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山有桥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从《诗经》采撷来的诗,描绘的是春秋时期郑国女子戏谑心上人的场景,调笑之辞虽然蕴含着见到情郎后的忭跃,但仔细品读,穿越千年仍可管窥浓郁放荡的郑风。
千百年前,达尔文尚未出生,没机会到郑国土地上兜售进化论,但郑穆公的女儿夏姬,完美诠释了人是环境产物的观点。夏姬原名唤素娥,其母张氏百般珍爱。及长到十五岁上,身材窈窕,异样多姿,蛾眉凤眼,杏脸桃腮,有骊姬、息妫的容貌,兼妲己、褒姒的妖淫,书中形容道“玉骨冰肌,挥云而揭雪;花容月貌,倾国以倾城。莲步轻移,恍如飞燕之舞;兰室静坐,疑是仙姬之居。”当时,国际关系非常脆弱,早晨是朋友,晚上就可能翻脸。为了寻找与巩固联盟,王侯之间相互通婚、互换质子成为常态。恰好陈郑和好,陈国有个大夫,姓夏名御叔,他父亲是陈定公的儿子陈少西,少西字是子夏,故御叔以夏为字,又曰少西氏,年至二十,尚未婚娶。主政的陈灵公,听说郑穆公有个女儿年已及笄,便命洩冶去为夏御叔求聘,又派大夫孔甯从中说和。果然郑穆公一家都很同意,但考虑女儿年纪还小,父母宠幸还不够,约定三年以后再去迎娶。
素娥本是风流种子,有婚约之前,就因为思春做过一个梦。梦里,她到了一个百花争芳的花园,园中松林内有个亭子,中间挂着一张古字,是首七言绝倒诗:
垂阳面面草萋萋,曲掩回汀复几重;
草道无情春日鸟,花前直欲作先容。
素娥读罢,正要出亭,忽见一个男子,身穿羽毛衣,手执鹅翎大扇,自称姓花名月,是在终南山修炼一千五百年的上界天仙,上前搂住求欢。期间,赐她紧牝丸,教她吸精导气法,可以采阳补阴,返老还童,名字叫“素女采战之术”。云散雨收,素娥醒来发觉真有此事,除了暗暗惊奇外,开始不耐寂寞。不久,与她的表哥公子蛮开始私通,倒贴上贴身丫鬟荷华,可惜公子蛮本就瘦弱,不过二年多,却得了一个色痨,服药不痊,又兼欲火屡动,渐渐饮食不下,吐血不止,呜呼哀哉死了。
对公子蛮的死,国人中有爱刨根儿问底儿,也有知道与素娥有事的,但皇家公主,谁敢轻易去言论?只好闭口不谈。此时,素娥也到了约定出嫁的时候,郑穆公为了尽快遮丑,快快把她送到了陈国,就这样,素娥以政治棋子和身份,嫁给夏御叔,成为夏姬。御叔是个好色之徒,初得佳丽,朝朝相狎,夜夜欢乐,又加夏姬有采战之法,精力渐渐耗散,容颜渐渐枯槁,又住了数日,遂一病不起,不久亡故,留下十二岁的儿子,名唤徵舒,字子南。随后,夏姬搬到城外株林居住。
早就觊觎夏姬美色的大夫孔甯、仪行父嗅到了机会。先是孔甯出场,想着夏姬每日见他,常有恋恋之意,只因丈夫在,未敢启齿。如今御叔已死,少不得这肥肉落到他口里。于是,施展手腕,先勾搭上夏姬丫鬟荷华,赠送金簪、耳环,求着帮助为主母拉上皮条,留宿其家。过了几天,他与仪行父饮宴,狗肚子藏不住二两香油,得意地告诉了他夏姬的事,向他展示了偷穿出来的绣裤。那仪行父与孔甯都是两个幸臣,平日伺候陈灵公,耽於酒色,随主游戏,原是个酒色队里打锣鼓的。当日闻听此言,不觉心痒意乱,回到家中费了一片心机,以厚币结交荷华求她牵线。夏姬平日窥见仪行父,又帅又高,早心有所属,就遣荷华约他私会。仪行父广求助战春药来讨好夏姬,使夏姬爱他远胜过孔甯,并把碧罗襦送给他。
孔甯得知真相,不禁心怀妒忌,打翻了醋坛子,想出一计策,引出来无道昏君。
02
电影《东邪西毒》中有句经典的台词:“每个人都会经历这样一个阶段,见到一座山,就想知道山后面是什么。我很想告诉他,可能翻过去,你会发觉没什么特别,再翻过来,可能会觉得这边会更好,但我知道他不会听,以他的性格,自己不走一走,又怎么会甘心呢。”它揭示的,是人性对诱惑的东西,往往没有抵抗力。陈灵公这方面尤其差。
况且,他的“朋友圈”又特别坏,宠幸着孔甯、仪行父,一君二臣,志同气合,语言戏亵,各无顾忌。而和什么人在一起真的很重要,即使不能给你正能量,至少不会把你往歪道上领,遇到损伴、渣人,走向的常是不归路。
孔甯素知陈灵公喜欢窃玉偷香,早就垂涎夏姬的美色,多次流露出爱慕之情,只恨没有时机一亲芳泽,想着如果让灵公成为夏姬的情夫,定然感激他。又想到,陈灵公有个暗疾,医书上名叫“狐臭”,夏姬定然不喜欢这股臭味,到时他陪着帮闲,时不时可以当个备胎、做个替补,多占些便宜,那仪大夫就会逐渐被疏远了。想到兴奋处,连夜去见陈灵公,闲谈之间,称赞夏姬的美天下无双,逗得陈灵公口水直流,但担心夏姬已经年过四旬,应该像三月的桃花破败不堪了。孔甯急忙以亲身经历,细述夏姬如何熟晓房中之术,容颜常驻如十七八岁的样子,鼓动陈灵公快去做入幕之宾。陈灵公不觉欲火上升,面颊发赤,全权交待孔甯去安排约会。
次日,陈灵公微服,假装到株林赏竹游玩,由孔甯提前通知夏姬设置酒馔珍馐,穿着礼服稳坐家中,静等钓国翁。陈灵公只在路上停留一会,迫不及待地转到夏家,见到夏姬貌似天仙,色压六宫,再听得她拜谒后的致词,声音如新莺巧啭,呖呖可听,禁不住心荡神移。奈何,表面文章还要做完。虚情假意地问候和客套一番的,在夏姬府内园亭内开始饮酒,席间两人眉目传情,孔甯又在旁边极力撮合,陈灵公大醉,倒在席子上鼾鼾睡去。孔甯就悄声把陈灵公要与其永结同心的话,告诉了夏姬。那夏姬何等势利之人,微笑不答,却整备好了锦衾绣枕,假意送入轩中意欲灵公在此安寝,自己香汤沐浴,随时准备召幸,只留荷华在里面侍驾。
陈灵公半夜睡醒,喝了荷华造的酸梅汤醒酒,恬不知耻地请求荷华帮着作媒,成就与夏姬的好事。那荷华先是卖个关子,尔后掌灯引导,走过曲曲弯弯进入内室。两人睡至鸡鸣,夏姬怕出事端,催促灵公起身。灵公三番五次表达不舍,逼着夏姬袒露心迹,高唱一曲“我的心里只有你”。夏姬做贼心虚,马上交待了与孔甯、仪行父两人的私情。灵公听完以后一阵大笑,称赞孔甯有荐贤的美德,鼓励夏姬与他们保持交往,自己也会常来眷顾。走时,他接受了夏姬赠送的贴体汗衫。
第二天早朝,百官散后,陈灵公把孔甯叫到跟前,千恩万谢拉皮条之功,又把仪行父喊来,责备他们两个有乐事只顾自己抢先享受,不带着他一起玩。两位佞臣赶紧表态,陈灵公看出一片忠心,也就不再计较。然后,相互展示夏姬所送的礼物,彼此看过绣裤、碧罗襦、汗衫了,三人在朝堂上开始了准备连床大会的戏谑。这话传出朝门,被一个正直大臣泄冶听到了,整襟端笏转身步入朝门,孔甯、仪行父平时就忌惮泄冶,马上开溜,灵公抽身也要起御座,被泄冶抓住衣服不得解脱,苦谏他不要君臣宣淫,互相标榜,快快改正。灵公表面答应,又经不住孔、仪两人的撺掇,默许他们重金收买刺客,在上朝路上*死了泄冶,从此君臣更加毫无避讳,三人时常一同前行株林,一妇三夫,同欢同乐。陈国人作《株林》诗来讽刺:
胡为乎株林?从夏南!匪适株林,从夏南!
这年,夏征舒一十八岁,生得长躯伟干,多力善射,原来一直在城内学习,长大后陈灵公顺从夏姬的意思,让他承袭父亲的司马官职,执掌了兵权。有一天,三人又来株林游玩,夏征舒为感嗣爵之恩,特地回家设宴款待灵公。夏姬因儿子在,不方便出陪。酒酣耳热,君臣又开始胡言乱语,平素深知其母所为的夏征舒,以往总回避他们,这次一样退入屏后,听他们嘲谑。不料,谈着谈着,扯到夏征舒的亲生父亲是谁,灵公说是仪行父的,仪行父说是灵公,孔甯最恶毒,说他是个杂种,夏姬恐怕都不知道是谁的!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夏征舒的冲天一怒,改写了一个国家、许多人的命运。
03
历史,有时候是小人物翻转的,救了郑国的牛贩子弦高,诬陷信陵君的晋鄙门客,故意给项羽指错路的田间老农,玄武门之变的守门人,救起曾国藩的幕僚章寿麟等等。现在,轮到了夏征舒时间。
他听完后,内心翻滚上来羞耻感,浑身颤抖,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暗中将母亲夏姬锁于内室,从便门溜出来,吩咐随行的军众紧紧围住府第,不准放走三人。估计那时将领兵符在手,都很牛,让*谁*谁。然后,他戎装披挂,手执利刃,带领数十个家丁从大门*进,直喊着捉拿淫贼。堂上,陈灵公还在那里不三不四的耍笑饮酒,却是孔甯听见了喊声,叫起两人快跑。知道前门无路,都想从后门逃走。三人常在夏家穿房入户,道路都很识熟,陈灵公显得异常机敏,满指望入内室向夏姬求救,却见中门锁断,慌上加慌,急向后园逃走,记得东边马厩有短墙可越,便向马厩奔去,夏征舒后面急赶,攀起弓来飕地一箭,却没有射中。
此刻,陈灵公已经奔入马厩,想着要躲藏起来,却惊到群马嘶叫起来,无奈刚退身出来,被夏征舒补射一箭,正中当心,灵公大叫一声,卧倒在地,暝目而死。孔甯、仪行父先见陈灵公向东边走,知道夏徵舒必然追赶,遂望西边奔入射圃,从狗窦中狼狈逃出,空身奔入楚国去了。
夏征舒射*了陈灵公,拥兵入城,只说灵公酒醉暴疾而亡,遗命立世子午为君,史称陈成公。成公心恨夏征舒,但暂时没有能力制住他,只能隐忍不言。孔、仪二人见了楚王,瞒着淫乱之情,只说夏征舒逆*陈灵公。楚国一位叫屈巫的公族大夫,仪容美秀,文武全才,只是贪溜好色,专讲彭祖房之术,数年前曾出使陈国,夏姬出游窥见其貌,且闻其善于采战,心里非常渴慕,听闻夏征舒*逆,就想借着此事淫纳夏姬,因此力劝庄公兴师伐陈。于是,留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典故的楚庄王亲率六军,带领公子婴齐、公子侧、屈巫、连尹襄老一杆大将,云卷风驰,直到陈国,在株林擒住夏征舒,“车裂以殉史臣”。
话说楚王听申叔时之言,灭国后又复立陈成公。孔、仪二人双双归国。孔甯回到家中,才住了十几天,一日早起,厕中净手刚刚走出门来,忽见一阵阴风,凄凄扑面而来。孔甯打了一个寒噤,在浓露中间见夏征舒遍身血污,手执两刃,咬牙切齿大骂孔甯快快还他命来。又见后边灵公,披发跣足,正中心带着一枝狼牙箭,说孔甯害的他好苦!紧跟着四五个恶鬼,俱是手拿铁锁,蜂拥而来。孔甯一见,魂飞天外,急忙走进室内,早被夏征舒走近面前,劈头一刀砍倒在地,手足直挺挺的叫他不应。家里没有办法,只得扶他起来抬到床上。到了中午,孔甯渐渐醒来,大叫头痛不止,立起身来跳到床下,两眼直视,用手拿起一把椅子,将家人乱打。众人方看他疯了,四处乱跑,孔甯六旬有馀的老母,被他一椅打倒,昏迷在地,登时气绝。刚刚六岁的独儿,亦被他一椅打死。等到小厮夺过椅子来,将孔甯抱住扶出门外,家人等才放心,看到老母小儿俱死,又不由大哭。孔甯闻得哭声,在外边越跳得厉害了,一跳跳到荷花池边,身手往里一闪,闪到池中。及至救上来,已死得挺挺的了。他死后,仪行父正在床上睡熟,只觉梦中看见灵公、孔甯、夏徵舒来勾他到帝廷对狱。
梦中大惊,翻到床下,气绝而亡。剩下夏姬,最后与屈巫在晋国开始新的生活,但是她不祥的名声,却在历史上永远的流传了下来。四十年后,晋国的叔向想娶巫臣家的女子,却遭到了他母亲的强烈反对,她认为夏姬是“*三夫一君一子,而亡一国两卿”的女子,她家的女子虽然美丽,却是会给族人带来灾难的不祥之人。然而叔向不听,终究娶了这位女子,生下了一子,名为杨食我,字伯石。伯石长大后,与晋侯相恶。晋六卿乘机*死伯石,瓜分其地,叔向一族被灭。
作者: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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