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在少不更事的九年义务教育阶段，你大概也曾被庄子的浪漫迷倒过，继而在早读时不由自主地在脑海中给“抟扶摇而上九万里”加上呼啸而过的特效。
人类对“神兽”的热爱，是很执着的。你看，哪怕很多故事只能算现代工业流水线的残次品，金刚大战哥斯拉不也一直是票房灵药？
在中国，离年轻人最近的古籍，同样也是“神兽”横行的，当属《山海经》了。
《山海经》成书年份不详，作者亦不详。前人有认为是大禹、伯益，经西汉刘向、刘歆编校，才形成传世书籍。两千年前，司马迁曾表示：“《山海经》所有怪物，余不敢言之也。”到了21世纪，年轻人可没有这么多顾忌。从国产游戏常青树《仙剑奇侠传》到国漫之光《大鱼海棠》，山海异兽从来都是插画师笔下存在感极高的宝藏。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大鱼海棠》
河南女孩舍溪，同样一见山海“误”终身。
这位“半路出家”的自由插画师，在三年前第一次接触到《山海经》时，第一反应便是不由自主地惊叹：“天啊！”
她说，自小对古代玄幻故事的心驰神往，突然就有了归宿。
但其实，山海异兽带给舍溪的惊喜，要远远超出兴趣。《山海经》的出现，让她找到了可以不断创作的题材，以及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世界。
2019年末，舍溪开通了个人抖音账号，发布自己创作的山海异兽。尽管，两年半的时间，舍溪保持了一贯的“龟速”更新水平，“仅仅”发布102个视频，却仍然积累下了133万粉丝。
深夜赶画时，常与舍溪做伴的唯有笔下的神与兽，一灯一笔一画布，那些古人文字里“其状如羊而赤鬣”的“葱聋”、“状如狐，其背上有角”的“乘黄”、“养之可以已忧”的 “朏朏”……逐渐鲜活起来。有网友留言道：“舍溪的作品很棒，画中的神不再冷冰冰，而是有温度的。”这时候，舍溪恍然大悟，原来那些能够温暖自己的画面，同样也能温暖他人。
“有兽焉，其状如狸，而白尾有鬣，名曰朏朏，养之可以已忧。”/抖音@舍溪
舍溪说，山海异兽给了她陪伴。而她，却赋予了它们跃出古籍的生命力。
神兽面对人的时候，一定很温柔
过去三年多来，舍溪还原了很多《山海经》中的神兽。如果说遇到《山海经》并画下的第一笔是缘起，那么借由《山海经》，舍溪得以通往更大的神话世界，后边的创作里，她还原了不少 “大众脸”：青龙、朱雀、白虎……还有其它古籍里不太为人熟知的神兽，比如东晋《抱朴子》里的祥瑞之兽白泽。
“帝巡狩，东至海，登桓山，于海滨得白泽神兽。”/抖音@舍溪
不过，神兽从来不是舍溪笔下唯一的主角。除了去年为支持武汉抗疫创作的“万物有灵”，舍溪每一幅作品，都是“一人一兽”的设定：
朱雀被认为能接引死者灵魂上升于天，舍溪便让天地之灵救赎孤独的亡魂；鲲的身影没有展翅“扶摇直上”，而是安静盘桓、俯身低眉，与画中人对弈。
舍溪最满意的一幅作品，则是来自“境”系列的九尾狐。画中，巨大的屏风下只有一个孤单的背影，屏风上则是已经成型只等着最后完工的九尾狐。
“境”系列画作。/舍溪
舍溪为“境”系列撰写的主题语是“沉浮世界，静择一片清宁，绘心，绘梦，绘境”，而那个孤单绘画的背影，其实便是她自己——因为，这幅插画创作在两年前她最迷茫的人生阶段。那时候，她正决定给自己两年时间，试着成为一名自由插画师。
但，舍溪小时候并没有真正接受过绘画培训。时隔多年拿起画笔，对画画已经极其陌生的女孩感到很迷茫，不知道自己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我在2019年挺孤独迷茫的，也不太擅长跟外界交流，只想把这些情绪诉说给古籍里的山海异兽”。
“境”系列画作。/舍溪
这种感觉，在舍溪买来全套《山海经》之后愈加强烈。那时候，她时不时会想，如果可以和这些远古的生命来一次跨越时空的交流，会是怎样一个画面。
不成想，这个念头打通了女孩的任督二脉，那些在脑海中成型的场景一个个落到纸上，成为了今天舍溪风格中最显眼的标签。
另一个需要用心感受的标签，是“温柔”。
舍溪透露，其实每幅作品中的“人”，都可以看做她自己。因为在无数个夜里的互相陪伴，她“固执”地认为，神兽在和人相处时，就应该以温柔的面目出现，“如果他们只知道一味地凶狠，那也就不是神兽而是凶兽了吧？”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抖音@舍溪
享受“不自由”的日子
当然，舍溪入驻抖音，并非只是为了治愈他人。
在她看来，抖音是一个很适合完成“原始积累”的平台。即便没有粉丝，抖音公平的推荐机制，也会保证优质的内容被看见而推荐给更多的人。
但对舍溪而言，能够真正成为一名自由插画师，既是出自意外，也是源于执念。
虽然从小就喜欢画画，但舍溪的专业其实是教育学。所以，舍溪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是体育老师——嗯，不是美术老师。
不过，一双惦记着画笔的手，又怎能一直被篮球、沙包、口哨和广播体操占据？
对画画充满热爱与向往的舍溪。
所以，在投身教育事业一年之后，这个不太喜欢出门的河南姑娘就辞了职，到千里之外的南方当起了深漂。
2016年，完成相关课程的舍溪顺利转行成为了UI设计师。说起这段往事，她有些哭笑不得地表示：“我还是喜欢画画的嘛，觉得两者起码搭边，而且互联网公司待遇挺好的。”
舍溪很快就发现，UI设计注重的是用户体验，需要手绘的工作其实并不多。
当然，对于当时还是小白的舍溪来说，业余自学画画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只是，互联网公司的待遇确实很好，996的福报也很“丰富”。舍溪依然很清晰地记得，老东家的HR在面试时，对求职者的第一个问题永远都是：“接受加班吗？”
在那两年间，舍溪活成了标准的深式打工人，几乎没有过正常下班的印象，当初兴高采烈买回家的纸和笔，也只能躺在角落吃灰。
正在画画的舍溪，神情专注且认真。
按照这样的生活节奏，舍溪也许永远踏不出在脑海中盘旋已久的第一步。但，世事总是很奇妙：舍溪的老东家*了。
“其实也不是真*，就是项目稳定了，老板变相裁员削减开支而已。他后来换个名字又继续搞那个项目了”。
舍溪坦言，这个违法又缺德的做法，确实让她顺理成章地下定了决心离职。
若无人问津，谈何守护传统
如今，舍溪早已不再深漂，而是回到老家商丘民权县，陪伴在父母身边。据传商族始祖——契曾居于此，当年因辅佐大禹治水有功，大禹便将封地“商”赐予他。行走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舍溪得以安定内心，创造与千百年前的神兽们一次次的相遇。
只不过，在接受《新周刊》采访时，这个在网上特别活泼的女孩，依然会“口嫌体正直”地吐槽自由插画师比深漂时更加忙。除了一日三餐之外，舍溪基本上又回到了宅在家里的状态，几乎一刻都离不开自己的山海异兽。
熬夜依然是常态，没有周末则是意外，女孩依然甘之如饴。
幸运的是，两年期限已过，舍溪再也没有回去上班的理由。在创作出“境”系列之后不久，舍溪很快便接到了商业合作需求，开始为一些品牌绘图。
“境”系列画作。/舍溪
自那之后，舍溪便完全摆脱了用兴趣养活自己这个千古难题。除了商业合作之外，她笔下的山海异兽也被用作了壁纸、印刷在手机壳和明信片上，并将在明年以个人画册的形式出现，再一次为山海异兽注入属于流行文化的魅力。
不得不说，《山海经》在很大程度上，要比绝大部分古籍幸运得多。
猎奇、浪漫、热血、瑰丽……山海异兽自身丰富的魅力，确实天然契合这个传统文化悄然复兴的时代。舍溪最喜欢的“大神”插画师杉泽同样以《山海经》为创作主题，后者还曾因为两人作品被误认，在抖音上为舍溪打抱不平。
很大程度上，传统文化的创作者和推动者正处在最好的时代：
一方面，传统文化复兴已经成为一个趋势，从卖汉服到画插画、从制作游戏到投身考古，他们的职业不怕无处安放；
另一方面，全社会对传统文化的保护和传承意识空前高涨，古籍保护项目层出不穷，他们的梦想比以往更有价值。
以古籍保护为例，除了在流行文化中焕发新生的《山海经》，近几年《国家宝藏》和《典籍里的中国》等节目的出现，同样让古籍在这个时代焕发出了新的活力。
加强中华古籍保护，让古籍“活”起来。/《典籍里的中国》
而赋予了山海异兽生命力的舍溪，在今年夏天，和国家图书馆副馆长、国家古籍保护中心副主任张志清，国家图书馆古籍修复专家杜伟生，知名文化学者易中天，抖音创作者李子柒、红楼宴一道，成为抖音古籍宣推官，通过他们的专业能力、创作能力、个人影响力，让更多用户感受古籍魅力，参与古籍活化。
中央党校副校长李书磊曾提出，传统应该被分为古典传统和现代传统。在他看来，我们一方面通过对中外文化经典的重温来亲近传统，另一方面通过新的文化创造来延续传统、创新传统，让传统在当代人群中复活，成为今天生活的组成部分。
✎作者 | 安菲尔德
✎校对 | 凌晨
✎排版 | 望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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