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阿娥就是王楠才的女儿,他也就是你口中说的金裁缝。”
顾青山脸上蒙着一层阴云,淡淡地对方城说道。
“她……”
方城心里疑虑,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王楠才的父亲是大清派往留学东洋的第一批人,孑然一身出去,归来已是三人成行,一个日本女人,一个几岁的儿子。”
顾青山的脸色很是阴沉,缓缓说道。
“王氏族人都以为是他在外结婚生子,王楠才也应是华夏子孙,王氏后裔。只有我父亲王良忠清楚,那个孩子是日本人!”
“令尊怎么知道?”
方城很诧异,惊愕地问了一句。
“王楠才的父亲天生绝育,他哪来什么儿子!”
顾青山脸色阴沉,眼神悲愤而犀利。
“日本人无孔不入,手段千变万化,只要有一丝的机会,就会把他们的间谍渗透进来我华夏之土来。”
“那老爷子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方城皱了皱眉头。
“就是王楠才要去南京就职,我安排好一切,回故土探望病重的老父,他在临终前告诉了我真相。”
原来如此……
“我得知王楠才是日本人的身份已经晚了,那时,我又不能再戳穿他的身份,只能在暗中调查。”
顾青山苦涩地摇摇头。
“他远比我想象中要复杂得多,他强占了一个叫章嫂的中国女人,生了个女儿,就是死在监狱里的阿娥。”
方城静静地看着顾青山,轻声问了一句。
“为何他们要*了阿娥?”
顾青山耷拉的眼皮微微地颤了颤,想了想。
“因为……”
顾青山的声音居然有些颤抖,他使劲地咽了咽口水。
“阿娥的背上,有刺青,那些刺青会暴露我的身份……”
方城睁大眼睛,惊讶地盯着顾青山。
顾青山继续说道。
“王楠才成年后,极少回王家,可是那个生下阿娥的女人章嫂,也不是善茬,她带着几岁的女儿到了王家,一定要让孩子认祖归宗。王家族长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的话,肯定是不信的,也就拒绝了她,把她挡在了门外。”
“章嫂不死心,就在附近住了下来,谁知道那一年,我恰巧带着两个孩子省亲归来,遇到了她们母子,心生同情,就与章嫂谈了几次。”
顾青山一脸无奈,似乎有些后悔。
“章嫂竟然得知了我是王楠才的堂兄,我的两个女儿,一个叫顾秋颜,一个叫顾秋云……”
方城默不作声,看着顾青山,老头儿花白的胡须在晨风中轻轻飘舞。
“女人的心思太深,太深。章嫂见我回王家受到了礼遇极高,自己的女儿怎么又姓了顾,心生狠计,精心专营王氏下人,从下人口中得知了我与王楠才这一辈的族谱。”
“她……”
顾青山顿了顿,似乎心有不忍,却还是说出了口。
“她用缝衣针把那页族谱内容刺在了她女儿阿娥的后背之上。”
顾青山的话音刚落,方城的心里不由得涌起一丝寒意。
原来,阿娥的秘密居然在这里。
“对旁人来说,看不懂其中奥妙,对于王楠才来说,那就不一样了……”
顾青山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那双透彻的眼睛变得有些浑浊而苍老。
“阿娥的后背上有王楠才的名字,又有顾秋颜,顾秋云的名字。只要王楠才看一眼,就立即能明白,我就是他的堂兄王楠生。”
方城顿时恍然大悟。
敌人早在自己进监狱之前,就得知了顾青山就是王楠生,他们要逼迫顾青山现身,唯一的,最可行的方案就是让他的堂弟王楠才举报才最有说服力。
于是,他们把王楠才的亲生女儿弄进去,只要王楠才看到阿娥后背上的刺青,他就清楚了。
只是,为何他们又匆匆地*掉阿娥?而且一定要毁掉阿娥的尸体,更是不惜暴露陆天耕将她后背的刺青抹去呢?
这些估计顾青山也不会知道,方城也不再多问。
“你今夜的火车?”
两人沉默良久,方城忽然问了一句。
顾青山盯着那片金光粼粼的海面,那轮旭日还躲在海的下面,轻轻地点点头。
“今夜,北上……”
“你想好了?”
方城又淡淡地问了一句,可是这一句却包含着太多的涵义。
顾青山侧过脸,盯着方城,看这那张不再年轻,又带着年轻时候方从恩的影子的脸。
他笑了笑,清瘦的脸庞上挂着一丝神秘的笑容。
“贤侄以为呢?”
方城的嘴角微微一翘,一丝笑容浅浅一展,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晚辈昨夜受教,云、雨、露、霜,最后皆为水,华夏之水滋养华夏之物产;华夏人,守华夏魂!任那魍魉魑魅如何算计,不悖祖宗,心神安定,他们总是无计可施的。”
听着方城这句话,顾青山的眼里满是欣慰。
“话虽如此,这人世间又有何其所多的诱惑和要挟,要让每个人都守住心中的初衷,又是何其艰难……”
顾青山叹了一句,这句看似说给方城听的,更多是却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老先生,咱们回去吧。”
方城抬起手,看了看手表,轻声对顾青山说道。
顾青山点点头,又侧过脸,久久地盯着方从恩那方无字的石碑,重重地呼了一口气,毅然转过身,往下走。
方城弯下腰,去捡顾青山丢在地上的藤木拐杖,在他起身的那瞬间。
那红彤彤的太阳顿时跃出海面,那四射的金光瞬间洒满天地。
顾青山的背影金黄一片,英雄岗上的那几树石碑仿佛裹上了金箔。
一切,就在这刻,让人觉得所有人的流血和牺牲都是值得的!
方城拿起拐杖快步跟了上去,他不知道的是,他的后背也披上了一层金灿灿的光芒。
两人下了山岗,刚走到言家庄那栋石牌坊下面,方城注意到街面上人多了些,庄里人都警觉地看着方城和顾青山,脸上带着一份莫名的敌意。
方城皱了皱眉头,心里暗暗嘀咕,难道庄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方城打开车门,先让顾青山坐了上去,自己回到驾驶室,启动汽车,缓缓地往庄口开去。
他还有一个任务——请言采东。
车停在了庄口,那栋言家老宅的门前。
门前站着一个健壮的汉子,方城一眼认出了他,曾经坐过的他的人力车。
他就是言大力,阴沉着脸,紧握拳头站在门前。
方城回头对闭目养神的顾青山淡淡地说了一句。
“老先生,你先在车上坐坐,我去探个朋友。”
顾青山没有说话,双手杵着拐杖,轻轻地点了点头。
方城下了车,径直向言家老宅走去。
“先生,您找谁?”
言大力伸出手,拦住了方城,口气冰冷、僵硬。
方城愣了愣,随即堆起笑容,对言大力说道。
“我来拜访言采东,言主任。”
听方城这么说,言大力更是双眼一睁,如铁塔般的身体堵在门口,恶狠狠地说道。
“言主任不在,先生请回。”
见言大力这般态度,方城的心头一紧,预感顿觉不妙。
难道言采东遇到了麻烦事儿?
他昨夜追踪陆天耕,会不会……
想到这里,方城顿时紧张起来,脸色一沉,对门口的言大力说道。
“你立即去通报言主任,就说公安局的周天德,周局长派我来的。”
言大力怔了怔,想了想,嘟囔了一句。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问问。”
说完,他转身推开院门,走了进去,还不忘回身把门关上。
过了没多久,站在门外的方城听见院里急促的脚步声。
门猛地被拉开。
“先生请进,请进。”
言大力的语气柔和了许多,连忙侧身把方城迎进门去。
方城沉着脸,疾步走了进去。
院落还是那个院落,昨夜一阵暴雨冲刷,显得清新异常,只是在那份清新之中,摇曳着一丝不易嗅到的血腥味儿。
方城三步变两步,跨上台阶,老宅中堂大门紧闭,他轻轻地推开那扇门。
屋外耀眼的阳光射了进来,中堂正座侧坐一个人。
言采东。
左边坐着另外一个人,清瘦无比,其貌不扬。
方城认得,他是二房掌事言义为。
言采东脸色苍白,侧身依在太师椅扶手上,一只手撑在方桌上,一只手扶在自己的腹部右侧。
言采东眯了眯眼,看着门口站立着的方城,那道阳光着实刺眼。
他还是认出了方城,言采东努力地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来,朝着门口的方城招了招手。
坐在一旁的言义为站起身,迎上前。
“方处长。”
言义为一脸平静,眼里带着一丝伤感。
方城伸出手,和言义为握了握手,没有说话,径直向言采东走了过去。
身后的言义为把中堂大门关上,屋里顿时暗了下来,外面的阳光从那纸糊的格栅照进来,浅浅地在地上画着方格。
“你……,你怎么来了?”
言采东说话有些吃力,努力地想挪挪身体,却又似乎被剧烈的疼痛扯得脸庞一咧。
方城一脸关切,眼里满是疑惑。
“遇到硬茬儿了?”
肯定是在追踪陆天耕的时候受了伤,方城明白过来。
言采东又淡淡一笑,点点头。
“那鬼子精明得很,我守了他大半夜,他才到那间石屋,接应他的渔船也到了,动了手……”
方城默默地点点头。
他能想象昨夜有多么凶险,现在不是过去。
如果在过去,言采东既是土匪,又是庄主,弄把枪在身上,轻松得很。
现在要他赤手空拳去对付几个潜伏的日本特务,能够全身而退已经是天大的奇迹了。
“你……,受苦了。”
方城悲戚地说了一句。
言采东却还是淡淡地笑了笑,摇了摇头。
“陆天耕呢?”
方城又问言采东。
言采东咧了咧嘴,嘴唇上还挂着干涸的血迹。
“死了,被我一剑刺死了,来接应他的人也死了,我捡了鬼子的手枪,把两个装成渔民的特务*了一个,伤了一个。”
“你的伤……”
方城低下头,看了看言采东手捂着的腹部。
“不打紧,中了鬼子一枪,不是要害。刚刚已经给周局长打了电话,他已经派人过来了。”
方城点点头,此时再提请言采东的话,已经不太合适了。
他的脸上蒙上一层阴云。
“老方……,你,你来有事情?”
言采东从方城那转瞬即逝的眼神里,读懂了方城的心思。
方城想了想,微微地点了点头,又侧过脸,看了看垂手站立一旁的言义为。
“若是机密,老方,你就不用说,我二哥虽是一介农夫,也是不能听的。”
言采东瞟了一眼满脸肃然的言义为,淡淡地说了一句。
方城想了想,苦涩地笑了笑。
“没什么机密,本想让你出山,帮我盯一个人……”
“盯一个人?”
言采东浓黑的眉毛一挤,惊愕地问方城。
方城微微点了点头。
“盯谁?”
言采东又问了一句。
方城想了想,迟疑片刻,才回答他。
“盯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谁去见过他。”
言采东明白过来,这不是盯梢,这是盯窝。
绺子行话。
言采东当了土匪多年,当然清楚其中的玄机。
“重要么?”
言采东又淡淡的问了一句,说完,他心里瞬间明白过,如果不重要,方城又怎么会到这言家庄请自己,如果不重要,怎么会不用公安局的人。
言采东尴尬地笑了笑,还未等方城开口,吃力地摆了摆手,对方城说道。
“老方,你看,我是肯定去不了,要不,我给你推荐一个人。”
方城眼神一怔,言采东推荐一个人?
虽然盯梢杜宇风不是什么大事,却也算是反特工作中的机密,他会推荐谁呢?
言采东看了看方城,又把目光移到站在一旁的言义为脸上。
“二哥,你帮方处长跑一趟?”
方城猛地回过头,惊讶地盯着言义为一眼,又看着满脸苍白的言采东。
他,推荐的人竟然是言义为。
言义为一脸平静,静静地看着言采东,沉默片刻,缓缓开口说话了。
“庄主之令,义为义不容辞。”
一句,足矣。
言采东的眼神里瞬间闪过一丝光亮,感激地朝言义为轻轻地点了点头。
国事,不讲长幼尊卑。
他们*都是国事!
二房主谋,言义为比谁都清楚。
方城慢慢地站起身,有些错愕地看了看言义为,又看了看言采东。
言采东眼神坚毅,对方城点点头。
“老方,你放心,我二哥,我比谁都清楚他的本事……”
“他……”
方城抿了抿干涩的嘴唇,轻声地问了一句。
言采东还未说话,一旁的言义为开了口。
只见那平日看着其貌不扬,一脸谄媚老农民样子的言义为如同换了一个人,脸色凝重,眼神坚定而清澈,那份气场与过往的二房掌事判若两人。
“方处长请放心,你交代的事,就是庄主交代的事。你们的事,我不问,我只做你交代给我的事。若有失,我言义为身死事小,折我言家庄颜面事大!”
一席话,掷地有声。
方城想了想,终还是点了点头。
言采东使尽全身的力气,撑着椅子扶手站了起来,看着方城,慢慢地对他说。
“老方,你们先去吧,不多久,公安局的同志就过来了。”
言采东的话,方城听明白了。
盯梢也好,盯窝也罢,脸不能熟!
让言义为少见一个人,就多了一份安全。
方城点点头,他刚要转身,仿佛想起了什么,对言采东又说了一句。
“能不能把那门口的小伙子借给我?”
言采东愣了愣,和一脸诧异地言义为对视一眼,沉默几秒,点点头。
“好,二哥,你出去给大力说,让他跟着方处长。”
言义为没有说话,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方城和言义为转身走出了中堂,身后的言采东忍着剧痛,慢慢地坐了下来,他能感觉到裹在腹部伤口上的纱布慢慢地渗出了冰冷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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