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会崂山
汪鹤年
未见崂山，却听熟了“泰山虽云高，不如东海崂”的俗谚，对崂山自然也就多了一份牵肠挂肚的相思。第一次来青岛，是十几年前的事，因行色匆匆，与崂山失之交臂。此次重游青岛，自然得一偿这未了之情。
青岛大学的专车载着我们一行二十来号人，沿着湛流干路直向崂山奔去。靠着车窗，我读起了清人张道浚的《游劳山记》，以便对崂山有个基本的了解。浏览间，才知道那撩人相思的俗谚原来出自南燕青州人晏谋所撰的《齐记》，距今已有一千五百多年的历史。崂山古称劳山，又有牢山之名，据说都与秦始皇有关：秦始皇东巡时，曾立马于此以望蓬莱，为供其衣食之用，一郡百姓动用车马无数，齐人深为劳苦，故称劳山；也有人说，是因为秦始皇觉得登山劳累，所以叫它劳山。又说秦始皇曾遣石人驱赶此山，谁知此山纹丝不动，因称牢山。崂山还一度有过“鳌山”之名，据说是丘处机认为此山是“三围大海，背负平川”的洞天福地，称之为劳山或牢山都不好，因更名为鳌山。有一首诗就写道：“牢山本即是鳌山，大海中心不可攀。上帝欲令修道果，故移仙迹近人间。”不知什么缘故，当地老百姓并不理会这位“长春真人”的好意，仍旧沿用那叫惯了的劳山之名，只不过在“劳”字旁加上了一个“山”字，以昭郑重罢了。
正思想间，司机忽然停住车子，用手指着公路面海的一侧，高声喊道：“瞧！那就是青蛙石！”抬眼望去，果见一块上小下大，呈钝角三角形的岩石孤零零地蹲在半山，不，分明是一只静静地守候在礁石上的青蛙，一蹬腿便会跃向波飞浪卷的大海……此刻，我才猛然发现，崂山与其他华夏名山相比，确实多了一份灵气、一份潇洒。大约因组成山体的岩石为花岗岩的缘故，整座山大部分呈现出一种灰白色，且往往裸露出峰峦圆润，怪石嶙峋的外貌。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偏又将这形如万笏朝天、势如百川归海的座座峰峦，搬到了烟涛万叠、水天一色的黄海之滨，让大海明镜般的蔚蓝，映衬出它别具一格的伟岸身姿，使其平添几分磅礴、浩瀚的韵味。怪不得古人会发出“泰山高，不如东海劳”的慨叹了。
由于正值盛夏，光顾崂山的游人和车辆特别地多，车子进入太清索道附近的检票处后，就只能走走停停，缓慢地向前爬行了。等挨到青山村附近的垭口，已是近十点钟的光景。背上行囊，我们匆匆地向山下的太清宫赶去。用山石砌成的磴道两边，摆满了叫卖各种海产品和旅游纪念品的小摊，自里透红的海米、黑中泛紫的紫菜、半白半黄的银鱼、形状古怪的崂山梨、古香古色的各种工艺品，与那山路两侧的盈目翠绿、嶙峋山石构成一道既具大山韵味，又有海滨气息的为崂山集市所特有的风景线。但我无暇理会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却在心里暗暗地描画着未曾谋面的太清宫的景观。
据我所知，太清宫始建于西汉建元元年（公元前140年），为张廉夫所创建。后由于元太祖成吉思汗的国师丘处机曾在此修过道，开始归宗于全真道教。也许是崂山灵秀俊美的景色和三面临海的独特风貌极易引发人们对于仙境的遐想，自古以来崂山就与道教、仙家结下了不解之缘。据《郡国志》、《列仙传》等古籍载，吴王夫差登此山时曾意外地得到载有长生之法的《灵宝度人经》；有位名叫乐子长的好道之人，曾遇仙人授以“巨胜赤散方”，乐子长服用之后，虽年已一百八十岁，却色如少女，后在崂山登仙而去。蒲松龄在《聊斋志异》中描写的崂山道土和美女绛雪的形象，唤起了人们对于崂山的更多的遐想.……
眼前就是太清宫了。进入门厅，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幅竹林深秀、宫观轩朗的画境。据说这些建筑大体是明代万历年间的遗物，主要建筑是三官殿、三清殿和三皇殿三座大殿，殿内分别供奉着道教尊崇的天官、地官、水官，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道君、太清太上老君，伏羲、神农、轩辕等各路神仙。与佛教寺庙明显的差异是，这些宫观并不以雕梁画栋而招人眼目，倒是有意呈现出一种石壁瓦舍的风貌，或许，这种古朴无华的韵味更能唤起人们对于幽居山林的渴望。
三清殿前的石壁下，有一汪清泉特别引人注目，有人甚至掬泉而饮，原来这便是大旱不枯、终年不竭的神水泉，据说泉水甘芳清洌，为崂山名泉之一。尽管口渴得厉害，但面对那被游人掬起的一滩滩水渍泥浆，我却不敢贸然一饮这不花分文的神泉，仅留下匆匆的一瞥。倒是三皇殿前的那株相传植于汉代的古柏以及导游小姐讲述的故事，在我记忆的河床中留下了深刻难忘的印记。
卓然屹立，直刺云天的苍柏，突然从半空里伸出自己宽厚的手掌，高高地托起一株枝繁叶茂的盐肤木，一棵盘干而上，依势抽条的凌霄花紧紧地依偎在它苍老却厚实的胸脯，构成一幅乔木、灌木与木质藤本植物共生互抱的自然奇观，人们称之“古柏盘龙”。于是，便有了这么一段牵人情思的传说：柏树与凌霄原是天宫的一对金童玉女，因暗中相恋触犯了天规，被玉皇大帝变为花木并贬到了人间。但他们痴情不改，仍紧紧地依偎、厮守在一起。玉皇大帝一怒之下，派雷神击死了凌霄。树干上那清晰可见的似被野火烧灼的焦痕，据说就是当年雷神施威时留下的印记。柏树痛不欲生，但顽强地活了下来，他天天向三皇殿中的神灵们祈祷，诉说自己无尽的思念。天长日久，三位先皇经不起柏树泪水洗面的折磨，动了恻隐之心，于是冒死联名为柏树求情。凌霄终于得到了赦免，重新回到了柏树的怀抱，并使他们爱情的结晶——盐肤木降临到这片充满甜蜜和温馨的土地。千百年来，任凭世事沧桑，可这一家三口总是那样紧紧相依……我不禁为蒲松龄的疏漏而深感遗憾，不然，在他的《聊斋志异》里定会留下更加生动的一笔。
我忽然想起，不是有人说在太清宫旁有一处僻静幽雅的院落么？当年蒲松龄写作《聊斋志异》时就居住在这里。我急切地向一位位游人打听，回答我的却全是一副茫然不知的表情。看来，与蒲翁又只能失之交臂了。其实，遗憾又何止于此呢？月上中天时的太清水月，日出霞染时的巨峰旭照，还有浪花如鳞、其声似潮的潮音瀑，山青谷秀、泉流纵横的九水风景区，这一切，只能让它们与遗憾一起留驻心中。或许，这浸泡在遗憾中的思念会像封缸老酒一样，放得越久，愈加清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