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师太目视前方,说道:“正是。”硬天师道:“就凭那两个狗男女,其实问题不大。我一个人去就提溜了他们回来,小清你还是先歇会儿罢。对了,我这儿有些黄莲丸,你吃下去就算不能完全解毒也总比不吃好……”三清师太板着脸道:“黄莲丸还是留着解你自身的蛾毒罢。不是我说你,你就知道好勇斗狠,不像大师哥那样细心好学,若是大师哥在此,别说蛾毒,就是再厉害十倍的剧毒自也难他不倒。哼,你只会用你那几个黄莲丸!”硬天师被她当了外人和小辈的面数落,不由红了脸道:“黄莲丸有什么不好?”手伸入怀中,却拔不出来,变色道:“哎哟!装有黄莲丸的那个小口袋丢了……” 李逍遥心中一跳,却装做没听见。这种情形他遇多了,时常有人当面叫唤丢物,除非婶婶在场揭发,否则别人也怀疑不到他的身上。硬天师正自满地乱寻,马君武忍不住说道:“我这有些金梅酒,于解毒颇有灵效。待会势必有一场恶斗,不知对方有多少帮手,咱们有中毒的还是先解毒罢。”硬天师连忙接了过来,喜道:“金梅酒据说不错。小清你快服用……”三清师太哼了一声道:“我可不领别人的情。”说着,也递了一个方子过来,让硬天师转给马君武。马君武未明其意,只做视而不见,但听硬天师说道:“我要是也有五个白痴徒弟,一定不会拒绝这张疗治之方……”马君武不禁一怔,吴奇隆忙接了过来,说道:“眼下同仇敌忾,咱们能先化敌为友是最好不过。” 马君武瞪着三清师太,冷冷的说道:“那就扯平了。”三清师太知他心里仍未完全消除对她出手教训点苍门下的怨气,她倒也不放在心上,眼皮上翻,冷哼了一声。吴奇隆收了那张方子入怀,突然啊呀一声,脸色微变。李逍遥不禁心情紧张地看着他,生怕他也说丢了东西,引得硬天师怀疑到自己身上来。 没等吴奇隆说话,马君武突然低哼一声,道:“有动静!”此间除李逍遥之外人人皆是老江湖,一听有动静全闪到树影之下,硬天师自然没忘记把李逍遥也拉到暗处。黑暗中五人屏息而视,只听一阵兵刃交击声从林子另一方向渐响渐近。马、吴二人对视一眼,心中皆想:“有数人一边打斗一边往这边过来了。” 打斗之人渐到眼前,其中夹杂了南腔北调的各种对骂,一人粗声说道:“一早就觉得你们这三个鸟人形迹可疑,老潘必是小便之时遭了你几个的暗算!”随着几下兵刃撞击,只听一个山西腔的骂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洒家们刚走近这林子便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原来是你们这伙盐贩子在这儿伏击咱们,眼见打不赢,就赖这赖那!”另两个一齐点头称是。 李逍遥一听声音便知这两伙是渡口客栈里见过的争面吃之人,心下不由暗想:“这两拨人怎么也来凑份儿啦?”一个山西腔的汉子突然叫了起来:“好一帮卖盐的,居然还在这儿设了埋伏。喂,暗处躲的给我滚出来!”硬天师瞪了李逍遥一眼,心下暗恼:“这小混蛋先给那伙眼睛贼亮的土老西给发现了!”一蹦而出,叫道:“老子一蹦出来你们便要满地爬!”落地时却没几人理他,这情形倒是大出硬天师所料。 那三个头戴范阳斗笠的山西汉刚撩倒另一侧的几片形迹可疑的树影,海盐帮的四人突见树丛里滚出一具血淋淋的尸体,近前一瞧,登时认了出来:“老潘!”悲愤之下,正要与那三个山西汉拼个你死我活,但见一个矮胖子蹲在死尸旁边说道:“这个卖盐的身上多处骨裂,显然是从极高之处摔死的,除了巨鸟猛禽以外,没谁有这等飞天本领。”海盐帮的四人不由得一齐冲了过来,细瞧死尸。山西汉问道:“卖盐的,咱们还要不要打?”海盐帮的人头也不抬的说道:“等一会。” 其中一个络腮胡子满脸疑云地瞪着硬天师,问道:“你说是鸟摔死了老潘?”硬天师沉吟着翻转死尸细瞧,口中说道:“不一定。”那卖盐的立时说道:“那就是山西佬啦?”硬天师摇摇头,眼光迷惑的说:“他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抓过,瞧这些伤痕……” 一个山西汉大声道:“卖盐的,如果不打,我们走了!”海盐帮诸人一齐跳起来,喝道:“还未水落石出,休走!”硬天师见树丛微动,三清师太和马君武急着要走,他也不再理会那个摔死的,起身便跟上去。海盐帮那四人却连他也拦,围上来说道:“你们几个躲在这里鬼鬼祟祟也有嫌疑,不弄清楚谁也别想溜……”硬天师不禁焦躁起来,正要打人,耳边突然听到一声惨厉之极的大呼,但却嘎然而止,就像一只鸭突然被掐断了脖子。 众人一惊而望,但见地上落了一顶范阳斗笠,另两个戴笠的山西汉猛然醒悟过来,急挥朴刀,树梢上的几簇叶影一下摇晃,黑暗中又好像什么动静也没了。可是每个在场之人都知道不可能什么没发生过,因为那三个戴斗笠的突然少了一个。 以硬天师、三清师太、马君武三人的本领,决计不可能有人从他们身旁突然掳走了人而又能让他们觉得什么也没瞧见。众人不由面面相觑,在昏暗的夜里但见彼此之间目光中都露出了骇然之情。 “是什么?”每个人霎间心里都闪过了一个疑问。转瞬,不知是谁低声说道:“追!”硬天师、三清师太、马君武、吴奇隆,还有海盐帮的四人,以及戴笠的山西汉,不约而同地各展身形向林子深处掠去。 李逍遥蹲在树丛中望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心道:“大家定会奇怪我为何没跟了他们去,其实原因如下:第一,我不会轻功,他们又没等我;第二,突然间我好担心婶婶在渡口那边有没有事;但最重要是第三点,他们居然没发现急着要去的那间小院……就在这几株树后面!” 他来过这儿,甚至还进过那个小院,即使在黑夜里也依稀认得这地方。眼见硬天师等人好像走反了方向,偏又去得那么匆忙,李逍遥想提醒也来不及,他呆了一阵,忍不住摇头暗笑:“冥冥中好像有人故意把我这样一个小孩子留下来单独接受恐怖的考验。没办法……” 他一边在心里叹气,一边留意倾听四周的动静。 忽听嗖的一响,有人落在院墙之外。李逍遥屏息静气的挪身移到不远处一大片幽竹荫下,瞧见吕小舍手提一团黑乎乎的物事,立在竹丛之畔。接着,京小蛾的身影也从暗处掠出,两人的神情似乎有些古怪。李逍遥虽已看见三清师太那两个女徒在吕小舍手提的网中,却不知该如何相救。他拽着一根横在面前的竹枝,从叶子间隙望去,京小蛾低声叫唤:“师妹,师妹!”迈脚走近院门。 李逍遥暗想:“难道里边那个同小道士鬼混的女子竟然是她的师妹?”但见竹丛外白影微闪,吕小舍拦住京小蛾,语气不安的说:“我看情形不对。” 李逍遥正自张大眼睛,突然间京小蛾大声惨叫,把他吓了一大跳。但见白影骤然闪近,却是吕小舍从院门前边倒飞而来。李逍遥那知发生了什么事,因见吕小舍的衫影陡地近在眼前,心中不由一慌,手里拽着的竹茎随着他身子仰跌而松开,呼的一声弹了回去。吕小舍落身未定就察觉身后的竹丛内发出动静,他脸色微变,刚转头就被那根弹回来的竹子扫在脸上。变生倏然,吕小舍心头一慌,只觉身旁不断有竹枝乱弹而来,扑簌簌的扫在自己身上,未及瞧清何故,他手里提着的网兜已被竹枝搭住。 李逍遥突然间从竹丛里扑了出来,手握一支断竹枝,以点苍剑法猛刺过来,心想:“他既发现了我,横竖都是要死,那就只有一拼……”只听“波”的一响,竹枝刺进吕小舍胸口。 李逍遥霎时惊得呼吸也没了,只是呆呆的瞪着吕小舍,一时心念杂生:“他……他怎会这般容易便被我刺中?”但见吕小舍面色惨白的望着院门方向,嘴唇微微噏动,眼中的神情显得既激动又惊栗。李逍遥不由得也瞧了过去,那两扇原本闭着的院门不知如何开了,京小蛾却没了影。 吕小舍突然转回面孔,方感胸口剧痛,待得看清了是李逍遥躲在竹丛中冷不防刺伤了他,他目中登时现出惊怒交加之情,正想抬手将这小鬼毙于掌下,脸上突然“叭!”的一声贴了一张黄黄的纸符,眼前顿时一黑。 吕小舍拿掉脸上纸符,但见竹叶乱晃,李逍遥拖了那只网兜钻了进去。可是他逃不几步便听见脑后飕飕乱响,百忙中回头一看,大片断竹犹如飞箭一般急射而来。李逍遥不由惊得坐倒在地,吕小舍的冷笑之声蓦然钻入耳中:“看你还能逃到哪去?” 李逍遥和那两姊妹正自惊慌,雨点般飞到面前的竹竿突然纷纷落地,三清师太的话声传来:“夜叉神王降咒!”吕小舍提指一点,落地的竹枝向三清师太乱射而去。忽然一人纵身而下,一掌将吕小舍打飞丈外,射向三清师太的那些竹枝去势顿消,到了她身前悉数落地。黑暗中只听硬天师问道:“小清,你有没有伤着?” 吕小舍咯血冷笑:“就算*了我,你们也活不了!”爬起来正要逃走,两支长剑突然指住了他的脖子。 三清师太拂袖解去两女徒身上的蚕丝网,那两姊妹一齐跳了起来。李逍遥瞧见点苍派马君武、吴奇隆以及海盐帮、山西客一齐围住了吕小舍,他方感惊魂稍减。 马君武面色铁青的瞪着吕小舍,问道:“我的门人哪去了?”吕小舍嘴巴一张,似要说话,突然着地一滚,海盐帮一名汉子痛哼倒地,吕小舍闪身逃入林子。众人不约而同也追了过去,硬天师拍出一掌,吕小舍应声扑倒。海盐帮汉子叫道:“老王中了这鸟贼一枚毒针,快取解药!” 硬天师道:“这鸟贼最是讨厌,老子先拍死他再说!”马君武忙道:“且慢,我还有话问他……”突然闭了嘴巴,向硬天师等人暗打手势。一时间每人眼中均现出警觉之色,谁也没有出声,但却各自戒备。 林子内渐渐传出数道极轻的衣袂带风之声,硬天师不由向吕小舍瞪了一眼,低哼一下,暗疑:“莫非是这鸟贼招来的帮手?”其实众人此刻心中皆有同样的念头,一声不发的立在黑暗中,但见三道身影在林间疾奔,似在追寻什么。 李逍遥同那两姊妹立在林外,突然听见里边摸黑打了起来,从吆喝声里觉得好像是海盐帮和山西来的那几人沉不住气先向奔近之人动了手,兵刃急速交击几下,马君武突然“咦”了一声,说道:“这不是蜀山剑法吗?” 林中有人答道:“不错,我们是蜀山弟子!”马君武忙道:“大家且住!我是点苍派马君武。”林中兵刃破风之声顿消,有人说道:“原来是马大侠。”马君武问道:“不知三位是蜀山哪一位仙长门下?”那人答道:“晚辈乃是厉真人门下。” 马君武道:“原来是厉风行道兄的高足,不知三位来此何事?”一名蜀山弟子答道:“因见这一带似有妖气,便来瞧瞧。”硬天师突然哼了一声:“蜀山派向来自命以捉妖为己任,却不知是否故弄玄虚!”海盐帮的一人也道:“你们一路跟着我们干什么?”一名蜀山弟子说道:“并非有意冲撞各位,只是我们觉得你们当中有妖!” 三清师太听了,不由得脸色微变。海盐帮那几人心情本来就坏,一听全跳了起来,怒叫:“什么?”硬天师也道:“胡说八道!有妖混在其中,老子怎会看不出?”蜀山弟子道:“你并非修道之人,自然看不出来。”硬天师心头火起,抬掌便打。林子中又斗将起来。 三清师太突然闪到两个女徒身旁,低声说道:“大双小双,这儿乱得很,你俩赶快离去罢!”两个小姑娘对视一眼,正自犹豫,三清师太脸一沉,又道:“听师父的话,能走多远走多远。”因见两女眼圈微红,似要哭出来,三清师太只得柔声说道:“如果你们记得回家的路,就回三清庵。此间事情一完,师父也回去。” 两姊妹只得点了点头,却一齐抓住李逍遥的手,说道:“跟我们去玩儿罢。”李逍遥挣扎道:“跟你们玩会害我长不大。不去!”三清师太斥道:“休要胡闹,你俩快走!”两姊妹放开李逍遥手,眼睛却瞧着他。李逍遥道:“走罢走罢。我不跟小女孩们玩。”两个小姑娘朝他做了个鬼脸,身影微晃,李逍遥但觉眼前一花,她们已不知哪儿去了。 四道人影倏地穿到林外,李逍遥转面望去,只见三个身着月白劲装的年轻汉子各使长剑,围着硬天师滴溜溜的飞转。其中一人喝道:“矮胖子,你抢去我的法器作甚?”硬天师笑道:“这玩艺有什么用?”摔到地上,一脚踩坏。马君武追出来道:“硬天师,自家人还是别打了罢!”三名蜀山弟子怒道:“不行,须得把法器还来!”一齐出剑,招数精妙,登时把硬天师逼得连连后退。那三名蜀山弟子眼见这矮胖子竟在他们剑招之下毫无败象,心下也是暗暗诧异。只听硬天师笑道:“别说是你们三只小蟋蟀,就是厉风行那小道在老子面前也不见得敢这么胡吹大气!”呼的一掌,将那三人逼得退开数步。 马君武只得说道:“硬天师,再不罢斗,我只好帮蜀山派三位朋友了。”三清师太冷冷的道:“那也得先过我这一关!”吴奇隆长剑一指,说道:“师兄,我来帮你缠住三清师太。”海盐帮那几人突道:“要帮我们也不帮点苍派的忙。”一齐围住了吴奇隆。两个山西汉子各挺朴刀,说道:“若不是因为你们海盐帮,咱们也不会丧了一个弟兄!”上前同吴奇隆站在一起。 李逍遥呆立在旁,突想:“全搅一锅了,谁在看着吕小舍?”蓦感头发一紧,被一只手狠狠揪住。他心中一惊,张口欲呼,吕小舍指头一戳,立时点了他的哑穴。李逍遥心下只是叫苦:“死了死了,这下死定了!”身后嗖的一声微响,似是有物扇翅掠过,李逍遥突觉后衣领口不断有水滴落,同时鼻际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气味。 马君武等人骤然听见一声短促而嘶哑的惨叫,不由纷纷回首,只来得及看见李逍遥身后一人倏地被黑暗吞没。 硬天师呼的一声跃了过去,拍开李逍遥被点的穴道。树叶一阵晃摆,将一些水珠犹如雨点般洒向众人脸上。李逍遥不由抬手一摸面颊,突然变色道:“是血!” 众人惊疑不定地面面交觑,黑暗中不断听见树叶沙沙乱响,似是有物迅速之极的穿身擦过,然而他们什么也没瞧见,只是觉得危险的气息离自己越来越是逼近。马君武突道:“什么人在装神弄鬼?”朝着一处挺剑飞刺,身在半空只听吴奇隆呼道:“师兄小心!”马君武陡感凉风扑面,剑光急挥数下,遮挡视线的大片树枝登时散向四处。 蜀山派那三人生怕马君武有失,急忙挺剑跃去,只见马君武立在一根大树枝上,面前却挂着一个人。众人一齐奔近,仰面望着挂在枝头的那人,眼中突然闪出疑惧之极的神情。 挂在树上之人正是吕小舍,他两只眼睛虽然张得很大,眼球却是白的,脸容扭曲枯槁,连头发也变得焦黄稀疏,才一转眼间他不但成了一具尸体,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的样子就像死了很久才被人从地下翻出来的枯尸。 马君武挥断树枝,尸体落下地面,一股难闻的异样气息猛然扑鼻而来,众人不由得皱眉后退。硬天师上前一看,动容道:“头这里有个洞!”有胆大的定睛细瞧,吕小舍的天灵盖赫然有个不知被什么钻出来的洞,宽如儿臂,里边竟似是空的。蜀山派一个长脸汉子蹲身察看,皱眉道:“他的脑髓好像没有了。”硬天师驳道:“里边黑麻麻的装满了东西,不是脑髓是什么?”蜀山派一圆脸汉子道:“就算是中毒,脑髓也绝不会是这个样子。”硬天师道:“那你说这黑麻麻的是什么?刚才好像还没多少,突然间就多了起来,像血似的快要往外喷……哎呀不好!” 他突然大声怪叫,把众人吓了一跳。但见硬天师急纵而退,忙不迭的避开一股猛然从尸体的头颅中喷射而出的怪异黑烟。黑烟源源不断的涌向空中,在众人愕然而望的目光中迅速弥散开来,顷间满空皆是攒攒而动的飞虫。三清师太变色道:“是食尸蛾!” 蜀山派一黑脸汉子心中忽省,叫道:“大家快逃!这些蛾子咬着了必中尸毒……”混乱中,一名海盐帮汉子满身虫子的扑了过来,狂叫道:“救……救我!”众人只是没命价乱奔,那还顾得上他? 但林子里似乎无处可避飞虫,众人只奔了片刻,皆感心慌头晕,相互一看,每张脸色均是隐隐发黑。三清师太道:“这儿到处布满瘴气,大家都已吸进了瘴毒,切勿乱用真气,以免毒性攻心!”眼看飞虫铺天盖地的覆近,众人正感绝望,不知是谁说道:“只有躲进那几间屋子,方能暂得一避!”众人一听,便往小院奔去,身后飞蛾紧追而至。 硬天师率先窜进院内大屋,不住的高声催促其他人快进来好让他关门。李逍遥轻功虽差,但此刻人人皆中瘴毒,谁还能有胆运用真气使出轻功?是以他人虽小,脚却不慢,并非最后一个逃进屋里。李逍遥刚跑了进来,硬天师便率领吴奇隆和一个山西客赶紧闭门,突然有人在外大力拍门,叫道:“等等我,等等我!”硬天师道:“别理他!”海盐帮一人不禁说道:“像……像是何老三的声音!”李逍遥转面一瞧,屋里只剩了两个海盐帮的人。马君武听那人叫声惶急,忍不住说道:“快放他进来!” 吴奇隆听见门外嗡嗡之声已近,不禁迟疑道:“师兄,不……不能开门!”马君武伸手按住门拴,沉了脸道:“怎能见死不救?”打开门,只见满天虫影陡然覆降下来,门外那人摇摇晃晃的正想挤进来,硬天师突然瞧见他衣衫上爬满了黑色怪虫,立时飞起一脚将这人踢了出去。吴奇隆和那山西客赶紧把门闭上,只听外面惨叫声不绝于耳,直过了半晌才突然没了声息。 马君武不禁脸色惨然,沉重的叹了口气。硬天师领着李逍遥和两个山西客四处检查门窗是否已然闭紧无误,听着外边扑翼撞窗之声没片刻间歇,屋里的十人皆是不由的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蜀山派那三人取了解药出来,分给各人,说道:“这是本门自备的九节菖蒲丸,及时服用,可解赤毒、尸毒、瘴毒以及其他毒丝。”众人分别取用,连声称谢。硬天师见三清师太自坐不理,忙拿了解药求她服下,他自己却瞧也不瞧蜀山派的药,鼻孔朝天哼道:“最近老子养尊处优得多了,偶尔中点毒也没什么。”三清师太素知他脾气古怪,虽在心中关切,却不好相劝,她服了蜀山派的解药,便坐在硬天师身旁,冷冷的瞪他一眼,说道:“养尊处优多了,不知可还记得本门素心诀?” 硬天师笑道:“那是师父当年传给软骨头的逼毒疗法,老子嫌太罗皂,哪有工夫记下?”三清师太提掌按住他的后背,绷着脸道:“你有大师哥一半的耐性,便不会只学了这一堆没用的硬功夫。”硬天师其实也晓得龙虎山真正的绝学乃是法术而非武功,只因他的性情使然,既不用心修练道术,嘴头上也是从不认输,当下他又感不服,正想辩说一番,三清师太已凝神运功,帮他用素心诀的调息之法驱除体内毒性,因怕扰乱三清师太心神,以致毒性反而攻入她体内,硬天师只得闭上嘴巴。 吴奇隆服了解药,心神稍定,说道:“这次真是多亏有三位蜀山派的朋友仗义相援,否则我等真是要束手无策了。还未请教三位怎生称呼?”蜀山派那长脸汉子道:“大家皆是武林同道,不必客气。在下姓齐,单名一个云字。”吴奇隆面露钦佩之色,拱手道:“原来是川中赫赫有名的‘追云剑’齐大侠,久仰久仰。那么旁边这二位莫非是‘飞天神雕’刘飞刘侠士以及‘寒山雁’余玮余侠士?”旁边那两人连忙还礼,一时满屋皆闻互道仰慕之声。 李逍遥虽然惊魂未定,置身于这干讲江湖豪客当中不禁也是心生豪壮之气,眼望蜀山派那三位剑客,暗思:“蜀山,我从小就听茶客们说起。据说蜀山之上住着许多得道的剑仙,他们能御剑飞行,一斤斗云翻八万多里。婶婶总说那些传说是骗人的,原来我还真见到了剑仙弟子,而且一下就是三位!唉……”他想到自己今生多半无缘得上蜀山学剑,不免大感遗憾,转脸瞧向硬天师,不由又想:“虽然龙虎山不咋地,可是我连龙虎山弟子也不是。” 蜀山派那三人早闻马君武之名,刚才又见过他出手,剑术造诣委实非同泛泛,上前见礼之时由衷的说了几句仰慕之言,马君武想着门下弟子下落不明,眼下多半已然凶多吉少,心情沉重,不由摇了摇头,说道:“马某无能,愧对门下弟子。今日这一场劫数,还望三位侠士同硬天师、三清师太齐心协手,否则此间众人绝难安然渡过。”硬天师在武林中也算大有来头,齐云等三人在蜀山也早有耳闻,但他们彼此间心怀芥蒂,谁也没理会谁。 众人闷坐一会,听得外边虫声似是静了些,但想一时未必会散去,只盼挨到天亮再作打算。李逍遥闲极无聊,坐在角落里想了一会婶婶,不觉拾起脚边一根树枝,拿在手上比划。马君武突然走了过来,在旁边瞧了一阵。李逍遥正要丢了树枝,马君武问道:“你如何会使我点苍剑法?”李逍遥脸上一红,低声回答:“我……我见你跟别人打架使的剑法甚是好看,便记了在脑中。”马君武哼了一声,问道:“你是龙虎山弟子?”李逍遥正不知如何回答,吴奇隆突然走过来道:“小子你知不知道,依武林规矩,偷学别派武功是犯了大忌!” 李逍遥心中一怔。只听吴奇隆又寒着脸道:“按规矩,该立时废去你的武功。”李逍遥不禁吃了一惊,道:“我……我没学过武功。”马君武面现讶色:“龙虎山怎会没传以入门武功?”硬天师突然冷冷的说道:“传不传武功,那是软骨头的事。这小鬼虽说偷记了你几招剑法,但他既未学过武功,你们想废也废不了。何况老子坐在这里,若是老子不想取这小鬼性命,谁也别想动他一指头!”吴奇隆大声道:“你讲不讲理?” 硬天师悠然道:“有谁听说硬天师讲过道理?”众人不由对视苦笑,皆知此人毫无疑问正是个硬心肠、臭脾气、不讲理的老怪物。吴奇隆不禁怒道:“就算你不讲理,放着这么多成名豪杰在此,岂能任由武林规矩因一人而废?你自恃武功高,我师兄却也不见得便输给你!”硬天师冷笑道:“令师兄剑术精明,却不敢来惹老子,只在那儿以大欺小,真是了不起之至。”吴奇隆涨了脸道:“我师兄要废这小孩武功,那是依足了武林规矩。即使咱们要动起手来,也在所不惜!” 三清师太突然在硬天师背后说道:“硬心肠,你和姓马的动手,蜀山派那三人势必帮姓马的。这场架打起来我们可有得瞧了。不管今日谁输谁赢,以后龙虎山跟蜀山剑派就是做定了死对头。你为了师侄这么做,大师哥想必感激得紧。”硬天师哼了一声,心下暗忖:“老子绰号‘见死不救’,可别有名无实。为软骨头的徒儿打一架绝不合我意,但这好像关涉门户之争,不为龙虎山这面老招牌干一仗总也说不过去。只是马君武这鸟厮剑法不弱,加上他师弟以及蜀山那三个剑法也算了得的鸟人,我和小清以二对五虽说输是输不了,要赢只怕也不大轻易,除非老子一下场就使出重手,先狠狠的毙掉其中两三人……唉,这一来恩怨就结得深了!”他既已决意动手,当下先用眼光搜寻下手的对象。吴奇隆见他凶狠的目光投到自己面上,不由得心中一凛,暗暗警戒。 李逍遥没料到自己随手比划几招竟会招致这等一触即发的危局,正觉心中惴然,马君武突然淡淡的道:“谁说我要废这孩子武功?”众人闻言皆是一怔,吴奇隆不禁说道:“师兄你……”马君武哼了一声,转面瞪着李逍遥,凝视片刻,说道:“没练过武功,尤其是用气之法,上乘剑法你很难学会。”众人不由的都望着马君武,猜不出他究竟是何意图。 马君武又道:“你把你记住的所有剑招,再使一次给我瞧瞧。不要紧,有多少使多少,错了也没关系。”李逍遥哪里还敢,马君武只得温言道:“是我要你使的。”李逍遥见他目中露出期切之意,似无怪责之色,犹豫一阵,提了树枝便比划几下。初时有些战战兢兢,招数也甚生硬,马君武指点了几句,李逍遥便使得渐渐流畅了起来。等他实在没法再比划下去了,马君武才说停手。李逍遥望着他,心中仍然不安。 马君武微微仰面,闭目片刻方道:“我出手时总共使了二十二招剑法,你记住了十一招。其中使错了三招,似是而非的有两招。”李逍遥脸上一红,垂头不语。马君武瞧了瞧旁边一脸茫然之色的师弟,心下不由暗叹:“不说我收的一干门徒,就连当年我与吴师弟等一帮同门在括苍山学艺时也无人能有此资质。” 他想了想,又向李逍遥说道:“这些剑法非经师父亲授,单凭在旁边看看,以你的聪明虽能勉强记下招式,却领悟不到每一招中的剑意和暗藏的诸般变化,其实还是没有多少用处。”李逍遥道:“是。不过我用你那招‘丹凤三点头’先是打赢了恶狗,后来又刺伤了吕小舍,还……还是有用的。” 马君武问道:“可知我使的二十二路剑法,你为何只记得住其中十一招?”李逍遥想了想,道:“许是那十一招好学些罢?”马君武微微摇头,向吴奇隆瞥了一眼,道:“不见得。比如‘丹凤三点头’那招吴师弟就总也学不来。”李逍遥望了望吴奇隆,暗猜:“许是他笨得紧。” 马君武缓缓说道:“点苍剑法无不以内力运剑,你所记不住的或不会使的那十来招乃是历代传下的正宗点苍剑法。”李逍遥心道:“原来我学到的全是些不是点苍正宗剑法的垃圾。”硬天师突道:“老马,另外那十一招是哪儿来的怪招式?”马君武面孔微侧,问道:“硬天师,你说那十来招如何?” 硬天师想了想,道:“老马,你别不高兴。我说你开始时那十几招狗屁正宗点苍剑法老子全不在乎,不过后边却来了一串莫名其妙之极的乱剑,这十几招倒像有些名堂了。其中便有那什么‘凤凰三点头’,老子就有点儿挡不住。先前老子不怎么当你这点苍掌门是一号人物,哼!不过这十几招乱剑我倒是佩服得很。”吴奇隆听他出言有辱及本门武学之处,不免怒形于色。马君武却微微一笑,说道:“硬天师是有眼光之人。”转视吴奇隆,沉吟着说道:“吴师弟,点苍派日渐式微,并非本门百年来没有人才,也不因为本派技不如人。这些年我常在想为什么?拘泥不化,墨守成规,一百年不求变通,这才是本门衰微于当世的最大原因。” 吴奇隆面现茫然之色,望着师兄的面孔,耳边尽是不住冲击门窗的风声和虫声,不明白马君武此时为何说这些不相*话。 硬天师突然一拍大腿,道:“老马!这些怪招莫非是你自己创出来的?”马君武没有回答,却向李逍遥说道:“你没修练过本派内功心法,正宗的点苍剑法你是学不到的。你所记住的只是几招没有门派的剑式,现下我把余下的招式补全,共是一十八式乱剑诀,你记下了。” 说着,伸手取过李逍遥手里的半截枯枝。吴奇隆忍不住说道:“师兄,按规矩不能当众传授本门武学……”马君武道:“门户之见。”提起枯枝,凝在半空,使剑之前不禁又向李逍遥望了一眼,目光交触之际,李逍遥心中不由的一阵激动。但听硬天师冷冷的说道:“这小孩怎么也算是软骨头的门下,马君武你传他武功不要紧,但那老家伙心胸最是狭窄,一定把这事当做对他的莫大羞辱,日后必会寻你干上一仗!” 吴奇隆也在马君武耳边劝道:“是呀,使不得。师兄,听说那软天师法术诡异,手段残忍。咱们行走江湖,门下弟子散居各地,犯……犯不着招惹这等无谓的烦恼。”李逍遥见马君武手中的枯枝缓缓垂下来,不禁暗感失望:“这事儿又得黄!” 马君武目光投来,见到李逍遥眼中流露出的失望之情,他心中不禁转念:“从小我就在失望中长大。我既说要传他这套剑法,为什么要令这孩子失望?”手影微晃,枯枝虚点,说道:“我只使一次,好生瞧着。”转身反刺一剑,口中念出剑诀:“不必拘泥于出招顺序,这招叫‘追悔莫及’。” 李逍遥精神一振,急忙专心致志地边看边记。硬天师又在旁边威胁道:“老马,你竟敢公然争抢我龙虎山传人,这笔帐软天师跟你没完,我硬天师少不了也要找你点苍派打上一架,这叫‘软硬兼施’!” 马君武淡淡的说道:“活过今晚再说罢。”旋身虚指,剑意浑如一弧弯月当空,突然间斜卧在地,枯指却从胁下歪点而出,说道:“对影自怜。”接下来是“悲痛莫名”、“黯然失色”、“心乱如麻”、“患得患失”、“瞻前顾后”、“左右为难”、“肝肠寸断”…… 硬天师起初喋喋不休的满口嘟囔,待得多看了几招,渐渐的张大了眼睛,满心惊奇之情实难言状。眼见马君武每招似是无意而为,随手挥就,与先前和他交手时见到的那些剑招又不大一样,似是而非但更加神妙难言,非但毫无章法,简直笨拙可笑,旁边那几个蜀山剑客已快要忍俊不禁,在硬天师看来那只因他们没有象他一样亲自领教马君武这套乱中取胜的怪异剑法,是以尝不出其中的诸般滋味。他越看越是心痒,眼见马君武使到第十招“乱象纷呈”时,出招稍有迟疑,他再也忍不住,跳起来道:“第十一招叫什么?‘丹凤三点头’呢?” 众人均觉好笑,想:“这种剑法有什么可看的?想来马君武不过是存心逗那小孩玩玩,不料旁边还有个老傻瓜当了真……”突然一个山西腔在西屋惊叫道:“窗……窗破了!”众人均跳了起来。但见屋中翼影纷晃,那些食尸蛾乱涌而入。 硬天师和李逍遥浑然未觉凶险逼近,只是定睛瞧着马君武使剑的身影,惟恐漏了一招半式。马君武突觉虫声雨点般泼洒而落,心中却不禁想起当年他失意至极之时,独自走在长街,浑不顾头上大雨如浇的情景,手中枯枝急荡,剑势突急,说道:“第十二招——‘失魂落魄’!” 大片飞蛾犹如豆子般被这一招所激发的剑气扫荡而落,沙沙的撒了满地。马君武剑势越来越快,一时风声大作,李逍遥不由后退靠墙,仍感呼吸受迫。只听马君武连声喝道:“第十三招‘意乱情迷’!第十四招‘苦不堪言’!第十五招‘不知所措’!第十六招‘不测风云’!第十七招‘无力回天’!” 硬天师大声喝彩:“好!老马,真有你的!想不服你都不行!”吴奇隆在西屋突然叫了起来:“师兄!师兄!不好了……”声音惶急,似乎情形不妙。马君武陡然停住剑势,满身大汗淋漓,稍一凝神,方才见到满地皆是他手中枯枝扫落的死蛾。 刘飞双手各举着一把燃烧之物走进来说:“幸好大家齐力把窗子破的地方赶紧又堵严了,不然真难想像……”因见旁边的人都抽动鼻子,显是他手中之物烧起来气味难闻之故,他便解释道:“没想到这些九节菖蒲烧起来,屋里的蛾子全死了。早知该多带些在身上……”硬天师哪有心思理会他,忙着向马君武问道:“原来你把‘丹凤三点头’的剑意化入了几个新变着里,第十八招是什么?” 马君武正要回答,一个山西客在内屋叫了起来:“许……许多死尸!”马君武等人连忙过去察看。李逍遥跟在后面,脑中仍想着刚才所记下的剑招,起初数招并不难记,那时马君武为了让他看得清楚些,故意使慢了剑招,到了后来,因见情势凶险,为了帮李逍遥等留在厅内的人驱打毒蛾,他不得不使出快剑。李逍遥虽然聪明过人,一时间要看清这等迅若旋风闪电的剑招已然艰难,更别说全记住那些稍闪即势的诸般变着了。硬天师没留意李逍遥满脸的苦恼之情,在他身旁说道:“你记了多少,改天快告诉我,免得将来老子和马君武见面打架又吃他的亏。” 李逍遥忍不住问道:“这些乱糟糟的剑法真的管用吗?”硬天师瞪眼道:“当然管用!你这小子不会内功,本来无药可救。学会了这套剑法连鬼都怕你。哼,老马这家伙太过精明,先前没对我用足了这套剑法,不然我能看得更清楚些……”李逍遥想:“对你使足了这套剑法,你不早翘尾巴挂那儿啦?” 走入西屋,迎面一股极大的血腥气扑鼻而来。硬天师和李逍遥不禁“哟!”了一声,忙不迭的后退,只见海盐帮的两人蹲在墙边呕个不停,仿佛连五脏六腑也恨不得吐出来洗一洗。李逍遥定了定神,记起这间屋像是那对男女偷欢的地方,而他当时就蹲在窗下。 硬天师几次想走进去都被熏出来,见一山西客扶着墙吐完了又吐,他不禁哼道:“有这么夸张吗?”只见余玮举着九节菖蒲火把摇摇晃晃的从内屋退到门边,脸色苍白的说:“不信你自己进去看……”话没说完就把昨晚的隔夜饭喷了出来。 李逍遥大着胆子随硬天师探头一瞧,但见满屋都是血肉和残肢,他俩不由吃了一惊:“怎会死得这般惨法?”吴奇隆指着一对赤条条的男女尸体,向马君武说道:“瞧他们的肠子都被扯了出来!” 李逍遥突然“咦”了一声,认出并排搁在横梁上的另外两具死尸分别是普道人和追风居士。硬天师显然也认得这两人,不禁搔搔脑袋,喃喃说道:“什么东西能追得上追风居士?”马君武察看了尸体,皱眉道:“每人的脑袋皆被挖了个洞,脑髓却不知去了哪里。这种死法真是从未见过……”海盐帮的一人在隔壁房里叫道:“这儿还有几具尸体!有个胖和尚,好像是铁塔寺那个铁云,还有个女子头上没洞……啊!” 那人刚发出痛呼之声,这边脚快的就奔了过去。马君武和硬天师同时跃入屋内,只见三清师太立在门内一隅,刘飞和余玮各挺长剑将一个衣衫满是血迹的女人逼在墙角。李逍遥瞧见那女子赫然竟是京小蛾,不由一怔,心道:“她没死?” 京小蛾披头散发,此时的神色样貌委实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但见她右边大腿之上破了个大洞,血流如注,若非她突然动了起来,众人简直以为她也是死尸之一。海盐帮的一人在门边叫道:“这贱人用毒针射伤了麻四,快逼她拿解药来!” 马君武让吴奇隆把金梅酒拿给那中蛾毒的海盐帮众,走过去瞪着京小蛾,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怎会这么多死人?”京小蛾目光中突然满是惊恐之情,喃喃的说道:“它……它出世了!它……它连我师妹也*……”马君武问道:“你说什么?” 三清师太突然冷冷道:“那边死的一个女子是她师妹。哼,这些天蚕教的疯子不知藏在此地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害死了这么多人,到头来却自食其果!”京小蛾目光渐渐狂迷,哑声笑道:“魔兽终于出世了,教主,我们终于亲眼看见了本教自己的魔兽……”众人正自面面相觑,她突然又流下眼泪,哀哀的说:“可是它为什么连自己人也伤害呢?唉,也是我们命中该绝,我身上带的避邪之物偏偏不知怎的失落了,害……害死了小舍……”刘飞在旁边神情不安地问了一句:“你所说的魔兽……在哪里?” 京小蛾喃喃说道:“它……它在这里,也许是溜出去了……本来这院内到处布下了克制魔兽行动的巫咒,不知是哪个生人来过,全搞乱了屋里的布置,咒封失灵了,再也困不住它的凶性……”硬天师向马君武说道:“她在胡说八道对吧?”马君武摇了摇头,眼中满是疑惑之情。 刘飞又问:“你们天蚕教用什么办法克制魔兽?”京小蛾吃力的抬面瞪着他,冷笑道:“看样子你是蜀山上的人罢,除了我们自家的‘魔兽克星’,神仙来了都没用。你们等死吧!”硬天师沉吟道:“听说名花流有一种‘封神咒’……”京小蛾冷笑道:“你们等死吧!你们等死吧!你们等死吧……”她反反复复的厉声说了好几遍,硬天师不禁变色道:“当心她在念招魔咒!”刘飞反手用剑柄照头一敲,京小蛾登时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余玮心情不安的瞧向硬天师,问道:“你肯定她刚才念的是招魔咒吗?”硬天师咧嘴一笑:“我是猜的。” 马君武说道:“不管怎样总得救她一命罢。”硬天师道:“她这样子还想救活,除非你不是马君武,而是大罗金仙。”外边不知是谁喊道:“这个小房间满地都是一块一块的硬壳!”李逍遥跟着众人奔过去,看见齐云蹲在侧厅一角细瞅柱脚,对着火把自言自语:“怎么满屋都是没见过的古怪咒语?”到了旁边一个黑漆漆的房间,却是李逍遥先前进过的。但见一个山西客举着九节菖蒲火把正在发呆,他脚下满地皆是硬壳。 李逍遥暗暗奇怪:“先前我来的时候好像没见到这么多壳。”马君武一进来就发觉脚下有点异样,抬起脚来,鞋底粘糊糊的沾了许多浆液,却不晓得是什么。李逍遥仰脸往梁上一瞧,见到梁木之上到处涂满粘液,此外还有半只蛋壳。他不由的“呜——”的一叫,众人全往上看,顿时吃了一惊。硬天师骇然道:“这么大个蛋足可孵出一头牛来!” 马君武望着那个架在梁木间的巨壳,惊疑不定的说道:“里边是空的。”硬天师抓着头发,神情懊恼的说道:“最要命的是我们不知它眼下藏在哪里……”齐云的声音突然传了进来:“我找到了一道暗门!” 李逍遥随众人奔了过去,只见齐云手拿火把立在一道小门前,指着地上的锁链说道:“先前这道门必是锁上的,不知是谁这般大力居然扯断了铁链……”硬天师走上去照门就是一脚,说道:“不管是谁,里边定无好事!” 门一倒下,吴奇隆突然悲声大叫。随着火光照入秘室之内,只见满地杂乱堆陈了数十具残缺不全的尸体,不知被什么猛兽咬食过,每一具尸体都烂得犹如地狱中的恶鬼一般狰狞可怕。而丢在最上一层的那些尸骸身上残存的破衫一瞧便是点苍派的装束。 硬天师捏着鼻子探脑袋进去乱瞧,突然看见墙上筑着一颗巨蛋,他立时跳了起来,叫道:“这里有个没破的蛋!”马君武提剑走入,脸色铁青的说道:“我要看明白是什么东西*害了我门下这么多弟子!” 硬天师借了齐云手中火把的光挨近巨蛋张大眼睛细看,只见那淡黄色的蛋壳外形粗糙,犹如泥捏而成,凹凸不平,在火光下似是透明一般,隐隐现出里边一团微微动弹的黑影,但就这个影子足可称之为庞然大物。那活物似是泡在黄酒中的一条大了好几百倍的蛇,身上却生有一对巨翼,还长了数根粗硬的节肢,脸上模糊不清,勉强能看出嘴是一条丈许长的粗管,末端尖利有如矛头。硬天师不禁厌恶的咕哝道:“什么玩艺?” 马君武语声微噎的说:“不管是什么,我要让它为我死去的弟子以命偿命……”就在这时,一个低弱的声音在不知哪间屋里断断续续的唱起了奇怪的歌儿:“天地那时皆混沌,万物来自神宫里……七月间,天蚕变……灵异开,仙人现,奈河桥上苦相盼,不知……不知归魂已重生……”硬天师变色道:“方家那妖妇又在做怪!”海盐帮一人正要去寻她,三清师太念了声“阿弥陀佛”,叹息道:“不必去了。”只听京小蛾的歌声越来越低,直至终于哑然,但她哼的那一曲凄凄凉凉的“七月间,天蚕变”余音犹在众人耳边久久萦转,“奈何桥头苦相望,不知归魂何所去。来世相见不相识,却把新人做旧人……”歌曲虽然听来诡异,其中却有一层说不出的愁苦之意,似在含泪低诉天蚕教故老相传的某个凄恻而美丽的传说。李逍遥年纪虽小,却也不由听得痴了,那知日后这样一种悲伤而无奈之事竟会在他自己身上应验了。 马君武心伤门下弟子惨死,愤激之下提剑向那巨蛋刺了过去。齐云、刘飞两支长剑递出,挡住了马君武的剑。吴奇隆“刷”的拔剑在手,喝道:“你俩为何拦我师兄?”齐云向那巨蛋看了一眼,说道:“人死不能复生,两位稍安毋躁。此物极是稀有,留着或许另有用处。”吴奇隆哼道:“你倒说得轻巧!”挺剑刺向巨蛋,余玮从门外抢身闪进,斜伸长剑架住吴奇隆的剑身。 马君武沉声说道:“让开!”剑身微摆,荡开齐、刘两支长剑,闪到巨蛋之旁,正要挥剑斩落,齐云急忙抢身拦在巨蛋之前,横剑说道:“马师傅息怒,七月间,天蚕变。如果天蚕教的传说是真的,这便不是魔兽,而是天蚕。”刘飞也道:“天蚕乃是神异之物,决计可遇而不可求。”马君武伸剑指着巨蛋,怒道:“此物嗜血*生,明明是一只来自地狱的恶魔,留在世上做什么?” 硬天师突道:“魔域天蚕变的传说我倒也曾听闻,只是情形与眼下所见大有不同。据说天蚕本身已是稀世之物,西南僻远之地却有一些部族将之奉为圣兽,天蚕变则是传说中一门极为诡秘之术,有些人相信用这门秘术可令人死而复生,甚至脱胎换骨,进而长生不老……”马君武冷冷的道:“我虽然身在武林,却并不相信神话。即使是肉眼凡胎,我也不至于会把魔兽当圣兽。” 齐云道:“马师傅,天蚕教徒既在此间冒死蓄养异物,以他们的所作所为决计是为了修炼‘天蚕变’这门失传已久的秘术,就算他们养成的不是天蚕兽而是别的什么,着落在这颗巨蛋上也许可以找到有关‘天蚕变’的一些线索。你知道‘天蚕变’和‘忘情天书’以及‘琅寰秘境’乃是故老相传的武林神话,无论如何我要把这只巨蛋带回蜀山,将来你要报仇,找天蚕教就是。” 马君武哼了一声,脸色愈寒,说道:“原来三位到此却是另有所图。”硬天师也道:“先前说我们当中有妖,这会儿又要做怪,这三个蜀山派的小子不安好心!”齐云忙道:“请别误会,先前我们确是感觉你们当中似有妖气,绝非随口乱说。”硬天师怒道:“这儿连你三位只剩下十人,你说谁是妖怪?我看你们倒有几分妖气是真。”吴奇隆也道:“是呀,妖在哪里?” 齐云苦笑道:“我们的法器被硬天师抢去砸毁了,如何还能感应得到妖踪?”硬天师哈的笑道:“早料到你们会这般说。”他们争执什么,李逍遥在门口自是听不明白,但见巨蛋在火把之下似有动静,他不由睁大眼睛,只听“波”的一响,秘室里陡地发出物体戳破的声音。 硬天师等人就在巨蛋之旁,自也听得真切,争吵声一下停住,只见吴奇隆眼睛突然瞪圆,嘴巴大张,随着瞳孔浊然而白,整张脸急速扭曲变形。“簌”的一声,似乎有根镰钩般的物体从他的后脑勺一拔而出,缩入蛋壳的一个裂洞里。 硬天师、马君武齐声大叫,一个双掌急推,一个挥剑便劈,刘飞、余玮不假思索地出剑阻拦,但听“嘭!”的一声,巨蛋裂开,一道黑影迅即钉进余玮头顶,与此同时马君武的长剑刺入蛋中,众人骤然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怪吼,头顶灰土纷纷坠落。 余玮两眼瞪大,眼球急转浊白,身子剧晃不止,众人不约而同的望向他头上,只见一根透明的粗管牢牢钉住他脑袋,不断有红红的液体吸入管中。 硬天师怒叫:“妖魔鬼怪!”掌力急吐,砰的一声大响,将那庞然大物震得撞在墙上。众人发一声喊,一齐出招攻向墙上那张牙舞爪的大影。那怪物片刻间便被砍得浆汁淋漓,兀自乱挥爪螯,吼声不断。硬天师眼见*它不死,不由焦躁起来,掌风中多了一道雷声,重重的击在怪物身上,却也只是将它震得一晃。 马君武、齐云、刘飞与硬天师四人联手,各使全身解数,那怪兽仗了甲壳护身和长爪锋利,将他们逼得难以近身。激斗不一会,马君武等四人便感秘室内死亡气息大盛,不由得且战且退。 到了秘室的门口,守在外边的三清师太以及两名海盐帮众、两个山西客也一齐上前夹攻。李逍遥平时虽然胆子甚大,眼前的情形对他而言却是有如梦魇一般,一见那怪虫狞恶已极的模样,他不禁吓得全身一哆嗦,靠在墙角不知所措。 那怪虫以一敌众,兀自挥螯发威,突然喷出一大团腥臭之极的浓液,海盐帮的一人躲闪不及,顿时惨叫着倒地乱滚,转眼间全身烂出无数脓疮,连白森森的骨头也露了出来。硬天师变色道:“小心它的毒液!”因见那怪物毒液厉害,众人哪敢近前。 但见海盐帮那人翻滚片刻便烂成了一堆腐肉,而且冒出许多怪烟,满屋立是弥散了一股恶臭之味,李逍遥感到心口烦恶难抑,不禁张口大呕,其他人也一齐感到头晕欲吐。齐云叫道:“这是尸毒,大伙儿快退到屋外!”三清师太道:“外边还有食尸蛾在候着,如何能出得去?”数张脸上登时露出绝望之情,连马君武也想:“屋中布满尸毒,又难敌这只怪虫,外边除了满天的食尸蛾还弥漫了许多瘴气,不论如何都是死路一条!” 怪虫突然一纵而近,落在群豪身旁,钩喙猛然啄在一名山西客眉心。马君武怒喝一声,剑势大乱,一招“乱象纷呈”泼头盖脸的抛去,怪虫厉吼声中两只利爪齐断。硬天师叫道:“天地无极,乾坤借法!”大拇指一印,怪虫身体剧震,硬甲之上登时多了一个蜘蛛网般的裂孔。硬天师也是身体一晃,脸上冒出汗珠,喘着气想:“虽没办法把洞打得大些,却……他妈的却也够这怪种受了!”三清师太见那怪虫扇翅欲飞,立时合掌,怪虫翅膀上冒起火焰。众人齐力猛攻,怪虫甩掉那山西客,突然探喙向硬天师戳来。 齐云拨转手中长剑,以“驳剑”之术斜刺里荡开了硬天师胸前的钩喙。马君武挺身飞扑,一招“肝肠寸断”将那怪虫逼得退进秘室之内。硬天师卯足了劲儿发出一张大符,那怪虫向前一撞,犹如撞到一堵铜墙铁壁,嘭的一声又跌了回去。旁边一名山西客连忙关上那道门,迅速拴紧铁锁。海盐帮的麻四往门前的地上撒了一大把毒盐,三清师太则下了一道“不动明王咒”。硬天师仍不放心,往门上“叭!”的加了一道天师符,众人听了一听,门内虽仍吼声不断,那怪虫一时却是冲不出来了。 刘飞点起九节菖蒲火把,驱淡屋内毒气。经此险恶一役,众人均感气力大耗,尤其硬天师、三清师太多使了法力,更感全身有如虚脱。李逍遥见他们累得呼呼乱喘,毕竟把怪虫暂时困入秘室,方感松了一口气。他虽没上阵,刚才却也一样的紧张,此时不免亦是汗流浃背,两腿发软。 齐云摇头道:“不想这怪虫如此难缠!都怪我一时大意,白白搭上了余师弟等人的性命……”马君武目光从齐云、刘飞、硬天师、三清师太、海盐帮麻四、李逍遥以及那不知名的山西客脸上一扫而过,说道:“怪虫随时会破门而出,此屋不可久留。” 山西客道:“可是外边到处是毒蛾……”马君武瞧向刘飞手中的火把,众人立时恍然:“用九节菖蒲开路!” 刘飞却面色惨然的说道:“只剩最后一把了,未必撑得到天亮走出林子……”硬天师道:“赌一赌。就赌这一把!” 困在秘室中的那头怪虫叫声忽高,似欲撞门而出。众人情知刻不容缓,连忙走向紧闭的大门。刘飞开门之际,马君武见李逍遥脸色苍白,似乎紧张得透不过气来,便拉着他冰凉的小手,说道:“不用怕。”声犹未落,门外突然戳进一根钩喙,刘飞眼珠立时浊白。火把“嗒”的掉在脚下。 钩喙迅即缩回门外,只听一声厉吼,大门撞得山响。 霎间每双眼睛里都不禁露出了难以言状的惊骇之情。硬天师急忙往门上贴了一道天师符,退后几步,强笑道:“这一把不必赌了,外边还有一只魔兽!”麻四再也坚持不住,咕咚一声跌坐在地。 一时之间,大门和众人身后的暗门响成一片,两头巨虫随时将要破门而入。 齐云变色道:“可惜没了法器,不然还能多挡一阵!”三清师太瞪了硬天师一眼,冷冷的道:“若是大师哥也在这里,以软硬天师的合体法力,大家或许不至如此绝望。”硬天师道:“他在这儿也没用,因为我和他根本没法合力……” 眼见形格势禁,马君武不动声色地拾起地上的九节菖蒲火把,交给李逍遥,说道:“点苍派今日全军覆没,其实点苍派在江湖人心目中早就亡了。”李逍遥接过火把,不明白马君武话中之意。 马君武瞪视着他,又道:“乱剑诀虽是我所创,其实一招一式无不凝聚点苍剑法百年神髓,眼下虽说不需以真气运剑便成,但日后你内力越强,剑诀威力越大。以你的资质,将来不难从中另悟新意。你学到便是机缘,好自为之罢!”提起长剑,突然破门而出。李逍遥吃了一惊,只听马君武叫道:“魔兽,你害我弟子,马君武寻你来了!” 硬天师失声道:“老马不要命了……”话没说完,身后轰的一声大响,另一头巨虫从秘室里破门撞出,但见一个狞恶之极的庞大黑影先是投在墙壁之上,旋即当头覆盖而下。李逍遥惊呼声中,硬天师祭出天师符、三清师太诅下增长天王咒、齐云施以驳剑之法,巨虫猛然向上一窜,屋顶陡然破了个大洞,瓦片纷坠之际,巨虫已然不见踪影。那山西客也随之消失,只见一顶范阳斗笠从众人眼帘飘荡而落。 李逍遥随大伙奔到门外,不知怎的外边竟然落起雨来,他瞧见手中火把渐熄,不禁惊道:“糟了!”只听三清师太奇道:“咦,那些食尸蛾呢?”众人仰面乱望,果然不曾见到满天的飞蛾。 但见雨中一个人影激旋不休,众人奔了过去,认出那人原来是马君武。雷电一闪,他身前的黑影倏地隐去,马君武挥动长剑,将乱剑诀的剑意挥洒得淋漓尽致。众人奔近时,马君武突然跌了一交。硬天师不禁说道:“老马马失前蹄……”一个庞大黑影骤然从黑暗中急掠而出,迅猛之极的扑向马君武的身影。 硬天师等人出手不及,但见一道剑光从马君武腋下闪出,血珠飞溅,马君武左臂陡然离体。硬天师骇然道:“哎呀,老马怎么自断一臂?”非但众人惑然不解,那巨虫霎间也是一愣,闻到血腥之气,不由得探出钩喙,将那半只断手啄了过去。忽然,数十道剑光乱闪而现,只听马君武一声断喝:“万念俱灰!”数十道剑光刹那间合而为一,却是一缕淡淡的血雾。血雾犹如风中轻烟,稍显即逝。 巨虫厉叫一声,猛然撞落地面。没等它翻身起来,齐云一连三道剑光闪电般驳了过去,随即半空中现出一张天师符,在三清师太的“夜叉神王咒”配合之下,巨虫顿时牢牢的被钉在地上。 李逍遥抢上前去扶住马君武,眼见他半身鲜血淋漓,右腿之上还插着半截虫爪,李逍遥不禁呆了。马君武反转长剑,撑住身体,哼了一声,道:“乱剑诀第十八招看清了没有?”李逍遥点了点头,心下却想:“看是看清了,不过这种自断一手的招式我说什么也是不使的。”其实他心里也知道以刚才的情形,马君武如不自断一臂引开那巨虫的注意,这条性命已然不保。乱剑诀最为致命的这一招,或许也只有在逼不得已、万念俱灰的情形下方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就硬天师而言,令他大感佩服的反倒不是马君武这一招所显出的凌厉剑势,而是壮士断臂的胆气。 当下,硬天师忍不住说道:“老马,你这十八招拼命的剑法果是厉害,我既不敢当真和你这种人拼命,也是说什么也不会学这种拼命剑法的。”马君武哼了一声,心下却感苍凉:“点苍派混到今天,除了烂命一条还能有什么?”瞪着那只巨虫,问一句:“死了没有?” 齐云同三清师太以及海盐帮的麻四立在巨虫之旁,见它的爪子仍在缓缓伸缩,生怕它突然暴起伤人,连忙又喂了它数十枚暗器。麻四突想:“老子这儿毒盐多的是,何不往它伤口中撒下去?”提了装盐的袋子,上前便撒,巨虫大声嚎叫,把他吓得忙不迭的跳开。 硬天师道:“没有专门制它的法子,咱们*不死它。就算以法力将它制住,也只是一时半会。”麻四说道:“趁这巨虫一时无法伤人,咱们赶紧逃罢!”马君武失血过多,虽已支持不住,听了麻四之言,忍着剧痛说道:“咱们不能逃。”硬天师瞪眼道:“为什么不逃?难道在这儿等死不成?”马君武咬牙道:“就算要死,也得想法子让它先死。免得……免得附近的百姓遭殃。”硬天师恼道:“你管百姓干什么?要走趁早,休要婆婆妈妈!”转面向三清师太招呼道:“小清,咱们走罢。”麻四跟上去,低声道:“还是自个儿性命要紧。” 马君武不禁叹了一口气,望向立在一旁的齐云。硬天师也瞪着齐云,心下嘀咕:“老子就不信这家伙有种陪老马留下来扮伟大。”齐云提手抹去脸上的雨水,说道:“不能让两位师弟白死。就算要走,也得想个法子把怪虫之尸带回蜀山。”硬天师冷笑道:“何必带尸体,你这么有种干脆把这活玩艺儿扛着走罢。”脖子一扭,“小清,咱们走!” 三清师太替马君武封穴止住血流之势,才微微摇头,说道:“阿宁不能白死。”硬天师不禁一怔。 马君武说道:“硬天师,劳驾你走时把这孩子也带了去。”李逍遥摇摇头,鼓起勇气道:“我不想逃走。”马君武皱眉道:“这儿甚是危险,你不怕吗?”李逍遥脸色虽仍苍白,眼光却甚是坚定,说道:“怕是怕的,不瞒你说,刚才我几回都尿裤子了。可是……我还是不想逃走。”硬天师道:“你要玩虫子别处多的是,休要玩这么大的。”李逍遥想:“婶婶还留在渡口那家客栈里,若是不赶快*死怪虫,只怕连她也没命。”虽说两腿直发软,仍是大着胆子说道:“我也留下来帮忙好了。免得……免得怪虫害人。” 三清师太冷冷的瞪着硬天师,说道:“硬心肠,你还不走?”硬天师苦笑道:“其实我绝非没种……”麻四突然在后边大声惨叫,众人一惊回首,但见夜空中有物迅速之极的扑翅掠过,麻四血淋淋的尸体却从空中抛了下来。 硬天师大叫:“另一只怪虫!”齐云反手驳转长剑,一串电光急闪而出,空中翼影骤然不见。硬天师正要使天师符法,突然大声惨叫,李逍遥惊得跳了起来,只见一根尖爪插进了硬天师的右腿。原来地上那一头巨虫乘人不备,冷不防探爪蛰了硬天师一下子。 马君武怒喝一声,一招“悲痛莫名”倾力发出,数十道剑光乱飞而去,怪虫登时断了几根长爪。硬天师反手一掌重重拍落,嘭的一声大响,将那巨虫震得远远飞了出去。一长串剑光穿空急飞,巨虫坠下之时身上浆汁激射,犹如数柱喷泉一般。 齐云再次驳剑,三清师太立即以“增长天王咒”相辅,只见一串更加凌厉的剑光犹如霹雳一般劈在巨虫身上,登时将坚甲斩裂。李逍遥隐隐明白:“原来这位师太每次一念这句增长天王咒,大伙儿出招的攻击力似乎提高了许多。但不知她其它的咒语又有什么别的威力?” 马君武又一招“黯然失色”挥出,在三清师太绵绵不断的咒声中,漫天雨点霎间仿佛全变成了剑雨,巨虫坚甲既裂,立时重创于马君武剑下。硬天师憋紧五官,卯足了劲儿陡然发出幻影符,只见一道黄符飘向空中,急骤变大,旋即金光四射,随着一声撕裂夜空的厉吼,巨虫四分五裂。 李逍遥情不自禁的跳了起来,拍手大叫:“漂——亮!”但见马君武等几张面孔一齐向他转了过来,数双眼睛里霎时闪出惊骇之色。李逍遥一怔,突觉一个巨无霸般的黑影笼罩住了他小小的身子。他看着投在地上的爪影,心头不由一阵狂跳:“在……在我背后!” “逍遥,不要乱动!”硬天师忙道。 李逍遥提脚想逃,极为惊怖之下,两腿沉甸甸的竟然不听使唤了。他想抬头看那怪虫一眼,脖子好像也硬了。只见一条条粘液犹如钟乳石一般慢慢的从头顶上方垂落,凉丝丝的淌在他身上、脸上,腥气扑鼻,熏头欲昏。 硬天师两眼瞪着那头其大如巨象般的魔兽,粗喘着又道:“别动,一动就完蛋。它……他妈的,它好像没瞧见身底下有个小孩子。”李逍遥听见尿水沿着双腿乱滴之声,心中只是大叫:“别光动嘴呀,你们这群王八蛋,快想办法救老子!”他却不知方才那场激斗已然耗尽了马君武等人的大半气力,马君武的乱剑诀虽说不需消耗多少真气,但他重伤之余又连番出招,体力却是几近枯竭。此时连剑也差点握不住,要出手救人自是徒然有心无力。硬天师、三清师太以及齐云方才均靠法术消灭那一头巨虫,每施一次法力,体内的真气随之消耗更大,尤其是硬天师眼下连站也站不住,再想似刚才那般卯足了劲儿憋出几样厉害的法术自是万万不能,以他现在的情形变个小魔术只怕也不灵光了。 但他头脑仍然灵光,两眼一溜就转到了齐云脸上,低声道:“我说,这回就靠你的驳剑之术了。”不等齐云吭声,他又转头向三清师太说道:“师父当年传你的十句咒语,眼下能使的还有哪几样?”也不消由三清师太回答,脑子似比法力灵光些的硬天师便替她合计:“帝释天神咒是最厉害的,但你好像压根儿就没学会。千手观音咒眼下不合用,雷音风神咒倒可帮那小娃娃开溜的快些,只是你身上真气剩不到一半,自然使不了。金刚罗汉咒倒是有助于平增齐云驳剑一击的*伤力,但也须真气充盈使了方能管用。让我想想看,你还能剩下什么……哎呀不好!糟糕之极!” 他指了指另一边,只见刚才四分五裂的那只巨虫竟然慢慢的合并肢体。按这样的速度,不须多久那巨虫便会死而复活,重新爬起来。 硬天师跺足道:“*它不死!*它不死!白费了老子这么多真气……真是糟糕之极!” 李逍遥并没瞧见先前那只巨虫即将复活的情形,也没工夫奇怪头上那头巨虫何以竟没啄他。心下只是乱叫:“硬心肠,就算你这胖子见死不救,总也该拿些身上的法宝出来胡乱祭一祭,纵使不一定真能管用,老子看见了你在忙活儿心里倒也舒服些。要知道等死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咦,法宝?”突然间他想起了身上好像有几样法宝,虽不知管不管用,情急之下忍不住探手入怀,头上那巨虫突觉身下有了动静,猛然把一根软乎乎的触须弯下来乱嗅。 马君武忙道:“不要动弹!它似乎只看得见动的东西,你不动它便察觉不到你在他身下……”因见情势不妙,他急挥长剑,但是剑上无力,相距又在数丈之遥,伤不到那巨虫。齐云也提剑在手,长剑转来转去,因他真气一时凝聚不够,总也驳不出一串剑光。李逍遥心下大骂:“你别光摆姿势啊,摆姿势谁不会?” 巨虫发觉前边有了动静,身体微转,突然喷出一股毒液。齐云闪身急避,巨虫倏地探爪,将他戳个正着,举到空中乱挥。毒液射来,幸好硬天师动作迅速,一手拽起马君武,一手拉着三清师太,纵身斜飞,堪堪躲了开去。 李逍遥趁机赶快拿出怀中之物,未及细瞧,突然瞥见有一根细竹筒掉在脚下,连忙拾起,蓦然只听头上惨叫连声,原来是齐云落在巨虫爪中。李逍遥急忙拿了一张茅山符,念一声“天灵灵,地灵灵,茅山祖师显真灵”,贴在巨虫一只腿上。三清师太捏手诀,盘腿坐地,念一句“夜叉神王咒”。巨虫陡地一下剧震,将齐云远远甩开,咆哮如雷,突然探出脸上的钩喙,向李逍遥一啄而下。 李逍遥着地急滚,避了开去。巨虫身形微挫,倏地一扑而来,李逍遥见那锋利已极的钩喙戳近额头,心中大惊,拿着细管乱打,细管碰在钩喙边缘突然折断。说时迟那时快,管孔中窜出一条小虫,冷不防钻入巨虫嘴里。 巨虫伸出的钩喙突然僵在李逍遥头上,但见这庞然大物身体一阵剧晃,轰然倒地。李逍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兀自呆坐而视,大股浓液不知不觉流到了他身边。这时一道电光忽闪,李逍遥“呀”的一声跳了起来,后退数步,瞧着巨虫瞬间在他面前化为满地浓液,心头只是扑通乱跳。 浓液在雨地上转眼淡去,只见一条乌黑发亮的小蚕缓缓的向前爬行。李逍遥不觉跟在后面,待得抬起眼皮,瞧见小黑蚕爬动的去向正是不远处另一头趴在地上犹如小山般的巨虫。李逍遥心念一动,喜道:“妙极!原来巨虫的克星是这位小不点儿!” 硬天师不仅脑袋灵光,耳朵好像也比别人灵光,闻声奔了过来,急问:“在哪儿?到底在哪儿?你快指给我看……”李逍遥“啊”的一声大叫,抬起脑袋,满脸懊恼之情,说道:“在你脚下。” 硬天师一怔,慢慢抬脚,只见鞋底粘着一泡莫名其妙的烂肉。 李逍遥道:“这下真是太绝了,你一脚踩扁了咱们的大救星。”三清师太过来一问,动容道:“莫非这只小黑蚕便是传说中的极地乌蚕?”李逍遥垂头道:“被胖子踩扁以前可能是。” 硬天师不禁捶胸道:“真糟!糟糕之极!”三清师太寻思:“听阿宁说极地乌蚕乃是虫族三大毒物克星之一,难怪连巨虫也片刻间被它轻易消灭……”她正想乌蚕如何突然出现,只见李逍遥向硬天师问道:“你说踩死了救星之后能有多糟?”硬天师抱住脑袋,咕哝道:“要多糟就有多糟!”李逍遥追问:“那到底有多糟?”硬天师抖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李逍遥背后,颤声道:“脑袋一转不就知道了?” 李逍遥和三清师太不约而同的回头,映入眼帘的正是那只重新立起来的巨虫。 李逍遥大叫一声,转身就逃。硬天师和他并肩飞奔,虽然体胖,跑起来却一点不慢。李逍遥不禁说道:“你怎么能也开溜?”硬天师瞪眼道:“老子为什么不能开溜?”李逍遥边跑边说:“可你是有名的天师呀。”硬天师边逃边说:“谁说有名的天师不能开溜?”李逍遥突然转头往另一边跑,口中说道:“怕了你了!”硬天师见那巨虫挡住前方去路,立刻掉头就跑,说道:“有名的天师偶尔也会害怕一回。” 李逍遥突然问道:“为啥虫子不追别人,却缠着咱俩不放?”硬天师一拍脑门,说道:“哎呀,咱们跑来跑去被它盯住了!”李逍遥一想正是,两人立时刹住脚步。 硬天师小声叮嘱道:“别动弹。”李逍遥低声道:“这个我比你有经验。”硬天师悄言道:“只要保持不动,它会从咱们身旁走过去。”李逍遥道:“也许它会跟咱们比一比耐性。”硬天师道:“比就比。”过了一会儿,硬天师忍不住问道:“你说它是不是已经走开了?”李逍遥道:“不一定。”硬天师又道:“要不回头看看?”李逍遥道:“我不敢。”硬天师咕哝道:“这种滋味真难受!”李逍遥低声道:“你别老是说话!”硬天师道:“也许说说话没事,它大概听不见。”李逍遥突觉身后有些异样,不禁颤声道:“你嘴巴大也别当旁人是聋子。”硬天师皱眉道:“你别动。”李逍遥道:“我哪有动过?”硬天师心中不禁打鼓,问道:“那谁在捏老子屁股?”李逍遥闭紧双眼,咕哝道:“还能有谁?” 硬天师变色道:“它在后边!”李逍遥哪敢点头。硬天师憋了一会,忍不住问道:“有没有连你的屁股也捏?”李逍遥含泪道:“它……它用戳的。”那怪虫突然转到前边,面孔凑近,似在端详他们。李逍遥紧闭双眼,只觉两条软乎乎的触须在他脸上蛇一般扭来扭去,嗅过他又嗅硬天师。 这一刻的感受无疑度日如年,但觉时间简直不再流动,周围的空气仿佛也凝固了。还好他们都没动一指头,巨虫闷哼着又缓缓转到后边,旋即没了动静。两人僵立半天,均感腿酸脖痛。硬天师细听一阵,小声道:“你说它还在不在?”李逍遥道:“回头看不就了啦?”硬天师本想摇头,幸好反应得快,总算没动脑袋,哼道:“老子定力比你高,怎会比你先动?”李逍遥道:“你比不过我。”硬天师道:“姜是老的辣。”李逍遥道:“我有办法让你先动。”硬天师自是不信。 李逍遥便低声道:“告诉你两件秘密:第一,其实我……绝非你那软骨头师兄的徒儿。这身行头偷来的。死在里边那光屁股的才是。吃不吃惊?”硬天师眉飞色舞:“妙极!不过我不在乎。意不意外?”李逍遥道:“意外!但更妙的是第二桩秘密:你丢的那些宝贝其实是我偷了。想不到吧?”硬天师抬手就打,怒道:“小贼,乾坤袋还来……”突听树丛里飕的一响。 李逍遥笑吟吟的看着巨虫在前边狂追硬天师,这才慢慢的扭了扭发酸的脖子,悠然转身便走,心下暗思:“刚才幸好老子先偷了方少奶身上的装乌蚕管子,才干掉了一只巨虫。吕小舍会不会也揣了一根这样儿的管子?”这时雨渐渐的停了,他除下身上沾满泥水的那件道袍,还了本来的装束,正想回去找找看,身旁树丛突然一晃,闪出数道黑影。 黑影倏地逼近,李逍遥陡吃一惊:“这么多妖兽?”转身欲逃,身子却僵住了。他不知这是中了定身巫术的缘故,心头只是狂跳。虽然身子定住了,眼珠子倒是还能滴溜乱转,这时天将黎明,四面青光渐淡,林子里浮着乳白色的雾,但见雾林中影影绰绰的走动着好些浑身皆白的人影。那些人穿着白衫,连双手也戴着白色的手套,头脸罩在白纱之中,肩后各背着一个大木箱。李逍遥正想他们是干什么的,这般装束像在哪里见过,突然听见周围嗡嗡之声大作,待得看清了许多蜜蜂从那些人所背的大木箱里烟似的飘出来,迅即散布四处,李逍遥怔然之下,方才明白:“养蜂人。” 旋即他又有些疑惑:“这儿怎会来了许多养蜂人?他们不怕妖虫吗?”突见一只蜜蜂嗡的一声飞来,却落在他鼻头上。李逍遥顿时痒得难受,却又无法抬手驱赶。就在这时,一人突然站在他面前,虽然面上蒙了一层白纱罩,却似在隔着纱罩端详李逍遥。他憋得正急,忙以眼色示意,眼珠子转来转去,瞅一瞅鼻头上那蜂,又瞅一瞅面前那人,又现出央求之色。 那人悄立一阵,缓缓抬手,李逍遥鼻头上那只蜂嗡一声飞到那人戴了白手套的手背上。李逍遥心头登时一轻,突见那只蜂身上花纹甚是奇怪,绝非寻常所见的蜜蜂。那人手腕翻转,蜂滚入他摊开的手心。霎间,蜂腹一个金黄颜色的美人脸图案赫然闪入李逍遥眼瞳。 他眼光一闪,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那间屋子里,听见方少奶说道:“我听人家说,西域一带有一种食蛾蜂,唤作‘美人蜂’,身上有美人脸的天生图形。真人你瞧……”她小心翼翼地拈一支发簪,翻动那蛹。李逍遥低头一瞧,蛹的另一面隐约有个淡淡的人面图案。 旋即眼光一阵迷惘,恍恍惚惚的好像看见先前满天乱飞的食尸蛾在围攻那几间屋子之时,何以竟会转瞬消失殆尽。李逍遥一时觉得好像明白了一些其中的缘故,一时又觉得什么也不明白。立在他面前的那人手影微晃,在他眼前划个圈圈,李逍遥身子一震,不由的坐倒在地,突然间又能动弹了。 他爬起来正要逃跑,无意间瞧见前方树丛后火光跳闪,着火的地方似是两处,较远的那一处焰光烛天,烧的好像是方少奶的庄院,眼前这片火光则是从天蚕教徒蓄养魔虫兽的那座小院升起来的。 李逍遥心中吃了一惊,不由得想到受伤的马君武等人。他暗暗担心他们几个此时的安危,正想跑过去,但见人影微微一晃,那白衫人挡在面前。李逍遥见这人其实身材不高,瘦瘦弱弱的仿佛风都可以把他吹倒,心下自是不惧,说声:“借光。”伸手便推,奇怪的是手还没碰到那人身上,全身又僵住了。李逍遥突感这种情形简直就像梦魇一般,不由得脱口而出:“你是谁?” 他虽然问了出来,却也料到那人根本不会回答。这些人行迹诡秘,怎么可能轻易自露底细? 但他好像又错了。恍惚间一个低低细细的声音钻入他脑海:“无忧。” 李逍遥不禁心中一怔,那声音接着又钻进耳朵:“你是谁?”李逍遥不由自主的回答:“逍遥。” 那人似是一怔。旋即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李逍遥不由自己的答道:“捉妖。”那人似觉好笑:“世上……有妖么?”李逍遥道:“真的有!刚才就有一只这么大的从我面前跑过去,追那胖子。”那人似觉好笑:“真的有?”李逍遥问道:“你呢?在这里做什么啊?”那细声细气的声音道:“捉虫。”李逍遥眼珠一瞪而直,随即转了转,笑道:“哦……了解,了解!”心道:“这叫做换种说法,那也不无不可。” 忽然,树丛里有人叽哩咕噜的叫唤一声,李逍遥面前那人似也叽咕叽咕地回答了一句什么话。李逍遥不禁一楞,等那人又转回脑袋,忍不住问道:“你……你们在说啥?怎么我一句都听不懂……”那人似笑非笑地回答:“他们找到了一只大虫子,说是完事儿了。”李逍遥又是一怔。 树丛里又叽哩咕噜的叫唤起来,声音似是有点不耐烦,那人慌忙应了一声。李逍遥眼珠子转了转,问道:“是催你走吗?”那人似是微觉奇怪:“你怎么知道?”李逍遥道:“我觉得是。”说话间他又看见有几人好像在林子不远处来回走动,手里拿着管子似在喷什么。喷出来的却不是火和水,像是一种乳白色的烟雾。那烟雾在林间久弥不散,飘过来的带了一缕奇怪的香气,李逍遥闻着这样的香气,不知为何脑子里渐渐迷糊起来。 那细细的声音钻入耳朵,问道:“你多大了?”李逍遥转回目光,却卖个关子:“这是很私人的事情,我不一定会告诉你,除非你和我有所交换……”那人说道:“我十三岁。”李逍遥心想:“原来和我一般大。”嘴上却道:“我没兴趣知道你的年龄。所谓的交换指的是,掀开你那神秘的面纱。” “好啊,”那人倒很爽快,出乎李逍遥意料的说。“你先说。” “我十三岁,”李逍遥道。“轮到你!” 那人正要抬起手来,李逍遥突然想到一事似有不妥,忙问:“等一下!你会不会让我看过之后再*我灭口?”那人似是一怔,随即说道:“我没想过。”李逍遥问:“究竟会不会?”心想:“这事要搞清楚,有危险我就不看了。”那人摇摇头,随即问道:“真的想看?”李逍遥既觉没有性命之虞,好奇之心再难抑止,说道:“不论面纱后面是美人脸还是骷髅头,我都有兴趣知道。这太刺激了!” 那人轻手掀开面纱,李逍遥看到的是一张什么也没有的脸,没有五官,什么也没有。 这简直就像做梦一般,他惊诧得口一下张开,突然间眼前一片模糊。再张开双眼时,只见一张很难看的脸拉得长长的凑过来瞪着他。 李逍遥“啊!”一声跳起来,但见天已大明,正在吃早餐的许多客人全都回头瞪着他。他摸摸脑袋,转动眼光,发觉自己躺在屋角一张长凳上,全身酸痛。那张拉长的脸朝他瞧了一阵,说道:“好个小骗子,昨天你说要一两银子去给老娘买汤,却在这儿睡大觉!” “昨天?”李逍遥摸着脑袋,不好意思的看了看婶婶的神色,脑子里竭力回想昨天的事情。 只听外边有人叫道:“有船来了!” 李逍遥迷迷糊糊的跟随婶婶上船之际,心中委实纳闷:“昨天我怎么就躺在客栈里睡着了?而且一觉睡到现在……”渡头熙熙攘攘满是挤着上船的人,天气放晴,地上犹有夜雨余痕。一个脸容愁苦的黑衣尼提了一只竹篮子悄立人群边缘,篮子里有一对小花猫目光莹莹的望过来。李逍遥边走边看,远处却有不少官差在林子外边三三两两的似在忙碌什么。 上了渡船,突听岸上有人边跑边叫唤:“小清,小清,这么多年你为何不肯见我一面?”却是一矮胖道士。李逍遥趴在船舷边瞧得有趣,黑衣尼姑的身影在人群中一闪就不见了。船家起锚撑竿,李逍遥转回身子,却被挤过去的客人撞了一下,怀中落下一个酒瓶。他伸手接住,心中却惑然不解:“我身上怎么会多了个瓶子?”正要打开瞧一眼,婶婶却抢了去,顺手往他脑袋来一爆栗,骂道:“又偷酒喝!”开了瓶盖一闻,咦了一声,咕哝道:“里边是汤。”随即瞪李逍遥一眼,说道:“哪儿来的汤?” 李逍遥茫然的摇了摇头,心下猜想:“或许是昨晚从厨房里偷来的……”婶婶又给他头上一记火辣辣的爆栗,骂道:“你准是昨儿又偷了酒喝,才醉到现在。你这小混蛋,好的不学,净学些坏东西,不是偷就是骗……”唠叨半天,终究是喝了瓶子里的汤,咂着嘴道:“隔夜的汤,太凉!小混蛋倒也不是全没良心……” 李逍遥笑了笑,心中忽有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似是窝了很久的一个疑问,他摸了摸后脑勺,挨到婶婶身边,小声问道:“婶婶,你说世上到底有没有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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