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论 | 南朝陈 · 姚最《续画品》

画论 | 南朝陈 · 姚最《续画品》

首页角色扮演仙灵之上更新时间:2024-04-26

夫丹青妙极,未易言尽。虽质沿古意,而文变今情。立万象于胸怀,传千祀于毫翰。故九搂之上,备表仙灵;四门之墉,广图贤圣。云阁兴拜伏之感,掖庭致骋远之别。凡斯缅邈,厥迹难详。今之存者,或其人冥灭。自非渊识博见,孰究精粗?摒落蹄筌,方穷致理。但事有否泰,人经盛衰,或弱龄而价重,或壮齿而声遒,故前后相形,优劣舛错。

至如长康之美,擅高往策,矫然独步,终始无变。有若神明,非庸识之所能效;如负日月,岂末学之所能窥?荀、卫、曹、张,方之蔑矣。分庭抗礼,未见其人。谢、陆声过于实,良可于邑。列于下品,尤所未安。斯乃情有抑扬,画无善恶。始信曲高和寡,非直名讴泣血,谬题宁止良璞?将恐畴访理绝,永成沦丧,聊举一隅,庶同三益。

夫调墨染翰,志存精谨,课兹有限,应彼无方。燧变墨回,治点不息,眼眩素缛,意犹未尽。轻重微异,则奸鄙革形;丝发不从,则欢惨殊观。加以顷来容服,一月三改,首尾未周,俄成古拙。欲臻其妙,不亦难乎?岂可曾未涉川,遽云越海,俄观鱼鳖,谓察蛟龙,凡厥等曹,未足与言画矣。陈思王云:传出文王,图生巧夫。性尚分流,事难兼善。蹑方趾之迹易,不知圆行之步难;遇象谷之风翔,莫测吕梁之水蹈。虽欲游刃,理解终迷;空慕落尘,未全识曲。若永寻河书,则图在书前;取譬连山,则言由象者。今莫不贵斯鸟迹,而贱彼龙文。消长相倾,有自来矣。故倕断其指,巧不可为。杖策坐忘,既惭经国;据梧丧偶,宁足命家?若恶居下流,自可焚笔;若冥心用舍,幸从所好。

戏呈鄙见,非谓毁誉;十室难诬,伫闻多识。今之所载,并谢赫所遗。犹苦文章,止于两卷。其中道有可采,使成一家之集。且今古画评,高下必铨。解画不多,是故备取。人数既少,不复区别其优劣,可以意求也。

侍饮画像砖 南朝

湘东殿下(梁元帝初封湘东王,尝画《芙蓉湖蘸鼎图》。)

右天庭命世,幼禀生知,学穷性表,心师造化,非复景行所能希涉。画有六法,真仙为难。王于像人,特尽神妙,心敏手运,不加点治。斯乃德讼部领之隙,文谈众艺之余,时复欲物援毫,造次惊绝,足使荀、卫搁笔,袁、陆韬翰。图制虽寡,声闻于外,非复讨论,木讷可得而称焉。

刘璞

右胤祖之子,少习门风,至老笔法,不渝前制。体韵精研,亚于其父。信代有其人,兹名不堕矣。

沈标

右虽无偏擅,触类皆涉。性尚铅华,甚能留意。虽未至全美,殊有可观。

谢赫

右写貌人物,不俟对看,所须一览,便工操笔。点刷研精,意在切似;目想毫发,皆无遗失。丽服靓妆,随时改变;直眉曲鬓,与世事新。别体细微,多自赫始。遂使委巷逐末,皆类效颦。至于气运精灵,未穷生动之致;笔路纤弱,不副壮雅之怀。然中兴以后,象人莫及。

人首鸟身画像砖 南朝

毛惠秀

右其于画事,颇为详悉。太自矜持,翻成羸钝。遒劲不及惠远;委屈有过于稜。

萧贲

右雅性精密,后来难尚。含毫命素,动必依真。尝画团扇,上为山川,咫尺之内,而瞻万里之遥;方寸之中,乃辩千寻之峻。学不为人,自娱而已。虽有好事,罕见其迹。

沈粲

右笔迹调媚,专工绮罗。屏障所图,颇有情趣。

张僧繇(五代梁时,吴兴人。)

右善图塔庙,超越群工。朝衣野服,今古不失。奇形异貌,殊方夷夏,实参其妙。俾昼作夜,未尝厌怠。惟公及私,手不停笔。但数纪之内,无须臾之闲。然圣贤矖瞩,小乏神气。岂可求备于一人。虽云晚出,殆亚前品。

陆肃(一本作宏肃。)

右绥之弟,早籍趋庭之教,未尽敦阅之情。虽复所得不多,犹有名家之法。方效轮扁,甘苦难投。

毛稜(惠秀侄。)

右惠远之子,便捷有余,真巧不足。善于布置,略不烦草。若比方诸父,则床上安床。

嵇宝均 聂松

右二人无的师范,而意兼真俗。赋彩鲜丽,观者悦情。若辨其优劣,则僧繇之亚。

焦宝愿

右虽早游张、谢,而靳固不传。旁求造精,事均盗道之法;殚极斲轮,遂至兼采之勤。衣文树色,时表新异;点黛施朱,重轻不失。虽未穷秋驾,而见赏春坊。输奏薄伎,谬得其地。今衣冠绪余,未闻好道,丹青道湮,良足为慨。

袁质

右蒨之子,风神俊爽,不坠家声。始逾志学之年,便婴痟痫之病。曾见草《庄周木雁》,《汴和抱璞》两图,笔势遒正,继父之美。若方之体物,则伯仁《龙马之颂》;比之画翰,则长胤《狸骨之方》。虽复语迹异途,而妙理同归一致。苗而不实,有足悲者。无名之贵,谅在斯人。

释僧珍 释僧觉

右珍、籧道愍之甥;觉,姚昙度之子。并弱年渐渍,亲承训勖。珍乃易于酷似;觉岂难负析薪?染服之中,有斯二道,若品其工拙,盖嵇、聂之流。

释 迦佛陀 吉底俱 摩罗菩提

右此数手,并外国比丘,既华戎殊体,无以定其差品。光宅威公雅耽好此法,下笔之妙,颇为京洛所知闻。

解蒨

右全法章、籧,笔力不逮。通变巧捷,寺壁最长。

双狮画像砖 南朝

二、全译

绘画极为奇妙,很难用语言表述透彻。虽然在内容上应该沿袭自古相传之道,但在表现形式上却应随着时代的变化而有所创新。胸中蕴含万类艺术形象,笔端传写千年物事兴衰。因而九楼之上,满画神仙灵异;四门墙壁,广图先贤圣哲。(画着功臣义士的)云阁使人产生崇敬钦佩之感;(图有昭君出塞的)掖庭使人生出聘远离别之情,凡这些邈远画迹均难知其详。现在还存世的,有些画中所绘人物事迹也早已泯灭了。如果不是渊识博见的人,谁能考究辨识(画迹的)精粗优劣?只有剔除事物浮光掠影般的表面现象,才能深入内部去穷尽它的精微深奥之理。然而一切事物均有逆顺,每个人都会经历盛衰,有的(画家)虽年少但作品价格不菲,有的到了壮年才声名鹊起。因而前后相比之下,难免有优、劣错杂的现象出现。

至于顾恺之的绘画之美,高于以往文献中所记载的画家,矫然独步,无与伦比,自始至终(他的至高绘画地位)均没有变化。有如神明,不是平常画家所能仿效的;又如背负日月(光芒四射),哪里是肤浅学者所能窥见的?荀勖、卫协、曹不兴、张墨这样的大画家,与顾恺之相比,也是有所不及的。而能与顾恺之分庭抗礼的画家,至今还未见到。可谢赫却在《画品》(即《古画品录》)中将陆探微推为第一,说顾恺之“声过于实”, (此说)实在让人郁闷。把顾恺之列于下品,尤其让人难安。这乃是(谢赫)情感上有褒贬,而(顾恺之的)画本身是没有善恶的。现在我总算相信曲高和寡了,不只是(《阳春》《白雪》那样的)名曲不被欣赏而痛心哀伤,错误的品题又岂能阻止良璞(和氏璧)最终闪耀光辉呢?我害怕后来者想要研究(顾恺之画品问题)而品评绘画优劣的真正标准(理)却从此灭绝,永成沦丧,因而于此姑且列举一方面,这就像《论语》中所说“益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一样,(对后人)总会有一些参考价值吧。

在调墨染毫之初,就应该志存精微谨慎,以有限之笔迹墨痕,去表现无限的万物世象。墨迹变化往复,点染迅疾不息,直至眼光眩迷于素色底子,还意犹未尽。笔迹墨痕的轻重略有不同,就会使(真实高雅的)形貌变得虚假凡陋;丝毫不当,欢悦与悲惨的表情就会改观。加之近来流行的妆容和服饰,一月之中就会改变多次,画作还没有完成,画上人物的容服就已经过时了。要达到高妙的画境,难道不困难吗?又怎能还未曾涉过川流,就急切地(向人炫耀说自己)已经越过了大海;刚刚看到了鱼鳖,就说已经见到蛟龙了呢?凡是这种人,均不能与之谈论高明的绘画之理。陈思王曹植说:《易经》中的卦名、卦辞、爻辞乃周文王(姬昌)所传,图画则出于能工巧匠。人的秉性不同,所从事者就有分别,很难兼善。追踪方形足迹容易之人,不一定知道追随圆形步履的难处。能够依靠象谷之风飞翔的人,不一定能在吕梁之水中自由蹈行。虽然想像庖丁解牛那样游刃有余,但在实际操作中却有可能会迷惘;空自羡慕能使灰尘落地的动人歌声,却不一定能全面深入地知道与唱出这样的歌曲。如果追溯图画与书法出现的先后,则图画早于书法。如以《连山》作譬喻,则文字是由卦象而来的。今天的人无不以书法为贵,而轻贱绘画。书法、绘画此长彼消,相互倾轧,自来如此。因而工倕断指,则巧(艺)不可为。如果像《庄子》所强调的“杖策”、“坐忘”那样无所作为,便不足以使绘画有助于经国大业;如果像《庄子》所强调的“据梧”、“丧偶”那样无所事事,又怎能成为大画家?如果甘愿居于下流,自可烧掉画笔,不再辛勤作画,孜孜以求;如果潜心绘事,用(入世、达)抑或舍(出世、穷),均应各自坚持自己的绘画爱好。

以上随便陈述(我的)浅陋见解,并非存心诋毁与赞誉。因为众人眼明心亮,难以诬枉,所以应该积蓄见闻,增长知识。这里记述的,全是谢赫《画品》成书以来未见于载藉的,尚且苦于文章只有两卷(而太简略)。其中资料、观点如有可取之处,可使之自成一家之集(说)。且古今画(一作书)评,必定权衡高下优劣。我对绘画了解不多,这里记载的仅供后来研究者参考。因为所记画家及作品较少,所以不再区别它们的优劣,读者可以意求之。

人首鸟身画像砖 东晋

湘东殿下(梁元帝初封湘东王,尝画《芙蓉湖蘸鼎图》。)

上(湘东殿下)以天命所归,自幼禀承画性极高,生而知之。学画能穷尽性命玄微,心灵师法自然造化,(这种境界)不是那些仰慕与践行者所能希望达到的。绘画“六法”,神仙也难以完全做到。湘东王作人物画能穷神尽妙、得心应手,(下笔后)不加删改。这还是在纪纲道德、审理诉讼及统领军队 (或管理政务)的间歇,吟诗作文、雅集言谈与把玩众艺的余暇,偶尔因事物感发兴致的情况下,仓促挥毫而作的,(绘画水平之高)让人惊绝,足以使荀勖、卫协、袁蒨、陆探微这样的大画家搁(藏)笔,不敢再画。他的画作虽然很少,但擅画的声名却响亮于外。不再需要讨论与吹捧即可得到称誉。

刘璞

上(刘璞)是刘胤祖之子,从小学习自家画风,及至老年笔法也未能超越家父风格。虽在体制韵味的精深方面不及其父,但擅画的刘氏家族的确是代有传人,盛名不堕。

沈标

上(沈标)不专擅某一方面,而是各类绘画均有涉猎。生性喜好冶容媚姿,在绘画上对之甚能留意。虽没能达到完美境界,也颇有可观处。

谢赫

上(谢赫)画人物肖像,不等到面对面仔细观察,只须看一眼对象,便能操笔工致准确地描绘。点刷间研习精微,意在酷似;眼光、神情、毫毛、发丝,皆无遗失。美丽的衣服、艳丽的妆容,随时尚改变;修直的眉毛,卷曲的鬓发,跟流行同步。细致精工、新奇别致的绘画体制,多自谢赫创始。于是,使一般追随他绘画形貌的画家,都像是在东施效颦。至于所画人物的气韵精灵,还没有达到穷尽生动极致的最高境界;笔法纤细柔弱,也不符合骨法壮雅的要求。然而中兴(南齐和帝萧宝融年号,501-502)年之后,人物肖像画家都赶不上他。

毛惠秀

上(毛惠秀)对绘画事宜,知道得颇为详细全面。但太过庄重、拘谨,反而成为羸弱迟钝。雄健有力处赶不上其兄毛惠远,委婉曲折处超过了其侄毛稜。

萧贲

上(萧贲)禀性雅致精密,后来者很难超越。挥笔作画时,必定以自然真实作为依据。曾经在团扇上画山川,咫尺之内,能给人以万里之遥的渺远感受;方寸之中,人见之仿佛能辨识出有千寻那样高峻。他的绘画不为求得别人赏识,仅为自己娱情悦性而已。虽有喜好收藏书画的“票友”,也难以见到他的画作。

沈粲

上(沈粲)作画笔迹协调媚秀,专工绮罗人物(仕女)画,在屏障上所作图画,颇有情趣。

张僧繇(五代梁时,吴兴人。)

上(张僧繇)善于画佛塔寺庙内的宗教壁画,技艺超越众多画工。所画缙绅大夫、村野鄙夫,皆能做到今、古适宜。奇形异貌、异域他乡与外族、华夏地区的各种人物,都能真实地领会其中奥妙。日夜作画,从不厌倦怠惰。无论为公家还是为私人(所请),均手不停笔地作画。数十年间,没有一刻闲暇。然而,他在画古圣先贤瞩目远眺时,则显得神气稍微不足。当然,这哪能求全责备于一人呢?虽说张僧繇晚出(应该更精),(但)大致比不上前人。

陆肃(一本作宏肃。)

上(陆肃)是陆绥之弟,早年虽秉承父亲教诲,但父亲没能完全尽到敦促教育之责。虽然从家父那里所得不多,还算是有名家之法。因为学画浅尝辄止,一知半解,没有达到轮扁斫轮那样的水平,所以很难领会绘画的最高境界。

毛稜(惠秀侄。)

上(毛稜)是毛惠远之子,作画下笔轻快敏捷有余,真挚巧妙不足。擅长构图,简略而不屑于作繁琐的草图。若与他的父辈相比,则显得重复多余。

嵇宝均 聂松

上(嵇宝钧、聂松)二人不师法某家,而兼有真、俗两种画意。赋彩鲜艳明丽,能怡悦观者性情。若比较辨别他们绘画的优劣,则次于张僧繇。

焦宝愿

上(焦宝愿)早年游学于张僧繇、谢赫门下,但二人颇为吝惜而不肯直接传授。只好从旁(侧)访问学习,而造诣精绝,画法都是偷着学来的。殚精竭虑地勤奋学习各家之长,最终达到了像轮扁斫轮那样的高妙境界。依照(自然物象的)彩色傅染色彩,时时表现出新奇意趣;点染青黑色,施擦朱红色,在重、轻上都能恰到好处。虽然没有穷尽绘画技巧,却得到了太子宫的赏识,得以奉献其微薄画技,阴差阳错地得到了适合他待的地方。当今缙绅士大夫家的子孙,未听说有喜好画道的。丹青之道遂至湮灭,实在是足以令人感慨。

袁质

上(袁质)是袁蒨之子。风神俊爽,他没有使自己画学家族的声誉坠落。刚过十五岁那一年,便患上了头疼病与羊癫风。(我)曾见过他草制的《庄周木雁》、《卞和抱璞》两图,笔势遒劲端正,承继了他父亲袁蒨的优点。如比之文学,则像伯仁的《龙马之颂》;如比之书法,则似荀长胤的《狸骨之方》,虽然说文学、书法和绘画在表现形式上不同,但高妙之理却是一致的。好苗子却不能结实,实在足以令人悲伤。虽未最终成就画名却弥足可贵,大概就是说的此人。

释僧珍 释僧觉

上(释僧珍)是蘧道愍的外甥,(释僧)觉是姚昙度之子。两人在弱龄时就逐渐得到家族画学的薰染,亲承舅、父教育勉励。释僧珍之画酷似其舅,释僧觉之画也能继承其父之美。僧人之中,有这两位擅画。如果要品评他们的优劣,大约与嵇宝钧、聂松之流差不多。

释 迦佛陀 吉底俱 摩罗菩提

上面这几位画家,均为外国僧人。既然中、外有不同的绘画体制,便无法比较他们的优劣。光宅寺中的僧人威公嗜好此种(外国)画法,下笔绝妙,在洛阳一带颇为知名。

解蒨

上(解蒨)画法全以章继伯、蘧道愍为师,而笔力不及。不拘师法,适时变通,巧妙轻捷,擅长寺庙壁画。

玄武画像砖 东晋

三、解读

姚最(537—603),字士会,吴兴武康(今浙江吴兴)人,是历官梁、北周、隋三朝的著名医生姚僧垣的次子。幼聪慧,性孝友。及长,博通经史。由梁入西魏历北周终于隋,历官北周麟趾殿学士,(北周齐王宪府)水曹参军、掌记室事;隋太子门大夫,袭爵北绛郡公,转蜀王秀友,迁秀府司马等。姚最尤好著述,撰《梁后略》十卷,又撰《序行记》十卷。他承继家学,精通医术。据《续画品》知姚最十分擅长绘画理论思考。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叙画之兴废》中称“陈·姚最”,之后,此说渐趋流行,但据余嘉锡、陈传席先生考察:“姚最本属梁人,梁亡之前,即入西魏,继而在周为官,死于隋,始终未入陈。”因而非陈人。关于《续画品》的成书时间,传席先生考察后认为:“在公元556年前后。其他时间皆不能成立。”

在阅读《续画品》时应注意以下要点:

其一,姚最《续画品》是谢赫《画品》(即《古画品录》)的续篇。就思想倾向而言,《画品》虽以儒家思想为底色(如开篇即谓:“图绘者,莫不明劝戒,著升沉,千载寂寥,披图可鉴”),但也反映出谢赫融合会通儒、释、道三家的思想倾向,比如“六法”中的很多术语(如“六法”、“韵”、“随类”、“传移”等)与“六法”之间的关系、系统性及“六法”的思维方式等均主要来源于当时的佛教典籍,与当时以佛教为主的天竺思想文化关系密切。又如《画品》序云:“故此所述,不广其源,但传出自神仙,莫之闻见也”等,又是受到道教神仙思想影响的显征。而姚最《续画品》则以儒家思想为主导,甚至一家独大,强调入世进取,循序渐进,注重绘画的协助“经国大业”作用等,不但佛教思想很难明确见到,而且直接而猛烈地批评《庄子》的“杖策坐忘”、“据梧丧偶”等被后世推为中国传统艺术核心价值观念的思想。所有这些都与谢赫《画品》有天壤之别。

其二,《续画品》虽为续《画品》之作,但姚最并不完全同意谢赫的绘画观,尤其是谢赫认为顾恺之“声过其实”,将之列于下品,最令姚最耿耿于怀,“良可于邑”,认为这是谢赫在感情用事,而无损于顾恺之绘画的耀眼光芒。这种观点得到了如唐代李嗣真、张怀瓘等后世很多学者的赞同;又如谢赫认为最好的画家应该做到“六法”“备该”,而姚最虽接受谢赫“六法”,但认为“画有六法,真仙为难”,“岂可求备于一人?”更强调发现与关注画家的长处与优点;再如《画品》有明确的优劣等级评定,而《续画品》则无;等等。

其三,姚最《续画品》在画史上首先提出著名的“心师造化”论,这不但是中国艺术理论的核心价值观念之一,也是区别于外国艺术理论的重要家当之一,对后世画论的衍化具有极为重要的引导与规范作用,历代承继与发扬者不绝,如唐代张璪说:“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北宋范宽说:“前人之法未尝不近取诸物,吾与其师于人者,未若师诸物也”;明代王履说:“吾师心,心师目,目师华山”;清代石涛说:“山川使予代山川立言也,山川脱胎于予也,予脱胎于山川也。搜尽奇峰打草稿也”;等等。

其四,姚最《续画品》在画史上首次表达了文学、书法、绘画等不同文艺门类之间“语迹异途,而妙理同归一致”的观点,并且列举相关作品以比拟的手法做了简要论证:“曾见草《庄周木雁》,《汴和抱璞》两图,笔势遒正,继父之美。若方之体物,则伯仁《龙马之颂》;比之画翰,则长胤《狸骨之方》。”这种观点对北宋以后画史上占主流的“士人画”与“文人画”中诗、书、画、印“三全”“四绝”现象的出现而言,正如草蛇灰线,伏笔于千里之外。

其五,姚最《续画品》在画史上首次提出“既华戎殊体,无以定其差品”(中国与外国绘画体制不同,不能评定孰优孰劣)的重要观念,并且在《续画品》中给予了外国画家与画法应有的篇幅与关注。不但彰显了姚最实事求是的、严谨的学术态度,而且表明了他对艺术与“文化多样性”的推崇与尊重,与当代人类反对文化沙文主义与对“文化多样性”的普遍述求暗合。清代邹一桂《小山画谱·西洋画》云:“(西洋人画法)与中华绝异”、“学者能参用一二,亦著体法。但笔法全无,虽工亦匠,故不入画品。”这种论点恰好走到了姚最的反面,似乎不应该提倡。

其六,姚最《续画品》在画史上首次明确提出了“学不为人,自娱而已”的重要观念,既是对当时画坛此种绘画现象的高度理论概括,也为盛唐以后“士人画”中对绘画怡情悦性功能的强调,与此种绘画与理论的盛行准备了初步的理论条件。如南宋邓椿《画继》引苏轼跋朱象先画云:“能文而不求举,善画而不求售,文以达吾心,画以适吾意而已”;元代倪瓒说:“仆之所谓画者,不过逸笔草草,不求形似,聊以自娱耳”;等等。

其七,姚最《续画品》在画史上第一次明确提出“不复区别其优劣,可以意求也”的观点。在姚最之前及其时的书画品评论著中,都有优劣评定,即姚最所谓:“且今古画(一作书)评,高下必铨。”而《续画品》首先打破了这种画品观念,对后世绘画品评影响深远。姚最以后,一方面,品评继续发展与完善,在唐代形成了“神”、“妙”、“能”,“逸”四品说,北宋黄休复《益州名画录》主张“逸”、“神”、“妙”、能”说,宋徽宗赵佶则主张“神”、“逸”、“妙”、“能”说,如此等等;另一方面,姚最开启的不加品第传统得到了延续与发扬,甚至越到后来,越取得定于一尊的地位,如唐代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只引用前人的等级评定;北宋郭若虚《图画见闻志》则不加品第;之后,优劣品第迅速式微;现当代以来更是只赞扬,不批评;当下则是“大师”满街走了。对此现象而言,姚最应该是始作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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