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苍上,九霄殿。
夏梦站在紧闭的殿门前,落日余晖浓烈如血,染红了她的眼尾。
几个仙奴皆面色惶然跪倒在地。
殿内的是仙帝,此刻承欢仙帝身下的却并非夏梦这位帝后。
一旁的仙婢看得不忍,轻声道:“帝后,不如您先回宫吧……”
“不。”夏梦身子僵直,嗓音苍凉,一如残阳之下瑟瑟秋风,“本宫就在这等。”
等什么?
等他宠幸完别的女子,施施然出现在自己眼前?
等他亲口说出,为何违背了当初誓言?
无论是哪一种,于夏梦而言都是难言之痛。
千年前,她不顾父母族亲反对与在大荒之地的殷御大婚。
他曾许一生一世一双人,仙界谁不艳羡他们夫妻同心、伉俪情深?
而今千年过去,物是人非,他怕是早就忘记了当初的诺言!
夏梦听着殿内靡靡之音,似尖刀利刃,碎魂诛心!
良久,殿中终于停息,殿门打开一缝隙。
“帝君累了吧,茗瑶去为您沏一壶云雾灵茶来……”
那女子声音灵动如雀,身上披着帝君殷御的玄色金锦长袍。袍下的身姿婀娜,美艳不可方物。
她朝殿外踏出一只纤纤秀足,抬头瞧见了夏梦,满脸潮红只一瞬就褪去,惊得面色煞白。
“琼花仙子拜见帝后。”
说罢,屈膝要跪。
却有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身:“孤说过,你在这仙宫,可免跪于人。”
帝君殷御对上夏梦那双染上血丝的眸,脸上明显闪过不耐之色,声音早不复当初情深:“为何突然来此?”
夏梦苦笑,眸光一寸寸黯了下去:“我来是问帝君,一介小仙偷闯九霄殿,违背宫规,帝君打算如何处置?”
被殷御揽在怀中的女子,怯怯哀求:“茗瑶不知帝君在沐浴更衣,这才不慎闯入殿中铸成大错。可茗瑶仰慕帝君,愿留在帝君身边为奴为婢。”
夏梦打量她那张好不楚楚可怜的脸,缓缓开口。
“既知有罪,来人,将炽魂鞭……”
她话还未说完,却闻殷御冷然开口:“孤看何人敢动她!”
夏梦愣住,这是他第一次当面驳了她的意。
忍住心口涩意,她强撑着说道:“帝君难道忘了,宫规是帝君生母定下的。当初有小仙欲行勾搭之事,被罚数千炽魂鞭,直到元神俱灭,才被扔下堕仙崖……”
堕仙崖乃仙界的惩戒之地,坠入其中,则魂飞魄散,化为齑粉。
而炽魂鞭,却并不会要了仙人的性命。
夏梦不想*人,她饶是心凉如冰,仍存有一丝奢望。
奢望对此女稍加惩治之后,此事可以揭过。
奢望与自己同床共枕了千年的夫君,从此可以回头。
然而毫无温度的声音自殷御口中吐出:“宫规可改,从今往后,茗瑶便是孤的帝姬。孤倒要看,谁敢伤她!”
第二章 时日无多
“茗瑶叩谢帝君!”那琼花仙子俯伏在地,一副娇弱做派。
抬眸时,却朝夏梦投来得意一瞥,哪复半点楚楚可怜之态?
“孤还要处理政务,来人,送帝后回忘忧宫!”殷御冷然拂袖,只留给夏梦一道不近人情的背影。
殿门徐徐合上,将夏梦的视线隔绝在外。
她呆滞地站在原地,一颗心如坠冰海,苦涩沉浮。
当初信誓旦旦海枯石烂的诺言,到头来,不过是一千年白驹过隙的虚妄。
一生一世一双人,呵,一生一世一双人……
夏梦身形一晃,喉咙间涌上浓浓腥甜,唇角滴落一串鲜红。
“帝后,”一旁的仙婢惶然上前,“方才为何不让告诉帝君,您的身子已经……”
告诉殷御,她仙魂有损,已时日无多?
说了又如何,不说又如何,终究他已不再是那个对她一心一意的人。
“此事你不要多嘴,”夏梦眸光黯淡,转身缓缓朝外殿走去,“也不必跟来。”
日落下,她的背影如此苍凉。
那染红裙角的鲜血,似开得正盛的红梅,繁华过后,便是凋零。
忘忧宫,夜已深。
“忘忧,忘忧。问世间谁能忘忧?”夏梦苦涩喃喃。
这巍峨宫阙冷清如雪,还不如人世间小门小户,一茶一饭,知冷知暖。
这夜,夏梦在软玉床上独眠,睡梦中似看见了千年之前的殷御。
那时的殷御对她呵护备至,眸光温柔如月华。
可后来,是什么时候开始,她再未在梦以外的地方见过那样的他……
半梦半醒间,一双手拥她入怀。
“今日,生孤的气了?”熟悉的嗓音落入耳中,夏梦恍然以为又是个梦。
一睁眼,却见枕边的人实实在在是殷御。
思及白日之事,她心中痛楚,索性闭目不答。
殷御不悦,耐着性子继续解释:“孤乃帝君,身边总会有别的女子。但孤的帝后,只有你一人。”
他的怀抱一如当初宽厚温暖,看似情深的一番话,落入夏梦耳中却如此凉薄。
“若我不能陪帝君一生一世呢?”她苦涩开口。
凡人寿命短暂,仙寿亦有尽时。
她情劫不渡,仙魂有损,哪里还有一生一世?
还没等到殷御的答复,外头就传来叩门声。
有人恭敬说道:“禀帝君,有仙将与魔族奸细互通往来,恐包藏祸心……”
夏梦一惊。
仙魔两族争斗多年,彼此恨之入骨,私通魔族乃仙界重罪。
没想到,竟真有仙将如此胆大妄为!
殷御起身,挥袖间,宫门应声而开。
外头的黑暗如一张巨口,夏梦心中莫名涌起一丝不安。
殷御大步踏出宫门,声音冷沉如冰:“说,究竟是何人?”
那仙奴抬头飞快地瞥了夏梦一眼,又垂下眸去,声音颤抖:“是……是帝后的父亲,夏靖。”
夏梦浑身一颤:“不可能!”
她面色发白,看向殷御。
触及的却是他不带一丝温度的目光:“暗卫忠心耿耿,从不曾出错!夏梦,你乃夏靖唯一的女儿,他与魔族奸细来往,你可知?”
第三章 流光飘散
殷御说得如此不容置疑,夏梦的心已是凉了半截。
她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紧:“我父一生征战无数,一片铁血丹心,岂会与魔族有染?恳请帝君派人彻查此事!”
“好。”殷御面冷如冰,沉声开口,“就让你那义兄郎玚去查,他若敢对夏靖有半点袒护,同罪论处!”
殷御拂袖而走,留下夏梦心乱如麻。
此事若稍有差池,则夏氏一脉灰飞烟灭。
夏梦坐立不安,无法入眠。
她起身散心,竟莫名走到月老阁。
迟疑片刻,夏梦踏入月老阁。
月老半睡半醒间瞥见夏梦的身影,惊得翻身坐起,忙不迭见礼:“帝后……”
夏梦微微抬手:“不必多礼。我来是想请月老解惑。”
月老恭敬点头:“臣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夏梦举起右手,露出皓腕上系着一根红线。
那红线竟如蚕丝般孱弱,仿佛下一瞬便会寸寸断裂。
这红线不过半尺,系着的却是她和殷御的姻缘。
情深,则光华夺目;情浅,则黯淡无光。
夏梦垂眸,目光定在那早已灰暗的红线上:“月老,你说……为何会如此?”
月老却只是道:“缘起缘灭,只能听天命,顺天意……”
夏梦摇头:“月老,你并未解我的惑。”
月老见她眼眸微红,不忍道:“这不是惑,乃是结。帝后,您与帝君之间……或许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
共枕千年,彼此了解如斯,哪会有什么误会?
无非是倦了,冷了,乏了,腻了。
再长的情,终也不抵光阴的消磨。
夏梦怔怔离开了。
走到林边,她终是压不住心头刀绞般的痛楚,一口鲜血自喉中涌出,沾满了她素白的罗裙。
她一步步朝着忘忧宫走,如一截没了魂灵的枯木。
仙人结缘,许以来生。
她当年和殷御结缘时,对着天地许上了所有,换这一份抵死情深。
如今失了情,也难怪仙魂要散去……
“梦儿,梦儿!”一道声音遥遥传来。
夏梦回过神,一道熟悉的人影从天边而来,却是义兄郎玚。
郎玚乘仙鹤而来,目光焦灼,一见她就道。
“梦儿,帝君忌惮夏家势大,栽赃义父与魔族有染。铁了心要灭夏氏一脉,你且速速随我离开这仙宫,若留在此地,恐也会被殷御所害!”
夏梦一怔,连连摇头,只觉难以置信:“殷御若真想灭夏氏一脉,又怎会派你去查此事……”
郎玚急切打断她的话:“如今的殷御,早已不是那个大荒之地的被废储君,他是高高在上的帝君!我拿到手的证据全是夏家谋反铁证。梦儿,趁暗卫还未发觉,快同我走!”
他牵住夏梦的手就想把她带上仙鹤,就在此时,四周突然亮如白昼。
夏梦脸色煞白,这才发觉手持仙器的暗卫已将此地团团围住。
“梦儿,走——”
郎玚拼命将夏梦推上仙鹤。
然而话音未落,一柄利剑从天际而来,穿透郎玚胸口。
剑上寒芒震荡仙魂,那是殷御的太阿剑。
当初郎玚用万古白木,造出了这世间唯一一把能诛仙的太阿剑,赠予殷御。
殷御凭着此剑,从大荒之地*回仙宫,成为一代帝君。
如今,这剑却刺进了郎玚的胸膛。
“不——!”
夏梦满手皆是郎玚的血,那血如此滚烫,一如郎玚曾经的满腔赤诚。
第四章 一线生机
夏梦的眼泪不停砸落,却冲不散那浓浓鲜血。
“殷御,你为何要*他?!”
殷御手中太阿剑上,血迹未干。
临空而立的他,俨然一个冷血无情的帝王,当初大荒之地那少年的影子,早已消散于无。
他薄唇微动,冷沉至极:“因为他该死!”
夏梦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怀中郎玚声息渐无,她心痛如绞。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郎玚说的竟是真的!
夏梦恨声质问:“郎玚做错了什么,我夏氏又做错了什么,你竟要如此狠心绝情?你可还记得是谁为你征讨魔族,捐躯疆场,马革裹尸!”
面对她的声声泣血,殷御一字未答,只侧目冷然吩咐:“帝后受惊,胡言乱语。来人,送帝后回忘忧宫!”
“胡言乱语……”
夏梦抬眸,一行血泪顺着清瘦苍白的脸颊滑落。
“殷御,接下来你是不是打算连我也一起*?”
眼前这个一身华服的殷御,那张熟悉的脸是那么陌生,陌生得叫她遍体生寒。
“若郎玚没有异心,怎会深夜闯入仙宫来见帝后,且还口口声声说要带帝后走?”一个娇柔的声音适时插嘴。
茗瑶站在殷御身侧,轻飘飘的一番话,似是无意,实则有心。
郎玚乃夏梦义兄,二人青梅竹马……
闻言,殷御脸色更沉了几分:“郎玚夜闯仙宫,其罪当诛。帝后,你不要再胡搅蛮缠!”
夏梦心寒,泪如雨下:“是,他有罪……罪在万死不辞,罪在劳苦功高……”
狡兔死走狗烹。
郎玚已死,接下来就是她的父亲夏靖。
怀中郎玚的尸首化作流光,飘扬天际。
上仙陨落,仙灵必化作和风细雨,滋养一方地土。
夏梦强忍锥心之痛,站起身。
“说吧,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夏家?”
那单薄的身影在月下近乎虚无,似被风一吹就能消散,苍白的脸上是一双哀切的眸。
殷御不语,只是冷冷盯着她。
夏梦苦笑:“或请帝君除去我父仙将之位,叫他交出兵权可好?”
殷御不语。
夏梦心下明了,自己终是想得太过简单。
勾结魔族的罪名都已扣上,若不严加处置夏氏一脉,殷御如何自圆其说?
父亲交出兵权,对他来说还远远不够。
她强忍着才没再落泪,眸光黯淡却决然:“若我父负荆请罪,帝君能否饶他一命?”
伏低做小,尊严尽失。
这样,父亲可有机会活下来?
“好。”殷御沉默过后,终于颔首,“若夏靖前来请罪,孤可饶他不死!”
血泪滑过夏梦苦涩掀起的唇角,缓缓滴落:“谢帝君不*之恩……”
回到忘忧宫,她当即写了一封信,交给信任的仙卫。
“务必亲自送到我父亲手中,要他按照信里说的去做,这是夏氏一脉的最后一线生机!”
仙卫接过那信,出了忘忧宫,匆匆朝夏家仙邸而去。
与此同时,九霄殿内,满头珠翠的茗瑶吩咐身边人:“速去截了那信,断不能给夏家留活路!”
第五章 元神溃散
入夜,忘忧宫。
夏梦坐在偌大的窗前,定定看着宫外冷雨。
虽寄了信,但她心中总隐隐不安。
“母后!
一道声音在宫门口响起,一道挺拔的身影从雨中走来。
夏梦吃了一惊:“舜儿?”
殷舜是她与殷御的独子,先前一直在下界历练。
虽还只是个小小少年,但眉宇间已有了与殷御如出一辙的逼人英气。
“母后,父王怎么会将郎玚叔父斩*?”殷舜眸中满是不解和愤然。
夏梦上前,拉住殷舜的手。
她苦涩开口:“此事说来话长……舜儿,母后要你去向你父君自请放弃帝储之位,你可愿意……”
殷舜一时愣住,但回过神却道:“母后,儿臣愿意。”
夏梦听着儿子毫不犹豫的回答,心中酸软。
殷舜眼中却满是对夏梦的心疼:“儿臣明白,母后是为了我好。”
夏梦看着懂事的儿子,心中却不知为何越发慌乱。
待殷舜回去没多久,殿外传来沉沉的脚步声。
夏梦一抬头,殿门被大力推开!
殷御满脸沉怒,将一封急函扔到夏梦脚下:“这就是你口中的请罪!夏靖现已率兵攻打天门,你可真是孤的好帝后!”
夏梦听得大惊失色:“不可能,我父亲忠心耿耿,怎会造反……”
殷御怒目:“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
夏梦心急如焚,顾不上解释,只苦苦哀求:“事发突然,定有内情,我愿亲自去天门劝降我父……”
天门外,云海汹涌,厮*声此起彼伏。
夏梦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父亲夏靖。
他手握长戟奋力厮*,曾同他浴血奋战的仙兵仙将,现在却刀刀刺向他的要害!
可他分明只有独自一人,哪里来的率兵攻打天门?
“设剑阵,绞*叛贼夏靖!”殷御一声令下。
剑阵白芒大作,寒气煞人。
“不——”
夏梦的心痛得窒息,扑向那剑阵,却被仙卫死死拦住。
她眼睁睁看着那些白芒如逐光之蛾,猛地朝父亲身上飞去……
白芒过后,一柄长戟独立,半跪的夏靖一动不动。
只有染血的白发被猎猎寒风吹起。
他盔甲下的脊梁始终笔直,此生再不曾有过半点卑曲。
夏梦疯了似的挣开仙卫,扑到夏靖跟前:“爹——”
夏靖抬起双手,颤颤抚向女儿满是泪痕的脸:“梦儿……爹没……没救得了你……”
“爹!”夏梦跪倒在地,泪如雨下,“爹,求你别死,求求你,别抛下女儿……”
夏靖眸光灰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叮嘱:“勿……信殷御,他……”
话未说完,一只长箭破空而来。
那箭乃仙气所凝,穿胸而过,立时击溃了夏靖的最后一丝元神。
“不要——”
夏梦失声痛呼。
可父亲那轻抚她脸颊的手已然颓然落地。
“爹——!”
夏梦的眼泪夺眶而出,一滴滴砸落,却温暖不了父亲逐渐冰冷的身体。
她仓皇抬头,遥遥望向那高台之上。
殷御面色阴沉,而他身旁的仙卫,正收起手中弯弓。
第六章 原来是你
风呼啸着穿透了夏梦的心,她耳畔似回响起那年她逃家去大荒找殷御时,父亲心痛无奈的叹息。
“梦儿,那殷御纵然雄才大略,却心无苍生,无情无义,不是良配啊!”
无情无义……
夏梦紧紧抱着父亲的尸身,这才知道心灰意冷原来是这种滋味。
痛到极致,已然麻木。
周围围着她的仙兵缓缓分开,殷御带着茗瑶走到夏梦面前。
夏梦扶着长戟,缓缓起身。
她双目通红,直视殷御那双无情的眸:“你说我父勾连魔族,魔族的兵马呢?魔族的兵马何在!”
“姐姐,不管是否勾连魔族,攻打天门都是叛乱之举。”茗瑶轻移莲步,立于殷御身侧,俨然一对璧人,“更何况,暗卫已查明,是你写信让夏靖起兵的。”
茗瑶抬手让人拖上来一个满身是血的人。
正是她派去送信的仙卫!
她抬起下巴,脸上的得意非常:“若非这仙卫被抓获后招认,谁能想到姐姐你身为帝后,竟包藏此等祸心?”
夏梦恨极反笑:“好,好一个信口雌黄,屈打成招。”
她转头看向殷御,眼里那悲恨让殷御心头一动。
他眉头紧锁:“是不是信口雌黄,待孤派人查清此事后自有结论。夏靖是帝后生父,孤念在往日情分上,会将他风光大葬。”
“风光大葬……”夏梦惨笑一声,不愿再看这男人一眼。
她抱着父亲的尸身,彻底没了言语。
下葬那日,冷雨淅沥。
夏梦来到夏家仙冢,看着父亲的尸身被埋入泥土,她的眼泪簌簌落下。
父亲与魔族征战一生,魔气侵体,如今连化作仙灵都不可能了。
她正要上前祭拜,就被一双手狠狠推倒在地。
“你还来干什么?还嫌害得夏家不够吗!”夏母双目通红:“我不要看见你,滚,你给我滚!”
“娘……”夏梦怔怔的没有动,冷不防脸上重重挨了一巴掌。
“去仙宫当你的帝后去,以后夏家没有你这个逆女!再敢回来,我便将你*在你父亲坟前!”
夏母言辞激烈,悲痛欲绝,俨然已失去理智。
夏梦泪流满面,没有多加解释,只站起身伸手抹去脸上的一片冰凉。
她的背影消失在仙冢尽头,夏母才不舍地移开目光,泪如泉涌。
回到仙宫,仙婢将她接去了九霄殿。
夏梦木然洗漱更衣,眸光黯然,仿佛魂魄已失。
这夜,殷御拥她入怀:“孤已查清夏靖叛乱一事,的确属实。只要你肯认错,往后你仍是孤的妻,仙宫唯一的帝后……”
夏梦不答,一颗心沉如死水。
夜半,殷御在枕侧睡得很熟,夏梦却始终睁着双眼。
她起身在偌大的殿中行走,如同游魂。
内殿的桌案上,放着殷御白日未处理完的谏卷。
夏梦一张张翻看。
她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可就是执意翻找着。
突然,她的手顿住了。
一张卷宗中,写着:臣已令夏靖独身前往天门。
卷宗上朱字红批,熟悉的字迹令她浑身一颤。
夏梦悚然明白过来,喉咙涌上一股腥甜,身形不稳,眼前已是阵阵发黑。
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她转身,看到了殷御震惊而恼怒的眼神。
夏梦嘲讽笑出声来,却是泪如雨下。
“原来,一切都是你做的。”
第七章 笼中鸟雀
殷御上前一步,想要将她拥入怀中:“梦儿,夏靖已死,多说无益……从今往后,孤会替他照顾你。”
夏梦后退,眼中是闪动的仇恨和痛苦:“你接下来还想做什么?灭我夏家满门吗?!”
殷御不答,夏梦心中已然恨极,上前一把拔出他从不离身的太阿剑。
剑身出鞘,寒芒大作,四下皆惊,有仙卫立刻破门上前。
殷御一惊,沉声喝道:“放下剑,今日之事孤不予追究。”
夏梦戚戚笑出了声:“好一句不予追究……殷御,这就是你给我的交代?”
殷御没有说话,他的目光沉沉,却好像什么都说尽了。
夏梦心中的恨意和悔意像一把火焰,简直要将她燃烧殆尽。
下一刻,她握紧那剑,却是反手就要将手上红线斩断。
“线断,情断!殷御,从今往后我要同你再无瓜葛!”
她说得如此决绝,字字泣血。
剑芒之下,红线在殷御惊怒的眼神中光芒一闪。
他不顾剑锋逼人,欺身上前一把打落太阿剑。
殷御迅速抓住她的右手查看,只见红线寸寸破碎,光芒几无,只有一线游丝相连。
他的心口一窒,眼中掀起暴风。
四下噤若寒蝉。
殷御双手握拳,额角青筋蜿蜒。
定定看着夏梦决然的神情,片刻之后,他狠然开口:“来人,将帝后软禁寝宫,不许任何人进出!”
忘忧宫。
宫中寂寂无人,夏梦坐在偌大的窗前,定定看着宫外冷雨。
一道似鸟笼般的结界笼罩了整个忘忧宫。
除了殷御,无人能出,无人能进。
现在的她真就似那笼中雀,可笑可怜。
“母后!”
这时,殿外却传来殷舜的呼唤。
夏梦吃了一惊,连忙奔出去,却被结界止住步伐。
“母后,父王怎么竟将你软禁在灵笼中?”殷舜愤慨不已。
夏梦上前,伸手想摸舜儿的脸颊,却被灵笼所隔。
母子两人只能隔着结界手掌相映。
夏梦沉默片刻,却不回答,只是说:“舜儿,你立马继续下界历练,不要再理会仙宫之事。”
殷舜不假思索回绝:“不!我岂能留母后独自一人在这里受苦?父王糊涂,立帝姬、灭夏氏,废母后……哪点像是明君所为?”
夏梦心急:“舜儿,听母亲的话,不要忤逆你父王……”
“明明是父王做得不对,这怎能叫忤逆?母后,你且放心,我一定救您出去!”殷舜坚定说完,快步离去。
“舜儿……”夏梦隔着结界,却怎么也唤不回儿子了。
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夏梦心头越发慌乱。
到了夜里,殷御面色冷然而来。
夏梦这次没再像之前几天对他不搭不理,竟先对他行了礼。
殷御心中惊喜,以为夏梦是服了软。
谁知接下来她开口便是:“帝君,我教子无方,舜儿无才无德,不配当帝储。请帝君废了他的储君之位,派他下界历练,无事不得回仙宫……”
“你说什么?”殷御眸光一沉。
夏梦跪坐在原地,重复了一遍。
她如今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这唯一的儿子,好好地活下去。
哪知话音落下,换来的是殷御的勃然大怒。
“休想!你想离开孤还不够,还想叫舜儿与孤骨肉分离?!”
他既怒又恨,欺身上前,手指重重掐住夏梦消瘦的下颌。
片刻之后,朝她苍白的唇狠狠吻了上去,带着不容回绝的残忍……
这夜冷雨不止,寒彻心扉。
时至黎明,殷御才起身离开。
“孤不会让你如愿以偿!你就是坠入轮回,孤也要生生世世把你找到,你生是孤的人,死是孤的魂,无处可逃!”
夏梦衣裳凌乱,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胸口涌起阵阵剧痛,俯身咳嗽,咳出的竟是一口鲜血。
她擦去唇边血渍,凄凄一笑。
腕上红线已黯淡如一截枯草,一如她快要散尽的仙魂。
“殷御啊殷御,你机关算计,却独独算不过命。我什么都给你了,唯有这条命不属于你……”
第八章 残阳如血
九霄殿内。
茗瑶见殷御来了,扭着杨柳腰肢快步迎上前:“帝君……”
“你来做什么?”殷御面沉如霜。
“妾知帝君心烦,特来替帝君分忧解难。”茗瑶巧笑嫣然地开口,“帝后失德被废,妾愿为帝君打理仙宫,让帝君后顾无忧……”
话音未落,就有一道疾风迎面而来。
茗瑶被这一巴掌扇得跪倒在地,回过神,捂着脸忙不迭认错:“妾惹怒帝君,妾罪该万死!”
“帝后之位,还轮不到你来觊觎,若再被孤发现你痴心妄想,孤亲自送你上黄泉路!”殷御冷冷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叫茗瑶心惊肉跳。
茗瑶俯身,不敢多言。
待殷御转身进了内殿,她才直起身。
那张娇艳的脸上神色扭曲,她捂着被扇得麻木的脸,红唇勾起,嗤笑喃喃。
“觊觎?本就该属于我的东西,怎么能叫觊觎!我倒要看看,除了有个儿子,她还有什么资本跟我争……”
一连几日冷雨飘飞,这日天色难得稍霁,夏梦心中的不安却愈发浓郁。
为何舜儿再没来过忘忧宫?
难不成也被殷御软禁了起来?
这日,她在结界边缘朝舜儿所住的宫殿张望,一道娇柔的声音传来:“哟,这不是姐姐吗?”
夏梦定睛一看,茗瑶穿着一身软似云的棠色长裙,头上戴着东海明珠、耳下坠着紫金琉璃,十足显贵。
她一开口,嘲讽之意昭然若揭。
“帝储都身在水火之中了,姐姐竟还有心思在这儿闲庭漫步?”
“你说什么?”夏梦听得心头一紧,“我儿究竟出什么事了!”
茗瑶掩嘴轻笑,藏住得意:“他反了,也败了,和他那个外祖父一样,现在快要死了。我看姐姐可怜,好心来带姐姐出去见他最后一面……”
天门外,残阳似血。
殷舜正率领夏氏一族残存的血脉苦苦厮*,然而怎敌仙宫天将金戈铁马、骁勇善战?
背后已是尸骨累累,面前敌军依旧气势如虹。
惨败并未压弯少年的脊梁,想到惨死的外祖父,想到依旧被囚禁在灵笼中的母后,他清隽的面颊染血,挥刀大喝。
“暴君不仁,*忠臣,灭良将,废帝后,立妖姬,我等不擒暴君,战死不休!”
“不擒暴君,战死不休!”部下纷纷应声。
如雷的吼声中,身着青衣的殷舜一跃而起,以雷霆之势朝天门上一身白甲的殷御拔刀而去。
风声猎猎,刀剑相撞,电光闪烁。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刀身很快隐隐欲裂,而太阿剑依旧完好如初。
夏梦心急如焚地赶来,正看到殷御白甲纤尘不染,而殷舜一身青衣几乎已成血衣。
父子相残,何其惨烈。
“住手!”她心痛大呼。
“母后!”
殷舜立即收手,匆匆看向高台之上。
夏梦却是悚然一惊。
只见殷御手中太阿剑,并未止住去势,竟直直朝殷舜左心刺去。
殷舜避之不及,生生挨了这一剑。
“舜儿……”夏梦难以置信怔在原地。
她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发疯似的奔到了舜儿身边,如何将他拥入怀中……
就像拥抱当初那个小小的婴孩,拥抱那块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血肉。
如今他的肩终于日渐坚硬,已不再是那个稚嫩得需要父母呵护的孩童。
可此时此刻,那双眼睛里的生机正一点点消散于无……
难言的悲恸几乎将夏梦整个淹没,偌大的战场静可抛针,只回荡着她痛彻心扉的哭声:“救救他!谁来救救我的舜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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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夏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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