了他心口上,哀家乐得看他们反目,她回来也好,暌别多年,是该会会了,哀家还怕她不敢来呢。”

与此同时,大理寺卿裴厉和手持圣旨的御前侍卫统领蔡志强破开了安国公府的大门。

面对仓皇早起来不及穿衣的安国公沈素,裴大人耷拉着脸,将圣旨往他脸上一扔,“不好意思了老公爷,跟本官走一趟吧。”

一轮旭日从他身后冉冉升起,刺破了最后的黑暗。(原标题:《皇上要辞职: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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