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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丁香初遇骆九,是在人潮涌动的酒仙神庙前。
临近一年一度的琼浆会,神庙的香火格外旺盛。这也是最适合丁香开动脑筋装神弄鬼的时候,因为人一多,找到冤大头就容易一些。
幡旗一展,铜铃一摇,她便吆喝开了:“天灵灵地灵灵,酒仙下凡正显灵。通天神女丁半仙,上天入地事事通。祖传秘方,消灾祈福,不灵不要钱。”声如银铃,手舞足蹈,引得路人纷纷驻足。
“你这姑娘,在酒仙庙前搞这些,不是亵渎神灵吗?”人群中一个大叔说。
“大叔您有所不知。我丁半仙,正是酒仙他老人家的凡间使者。二百年前,酒仙下凡历劫,被我丁家老祖所救。因酒仙的点化,我们丁家这支血脉,从此都开了天眼。”丁香说得头头是道,唬得人一愣一愣的。
这时,一个冷峭男声打破沉默:“姑娘既有此神通,在下倒有个问题请教了。”
人群自动分开,走出一位翩翩公子。湖蓝锦衣,长身玉立,束一支乌木长簪。
丁香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子,愣了愣神道:“公子请说。”
“一百多年前,一场暴雨,将大岳境内数百座酒仙庙全部毁坏,不知姑娘有何说法?”男子眼神深邃,唇边浮起一抹笑意。
丁香一摇铃铛,“公子问得好!酒仙门徒中,师兄妹私情败露,触犯天规,这才给师父招来祸患!”
这当然是信口胡编。她刚刚在众人面前自称酒仙使者,又怎能拆自己的台,败了酒仙本尊的威严?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坏事都往徒弟身上推。
那男子一怔,朗声笑道:“天界竟有这等规矩,我骆九开眼了。”
“天界规矩森严,骆大哥一介凡人,是无法想象的。”混江湖多年,她自来熟的技能掌握得极好,张口就是“大哥”。
“如此,多谢半仙姑娘赐教。”骆九嘴上这样说,眼里可不见半点感激之情。
铁口直断了大半日,丁香说得口干舌燥,数一遍为数不多的铜板,撇撇嘴收了摊儿。
没承想,家附近的巷子口,她又遇上了骆九。
他靠墙站着,全神贯注,盯着手上一只金光闪闪的酒樽,好像在观察每一个雕刻细节。
“哎呀骆大哥,”丁香扛着半仙幡旗,迎上去装熟,“你这杯子真好看,哪里买的?”
骆九回头见了她,神情一僵,迅速收起酒樽,“这是我家传宝物。”
“哦哟,了不得。”丁香满脸堆笑,殷勤道,“骆大哥家肯定是豪门大户啊,到我们这穷街小巷,有什么事儿吗?”
骆九后退两步,拉开距离,“这附近有客栈吗?”
“客栈?”丁香眼珠一转,“您住客栈干吗呀?淮京城的客栈,一家赛一家地坑人。骆大哥要不嫌弃,可以住我家呀,又干净又舒服,只收您客栈一半的钱。”
骆九一挑眉,“不用了,我不缺钱。”说着,扔下丁香,转身就走。
走了几步,他忽然停住,一手按住前襟,好像在压住什么东西。
丁香好奇地探头去看,发现是刚才那只华丽金樽。
骆九似乎犹豫了一下,又转了回来,看着她问:“你家在哪儿?”
2
丁香家确实干净,几乎到了家徒四壁的地步。但她提供给骆九的卧房,可称不上舒服,而且里头已住着个半大小子。
那男孩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尽是纯良,“阿姐,这位公子是谁?”
“这是骆大哥。”丁香面不改色,“他是外乡人,要在咱们家借住。这几天他就和你睡一个屋了。”
“骆大哥好,我叫丁承。”男孩乖巧地打招呼。
骆九黑着脸,斜睨她一眼,“半仙姑娘,你把一个陌生男子弄到家里,不怕左邻右舍说闲话?”
丁香大义凛然,“说什么?扶危济困,我丁半仙义不容辞。”
其实,她的想法很简单。这公子一表人才,衣着华贵,定是出手阔绰的富家子弟;还人生地不熟的,弄到身边,不是一个冤大头的好苗子吗?
跟真金白银比起来,穷邻居的闲言碎语算得了什么?
骆九也不多说,从怀里掏出酒樽,搁在手心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人却东转西转,不知在找什么东西。
丁承好奇道:“骆大哥,你在干啥?”
骆九还没回答,丁香就一瞪眼,斥责道:“你管骆大哥干啥?说了你也不懂。有钱人家谁没点小怪癖?你看刘员外那么富,还把别邸修在我们这破街对面呢。”
丁承被她训得一愣一愣的,“哦”了一声,乖乖坐到草席上看书了。
“您别介意啊骆大哥。”丁香赔笑道,“爹娘死得早,我又总在外面替人消灾。阿承没人管,难免教养差些。”
骆九抬眼道:“我看这孩子教养不错,不过跟半仙姑娘,应该没多大关系。”
丁香也不恼,“骆大哥,我们这儿一天一两银子,每天早上来收。”
“一天一两,是客栈一半的价钱吗?”骆九问这话的语气,不像指摘非难,更像一个真诚的疑问。
“当然啊。”丁香信誓旦旦,“您不了解行情,要不怎么说‘淮京不易居’呢?”
这个当口,酒樽忽然剧烈震动起来,骆九神色惊变,看向窗外,眼中闪过一丝肃*。
一声尖利嚎叫,吓得丁香脸色煞白,丁承手中书卷掉落在地。
掠过窗外的,是一只通体漆黑的野猫。许是趴在房顶上,因受惊跳落下来。
丁香长舒一口气:“这野东西吓死人啦。”
骆九依然眉头紧蹙,将恢复静止的酒樽,重新揣进怀中。
“骆大哥这杯子,真是个宝物哦。”丁香惊奇又讨好地感叹道,换来的是骆九一对冷眼。
“那只黑猫以前出现过吗?”骆九懒得理会丁香,对着丁承问道。
“出现过啊。”丁承回答,“我看到过很多次了,可能它的窝就在附近吧。”
3
骆九架子大了些,却是位好顾客。白天早早出门,天快黑了才回来,从不劳烦她准备茶饭,一天一两的银钱,给得尤其爽快。
丁香觉得自己太聪明了,这几天赚的钱,比出去铁口直断几个月都多。
没承想好景不长,一向乖巧的弟弟,竟跟人打了一架,鼻青脸肿地回了家。
“你干啥好事了?”丁香一边给他上药,一边斥骂道。
丁承倔强地抿着嘴,随她怎么骂都一言不发。
她越说越委屈:“拉扯你这么大容易吗?每天出去坑蒙拐骗为了啥?还不是为了供你读书?你倒好,学得跟个混子一样和人打架!”
说着说着,丁承眼圈红了,她也鼻子发酸。
门外传来一声轻咳,骆九走进来,冲着丁承问道:“被谁打了?”
丁承梗着脖子,“我也把他们打了!”
“你还有理了!”丁香又急又气,眼泪忽地涌出,赶快背过身,到里屋洗脸。
等她擦净泪痕,准备出去时,却从虚掩的门缝间,看到骆九在给阿承递帕子,像个大哥似的说:“以后别打架了,看把你阿姐气得。”
“他们骂我阿姐!”丁承咬牙切齿,“说她把野男人往家领,不是正经姑娘。”
骆九背着身子,看不见表情,“野男人?”
“我跟他们说了,骆大哥是有头有脸的公子,不是什么野男人。”丁承连忙道,“可他们还是骂阿姐,说她肯定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
骆九没应声,丁承仍是忿忿不平:“阿姐不是那样的人!她也不想坑蒙拐骗,因为爹娘走了,要照顾我,才不得不弄些歪门邪道,就为赚点小钱。”
丁香心里难受,刚擦尽的眼泪,忍不住又要往外流。
“都是谁说的?”骆九忽然开口。
“张小胜、李铁蛋、吴二柱。”丁承在脸上抹了一把,恨恨道。
翌日,老街一片大乱。张、李、吴三家,据说都在晚上闹了鬼,墙壁里传来持续的悲泣声,令人毛骨悚然。平常精力旺盛的调皮蛋,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差点发了癔病。
丁香一开院门,就看见张小胜、李铁蛋、吴二柱齐刷刷跪在门口,“阿香姐,我们错了。”
她正自疑惑,三人齐齐磕头道:“我们再也不说阿香姐的是非,不欺负阿承了。求求您,把鬼大人收回去吧!”
“鬼大人?”丁香一怔,朝屋里瞥了一眼,骆九若无其事地端坐在草席上,指点阿承的书法。
“鬼大人说,他是你用法力招来的。求得阿香姐的原谅,他自会走开。”李铁蛋眼泪汪汪,“阿香姐,求你原谅我们吧!”
“我们不知道,你是真的半仙啊。”吴二柱也哭得委屈巴巴。
“阿香姐大人大量,别跟我们计较。”张小胜一把鼻涕一把泪。
丁香一呆,清清嗓子,朗声道:“既然你们知错了,我就把鬼大人召回来吧。”
草席上,骆九的身形动了动,阿承惊道:“骆大哥,你笑什么?”
4
丁香有法力的事,很快在街巷间传开了。
“通天神女”再不是自封的名号,而是口口相传的敬称。来算命的人多了起来,她拣些好听话说,一天下来,赚的比从前三倍还多。
丁香虽不知具体手段,也猜到她有此盛名,十有八九是骆九的帮忙。为表感谢,她沽了一小壶酒,拿回来请骆九喝。
“这桑落酒,不知合不合骆大哥的胃口。”她脸上写满诚恳。
骆九略显惊讶,道声“多谢”,浅尝一口,一对剑眉立时拧成了结,“这玩意儿是桑落酒?”
丁香滴酒不沾,也不知卖酒的大叔是不是骗她,信口胡诌道:“啊,我们淮京的桑落酒,就是这个味道的。”
骆九英俊的面容皱成一团,忽地起身,从怀中取出随身携带的酒樽,似是憋着一口气,说道:“只怕是你不知,真正的桑落酒是何味道。”
语毕,他径直走向水缸,用酒樽舀了一杯清水,放在桌上。
“喝喝看。”骆九扬起眉毛,眼中竟有几分挑衅。
丁香满面狐疑地端起酒樽,抿了一小口,立刻掩饰不住惊奇之色。
酒香醇厚,入口绵甜,喉头阵阵回甘。闻名遐迩的杜康酒,肯定也不可能好过这个味道。
她一跃而起,冲到水缸边,满脸狂喜,“老天爷哟,我们家原来有这么一缸好东西,能卖多少钱啊!”说着,就用手去捧那清凌凌的液体,送到嘴里,竟然仍是不变的井水味。
丁香目瞪口呆,看了看骆九手中金樽,无比震惊地指着他,“你……你是……”
骆九云淡风轻,“正是。”
丁香倒抽一口凉气,“我以为你吓那群熊孩子,是用了什么戏法。原来你真的是鬼大人!”
骆九猛地一呛,像看傻子似的瞪她一眼,“你说我是什么?”
“也对也对,”丁香自言自语,“你确实不像人。长得这么好看,出手那么大方,连客栈的价钱都不知道……”
忽然,她“哎呀”一声,“你真的是被我的法力召来的呀?”
骆九被她磨得不想争辩,“你说是就是吧。”
丁香又喜又忧,“你要小心。城里有个厉害的术士,如今在给刘员外守府。要让他抓了,凭我的法力,不知能不能保护你。”
见她忧心忡忡的认真样,骆九先是一呆,继而竟舒展眉头,微微笑了,“你法力高强,应该没有问题。”
此前,丁香都不知道自己真有法力,挠头笑道:“鬼大人,你既然喜欢酒,想不想去琼浆会看看?杜康庄会拿出密制的特酒,分赠有缘人。不用钱也能喝到。”最后一句,她说得眉飞色舞,非常得意。
骆九怔了怔,眼神不自觉瞟向手中金樽,半晌道:“甚好。”
5
琼浆会称得上淮京一大盛事,上至王侯将相,下至黎明百姓,都在这一天聚集游乐,品尝美酒。
全城都过节似的张灯结彩,老街也不例外。丁香望着摩肩接踵的人群,忽然伸手将骆九的衣角同自己的绑在一起,颇为自得地说:“这样就不会丢啦。”
骆九一怔,“这像什么样子?”说着,就动手解开衣结。
丁香那颗满是小聪明的心里,霎时泛起一股失落,头也不自觉地垂下来。
这时,骆九抓起她的手,走进茫茫人海中,“这样才不会丢吧。”
十九年没脸没皮的丁香,忽然知道了害羞的滋味,颊边飞上两团胭脂色。
赛酒环节已经开始,杜康庄几大酒师各显身手,由三百位有缘人品鉴,选出第一酒师。
这三百个名额,自然是先到先得。丁香虽想见见世面,无奈迈步都艰难,更别说挤到分酒台前了。
骆九看见她的表情,了然道:“想去看看?”
丁香用力点头,他笑一笑,“闭上眼。”
她双眼一合,只觉轻风拂面,闻到一股淡淡幽香。再睁眼时,人已站在分酒台的最前头,笑盈盈的女子递给她一只金盘,盛着三只颜色各异的酒杯,“姑娘请用。”
丁香接过,犹疑道:“可以再给我一盘吗?”
那女子礼貌回绝:“金盘自有定数,恕三三不能从命。”
丁香将盘子举过头顶,费劲地往外挤,不知被踩了多少脚,才看到骆九湖蓝色的袍角。
“骆大哥!”她大声呼唤。
骆九听到喊声,连忙疾步向前,袍袖一挥,将她从人群中轻轻巧巧拉了出来。
“怎么了?”他问道。
她催促道:“你快喝啊。”
骆九有些惊讶,“你不喝吗?”
“我又不懂酒,给我喝糟蹋了。”她小心翼翼地捧着金盘,“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还得靠你替我们姐弟出头,真是对不住了。”
骆九有些感动,却又听她说道:“不过盘子要留给我哦,这应该是真金子吧。”
喝完了酒,丁香把金盘揣到怀里,拉着骆九,雀跃地往前走。
经过一幢富丽堂皇的府邸时,他突然停了脚步,右手按住胸口,衣襟下酒樽的强烈震动,连一旁的丁香都看得出来。
“出什么事了?”她担忧道。
“没事。”骆九放开牵住她的手,语气不容置疑,“你先回去。”
丁香心中疑惑,又不敢贸然违抗鬼大人,嘴里答应着,实则只是假装走远,不一会儿就跑了回来,也跟着进了院子。
不知是不是因为刘员外太有钱了,巨资建的别邸,却没什么人把守,好像根本不怕有人来偷。
丁香很容易就溜了进去,到处找她的骆大哥。
别邸里头还要怪异些。地上、墙上、柱子上,到处贴着各式各样的灵符,血红的扭曲文字,看得人后背发凉。院中老树遮蔽月光,投下的倒影阴森可怖。
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的叫唤划破长空,漆黑的影子一闪而过。丁香毫无防备,只觉得脸颊一痛,“啊”的一声尖叫起来。
昏迷前,她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耳边是骆九的声音,低沉轻柔:“没事了,我在这里。”
6
丁香醒转时,躺在家里的小床上。丁承趴在一边,见她睁了眼,如释重负道:“阿姐,你吓死我了。”
“骆大哥呢?”她张口就问。
“他说有要紧事,把你放下,一挥袖子就不见了。”丁承答道,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阿姐,骆大哥是神仙吧?”
“狗屁神仙,”丁香啐道,“那是你的半仙阿姐用法术招来的鬼大人。”话音刚落,脸颊疼痛难忍,她伸手一摸,指尖沾了鲜血。
她大喊:“给我拿镜子来!”
丁承急着安慰:“阿姐别担心,猫抓的印子,几天就好了。”
几天过去,血印不仅没消,却烂得更深了。
但更叫她担心的是,骆九失踪了。
她心下不安,顾不上破不破相,到处打听他的下落。听到“穿蓝袍的英俊公子”,路人都知道她说的是谁,却不知去向何方。
“不会是被术士抓了吧?”丁香坐在门槛上,向弟弟诉说着担忧。
“谁被抓了?”熟悉的声音一响起,丁香惊喜转头,笑容却僵在脸上。
骆九衣冠不整,满身血污,两臂伤痕累累。
“你怎么了?”丁香冲过去扶住他,疯了一般地问,“这是谁的血?是不是你的血?!”
骆九面色惨白,无力回答。
丁承赶快迎上来,“这么多血,是谁的都不是好事儿啊。骆大哥不是打死人了吧?”
“我管别人死不死!”丁香急得口不择言,眼泪都快出来了,“我只要他没事!”
睡了三日,骆九终于恢复一点体力,可以下床走动了。
平常一毛不拔的丁香,竟然买了只老母鸡,顿顿都逼着他喝汤补身子。
“府里到底有什么东西?”丁香一边喂汤一边好奇道。
骆九淡淡道:“酒仙二百年前下凡历劫,失落在人间的一只瓶子。”
酒仙的春水圣瓶,于凡俗之人,不过是件精美的装饰品;但要是神仙妖兽得到,便会功力大增,是为圣物。
刘员外惯有收藏奇珍异品的癖好,听术士说这是件护卫家宅的神物,当即花了大价钱收在别邸;还听从建议,到处贴满“镇妖灵符”,以隔绝邪祟。
可他再有钱,也只是肉眼凡胎,哪里看得出术士早被黑猫妖附身,自然也不知道所谓的“镇妖灵符”,是用来侵害仙体的邪术。
于是,神仙进不去府邸,只有黑猫妖肆无忌惮地守着圣瓶,妖力猛增。
听完原委,丁香惊得调羹掉在碗里,“酒仙是真的啊?”
骆九也被她问得一怔:“你信鬼信妖,却偏不信神?”
“那不一样。”丁香大言不惭,“神仙是保佑人的,妖怪是害人的。我长这么大总被坑害,还从来没被保佑过。要真有神仙,怎么忍心见我过得这么惨?”
骆九一时语塞,见她颊边抓痕依然清晰,叹道:“过来。”
丁香连忙凑上去,“怎么了?”
骆九伸手,指尖轻轻划过她的伤痕,看她痛得一缩,又连忙收回,“等我功力复原,替你消了这疤。”
她原本很在意自己这张还算好看的脸,但见到他的虚弱模样,不忍道:“别管了,就一道疤嘛。”
“那不行,破了相以后还好找婆家吗?”骆九调侃道。
那我可就赖上你了。丁香这样想着,说出来的却是:“我才不找婆家。像我这么美丽聪慧的姑娘,哪个凡夫俗子配得上啊?”
骆九侧着头凝视她,半晌憋不住一笑,“那非得神仙来配了。”
脸上受伤我怕找不到婆家,心上人笑“那就只能我来配了”。
7
如果丁香真像她自以为的那么聪明,早该猜到骆九的身份。可神棍从来是最不信神的,不然也不会打着酒仙名号招摇撞骗了。
她觉得对召来的“鬼大人”有责任,极力阻拦他再去刘府,“功力可以慢慢修炼,别老想着走捷径,抢人家神仙的瓶子。”
她这说教的口吻,显然是把骆九当成了阿承。
出人意料地,他没有生气,反而温柔地解释:“这次是不得不去。上回与那猫妖交手,折损我不少功力,如今正需那圣瓶,助我早日复元。”
“我可以用法术帮你复元啊!”丁香急道,“你教我怎么做嘛。”
这回,骆九终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没有法力,你就是个小骗子。”说着,在她头顶上揉了一把,揉得她面红耳赤,口不能言。
“那你怎么被召来的?”等她反应过来,急急问出这一句,已经不见了骆九的影子。
她要追去别邸,却被丁承一把扯住,“阿姐不能去!骆大哥吩咐我,今晚一定要保护好你。”
“呸!”她甩脱阿承,“骆大哥吩咐你?是骆大哥把你拉扯大的?”
丁承被她吼得一缩脖子,仍鼓起勇气拦在她身前,“骆大哥是神仙!他说了,酒樽震动得厉害,八成是猫妖功力正在恢复,说不准今晚就来寻仇。他必须去把猫妖收拾掉,才能保护你我的安全!”
“你怎么又在放屁?”她训阿承时总是特别粗鲁,“骆大哥怎么是神了?”
“他就是神啊!”丁承忍无可忍,“所以那灵符邪术才能削弱他的功力,让妖怪有机可乘。”语毕,突然从袖子里掏出一锭纯金,拍在丁香眼前。
“那天二虎哥笑我没钱买书,骆大哥听到,在院子里捡了两块石头,就那么一点,‘啪——’两锭金子!”丁承激动地说,“看好了!这还不是神吗?”
丁香抓过金子一咬,蓦然变色,在阿承脑门上猛敲一下,骂道:“小兔崽子,敢藏私房钱!”说着就把金子收进怀里,一股劲儿往外跑。
丁承慌道:“阿姐,你没听我说啥吗?骆大哥说你有危险呐!”
“他才有危险呢!”丁香回头丢下一句,“神仙碰不得那邪符,他孤身闯去,不是任人宰割吗!”
8
天色昏暗,别邸一片阴冷。院子里静得可怕,只有风吹动符咒的沙沙声。
压制神仙的邪术,对她一介凡人并无效力。丁香缩起肩膀,打个冷战,开始动手撕起灵符。
撕到第五张,却忽然狂风大作。刹那间黑影掠过,在她身上留下几道血痕。
她下意识压住伤口,血一涌出就变成了黑色。
“蓝衣小子不中用啊,要一个凡人来救。”她抬头一看,只见一个术士打扮的老者,舔着指尖上的血迹,露出森森白牙,猫一样的眼瞳闪着荧荧绿光。
“你把他怎样了?”丁香质问道。
猫妖不屑:“你还是担心自己吧,妖毒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划破的伤口开始溃烂,丁香疼得锥心,却狠命咬着牙,尽可能地撕扯灵符。
连猫妖也短暂一呆,狂笑道:“蠢货!那没名小神已被制伏,你撕到死也无济于事!”
她越动毒素扩散越快,痛入骨髓。但她不能停下,少一张灵符,就少一分束缚,他也多了一线生机。
猫妖大概没想到,一个凡人竟能坚持至此,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长臂一挥,又是一阵狂风。
丁香跌坐在地,仍是艰难地伸手,去够一张飘摇的符。
猫妖步步紧逼,亮出尖利的指甲,“受死吧。”
她闭上眼,想起琼浆会的人山人海,他紧紧牵着自己的手。
丁香觉得自己有点傻,他手心那么温暖,怎么会是鬼呢?
一阵清风掠过,血的腥甜混着淡淡幽香,将她包裹起来。
丁香猛然睁眼,猫妖已在几米开外,抱住她的是一身蓝衣的骆九。
“小子,你竟挣脱了我的缚神索?”猫妖一脸震惊。
他嘴角有残留的血痕,开口竟声如洪钟:“我乃酒仙门下桑落仙君,妖物邪祟,速速退散!”接着,猛地掷出手中金樽,打向那一团黑气。
刹时金光漫天,随着一声惨叫,猫妖倏然消散,酒樽“啪”的一声掉落在地。
“你……你没事啦?”丁香虚弱得视线模糊,看不清金樽落地的一瞬,骆九的胸口,忽然渗出一片血色。
“多亏了你。”骆九看着她满手沾血的纸片,尽力放平了语调,不敢露出一丝痛楚。
丁香踏实了,一下没了支撑的力气。合眼之前,她听见他在耳边说:“我也不会让你有事。”
骆九果真一诺千金,她平安醒来,光洁的皮肤没有一丝伤痕。
可他却没了踪影,只留下那只金玉酒樽。
丁承很争气,十九岁高中进士,两年后就被授予官职,奉命去地方上赴任。
她说什么都要留在淮京,守着那座破房子,急得阿承瞪了眼,“骆大哥是神仙,他真想找你,去哪儿都能找到。”
“你懂个屁!”丁香二十八岁了,还是顶着初见骆九的少女发式,“神仙的事你个破小孩儿说得清吗?”
尾声
忘忧酒重现了丁香与骆九的过往,她看得呆了,直到酒力退去好久,才盯着桌上的金樽,苦笑道:“我就是个骗子。要是我有法力,早该把他召唤出来了,何苦傻傻等上九年?”
“九年前的琼浆会,你见过我?”三三讶然道。
“是啊。”丁香点头,“你一点也不见老,所以我猜你不是凡人。”
“那你为何说庄主不是人?”三三追问。
“庄主有你这样的手下,肯定不是人啊。”丁香理所应当地回答。
三三抿嘴一笑,取来酒庄内最好的桑落酒,缓缓注入金樽。
霎时金光迸现,丁香捂住双眼。
等她放下手,出现在眼前的竟是朝思暮想的骆九。
“你终于召唤我了。”骆九淡淡一笑,还是初见时的俊秀模样。
丁香呆若木鸡,半晌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你这个负心神!我都等成老姑娘了,你怎么还是这么年轻好看?”
骆九哈哈大笑,上去给她擦眼泪,“我也等着你啊。我因没拿回师父的圣瓶,被罚闭门思过,不可自由出入三界,除非受到召唤,才能降临凡间。”
“我试了那么多法子,都召不来你!”丁香哭道。
骆九举起金樽,闻了一闻,霎时皱起眉头,“你都装了些什么?”
“猪血啊鸡血啊,还有我的血。”丁香咕哝道,“多亏三三姑娘,要不我还见不到你呢。”
三三盈盈拜倒,“仙君大人。”
骆九回了一礼,“请姑娘替我转达师姐,多谢她救命之恩。”
九年前,桑落仙君对战猫妖,以精血熔铸的金樽抵抗妖力,已大伤元气,却把最后残余的神力,全都拿来为丁香解毒。等他硬撑着送她回家后,再无余力,昏倒在去往九重天的路上。
在那里徘徊的杜庄主,偶然发现重伤的九师弟,唤来金翅鸟将他送回天界。
将二人送出解忧阁,丁香在桃树下等候,三三给仙君递上玉壶春瓶,“这是庄主此前请一位朋友拿到的,请仙君带回天界,交予酒仙大人。”
骆九吃了一惊,“师姐好本事。只是这回,我恐怕要几十年后再回天宫了。”
桑落仙君要留在凡间,陪着丁香走完一世。
三三早已有此预料,浅笑道:“几十年对神仙,不过弹指一瞬。”
骆九望着丁香,她发上覆着一层花瓣,好像被染白了乌丝,“弹指一瞬,未必不是永恒。”
三三站在原地,看他一步步走向树下的丁香,伸手道:“阿香,回家了。”(原标题:《何以解忧:醉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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