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西游补记 十一

续西游补记 十一

首页角色扮演仙时魔战更新时间:2024-05-11

第五十一回

话说比丘僧与灵虚子退到小路山顶上,只看唐僧师徒如何过这迷识林。这妖魔得胜也不追赶他两个,洋洋得意,退到深林,叫小妖们摆设筵席,大吹大擂庆功。他这妖魔摆的却不是珍馐百味走兽飞禽,摆的都是迷倒了的来往营营贪名逐利,只认得那纷纷利欲在前,那里认得人情物理、终朝熟识亲朋,过这林不曾吞声忍气,响动惊了妖魔出来,见了妖魔凶恶,又心中惊怕,那妖魔邪气一喷,便被这小妖们捆倒,蒸的蒸、煮的煮,把做筵席与魔王受用,却又不伤了他性命,只把这人的精神意气吞吸了。故此过了这林的,如痴呆懵懂,生平不曾相识的一般。这妖魔真也有些利害,诸般受用,只不曾受用过和尚、道人的精气。他与比丘、灵虚两个战斗,正要下手擒拿,不匡他两个退让了一步,这妖魔欣欣喜喜,退入林中。一面叫小妖探听和尚必定还要过这林,一面做庆功受用筵席。

却说唐僧师徒在士人家住了一宿,次日起身前行。那士人只是恭敬行者,说他神通本事,能安净了臭秽林,料这迷识林自有手段过去。无奈八戒不忿,只是争长竞短,夸自家本事也不小。三藏见八戒、沙僧都动了这不忿争心,乃向八戒、沙僧说:“你徒弟两个只管较长短,起这争忿不平。自我看来,便是悟空有本事,成了灭妖之功,保得真经回国,也是你们大家功劳,何必较量?尔我若是这心一生,只恐前途就有这种魔孽。”

行者听了三藏之说,乃笑道:“师父之言有理,前途若有妖魔,便是他两个惹出来的,就叫他去挡抵,莫要来缠我老孙!免得说我有本事,夺了他能。”八戒道:“不难不难,且请问主人家,前去这林叫做何名?可有甚么妖魔厉害?”

士人答道:“我小子年浅,却也不知当年怎起。只知如今这前林约有百里路远,中有一个妖魔,名叫迷识魔王,这林因也叫做迷识林。但凡往来行人,都要忍气吞声、蹑着脚步儿过去。我这地方吃这妖魔亏苦,若是圣僧们道行神力,打破了这一林,不使人被妖魔迷弄,阴骘不小。”行者道:“假如人被妖魔迷弄了的,却怎生模样?”

士人道:“我们知道的,保守性命,无事不过这林;若是不得已要过这林去,便轻身扒山越岭,多转几十里路过去。有一等把性命看轻了的,冒险过去,被妖魔知觉,拿了去,把些毒气熏蒸,这人便昏沉沉,不识平日所为何事,连父母妻子也认不得。”三藏听了,合掌道:“善哉,善哉。这是看轻了性命,忘却原来,把这一点惶惶自迷了。”乃向行者道:“悟空,你能破除的这妖魔么?”

行者道:“何难?徒弟只消一个筋斗,往回他几千万遭,也不得迷失原来。”三藏道:“只恐八戒、沙僧不能过去。”

行者道:“正是,正是。”八戒听得,笑道:“你这猴精,便是有本事的,会打筋斗,老猪们难道不会腾云驾雾过去?”三藏道:“悟能,你便腾云驾雾过去,我与经担却怎过去?看起来便是悟空筋斗也只好保自身一个过去。”

行者道:“师父说的真是见道之言。如今且待老孙先打个筋斗过林,探个消息,再来计较。挑经担只是一件,老孙若是探了实信,过去无碍,我只顾我的担子,免得八戒又与我争本事。”八戒笑道:“你有本事探信,我也有本事,我的本事比你还更高哩。”沙僧道:“二哥,你的本事如何比大哥的更高?”

八戒道:“他先存了个怕妖魔的心肠,打筋斗远远探信,我老猪老老实实拿着禅杖,直闯深林!看甚么迷识魔王成精作怪!”行者道:“好本事!

各自赌本事罢。”行者说罢“忽喇”一声,一个筋斗打去不见了。士人见了,合掌道:“真是圣僧,可敬!可敬!”八戒道:“主人家,你没要只夸他的本事,你看我从老实上做本分。”拿了一根禅杖道:“沙僧,你且保护着经担,陪伴着师父,我去探信过林,再来挑经担。”他雄雄赳赳出士人大门,望前走去。

“汝师林西望信音,如何忘却本来真?

筋斗打回休怠慢,莫教速识怪魔侵。”

行者正忘记了筋斗打来的,被比丘僧一言提明,他一时省悟,依旧一个筋斗,打到士人家。只见三藏、沙僧坐在堂中望信,见了行者,忙问道:“悟空,探的信息何如?”行者方才复省悟起来道:“师父,这林委实的厉害,除非转山路越岭岩。只是这经担怎生过去?”三藏愁眉苦脸道:“徒弟,这事如何处置?”士人道:“师父,我小子原说有些古怪,好歹只看你八戒探信回话,再作计较。”三藏道:“先生,你不知我这徒弟不能探信,只恐还要惹出妖怪来。”

却说八戒提着禅杖,走出大门,望前探信。那里有个信探?他渐渐走近林西路口,只见三五个空身汉子走将来。八戒忙上前问道:“列位大哥,可是过林去的?”那汉子们瞅了八戒一眼,道:“长老,你不知此处过去不许声响么?你若胡言乱语,惹出妖魔来,连累我们。你且歇在此,待我们走去远了,方许你行。”八戒道:“大哥,我是初到此,不知路径的,百事但凭列位教训,只望携带我过林去。”

众汉子道:“长老也没甚教训,只是少咳嗽,休说话,脚步儿也没走的响。”八戒道:“谨依言。”八戒乃随着众人静悄悄前走,倒也走过了二三十里,平安无事。这呆子一时气闷走来,想道:“我出来探信,难道只是跟着众人走路?也须问这同行的姓名、家乡,过林做何事业?为甚的闭着嘴不许说话?蹑着脚步不许走的声响?就是惹出妖魔来,这妖魔却怎个模样?有甚神通本事?也须问明了消息,好去回复师父。”

呆子走了一会,肚里度量一会,忍不住口,不觉的叫一声:“同行的大哥,尊姓大名?过林做何事去?”众汉子只听得八戒开口,便齐齐飞跑,不觉的脚步儿也乱了响声。八戒见众汉子跑去,便骂道:“我好意问你名姓,便一句也不答,飞跑去了。难道有你众人我八戒方才走路?你说叫我莫作声,我老猪生性忍不住,且也不怕甚么妖魔。拿着这根禅杖何用?便大闹他一番,看有甚魔王来弄我!”他把禅杖在林中越乱敲打,那众汉飞跑而去。

灭虎威狮吼潜踪,降凤管鸾箫绝迹。

看权奸佞贼消魂,把霪雨狂风荡涤。

饿鬼林手段安平,六耳怪风闻不及。

说本事都是神通,那怕伊妖魔迷识!”

妖魔听了笑道:“原来是你猪八戒,你说的这些本事,多亏了孙行者。便是孙行者本事也平常,只好鬼诨那前来几个深林,却不曾荡着我大王神通法力。若是荡着我大王法力,只叫你前边这些本事一字儿也夸奖不出,便是连那功能只当原来没有。”八戒道:“妖魔!你有甚法力也说与我听,免得我又去别处探信。”魔王道:“你要知我法力,且听我道来:

我本是灵台智慧,却装做懵懂痴愚。

那途人不知进退,自丧了常住屋庐。

荡着我后天一气,只叫他原始皆迷。

把他个从前知识,尽都做过往空虚。”

八戒听了笑道:“据你这妖魔说出来的法力,原来是个不识不知蠢物。你那里知我出家长老的道力,怎能迷弄的?”乃举起禅杖,照妖魔劈面打来。好魔王,挥动狼牙棒,直挺相迎,两个在林中厮*,不分胜负。

妖魔暗夸道:“一路传来,说西来有个唐僧,带着三个徒弟,都有神通本事。今日话不虚传,果然这和尚,比那退去的僧道大不相同。”妖魔一面夸八戒的本事果强,一面同众小妖把妖气直喷出来道:“看这和尚可能避得这一着法力。”八戒正轮着禅杖要打妖魔,不防众妖魔一齐喷出妖气,把个八戒迷倒,众妖将索子把八戒捆入林中。妖魔叫抬过蒸笼,把这和尚且蒸了受用。众小妖依言,抬过蒸笼,方要把八戒上笼,妖魔忽然叫:“且住,这和尚是异味,从不曾实着,且把他捆在深林,待拿倒了他这师徒一起,大大设个筵席,去请了八林三位魔王来,庆个长生会。”

众小妖得令,把八戒捆着在深林。这八戒被妖魔一齐喷出妖气迷倒,一时昏沉,不识从来做过事,那里晓得三藏是何人?做和尚茫然无知,取经文毫厘不记。但他原来根基大,本领深,还明白自己被妖魔捆倒在林,那一种要挣脱了绳索跑路的心肠尚在。他看着众妖喜喜欢欢,乃问道:“列位大哥,你们这喜欢何事?这地方何处?你们都是何人?把我这绳缠索捆作甚?”小妖听了,大家笑将起来,道:“可见我大王法力广大,这和尚被迷,便不知原来事情。”只见一个小妖道:“我们平常拿倒个汉子,捆将起来,便昏昏默默,这和尚还晓得问这些来历。”

一个小妖道:“平常汉子利欲关心,生死系念,他那灵明被我迷了;这和尚无利欲生死所关,他这一抹儿灵光,尚然不昧,所以还知。”一个小妖道:“若像那僧道禁住了我们,还要采枯树打,如今也该打他个一党!”一个小妖道:“我怜他个出家和尚,把红尘撇了,便是知不知、识不识,总入虚空,便提明了他也无碍。”乃向八戒说:“和尚,你问我们欢喜何事,乃是捉住了你这和尚,大王要蒸你受用。你问我这地方何处,乃是往东土去路,叫做迷识林。问我们都是何人,乃是大王的小妖。这绳索捆着你,只待拿到了唐僧、孙行者们,一齐上蒸笼蒸了,请八林三魔王庆长生会。”

八戒道:“唐僧、孙行者却是何人?”小妖们一齐哈哈笑将起来,道:“可见大王法力,这和尚被气迷了,连自己一路来的师徒都不知了。”八戒只听了这一句话便定过性来,以心问心,还有八分不明白。却喜得神通本事,尚存着一分变幻,乃把身一抖,使了个脱壳金蝉法。他把自己鬃毛拔了一根,变了个假八戒与他捆着,自己却脱了索,拿了禅杖而走。却不识的来路,但见林旁有高山峻岭,乃飞空而上。四顾没个去处,远远只见有人扒山越岭,八戒只得走过来问个消息。却是如何问,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二回

却表八戒虽设了金蝉脱壳之变,走到山岭上,问那行道的汉子路径。汉子们也有指说前往东去,后自西来;也有混答应左往北行籴米,右往南去挑柴。八戒那里明白,任着自己性儿在山岭上东走西闯,没个定向。却说比丘僧与灵虚子战妖魔不过,退让在山岭住下,往往来来两头,看唐僧师徒怎生过林。始初见行者筋斗打过林,已昏迷了几分,他提明了行者,复回士人家去。这回却看见猪八戒提着一根禅杖,如丧魄一般。

比丘僧上前叫一声:“猪八戒,你不随师父挑经担,却独自在此作甚?”八戒睁着两眼,如痴如聋,看着比丘僧不答。灵虚子又说一番,八戒乃答道:“师父们讲的是那个猪八戒?甚么师父?挑甚经担?我却不识。”灵虚子向比丘僧说:“师兄,八戒定是被妖魔迷弄了,我们当初若不知回避,往前闯将过去,被妖魔迷弄,想亦就是此等光景。只是我们原为保护经文到此,遇着这样妖魔,须是作何计较使唐僧们过去?”

比丘僧说:“如今且把八戒指回到了唐僧处,恢复了他原来灵觉,再计较他过林主意。只是我们原是暗中保护,不与唐僧们知觉,如今怎么去传授他?使他知了不便。”

灵虚子道:“师兄,我们一路来变化诸般,却也不曾露出形迹,只是瞒得唐僧、八戒、沙和尚,那猴精伶俐,却瞒他不得。”比丘僧笑道:“虽然瞒不得孙行者,他却也仰体真经本意决不说破。如今你我且点醒八戒,说明了他回见唐僧。”叫道:“猪八戒,唐僧是你师父,奉唐王旨往灵山取经。”八戒只当不听见的,摇着手道:“没相干。”灵虚子扯着八戒衣道:“我与你且回见你师父去。”

八戒道:“我不识甚么师父,我只知往东前去。”挥起禅杖就要打灵虚子,灵虚子一手接着道:“和尚,你诸色皆迷,怎么不忘禅杖在手中?还要把他打我?”八戒道:“我不知为禅杖,但只知是件打妖魔的器械。”比丘僧道:“师兄,八戒尚知打妖魔,中情尚未泯灭,你扯住他在此,待我士人家唤了孙行者来设法他去。”

灵虚子道:“师兄须要变化个不露色相,指引了唐僧们来。”比丘僧道:“留着唐僧守着真经,且唤了孙行者来,料他自有机变。”却说唐僧坐在士人家堂上,专等八戒消息,许久不回。行者道:“师父,这呆子一时好胜,愤然前去,定是被妖魔迷弄了!如何处置?”沙僧道:“待我去探看了来。”三藏道:“徒弟呀,你如何去得?悟空尚且被魔迷,还亏他空里去、空里来,不曾与魔会面;你万一荡了魔迷,叫我怎生奈何?”

沙僧道:“悟空像是赌气不管闲事,我如何不去找八戒?”三藏道:“都是担着利害的,如何他不管闲事?”沙僧道:“他只因我与八戒争说佛力,一般师父只夸行者之能,便是主人也只敬行者有本事。他生这一种骄傲心,便知他不管闲事。”行者笑道:“师弟,你如何也学呆子,动了竞能心,自昧了知觉。这妖魔便是八戒与你生出来的。”

沙僧道:“甚么生出来的?便是我生出来的。俗说的好:解铃还得系铃人。”沙僧拿了禅杖,也往大门外走了。

行者道:“师父,沙僧性急而去,虽说动了嗔心,却还有义气,为救八戒心肠,料此去荡着妖魔,定然失却旧来,迷了真性,我当随他前恰好比丘僧从山顶下来,远远见是沙僧前走、行者在后,乃摇身一变,变了一个碧眼胡僧模样,上前说:“小长老,看你雄赳赳、气昂昂执着禅杖,全没些僧人气质,欲往何处去?”

沙僧道:“老师父,我弟子乃东土大唐僧 人,跟随师父往雷音拜礼如来求取真经,路回此处,闻说前有迷识林妖魔拦路,我师兄猪八戒去探听,久不回信,弟子特来找寻,一则访探而去,有甚神通。”胡僧道:“小师父,你去不得。我也是师兄弟两个过此林,只恐妖魔厉害,故从山顶小路远走几里。方才山顶上遇着一个大耳长嘴小长老,手拿着一条禅杖,被妖魔迷了,幸喜他还有一分知识,只是不记去来,如今叫我师弟扯留在山顶。老僧下山来找他个来历,不匡就是你师兄,可快去救他。”

正说间,只见行者到面前,沙僧便把胡僧之言说出,行者看了胡僧一眼,笑道:“老孙方才也亏了长老,如今又来指明八戒了,只怕八戒不似老孙,他那一种争能的心肠不能容易指明的。”胡僧也笑道:“你这小长老忒伶俐过了。难道你这伶俐太过不动了一种妖魔?”

行者道:“老孙也不管你甚伶俐太过,只是这林妖魔怎生计较除得?我们师徒何法过去?你那左变右变,休来老孙面前混帐!”胡僧笑道:“若是我老和尚有计较方法儿过去,如今不在此处来找那八戒的来历。”行者听了,乃叫沙僧:“我与你可到山顶去,找了八戒来,多有动劳老师父。”胡僧道,“彼此都是一家人,何须作谢。我也少不得同你到山顶上救那小长老。”

“这道友,号复元,观名玉真有几年。

他与大仙相契久,又与如来历劫缘。

修净业,悟真诠,如如不昧这根原。

能知前后古今事,有甚妖魔得近前。

若能问得仙真法,坦坦明明谁敢缠?

只因道路行来远,便是腾云要半年。”

胡僧说尤未了,行者“嘻”的笑了一声,一个筋斗顷刻打到灵山脚下。见了玉真观,他那里管个禁忌,分个内外,直闯入山门,进了方丈,径到大仙面前。那大仙正闭目静坐,听了面前声响,开眼见是行者,他却熟识,道:“孙悟空,你不随唐僧护送经文回国,又来我观中何事?”

行青道:“上禀大仙,我随师回东土,路过了许多深林,也说不尽的妖魔,幸亏我弟子机变,灭的灭,化的化,林林平静。如今到了个迷识林,这妖魔就叫做迷识魔王,却也有些厉害,把猪八戒迷了,我弟子饶着有几分手段,也几乎被了妖魔之害。如今我师徒难行,经文又难越山岭。方才遇一胡僧,盛称大仙道力能躯除的他,故此远来,冒渎师真,方便救我师弟八戒,保我师父真经过林。”

大仙听了笑道:“救你八戒、保你师经,俱各不难,只是此处到彼腾云驾雾也要几时。”行者道:“不消多时,咳嗽一声,老孙就打个往回。”大仙笑道:“你便有此神通,我小道却不会。”行者道:“如今也不管师真会不会, 只是事急迫,快传我一个方法儿过林去罢。”大仙道:“我不亲去驱除妖魔,那讨甚么方法传你?你要传授方法,你当初原是如来给你经文,何不把经文缴还了,师徒们就可轻身回国,便请求如来的方法过林去!”

行者听了这“缴还”二字,便道:“好,好,我还了经文,少不得还我金箍棒,有了这件宝贝,怕他甚么妖魔?”只是事急迫,快传我一个方法儿过林去罢。”

“身原不离经,经岂离得身?

仗此无恐怖,诸魔谁敢侵?”

行者听了,“骨都”一声筋斗打在胡僧面前,见他与道人同扯着八戒,那八戒痴痴呆呆,只是要乱走去。行者忙把到灵山见如来与大仙的话说与胡僧,又把比丘僧寄的四句说出,胡僧乃笑与行者说:“我此来已明明白白传授了你方法来也。”乃叫行者与沙僧把八戒强扯回士人家。八戒进了士人屋,三藏见了,便问道:“悟能,你悻悻的去探信,如何久不来?八戒那里答应,只道:“你们这一堂屋长老,扯我来讲何事?”

三藏听了道:“悟空,罢了,你看悟能被邪迷了本来,如何处置?”行者道:“师父,如今且求这位胡僧老师父的主意过林。”三藏乃稽首胡僧来个主意,胡僧说:“三藏师父,我老和尚也没主意,若是有主意,几时过林去了;只是你悟空徒弟到灵山求了如来妙法,又得我同门比丘僧信来与我,如今惟有挑经的挑经,你押垛的押垛,端正了念头,直往林中前去,莫要毫忽离了真经!”三藏听了,心尚迟疑,胡僧便把无恐怖说出。

三藏乃向行者问道:“徒弟,你如何主意?”行者道:“师父,果是口传来实话,世事可无信,一个灵山来的妙法,如何疑畏?我便先挑着经担走罢。”沙僧也挑着走,八戒只是不识前因,三藏与胡僧众等强将经担抬上八戒肩道:“长老,烦你挑一程。”

八戒道:“这是何物?叫我挑走!”几次歇下,众人再三强他,他见行者、沙僧担挑前走,只得同着前行。三藏乃押着马垛辞谢了士人,大着胆子,口中只念着真经。胡僧与道人说:“三藏师父,你因有行囊经担,不得不向林行,我们空身还从山岭过去,到前面再会。”三藏与行者深谢,别了前行不提。

却说迷识魔王把八戒迷倒,只等拿了唐僧们方才上蒸笼蒸熟,请八林三个魔王受用,无奈三藏们疑畏不敢轻易过林,住在士人家三五日,这妖魔等候不得,乃把捆倒的假八戒抬出来,上下看了一回,道:“好个胖和尚,只恐捆的日久,把元精丧了,不中受用,不如将此一个请了客罢。”乃写了一纸柬帖,差小妖到八林来请三个魔王。这三个魔王却是甚么妖精?一个叫做消阳魔,一个叫做铄阴魔,一个叫做耗气魔。这三魔乃是当年孙行者随唐僧西来时牛魔王族种,他传来说,祖上有个大力王,被孙行者害了他。三魔因问孙行者是何人?有甚神通本事把大力王破灭?有人说行者无他能,只是精、气、神三宗宝贝神通广大,行者全备在身,他能制的妖魔。故此这三个妖精专恨孙行者,却没处相逢,只把这三宗做了个仇家对头:阳、神气也,他只喜消;阴,精血也,他偏要铄;气,元阳也,他一心要耗。三魔盘踞在这八林,起了这林名叫三魔林。魔王与迷识妖魔结为交契,常相筵席往来,只因往来行路的,不是过山转路,便是忍气吞声过林,妖魔没有人迷,故此筵席稀少。这一日三魔正相议,说当年孙行者保唐僧灭了大力王,这旧仇不可不报,况每常筵席只受用的是平常人精气,怎得个长老僧人受用受用,也不枉了与迷识林相近。

三魔正说,忽然七林一个小妖手持着一纸柬帖儿走入林来,三魔接了柬帖,拆开观看,三魔看了道:“只说吃迷僧罢,又说甚么庆长生会,本不当来扰,担听得是猪八戒和尚,便动了复仇之恨。小妖可先去报你大王,说我们就来。”后却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三回

却说唐僧大着胆子,与徒弟们直走迷识林。行者与沙僧见八戒的担子在他肩上东歪西扭,乃上前说道:“八戒师弟,这担子是如来真经,好生谨慎着肩。”只说了这一声,那八戒忽然呵呵大笑起来,叫声:“师父,我徒弟做了这半日梦。我尚记的与妖魔争打,被他一口气喷倒,便不知怎么回来,如今挑着经担东来也。”

三藏见八戒省悟,便把从前话说与他知,八戒方才明白,道:“师父,这妖魔厉害,我们安可轻易前行?”三藏道:“我也是这等说,独有悟空大着胆子前走,我们只得大胆跟将来。”行者道:“师父放心,别人言语还可不信,岂有如来妙法、那比丘僧传言不足信的?况此时八戒复明,便可知矣。”三藏听了,只是念着经咒,一步步往前行走,便觉的精神爽朗。

只见林中忽然阴沉将来,远远百十余小妖道:“那西来的和尚好大胆!高喉咙,大踏步,你不知我大王法力么?”行者听了大喝一声:“陡!我只知我真经道力,叫你诸魔化为尘!”众小妖道:“你真经在何处?”

行者道:“我们挑的便是。”小妖道:“你歇下担子与我们一看。”行者喝道:“我们呼吸也不离得真经,怎么歇下与你看?”小妖中就有几个狰狞的上前便要来扯,只见经担上金光万道,光中现出金甲神人,各执着降魔宝剑。众妖畏怕,那敢上前,飞走报与魔王。

魔王忙顶盔贯甲,手执狼牙棒,方才出林,只见唐僧师徒挑押着经担,便要上前挥棒来打。只见唐僧师徒个个头顶上现出元神,手里捧着宝藏真经,妖魔看那经签上大字写着“智度尊经”。妖魔方要喷气,那里喷的出。看着众小妖渐渐矮小,如有渐灭之状,妖魔慌了,不觉的合掌跪在地下,半句声也作不出,静悄悄只把手往东挥,如指引归去之意。行者就要掣禅杖来打,三藏忙说道:“徒弟,掣杖便离了经。”行者听了,把指一咬,点点首,挑着担子飞往前走。三藏、八戒、沙僧也只得飞赶着前行。这正是:

身在经须在,心离道即离。

慧剑将妖灭,安能把识迷。

三藏师徒见妖魔有如降伏一般,乃飞步前走,也不敢惹他,不觉的出了深林,安静无事,方才歇下担子。师徒们定一会心意,只见那胡僧与道人从山岭上走下来,见了三藏师徒平安过来,称贺不了,三藏也再三称谢。

却说迷识魔王分明要迷弄唐僧,怎当得经担上金光灿灿,唐僧们头上现出元神,若有拥护之状,且妖气缩朒渐渐消灭,不是他合掌跪倒,几被真经正气荡涤无遗。他待唐僧们远去,方才退入林中,正要把捆着的假八戒放了,说道:“明明一个猪八戒挑着担子,随着孙行者去了,这捆着的却是谁?原说唐僧徒弟本事高强,料必是假变的在此哄我。”忽然小妖报道:“八林三位魔王到林。”迷识魔只得迎出林间,请入林里,叙了阔私。讲到捆倒猪八戒,等不得捉唐僧,怕捆久不中受用,故此先来邀三位契厚庆个长生会”。三魔笑道:“我等本该奉到,只因与唐僧们旧有些仇隙,故此来领盛爱,但不知怎叫庆长生?”魔王笑道:“列位岂不知他们十世修来,吸了他一口精气元阳,必然长生不老。”三魔道:“若是这等说,我们来领盛会,却也不枉了。只是如今还该等拿到唐僧,一齐庆会方是。”

迷识魔叹了一口气道:“休想了。唐僧们道力高深,挑押经担马垛已过林多时,我们法力不能迷他。看来这捆着的猪八戒还是他弄的手段。一个替头。”三魔笑道:“怎见是替头?”

魔王道:“那真身已见他随众去了。”三魔道:“这不难,且拷问他真假便知。”乃叫小妖抬过捆的八戒来。却说真八戒已明心地挑担过林前去,留下这根鬃毛,被妖捆在林间。形气既从真体分来,变化却也宛然无异,妖魔那里识得?只见一般肥胖胖、黑腻腻一个丑和尚,长嘴大耳,更是跷蹊。三魔说道:“何必拷问真假,看此便是假的,我等只见个意,遂了复仇之心。”

乃叫小妖抬过蒸笼,把水火齐备,将假八戒上蒸笼来受用。一壁厢大设嘉肴美味筵席。

话说行者一筋斗打到迷识林。只见小妖把捆着的八戒抬出来刷洗,上笼蒸,灶下烧着火,锅里放上水,那假八戒故意哼哼唧唧的。行者就要收他,乃想道,左右是呆子鬃毛,看这妖怪蒸了怎生受用?行者隐着身,一面看小妖蒸,一面走入深林,看妖魔怎样设席。只见上面坐着三个妖魔,下边坐着的乃是迷识魔王,面前摆列着筵席,彼此却讲的都是与唐僧师徒有仇隙的话。

行者听那三魔说:“当年祖上传来,说唐僧乃是牛魔王之仇敌,我等皆牛魔王之后裔,今日听得猪八戒正是唐僧的徒弟,那孙行者如今回来怎饶的他过去?今承宠召,看这猪八戒怎生模样,只恐孙行者定来救护他,乘便拿他,报当年之仇。”迷识魔答道:“正是,正是。只是小弟法力微浅,敌那唐僧师徒不过,如今已屈膝降伏,让他过林去了。列位既仇恨他,便是假的也蒸出来与你消这口气。”

行者听了道:“原来这三魔记恨前仇,但不知神道本事何如,又不知在那地方成精。我如今乘他不曾准备,一顿禅杖打灭了他,倒也省力,只恐又惹出事来,且看他怎生受用蒸的假八戒耍子耍子。”只见小妖来报道:“大王,那长嘴大耳和尚也不知烧了许多柴,干了几锅水,他不死不活还在锅里打鼾呼睡觉哩。”

魔王听了笑道:“我说猪八戒有本事,原也不受用他的形体渣滓,只吸他的元阳精气。快抬出来便是,夹生儿受用罢。”小妖得令,把假八戒抬到席前,三个魔王便先来嘴吸。那假八戒也不叫疼叫痒,行者隐着身,只看那妖魔吸了一会,向迷识魔“呀”的一声道:“这般一个胖肥的和尚,怎么一毫气味也没有?还有些臊毛气。倒像猪鬃滋味。”三魔只说了这一声,叫出了八戒原来本体,顷刻就复了根鬃毛在席前。

行者见了,忙去要抢那鬃毛在手,谁知他着不得色相,一有了形质色相,便隐不住身,打不得筋斗,显然一个孙行者立在筵前。四个妖魔见了道:“原来是孙行者假弄神通。”迷识魔道:“我已放过你去,如何又来惹事?”忙挥狼牙棒跳出林来道:“孙行者,你既有本事,好歹出林来,与你大战几百回合,莫要使机诈变假哄人。”

行者忙去抢鬃毛时,已被三魔抢在手中,叫一声:“迷识魔王,你与孙行者战斗,我们回林备御捉唐僧们,莫叫他走过去也。”行者道:“妖魔,任你怎么去备御,只是把鬃毛还我。”三魔把鬃毛拿在手中道!“物各有主,你叫猪八戒亲身到我林来取。”说罢,飞星往山岭去了。

行者那里有心与迷识魔战,提着禅杖道:“妖魔你已屈膝经前,降心道力,我们既过了林,与你战斗何用?要往前取鬃毛去也。”一个筋斗,只打到三藏面前。三藏见了道:“悟空,鬃毛取得来了?八戒到半路接你去也。”行者道:“师父,鬃毛不曾取得来,却探听了前途事情。原来当年八百里火焰山,今改了八百里妖魔林,我们托赖师父道力,已破灭了七林,这前去乃八林,却有三个旧仇据住,方才被迷识魔请来受用蒸八戒,识破是假,把鬃毛抢了回林,备御捉拿师父。不知这三个妖魔神通本事何如,又要费老孙机变也。”

三藏道:“徒弟,你只说机变机变,偏生出许多妖孽。倘在前路抢夺经文,如之奈何?如今快去寻了八戒回来。”只见比丘僧与灵虚子变的胡僧道人尚陪伴着三藏,听了行者之言,乃说:“唐老师父放心,从容走来,我二人与你从山顶小路探林中甚么妖魔,倘有来抢夺经文的,自当先来报知。”三藏拱手称谢。

妖气飞扬。八戒定睛一看,却是三个妖魔,跟从着些小妖,吆吆喝喝前来。八戒见了,忖道:“莫不是述识妖魔又赶来了,莫要惹他,且落下云头,让他过去,再看他怎生模样。”八戒躲在树林里,看那三个妖魔生的着实凶狠。但见:

青脸露獠牙,唇掀耳又猹。

双睛如火炬,十指似钉钯。

赤发蓬松卷,精身靛染②搽。

不知何怪物,倒像癞虾蟆。

八戒躲在树林中,看那三个妖魔虽凶,却一个个欣欣喜喜,手里拿着八戒的鬃毛笑道:“猪八戒,你也只这样个神通,我把你这臭毛瘟毛拿了去火里烧、刀子割,看你怎样变假愚人。”八戒见了,又听着妖魔笑骂,忍不住怒起道:“孙行者替我取鬃毛去,如何又与这妖怪拿来?不趁在此处收复了上身,若被他拿去,当真烧割起来,怎生区处?俗语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安可使妖魔拿了去伤害?”八戒在林下把身一抖,那鬃毛忽然在妖魔手里落将下来,复还八戒身上。

妖魔见鬃毛如风飘在地,三魔齐怪异起来,一魔说:“好好拿着臊毛走罢,却不小心失落了。”一魔道:“这臭毛原是弄怪的,如何不防他?”一魔说:“一时失手,莫过落在地下林间,捡寻便是,何必多言。”乃叫众小妖下地来寻。却好遇见猪八戒躲在林中,小妖见了,便大叫:“大王,鬃毛又变了猪八戒,在林里吓我们。”三魔听得,随按落云头下地,果见了八戒,乃问道:“好八戒,毕竟鬃毛是你?还是你乃鬃毛?”

八戒道:“是老猪的法身。”三魔喝令小妖速把他捆来,众小妖上前要捆八戒,被八戒舞起禅杖,小妖一个个飞走。三魔各执兵器,上前把个八戒围绕当中,八戒只得抖擞精神,左遮右挡。正在危急寡不敌命之际,却好行者复来。正遇八戒敌三魔,行者见了,只得忙掣禅杖来帮八戒。这场战斗却也不小,怎见得?但见:

毕竟鬃毛是你,你是鬃毛。此语大可参禅,客以举似柳子。柳子曰:铲断蚯蚓,两头俱动,是一是二。

猪八戒错投母猪胎,却认做真皮毛,一根臊毛也舍不得,真做得当今第一财主。

第五十四回

却说三个妖魔战斗了一番,喷火吐焰,只指望灭倒行者与八戒,谁知邪不能胜正。战斗不过,却又口喷火焰,正所谓强中更有强中手,此处难熬会手人。倒被行者把树叶换了身形,只待他两个真体到了三藏面前,那树叶儿被火烧焚出本色来。妖魔见了,你笑我空费功夫喷烈焰,我笑你可惜精神赌战争。三魔笑了一会道:“俗说恼羞变成怒,一不做,二不休,好歹到前边大逞神通,把这惫懒和尚拿倒了,洗的干干净净,蒸什么,多放些水,煮的他烂酱,也邀迷识魔王来还个席。”

三魔计较了,回到八林。他三个练习武艺,揣摩变化,只等取经僧人过却说行者一筋斗真快,打到三藏面前,八戒腾空的也到了。师徒们备细把前情说了一番,大着胆子直奔大路前来。师徒四人,连马五口。时值秋天,但见:风清爽,月高明;鸿雁贴天排,蟋蟀藏沙唤。

三藏向行者道:“徒弟,我们离了灵山路来,时日已久。这路途还有多少?怎么这林有如是之多?”行者道:“师父依着这路径,八百里火焰山改作深林,说是有八,如今已历过七林,过了这八林,就到西梁国地方,是我们旧来的女主国了。”三藏道:“悟空,我们当年来,要倒换关文,说不得进城朝见他,倒惹了妖魔。如今不换关文,你看那里有便道,就是远转几里,也没奈何过去罢。”

行者道:“师父,如今尚有八林未过,天下的事莫要操成心预先料定,走一程是一程。”八戒道:“大哥说的是,如今且看那里有化斋的,必须吃饱了,与他赌斗过去。”行者道:“这呆子只是想斋,这魔又添几分气力。”八戒笑道:“馍多力多,我老猪生来买卖。”

三藏道:“徒弟,莫要讲闲话,你看那山凹里露出房檐屋脊,想是地方人家,我们走起一步,一则化斋,一则歇力。”师徒走得前来,果见一所高檐大宅,但见:

静悄悄重门昼掩,密森森乔木周围。

碧澄澄山溪环绕,丛杂杂竹径长堤。

三藏近前看了道:“徒弟们,这宅院不是人家,乃是座庙堂道院,倒也清幽,我们敲门借寓一时,有何不可?”正说间,只见那重门半开,里边走出一个小尼姑来。行者见了道:“师父,这是个女僧庵,我们不便借寓,照大路往前走罢。”八戒道:“住固不便,难道门前歇着,茶汤也要得他些吃。待徒弟歇下担子,问他取一钟茶汤。”

八戒歇了担子,方才上前一步,那小尼姑见了,把门一推掩,往里飞走,大叫起来,那里边问故,小尼道:“是那里山精鬼怪,吓坏了我。”只见门又开了,一个老尼走出来,张了一张道:“爷爷呀,果然是古怪,番僧又不像番僧,怎么这般嘴脸?”一会里边就走出三四个尼姑来,三藏只得上前道:“女菩萨,休得要大惊小怪,我们是大唐僧人,上灵山取经的,今日回国路过此处。只因我这徒弟要化钟茶汤,惊动小尼,若是有汤,便见赐一盏,如不便,可掩了重门,我们照大道前走,莫要惊动。”

只见那三四个尼姑内中一个年纪略长,说道:“既是中华上国取经的老师父,便请小庵吃一茶汤何妨。况我等出家为尼,正也要课诵真经祈保安康,将来得个成就功德。”乃叫老尼大开庵门,请三藏师徒进庵。三藏还趑趄不敢,谦退站立,那八戒那里由得师父,挑起担子直进庵门,行者、 沙僧也挑担在后,三藏只得进了庵堂。先参谒了正堂圣像,次与老尼问讯,那三四个尼姑都也稽手,却进屋去了,只有老尼与那年长的女僧陪坐。一面分付收拾斋饭、素菜款待圣僧老师父,一面便问大唐风景,又问一路来多少路程,如今取得是何经典?三藏一一答应,方才问道:“女菩萨宝庵何名?有几位在此出家?这地方唤做甚处?往前是何村乡?”尼僧也一宗宗应答,却说到往前是何村乡,那老尼便愁起得来,说道:“老师父,但能过了这村乡,便转过西梁国地方去了。”

三藏听了忙问道:“怎说但能过这村乡?想是我们前路来闻得说有个三魔林妖怪成精么?”老尼道:“正是这一宗古怪。”行者笑道:“女菩萨,你替我放心,莫要愁眉皱脸,你不知道我师父善眉善眼,是一个吃斋念佛的老禅和,我小和尚们乃是捉妖灭怪的老放手。”

老尼道:“师父呀,你不知这三魔林有三个妖魔厉害的紧,你们怎能够灭的他?”

行者道:“女菩萨,你那里知道,我们是与他相会过一面的。”老尼道:“师父与他不知是何等相会?若是好相会,他们尽是有丰盛筵席款待;若是不好相会,他三个神通变化,你们怎当得他的本事?活活要把残生交与他!”

八戒道:“只说是不好相会,莫过那妖魔会放火,我们有避火诀,那里怕他?”行者道:“惹着小和尚,他会放火,我还叫他火自烧身哩。但不知这妖魔放火之外,还有甚神通本事?”老尼说:“这三魔本事多着哩!”行者道:“略说两件儿我们一听。”老尼说:

诸般武艺宗宗熟,变化神通不可当。

饶伊久炼禅和子,岁月难熬这怪王。

被他消尽元来宝,不信看伊貌改常。”

行者道:“这个本事只好奈何那没手眼的和尚,若是老孙,那五百年前在花果山水帘洞时,却有个返老还童真手段,金箍棒打万魔降。不怕他!不怕他!且再说第二魔本事何如。”老尼道:

“二妖魔,号铄阴,说起机谋广更深。

能向太山为虎蹑,也能苍海作龙吟。

不是久修老和尚,怎使妖魔不犯侵?

被他发出无明火,炽髓焦肠更毁心。”

行者道:“这个机谋也不广不深,只好奈何那半路上出家的长老,若是老孙,当年上天堂、游地府,拔去身后无常,却有个熬尽乾坤多岁月,长生不老到而今。不怕他!不怕他!且请说第三魔本事如何。”老尼道:

“三妖魔,名耗气,他的神通真可畏。

有时一怒海水浑,斗牛冲处星光闭。

堪笑老僧不忖量,惹动无明一旦弃。

试问出家事若何,空教楛树为披剃。”

行者道:“这个神通也不足畏,只好奈何那火性不退的僧人,若是老孙,从当年跟着唐僧,如今到灵山取了经文回来,却有个入火不焚真法身,妖魔怎竭先天气?”老尼听了,笑道:“小师父,据你口说无凭,便是曾与你相会,也是乍相逢,你不曾荡着他三魔手段哩。”行者道:“我也不管他手段,只是女菩萨,你如何知他这等切?”

老尼道:“小师父,难道你从西回,走一处也不访问一处?我这真切,都是东来西往过路的传说便知。”三藏听得,只是愁叹道:“徒弟们,我听这比丘尼之言,怎么过这林去?”

行者道:“师父放心。只要师父把持住了正念,自然真经效灵。便是徒弟们七个林已过来了,何愁这一林?不荡平了妖魔,使往来方便。”师徒正说,只见小尼捧出素斋,师徒们吃罢便辞谢要行,八戒道:“师父,天色已晚,前途只恐没处安歇,何不就借庵堂暂栖一宿?”

三藏道:“悟能,你那里知君子别嫌疑,我们远路和尚,怎居处在女僧庵?纵我们清白自守,也讨地方人议论,他女僧们也不便。”老尼听了道:“正是,正是。可见老师父是道行真纯的,只是天色果然将暮,再走数里便是三魔邻近之处,如何是好?”

行者道:“前途可有甚村庄人家、好善的檀越,可以暂安一夜也罢。”老尼道:“小师父不说,我倒已忘了,离我庵五里,有一村庄人家,这老员外姓波,只因他好善多行方便,地方人都称他做波老道。但他虽然好善,生了几个儿子都不好善,虽不为恶,都与我僧尼道家不甚敬重。老师父们乘着天色,可走得三五里,到波老道家借寓一宿甚好。”

只疑如何这几个尼姑你也像我,我也像你。假的倒说:“与他们前去,便留了他两担经文,拆开封皮,长远供奉也可。”一个个喜喜欢欢,进入内去。

三藏方辞谢老尼,老尼也不留三藏,待他师徒出了庵门,把重门掩闭。

灰粉墙围四角包,东西乔木接云高。

迎门一座青砖壁,必是村乡富室豪。

三藏师徒方才到门首,只见里边走出一个老者来,见了三藏一貌堂堂,便道:“老师父从何处来?天色已晚,前无住处,思量还要走到那里去?”三藏合掌当胸道:“老员外,小僧乃大唐僧人,上灵山取经回还,到此天晚,求借宝庄一宿,也不敢扰斋,方才前边尼庵用过来了。”老者道:“何不就借庵一宿?”三藏道:“老员外是明道理的,我们男僧不便寄寓女姑之庵。”老者笑道:“老师父,你便拘泥了,比如比丘僧尼何一处出家?优婆塞夷何同居修道?对境忘境,总在老师父这点方寸。”

老者一面说,一手扯着三藏衣袖道:“请小屋里坐。”乃叫家仆快收拾打扫厅堂,把师父们经担好生供养在中厅上。家仆依言,不敢怠慢,老者扯入三藏,一个个问名询号,三藏一一答了,乃说:“老员外,莫非是波老道?”老者道:“正是老拙。老师如何得知?”三藏乃把老尼之言说出,当晚在波老道家安宿不提。

且说三个妖魔与行者、八戒战斗了一番,喷出火焰,被行者把树叶假变,弄个神通走了,他三个你笑我笑,只得回林计较,等候唐僧师徒到来,捉拿出气。毕竟可能捉拿?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五回

话说三魔在八林深处,久等取经僧,不见到来,乃上山顶远观,只见山顶上来了比丘僧与灵虚子两个。消阳魔道:“何面相?是唐僧来了?”铄阴魔道:“不是,不是,唐僧们有行囊经担,这来的俱是走方游脚僧。”耗气魔道:“便是游方僧道,也拿来发个利市。”消阳魔道:“不可。唐僧师徒乃旧仇新恨,断不放他过去;若是游方僧道,我与你变个戏弄他的法,试他的道行何如?若是有道行的,便让他过山去;若是没道行的,且戏弄他耍子。”

两魔依从说:“如今变个何事戏弄他?”消阳魔道:“我便变个担酒卖的,你两个扯他吃一杯,他如吃了,便是没道行。”两魔依言。消阳魔摇身一变,变了一个卖酒的客人,挑着一担清香美酒,歇在山顶上;两魔变作两个走路的,正买他酒吃。一见比丘、灵虚走到面前,二魔起身拱一拱手,便一把扯着比丘僧衣道:“师父,走路辛苦,有琼酒在此,请吃一杯儿。”

比丘僧摇手道:“客官,小僧是出家人,守戒不饮酒的,不敢相陪。”妖魔道:“山僻静处,谁人得知?我与你也是有缘相会,你们出家人背地里吃酒的也有,莫要瞒我。”比丘僧说:“老客,你吃你的酒,僧过僧的山,着甚来由强要小僧破戒?决不敢领!请二位自饮罢。”二魔又扯着灵虚子说:“道人,你陪我二人吃一杯,料你不是僧人。”灵虚子道:“小道也是有戒,况天性不饮,请二位自饮。”妖魔笑道:“我两人已是有伴对酌,但为相逢二位师父,在此高山峻岭,幸遇沽酒,当开怀行乐。且你知二位不知这酒的好处。”

灵虚子道:“酒乃伐性之斧,烂肠之物,有甚好处?”妖魔道:“有甚好处?有甚好处?你听我道:五谷造成佳酿,清香滑辣兼甜。合欢散闷解愁颜,养血调荣遐算。”

灵虚道:“二位客官,你只知酒有好处,却不知我僧道家五戒,把他做第一戒。”妖魔笑道:“为甚把他做第一戒?”

灵虚子道:“助火伤神损胃,烂肠腐脏戕①生。亡家败德事非轻,第一戒他乱性。”

妖魔见僧道不饮,一魔扯着灵虚子衣袖,一魔取一杯酒强灌灵虚。灵虚只是力拒,那妖魔便使出个大力法,十指揪来,两手拿住,欲把灵虚子拿倒;那里知灵虚是有道的优婆塞,他把慧眼一看,笑道:“孽瘴,你这魔头,如何来迷弄我?”乃使个重手法,反把妖魔两手拿住,一捏,妖魔那里动得,吆喝疼痛起来,见这假酒迷僧道不倒,反被灵虚子说破,乃飞往山前走了。

却又计较,铄阴魔道:“你以酒迷这僧道二人,他有道力,不被我们迷,如今得我变个老婆子,你两个变美貌妇女去试他。他若是迷于色欲,便无道行。”

两魔依计,变了两个妖娆女妇,随着老婆子走山岭前来,遇着比丘僧、灵虚子,乃上前道:“二位师父,老妇是山下人家,生了这两个妇女,只因丈夫打柴遇虎狼,丢下他无人养赡,思量欲嫁两夫,往来莫个相配的。我看二位师父年貌尚青,若肯随到我家下,留了头发,成个家室,生一男种一女,也不辜负了青春年少立在天地之间。”比丘僧听了,不顾先走;灵虚子把慧眼一看,道:“妖魔,一计未遂,又设此计,本当不顾而去,但是要保护唐僧经文,安可不顾纵他作耗?他既设法迷我,待我也设法试他,因而驱除这 妖,使唐僧师徒道路好行。

乃笑盈盈答道:“老婆婆,我那师兄是披剃的僧人,怎做得你女婿?我虽未披剃,却也是在教的,久绝了色欲,如何行得?”

婆子笑道:“没妨。便成就了这宗姻缘,有谁来管你?”灵虚子道:“若说姻缘,也要个媒妁,三茶六礼,寻个门当户对,怎么撞着途路之人,做个露水夫妻?也被人笑为苟合。”

婆子道:“没人笑,没人笑。”灵虚子道:“婆婆,你说没人笑论,却不知我修道的道人,色欲最是大戒。”

婆子道:“为甚也把他为大戒?”灵虚子道:“这种元阳正气,生入固命灵根。修身见性与明心,怎肯邪淫迷混?”婆子见灵虚子不肯从他,乃叫妇女上前弄娇做媚说:“师父,你既说有戒,也只该像那长老不顾先走,为何笑盈盈与我娘说后,却又乜斜斜不走?我知你是碍着那长老看见。待我娘儿三个扯你们到家,务要成一门家眷。若是坚意推却,我便扯你到地方官长,说你僧道不守清规,调戏良家妇女,须要大大问你个罪名。”妇女一面说,一面便去扯比丘僧。

只见比丘僧如飞前走,一个来扯灵虚,灵虚把脸一摸,顷刻变了一个丑陋不堪凶恶相貌。那妖魔见了,笑道:“原来这道人不恋色欲,心如槁木死灰,故此发出败兴的容貌,倒是两个有道行的。去罢,去罢。”灵虚子道:“你这会叫我去,我偏不去了,只要羞*你三个无耻的。青天白日,一个老婆子卖淫诲奸,一个妇女扯和尚,一个女妇看上我这个丑陋道人。”三个妖魔分明还要弄法迷灵虚子,却被灵虚这几句直话羞出他良心,乃往山坡下飞走去了。

灵虚子方才赶上比丘僧道:“师兄,这分明是三个妖魔弄假骗我等。”比丘僧道:“我已明知,故此不顾。”灵虚子道:“我也明知,只是要剿灭了他,故此只待说破,免的他愚弄唐僧。”比丘僧道:“唐僧师徒这妖魔也不能愚弄,但恐被这妖魔缠扰,有误时日。我们原说探听前路有甚妖魔,报与他知道,如今只得仍变胡僧,再去指引他,莫教他被三个妖魔愚弄,方见我等不失前言。”

他两个随又变了胡僧与道人,来寻唐僧。却说三藏师徒在波老道家安歇,更深半夜,忽然行者骨地笑了一声,三藏道:“悟空,你笑却为何?”行者道:“师父,我徒弟非笑他事,笑那几个尼僧不识真假,把我毫毛假变法身信当经担,只因抢了经担,又混忘了同庵尼僧,也不知谁是谁?喜欢在那里过夜?但徒弟拔的毫毛只能浑一时,不能久变,想这毫毛替徒弟取耍了一晚,须要收复他来。我看那老尼讲说三魔本事甚详,想他必与妖魔契厚,恐惹出这妖魔,又是一番费时日的事情。”

三藏道:“徒弟,那老尼恭敬我等,语言切当,必非妖魔契厚。”行者听了道:“老尼就非妖契,徒弟正要收复了毫毛来也。”一个筋斗回到老尼庵内,把经担、小尼都收复在身。

却说三魔戏弄了比丘、灵虚一番,不遂他计,暗夸两个道行,欲待再行试他,只为心怀的唐僧师徒要报仇恨,乃从山岭探看唐僧行径。远远只见老尼庵内闹哄哄吵嚷,却是行者毫毛假变的小尼与那众尼争抢假经包。三魔潜来暗听,大喜道:“唐僧经担原来在这尼庵,经担既在此,唐僧师徒必在此,凭着我们通神变化,必然抢夺了他经担,捉拿唐僧。只恐孙行者们也都有变化手段、战斗才能,不免又费一番精力,不如也照前番哄愚僧道的事,料唐僧道行纵高,他三个徒弟心肠未卜,愚动一个,拿了报仇,也为豪杰。”

三 魔计较了一回,想道:“酒难入庵,倒是婆子妇女可进尼庵。”乃依旧变了一个老婆子、两个小妇女,半夜敲门,惊得老尼忙叫小尼开了山门。原来是三个女妇,老尼便问:“夜静更深,三位女善人到我庵何事?”老婆子依旧道是村落人家,丈夫打柴被虎狼拖去,欲来投托庵中,闻说西还有几位圣僧,取得宝经,能与人消灾度危、荐亡超祖,路远到此,不觉昏夜。”

老尼听了道:“三位女善信,你来迟了,早间有几个西还僧众,是东土上灵山取了经文回来的,今已吃了斋前途去了。”婆子道:“你这老尼,说谎瞒我,我们来时不敢造次敲山门,其实听得你庵堂众尼争抢经担,吵吵闹闹,既是经担在庵,那唐僧岂肯丢了前去?”老尼答应不出,婆子与两妇女便起身向庵后堂去看,那里有个经担,却是行者收复上身。

却说妖魔到尼庵后堂,计较先抢经担。三魔乃各挑一担,方才上肩,笑将起来道:“我们又被唐僧愚哄了,岂有经担一轻至此?定又是枯树叶假托去了。且挑出到庵外,放火烧他,真假自知。”消阳魔道:“连唐僧们只恐也是假的。”铄阴魔道:“且莫惊他,万一是真,又要与他们战斗费工夫。”

耗气魔道:“既是要看他经担真假,且到门外拆开担子自知也,不必放火,料经文纸张岂是放火的?”三魔挑出经担,正要拆动,却遇着行者到了庵门外,见了忙收复毫毛在身,又把假变唐僧们毫毛收了,一个筋斗直打到林中,挑了经担赶上,三藏们还不曾走过一里之遥,可见行者筋斗神通之快。

却说妖魔方拆经担,忽然无影无踪,妖魔又齐笑将起来,进后屋去看,那里有个唐僧?乃走到前堂,把脸一抹,变出妖魔本像,揪出老尼道:“尼姑,你识我婆妇么?”老尼慌的跪着说:“我尼姑识得,是消阳三位魔王。”

妖魔道:“我也不怪你,你原也说唐僧早离庵前去,但不知在何处投宿?”老尼道:“我已指他波老道家去住,多是在他家。”妖魔道:“是了,是了。我们且到波家去拿他。”乃出了庵门,驾起云来,终是不如行者之速?及到了波家,鸡已鸣了。

行者以机变生魔,灵虚子以机变降魔,《南华》所谓“出于机,入于机”也。

凡事可假,真经如何假得?余曰不然,圣人神道设教,羲皇之六十四卦,柱下之五千言,天竺之五千四十八卷,皆假也。问如何是真?曰:刚有无字真经,已被白雄尊者抢去矣。奈何,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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