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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仙门之首的端虚宫,坐落于云州崇阿山的群峰之上,千年来流传着各式各样的奇闻传说。
山下村镇中的凡人远眺山峦,恍若得见一片苍茫精粹的凝碧,当真美若世外仙源。
但青山层叠,雾霭云坠,凡人终其一生也难入奇境。
即便是误入深山,也只会发现其间云雾缭绕,点翠生烟,随后便会迷失道路被仙门护宫阵法传送下山,混混犹如梦中、不知前事。
而此时,崇阿山通往群山最高峰断戒峰的曲径之上,三名年轻的端虚宫弟子却正在拉拉扯扯,似乎是起了什么争执。
“苒之师妹!前些日子我央求你许久,是碍于宫规,你不肯带我同去这也就罢了。可是罗浮他特意从西蜀赶回来,就为了上断戒峰上看一眼,你就给我们行个方便嘛!”
一个身着云白色端虚宫内门弟子宫服的少女,急急的拉着另一个同样身着云白宫衣的少女,心急如焚道。
被拉住的那少女眉清目秀,但此时却面若寒霜,不苟言笑。
她看了一眼被少女紧紧攥住不放的衣袖,又瞥了眼因少女的拉扯而微微晃动的食盒,不动声色的微微皱紧了眉峰。
这时,一旁另一个跟那少女眉目十分相似的少年,却抢先一步拉住先前那少女的手,道:“羽浓,不要胡闹,若是弄洒了食盒,岂不是还要麻烦苒之师妹再重新跑一趟?”
名叫“羽浓”的少女闻言一怔。
她下意识慌忙推开之前抓着的那名名唤“苒之”的冷面少女的衣袖,没想到却反而引得那食盒又一次倾摆了下。
苒之冷着脸扶住食盒,漫不经心的道:“那倒也不会麻烦。”
“什么?”
羽浓愣了一瞬。
苒之淡淡道:“羽浓师姐,罗浮师兄,想必你们应该知道,这断戒峰的封山之印由我师父长檍长老所控。
而此次事大,师父七日前已结印封了整个断戒峰,每日也就只有午时才会开启一个时辰,让我拿着掌戒堂令牌进入断戒峰,一个令牌只能一人入峰。
你们若是再耽误下去,等今日的时辰一过,断戒峰便是我也进去不得了,我倒是无所谓还省了些事......但是这断戒峰上的人,恐怕就要一日一夜断水断食断药了。”
羽浓柳眉倒立,她被气着了,一张脸颊瞬间飞起一抹嫣红,娇声怒斥道:“你敢!”
“我一个小小的掌戒堂小弟子,自然是不敢得罪宫主的弟子们,但是——”
苒之略带不屑的一笑:“但是端虚宫宫规教导下,我却没有什么不敢的!
便是宫主的首徒犯了戒,不也照样要被锁在断戒峰顶受戒?”
她抚了扶被抓出折痕的裙袖,低着头轻蔑的低声吐出一句:
“堂堂端虚宫宫主首徒,居然勾结妖物——真是丢尽了我们端虚宫的脸面。”
“你胡说些什么?!”
羽浓杏眼圆睁,她被彻底激怒,登时双手结印,仙光大闪,眼看就要打向那名叫“苒之”的掌戒堂女弟子。
“住手!”
她的师兄,兼同胞哥哥罗浮却猛地出手,结印挡住了她。
“哥!你拦着我作甚?你没听到她是怎么议论掌宫师姐的?事情还未定论,她居然敢用‘勾结妖物’的罪名来诋毁师姐!”
“诋毁?”
苒之却并没有服软,而是冷嗤一声,曼声道:
“那你倒是说说看,她若不是勾结妖物,凡人又如何能在地心焱火下存活?”
羽浓一时语塞,她磕磕巴巴道:“那......那自然是因为卓师姐是我端虚宫这一代弟子中的翘楚!
她自小天资卓越,被各大仙门掌教盛誉!为何便不能幸存?”
“嗤,亏你还是宫主的亲传弟子,地心焱火是什么不用我来说吧?
便是宫主他老人家亲临,当时恐怕也无法全身而退,就凭卓清潭一个年轻弟子?”
羽浓还待说什么,但苒之又语速极快的继续说道:
“别说什么‘掌宫师姐’了,她还配做我们端虚宫的掌宫吗?
端虚宫是堂堂四大仙门之首,因为她日前被爆出勾结妖物之事,我们端虚宫受尽各大仙门耻笑诟病!
若不是宫主向来偏宠于她,尽管如此都不肯大义灭亲非要保下她一命,她卓清潭早已万死难赎其罪!
如今在断戒峰上受这镇骨钉日日锥心之刑,都算是便宜了她!”
两名宫主弟子脸上的怒意直冲头顶。
“你在放什么屁!”
羽浓忍不住爆了粗口,一声断喝道。
罗浮虽然一直强忍怒意没有开口,但此时也隐忍不住了。
“掌宫师姐当时明明是在救人!她为了给几大仙门的同门们断后,才被地心焱火伤成这样,没想到做了好事如今却反而还要被冤枉是勾结了妖物?简直不知所谓!”
他一边努力压制着同胞妹妹羽浓的怒气,一边隐忍解释道:
“苒之师妹,掌宫师姐当时所在之处为何会突然爆出妖元,现在真相尚未可知。
我们是仙门弟子,这大千世界、仙门百家,无奇不有你不是不知。
便是有那奇异之兆,也未见得便是师姐勾结了妖物引发。
再说我仙门素来除妖务尽,若掌宫师姐当真是勾结了恶妖残害同门,当时在场的几位四大派掌门怎会不*了她以正天罡?而是同意师父暂时将她囚禁起来了事?
还有羽浓,端虚宫禁止私斗,更何况是在断戒峰底攻击掌戒堂的同门,你是疯了不成?便是你不怕......清潭师姐却还需苒之师妹照料。”
“呵。”
苒之看着往日里高高在上,如今却要低声下气求她的宫主内门弟子,心底只觉畅快。
她冷冷道:“冤枉了她?可算了吧!她卓清潭是什么人?端虚宫自有她入宫以来,宫主眼中便再没有旁的弟子。
听说她入端虚宫那日,便破例被宫主赐双字水字之名,更被宫主当作下一任宫主一般亲手传授端虚宫最高心法沧海毋情诀!
此等信重之下,若她当真无辜冤枉,宫主舍得把这位首徒封在端虚宫最最苦寒之地、断戒峰上受那镇骨钉之刑?
听说宫主他老人家如今更是因为她的事,气到旧伤复发闭关去了。
所以你们这些清越峰弟子现在无人管束,便出来无所事事找我们掌戒堂弟子的麻烦?”
端虚宫宫主门下,历代均以“金木水火土”为偏旁赐名,代代更迭轮回。
但只有被宫主看重的下一任宫主,才会被赐名为双字均以“金木水火土”命名。
便如端虚宫宫主楌桪,便是上一代端虚宫内门弟子辈分中唯一一个双“木”字旁名字之人,也是上一任宫主亲自选中的下一任宫主。
而这一代端虚宫宫主弟子便轮到水字旁,如罗浮和羽浓,都是名中带一个“水”字的宫主门下。
便只有卓清潭的名字中,是双水字为名。
羽浓怒极:“哥哥!你还求她作甚?你看看她这个样子,像是会照顾师姐吗?”
她推开胞兄,斥道:“林苒之!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你这个小白眼狼自己资质平平,还心胸狭隘听不得别人说实话是也不是?
不就是因为当年清潭师姐代师父他老人家考教外门弟子功法的时候,说了一句你的资质不适合修习沧海毋情决,于是将你分配至掌戒堂吗?
听闻掌戒堂的长檍师叔也待你甚好,你至于便记恨至今吗?
想来你主动向长檍师叔讨要这份给清潭师姐送饮食和药的差事,也是你故意而为借机报复吧?”
苒之冷笑一声:“便是我故意讨要这份差事那又如何?当年也是我倒霉,入宫那年偏逢赶上宫主闭关。
卓师姐不就是看我天资不凡,怕我资质好过她夺去她的锋芒吗?竟把我分配到这掌戒堂来,断我修上乘心法沧海毋情诀之路!
若我当日入了清越峰,必会为宫主和端虚宫争光,不至像她那般害得端虚宫为人诟病!”
羽浓被气得狠了,反而笑出了声:“清潭师姐怕你超过她夺她锋芒?你怕不是还没睡醒吧?
你本就没那个天赋,便是削尖了脑袋,我师父他老人家也不会收你为徒!
师姐想必是怕你误入歧途,才让你来掌戒堂先行修修心性。
我端虚宫有七峰,七堂弟子,人数众多,难道便要人人都拜在师父门下?
其他长老便教你不得?真当自己是什么天下奇才吗?”
罗浮也正色解释道:“苒之师妹,这必是你误会了。沧海毋情决虽是端虚宫最高心法,但是必须要心平气定、清冷高洁之人才可练至大成。即便不是师父的弟子、若有这个运道天赋师父也会倾囊相授,我二师兄岩池便是个例子。
而如我和羽浓,即便是从小便入了师父门下,也并未被传授沧海毋情诀。
至于清潭师姐,她十六岁时便已将沧海毋情决练至八重,可见其天资之高、心淳至善,就连师父他老人家都常与我们说,他在沧海毋情决上的修炼天赋,于清潭师姐而言望尘莫及。
更何况清潭师姐天生情脉不显、性情清冷、品行高洁,又怎么会因为嫉妒而针对其他弟子呢?
宫中多少师弟师妹,都是受师姐教导训诫长大的?”
林苒之微微一顿,蹙眉一瞬,旋即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们兄妹一眼,淡淡道:
“事已至此,当然随你们怎么说了,若是我当年入了清越峰,谁又敢说我便一定没有机缘修习沧海毋情诀?
而咱们高高在上的掌宫师姐,便是天资再高又如何?
不料却身份成谜、勾结妖物,还不是要任我这个掌戒堂下等的弟子摆布不是吗?”
“林苒之!你怎么敢?!”
羽浓怒发冲冠。
就连一贯好脾气、好声好气解释半天的罗浮,此时都将将忍不住怒气了。
“苒之师妹!请你慎言!你想摆布谁?师姐而今并未被师父逐出端虚宫,只是在断戒峰受罚受戒而已,端虚宫自有端虚宫刑法,该量的刑也就罢了,若是你敢滥用什么其他私刑——”
“罗浮师兄多虑了。”
苒之挑眉淡淡道:“我作为掌戒堂的弟子,自然熟知戒条,断然不会、也不敢对宫内弟子滥用私刑,何况受戒之人还是宫主‘爱徒’。
呵呵,连我师父都不敢马虎,还在其命脉上留下一个印记,防止她当真有什么不测危及性命。”
罗浮、羽浓兄妹刚刚松下心底一口气,就听那林苒之又悠然续话道:“不过嘛......”
“不过什么?”羽浓急急追问。
苒之笑着继续说道:“不过,你们也知道,她在被送到断戒峰之前,便已经在无妄海底被地心焱火重伤了灵脉。
听说当时她便是为了在地心焱火里保命,这才不经意暴露了身边有妖物存在的身份?
宫主后来为了压制她体内沧海毋情决和残存的妖元冲撞,只得封住她的九脉,这才勉强保她一条性命。
所以她被送来断戒峰之前,仙灵九脉便均已被封死,如同凡人无二。”
罗浮心底“咯噔”一下,脸上刹那间惨白:“那岂不是......”
羽浓眼底也是一片惊惶,再顾不上苒之的冷嘲热讽:“......你说什么?”
“我说——她先前所受的地心焱火的灼伤,为了保命被封灵脉无法自行运气恢复,因而时时刻刻都要忍受地心焱火灼伤灵脉的灼痛。
而且在被送到断戒峰上受那镇骨钉之刑的时候,她已如凡人一般的身体无法用灵力抵挡,只能生生强撑受着那镇骨钉。”
看着面前两名向来高傲的天子骄子脸上的惊痛,苒之心底痛快不已。
她微微一笑,补充说道:“对了,断戒峰顶的山洞苦寒无比,若以凡人之躯确实十分难以承受。
昨日去送饭时我发现,前日送去的餐食和水居然原封不动摆在地上没人被动过,伤药也结成了病不曾被使用。
上前察看原是卓师姐被封灵脉后伤重体虚,因而受不住寒气发了热,昏昏沉沉两日不曾清醒。
本来啊,我怕她熬不住死了牵动我师父留在她命脉上的印记,今日特意带了一碗风寒汤药,但是——”
她打开手臂上挎着的食盒的盖子:“刚刚似乎又被羽浓师姐碰翻了,啧,午时稍纵即逝,便是我这个做师妹的心善,想去重新再煎一碗药回来,时间怕也是来不及了,这便怪我不得了。”
食盒里孤零零躺着一个瓷碗,里面黑褐色的汤药却撒的只剩半碗。
她轻轻一笑:“所以,我还有必要滥用私刑吗?”
第2章
羽浓一口贝齿险些被自己咬碎,她一双拳头攥了松,松了又攥。
“——你,你好得很。”
羽浓眯起眼睛冷冷看着苒之:“你真当如今我们清越峰无人,便可任人随意欺辱吗?”
“羽浓。”罗浮却冷声再次拽住妹妹,然后从怀中掏出两个玉瓶,端端正正向苒之行了一礼,才道:“苒之师妹,耽误了你办差的时间,是我们兄妹的不是。”
“哥,你还跟她道歉?”羽浓气道。
“闭嘴。”罗浮冷冷的看了眼妹妹。
然后转过头继续向苒之说道:“苒之师妹,此处有一瓶我前些时日在西蜀历练之时,偶然得到的灵药,想来于仙灵修为大有裨益,特送于苒之师妹助你修炼灵气。
至于另一瓶,只是普通的健体养身之伤药。今日羽浓打翻了苒之师妹为清潭师姐准备的汤药,想来这剩下的半碗汤药功效已不够用了。
若是可以,还请苒之师妹将此丹药于我师姐服下一颗,以缓其风寒伤病之症,罗浮不胜感激。”
苒之神色微动,她瞟了一眼那两只玉瓶。
只见其中一瓶仙气微微外泄,而另一瓶却气息平平,想来罗浮也不至于蒙骗她。
于是她冷哼一声:“卓师姐就算灵脉被封,无法运转灵气御寒,难道还当真会被冻死了去不成?
不过是多受些罪有应得的零零碎碎的罪罢了,有什么好慌张的?”
罗浮和羽浓听了这话都是皱眉。
羽浓更是暗自咬紧牙关,却不敢在此时再多生事端,得罪于她。
只见苒之高傲的抬起下巴,接过罗浮手中的两个玉瓶,旋即转身御剑,头也不回的向峰顶而去了。
罗浮看着她背影渐远,这才无声的叹了口气。
只希望那林苒之能看在那瓶极难寻得的灵药份儿上,能将另一瓶健体凡药给清潭师姐吃上一颗。
转身却见同胞妹妹正在他身后低着头,“啪嗒”“啪嗒”的掉着眼泪。
“别哭了。”
他叹气道:“我如今已回宫了,二师兄和三师兄也相继办好差事,正在回宫的路上。
即便是师父旧伤复发不得不闭关,我们几个也是要为师姐奔走的。”
“嗯!”
羽浓恶狠狠的擦了擦眼泪:“可是我们又能做什么啊?这次便是师父他老人家亲自下令处置师姐,师父自己也受伤闭关了。
据说太虚境此时有异常,六位长老师叔亦同时随师父入了太虚境巩固秘境结界。
便是连掌戒堂的长檍师叔,也在封印了断戒峰后,便跟着一起入了太虚秘境,只留下一块可通过断戒峰的令牌,也不知师父和各堂长老们何时出来。若非如此......”
若非如此,他们堂堂宫主亲传弟子,清越峰内门弟子,又怎么会在端虚宫里被掌戒堂的小弟子欺负?
“要不我们把苒之手里的令牌抢过来吧?”
羽浓猛地一拍罗浮肩膀,连声道:“我怎么刚刚没有想到呢?师父和师叔们都不在!掌宫师姐又被关在了断戒峰上!
如今哥哥回来了,二师兄三师兄也即将归来。若是我们要从苒之手里抢走那块断戒峰的令牌,谁还能拦得住我们吗?”
“噤言!你在胡说什么?”
罗浮蹙眉叱责她道:“师父从小教导我们,仙门弟子此生必要向善救世,铲奸除恶,*妖魔护苍生,你怎能生出恃强凌弱,强抢同门令牌的念头?
即便是枪了令牌见到了师姐,师姐也必然震怒,不会饶你!”
羽浓红了红眼眶。
“哥哥,我就是突然想到这个办法,太高兴了没想那么多......可是我真是气不过!
师姐她明明是为了救几大派的同门们,这才留在无妄海钧天崖给那些人断后。
没错,若水寒潭倒灌激起地心焱火爆发,人是绝难活下来的,难道就因为她活下来了,就因此断定清潭师姐勾结了什么大妖吗?”
当然不止如此......
罗浮眉头紧蹙,而是因为当时同时镇压住若水寒潭和地心焱火两大天灾的那股残存的灵气......确实不是人族。
似仙非仙,似妖非妖。
......似凶,亦非凶。
那确实是恶妖凶兽之兆,还不是一般寻常恶妖凶兽能有的力量。
“哥,你当时还在西蜀,不曾亲眼所见师姐回来的样子,师门中当时只我一人在端虚宫......她......”
罗浮怔怔抬头看向妹妹。
羽浓眼眶里早已蓄满了泪水。
“她很不好......我从未见过师姐这般模样。
她素来都是清雅绝尘,灵力高绝,不染凡尘的,让人心生敬仰又不敢冒犯。
可她这次回来时却白衣喋血,脸色更是难看,我当时冲上去拉她的手,摸到她衣袖下的双手居然还是被捆仙锁缚着的!
她却云淡风轻的安慰我说‘别担心,回去,修习切莫偷懒’......
师姐还以为自己很威严,她都不知道,她当时的声音有多无力多虚弱!”
羽浓泣不成声,罗浮听罢紧紧攥住拳头,眉峰紧锁。
“哥哥,师姐这般情况如何还能熬到师父他们出关?为什么会这样啊?
师姐本是收到师门求救符传讯,赶去救历练时被困钧天崖的几派同门的!
她为了救人已经伤的很重了呀!为什么还要治她的罪呢?”
“......我不知道。”
罗浮沉默半响,摇头轻声道:“但是我相信师姐,也相信师父他老人家一定有他的考量,师父总不会不管师姐的。”
羽浓抽泣着慢慢收了泪,轻轻的点了点头,道:
“好!那我便听哥哥的。师姐让我好好练剑不可偷懒,那我便好好的。
我也回去找些趁手的仙药礼物,送与那可恶的林苒之,希望她能看在这些宝物灵药的份儿上,这阵子善待清潭师姐。”
*
崇阿山,断戒峰顶。
由于山势极高,终年寒雪覆盖,此处便是仙门弟子也需御剑才能登顶。
林苒之御剑登顶之后,先是看了看日头时辰,这才漫不经心的踢开崖边一块冻土。
然后,她不紧不慢、施施然的穿过结界,进入断戒峰内唯一的屋舍。
那屋舍造在如此苦寒之所,又是给受戒受罚弟子所居,必然不会太好。
既然是寻常木屋,自然无法抵挡断戒峰顶终年积雪寒风。
林苒之推开木门,“吱嘎”一声,门的合页处发出一声喑哑的嘶鸣。
那屋舍名叫“受戒堂”,其实并不大,站在门口一眼就望得到头。
整个屋舍中除了一张石床,便只有门口附近一张小小的石桌石椅。
林苒之进屋后一眼便看到,受戒堂最里面的石床上,一个清瘦的身影正面朝墙壁、背对着门的方向静静打坐,一动未动。
或者说,那人只是维持着打坐的姿势而已。
因为那形态与她昨日走时一模一样,几乎纹丝不变。
她微微蹙眉,直奔屋内唯一一张石床而去,然后在距离石床一米处站定。
她迟疑片刻,清了清嗓子,不太自在的道:“卓、卓师姐。”
床上的人没有回应。
受戒堂四周屋舍是用木头和石头堆积而成,风声顺着木板的缝隙吹进屋内,似若有似无的呜咽声。
就在林苒之皱起眉头,以为床上背对着她的人今日依然没有意识时,突然床上传来一声极轻的回应。
“......林师妹,有劳。”
那声音虽然十分沙哑,但却十分动听。
林苒之一时语塞。
她虽然在羽浓和罗浮面前趾高气扬,但她面对这个尽管被封了全身灵脉,无法使出丝毫灵气,且身负重刑镇骨钉的掌宫师姐时,居然依旧丝毫不敢造次。
林苒之不太自在的清了清嗓子,然后装作不在意的道:“弟子奉命给卓师姐送食水和药。”
“多谢。”
床上的人极轻极短的答道,虽然依然有礼,但却不难听出声音已经极为虚弱。
她始终背对着她,以盘膝以打坐吐纳的姿势端正的坐着。
但是作为掌戒堂弟子,林苒之自然知道她此时两臂、两肩、两肋、两膝这八处最最重要的关节处,都被打入了镇骨钉,是何其煎熬。
——尤其是维持这样端正的坐姿,更是痛煞人也。
此时膝盖和手臂弯曲时,与镇骨钉摩擦的痛楚,绝非常人所能忍受的。
八根镇骨钉入体,是端虚宫除了处死之外,掌戒堂中最严重的刑罚了。
往往是用来惩处折磨罪大恶极、为害一方的弟子。
几千年来,端虚宫亦少见镇骨钉会被打入八根之多的恶徒。
这也是为什么林苒之断定,卓清潭必然真的勾结了天性凶残的大妖。
否则以她在端虚宫的地位,何至于此受此重刑?
林苒之想到此处,不禁撇了撇嘴,收起之前心里萌生的一丝对她的心软。
此时这人浑身上下明明没有一处是舒坦的,居然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见真是虚伪至极。
她一时没忍住自己的脾气,阴阳怪气的道:“不敢,弟子只是掌戒堂一个寂寂无名的小弟子罢了。
便是奉命入峰照看卓师姐,也要被宫主座下内门弟子们欺辱,如何敢被掌宫师姐称一句‘有劳’?”
这话一出口,林苒之自己就先有些懊恼了。
旋即升起一丝后怕。
她心下一慌。
她居然说了?
她居然真的当着她的面说了这种话?......
林苒之虽然入门很晚,资历又低,除了那次考教之外再没什么机会与卓清潭有交集。
但就算是她,也知道卓清潭便如同端虚宫神坛之上那朵最最清冷高贵的花,一直以来在端虚宫中都被当做下一任宫主奉养,宫内弟子无人不尊崇爱戴。
便是如今,卓清潭这朵高贵的花落到雪地上,也断断轮不到她去踩上一脚的,若是宫主和师父他们事后知道,怕是不妙。
她正心神大乱的胡思乱想,却听石床上虚弱喑哑的声音轻声道:
“是羽浓吵着要上来吧?难为你了。”
林苒之微微一愣,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床上静静背对着她坐着的那人,话说的多了便有些气力不济,声音也断断续续的。
“羽浓脾气骄纵跳脱了些,也不甚懂规矩......抱歉,给你添乱了,是我平日没有管教好。
但她心地纯良,想来......咳......想来不至欺辱他人。莫不是之间有什么误会——咳!咳咳......”
说到此处,卓清潭似乎无以为继,突然爆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林苒之悚然抬头,就见她消瘦的身体缓缓向后倾倒。
——她勉力维持这个端正的坐姿,此时已然到了极限!
林苒之下意识上前一步,慌忙扶住她的肩膀,怔忪的看着无力仰躺在她肩膀上的人。
她早知道卓清潭好看。
但是从未有机会在如此近的距离,如此清晰真切的看过这位端虚宫首徒的容颜。
当真如同仙门百家传闻中那般,犹如寒潭初透的雪域神花,夺人心魄,清冷高绝。
只是,此时这朵“神花”,却如同半枯萎的“蔫花”。
她眉目微蹙,发丝散乱,唇色干裂爆皮,脸颊惨白中还透着一股青灰,颧骨上还泛着病态的潮红。
更可怕的是在如此距离之下,随着对方的咳嗽和喘息,林苒之真真切切听到了她心肺之间发出的那阵惊心动魄的拉风车一般的杂音。
“你怎么了?”
她惊道。
她如今奉命在断戒峰当差,这人可不能死在她手里啊!
若是卓清潭真有什么不好,不说宫主和她的亲传弟子,便是端虚宫其他几堂的同门们也不会放过她,只怕师父也不会保她!
“你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林苒之猛地攥住她肩膀,大声问道,然后猛然醒悟自己又问了句废话。
地心焱火灼伤,灵脉受损被封,八根镇骨钉入体,卓清潭自然是哪里都不舒服的,这还用问吗?
扶住她的一瞬,林苒之只觉触手一片冰冷,她这才发现卓清潭居然在不可控制的颤抖!
也不知是冷的还是痛的,亦或是二者都有。
她连忙回身拿起之前罗浮给的丹药,此时也顾不上哪瓶是孝敬给“自己”的,哪瓶才是给她的,通通倒出两粒,急吼吼的就递到卓清潭唇边。
“快吃!这是你师弟从西蜀拿回来的灵药。”
卓清潭却并未如她所愿那般立刻吞下灵药,而是微微侧头避开了灵药,努力平息喘息。
“西蜀?是我四师弟罗浮归来了?”
“嗯。”
林苒之闷闷道:“你这位掌宫师姐出事受了罚,门下师兄师姐们闻讯忙完手中历练任务自会相继回宫。
况且我们端虚宫此次在外面丢了如此大的丑,便是大家不回来还能怎样?难道要在外面继续听外面那些不中听的风言风语吗?”
卓清潭刚刚勉强止住的咳嗽,猛然又剧烈了几分。
她呼吸间颤抖的频率,都让林苒之心惊胆战。
“——哎!当我什么都没说行了吧!!”
林苒之急了。
“我告诉你!你可还没受过四大派的公审,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可就说不清了!”
卓清潭似乎轻笑了一声,她微微合着眼,努力想压制咳嗽,却失败了,只能轻声断断续续道:
“抱歉......此时有些无法控制身体。不过咳嗽和喘急都无妨,你不要怕,也不需理会,死不了人。”
林苒之此时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
她自然清楚卓清潭被封住灵脉,根本无法运转灵气压制身体的伤痛和病症,自然也无法压下严重风寒过后的咳喘、以及伤痛和镇骨钉引起的剧痛颤栗。
其他不论,单说八根镇骨钉,若是换成她自己,恐怕此时早已痛叫出声,哀嚎不止了。
这个卓清潭卓师姐倒是......怪能忍的。
“你快些吃药!”
她认命一般无奈的催促道。
卓清潭低喘着摇了摇头。
“没用的,这些丹药于我无益,倒是你更需要一些。”
“什么叫‘我更需要’?你是看不起我吗?”
林苒之右手扶着卓清潭,左手却忍不住攥紧了裙摆。
卓清潭微微喘着气,喑哑低笑了一声。
“非也,四年前的外门弟子考核,是我主持,我记得你......
你的灵根在混元诀修炼之途上很有天赋,这瓶焕心丹正适宜你服用。我修习的是沧海毋情诀,吃这些丹药亦无甚作用。”
林苒之一愣。
“你说……什么?”
她居然记得她?
她还说自己......很有天赋?
不知怎的,林苒之脑子里突然想起方才与安罗浮、安羽浓二人在峰底的对话。
“——清潭师姐怕你超过她,夺她锋芒?你怕不是还没睡醒吧?
师姐想必是怕你误入歧途才让你来掌戒堂先行修修心性。”
“——苒之师妹,这必是你误会了。如我和羽浓,即便是从小便入了师父门下,也并未被传授沧海毋情诀。
至于清潭师姐天生情脉不显、性情清冷、品行高洁,又怎么会因为嫉妒而针对其他弟子呢。”
难道卓清潭当时......真的不是故意针对她?
第3章
卓清潭声音虽微弱,语气中却有一种格外静人心神的恬淡。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当年便说过,你的根骨最适合修习混元诀。
长檍师叔是端虚宫中混元诀功力最强的长老,只是今日我观你面向......你因何几年来混元诀居然丝毫未曾精进。”
林苒之一愣。
她居然......真的记得自己,而不是虚话。
这位高高在上、有权代宫主行事的端虚宫宫主首徒,当初考核结束把自己分到端虚宫中最冷僻的掌戒堂,居然真的是在为了她好吗?
她一时怔忪,不知如何作答。
沉默片刻,林苒之才再次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艰难开口,有些难为情的如实回答:
“我......尚未修习混元诀。”
“......什么?”
卓清潭声音轻且沙哑。
她有些艰难的喘息着,似乎想到了什么,也沉默了一瞬。
林苒之这四年来拜在长檍长老门下,虽长檍长老亲自传授了她混元诀心法,但她却从未认真修习混元诀,反而四处偷师别峰的仙法剑招,是以将功法学的乱七八糟,几年来并未精进多少。
她心中属意的是端虚宫第一心法沧海毋情决,但整个端虚宫里修习过沧海毋情诀的人,便只有清越峰的端虚宫主楌桪、首徒卓清潭,以及宫主的二弟子洛岩池。
而清越峰非诏寻常弟子不得入,她便是想偷学些形似神不似的招式,也无从下手。
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每日偷偷去劭炀峰偷学掌戈堂的招式。
但招式易看,掌戈堂的心法功法却无从掌握,她便也只能偷学些肤浅的招式而已。
卓清潭几不可闻的轻叹了口气:“端虚宫十八道心法,道道各有所长。
你以混元诀的心法催动其他峰的仙法招式,只会学的不伦不类。
你若能将长檍长老的混元诀由内而外,学至精髓,自不会弱于旁峰弟子半分。
这道理,希望你能自己想通。”
林苒之眉心微动。
她沉默片刻后,闷声道:“......知道了,明日起,我会认真修习师父传于我的混元诀心法和仙法。
至于其他峰……我也不会再去了,这总可以了吧。”
卓清潭轻轻闭上眼睛,声音微不可闻。
“你如此想,自是甚好。若是修习中遇到功法不通之处,亦可问我,左不过我如今也闲着。”
林苒之神色复杂。
她觑了眼她灰败的颜色,没忍住心中疑惑,迟疑的问道:
“难道掌戒堂的混元诀......卓师姐也修习过吗?”
卓清潭唇角略起极淡的笑意,却没有答话。
但林苒之却从她的表情里瞬间看明白了:端虚宫十八道心法,怕是没有这位不精通的......不愧是楌桪宫主给予厚望的端虚宫继承人。
可如今她这般情状,哪怕天资再是卓越,也要仙途尽毁了。
“......你......快些服药吧。”
她沉默片刻,固执的将丹药再次递上去。
不同的是,这次她还端过食盒里凉透了的汤药,运转灵力,将冷透了的半碗药变得温热。
林苒之看着碗底洒了大半,只余下半碗的汤药,心里略略懊恼。
其实她当时是可以避开安羽浓伸来的手,稳住食盒的。
但她当时就是故意的,想借此让那些高高在上的清越峰弟子们心里难受。
只是没想到,此时心里有点难受的却轮到她自己了,当真自作自受。
林苒之十分别扭的小声说:
“就算这瓶灵药于你伤势无用,但你师弟特意从西蜀给你带的另一瓶健体丹药和这碗风寒汤药,还是要喝的。
你现在没有灵力护体,身体怕是连凡人都不如的。
而且,若是罗浮师兄和安羽浓知道我没有给你用药,怕是不肯与我善罢干休的,你可别害我!”
卓清潭不想拂了她的好意,虽然明明知道吃了也没甚作用,还是勉力就着林苒之的手,艰难吞下药丸和汤药。
待她吃完药,林苒之缓缓扶着她躺在石床上,嘴里还不理解的嘀咕:
“反正你又没什么力气,就不要再坐着了。
我每日来,见你都是端端正正的坐在此处。你又不是神坛上面的神仙,作甚这般为难自己?
镇骨钉打进肋下膝盖,好好的人如何还能坐得住,这不是跟自己过不去么?”
卓清潭确实也坚持不住了,顺着她的力道短暂放松了自己。
这两日除了体内灵脉的撕裂之痛和镇骨钉的痛苦连绵不绝的纠缠外,因风寒引起的高热也不断消磨她的体力。
她轻轻的回答:“习惯了,便不觉得为难。”
习惯了这样端正的仪态,即便是昏厥中身体也自然而然勉力维持。
林苒之“嗤”了一声,小声嘀咕了句:
“你活的累不累啊。”
她从食盒下层拿出一盘素菜、两个馒头,触手发觉馒头居然都凉了。
她久违的感觉一种难为情的感觉。
悄悄运转灵力将馒头变得温热,才若无其事道:“你的手抖成这个样子,必是没有什么力气了,我来喂你吃吧。”
卓清潭却不答,突然问道:“家师可是闭关了?”
“......是。”
林苒之也没瞒她,将自己听闻的消息吐了个干净。
“七日前宫主从无妄海钧天崖回来便闭关了,对外据说旧伤复发。
不过除了我师父掌戒长老外,其他六堂师叔伯长老们也都随宫主一同赴往太虚秘境了。
看来是太虚秘境结界生变需要重塑,宫主旧伤复发一人无以为继,便带着长老们同去了。”
卓清潭微微蹙眉,缓缓点头:“你确实聪慧。”
以点及面,能想到这么多。
林苒之沉默一瞬,她看着卓清潭瞬间蹙紧的眉峰,略带了丝不满的端着食盘靠近石床,皱眉道:
“不是我说,卓师姐你如今已经落到这般田地了,太虚秘境结界自有宫主和长老们处理,你又何必如此忧心?
你啊……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卓清潭闻言笑了笑,她微微仰头看了下窗外天色,然后开口轻声提醒。
“午时将到,林师妹,你该走了。”
午时一过,断戒峰结节便再度封死,直到明日的午时才会打开。
在此期间,即便是有掌戒堂的令牌也无法再自由进出了。
林苒之若是再不走,恐怕就要倒霉的跟着她在断戒峰滞留一天。
林苒之闻言手中动作一顿。
她沉默一瞬,旋即佯装不甚在意的说:“也好,我是该走了。”
她将偷偷热过的素菜和馒头就近放在石床边,然后说道:“吃食放在这里,一会你便可以——”
“师妹,烦请拿走吧。”
卓清潭蹙眉:“端虚宫的规矩,吃食不可放在寝具之上。”
林苒之:“......”
虽然卓清潭说话的语气极轻也并不严苛,但林苒之却莫名不敢违逆这位。
她认命的站起身,端着食盒放在不远处的石桌上,还不放心的回头嘱咐道:
“那,我便放在此处石桌上,待你恢复些气力,定要记得吃。”
“多谢。”
卓清潭没答应也没反对,只是极淡的笑了笑向她道了声谢。
林苒之不能再等,否则今天便真的出不去这断戒峰了。
她点点头也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御剑而去。
林苒之走后,受戒堂中又恢复了一片死寂萧索。
呜咽的风声,是此处唯一存在的声响。
卓清潭气息微弱,静静躺在冰凉的石床上。
许久,她的胸口才会有一次轻轻的呼吸起伏,若不仔细看便似一具冰凉的尸骨。
但若是有人此时将手接触到她的身体,就会如同林苒之先前那般发现到——她宽大衣袍遮掩下的身体,实则无时无刻都在幅度极小的战栗发抖。
卓清潭心底自嘲轻叹:还真是狼狈啊。
今日是她在断戒峰的第七日。
除了第一日掌戒师叔长檍布下结界后欲言又止的看了她一眼后,便立即匆忙离去外,她再没有见过其他宫中长老。
师父更是从那日以后,便未曾见过了。
原来是师父是带着众位长老一同闭关去了太虚秘境。
卓清潭心里实在不安。
倒不是担心她自己的处境,而是担心端虚宫怕是真的要出什么大乱子。
别的普通弟子们不知,她却知道,太虚秘境的结界里封印的可是传说中上古大凶之物。
如果是一般的结界动荡,只需一位长老去施法巩固结界便可。
甚至之前有一次,师父便是安排交代给她这个大弟子去例行维护结界的。
所有师门长辈均已入境......这属实不应该。
思虑过重,引得卓清潭灵脉中撕裂般的剧痛更加清晰。
她费力的喘着气,紧紧蹙着眉心,抬起双手死死摁住闷痛的胸口,想努力忍耐过这一波剧痛,却收效甚微。
两肋下的两枚镇骨钉,一抽一抽的牵扯着身体中其他六枚镇骨钉。
痛的她连一丝一毫气力都无。
此时别说是积攒气力吃些东西,便是撑着身体坐起身来,她都做不到。
不过,她虽不知师父当时为何下令要她受这八根镇骨钉之刑,但师父他老人家当时眼中强忍着的沉痛不忍,她见的分明真切。
罢了,师父必有他的道理。
她如今灵脉伤的严重被师父封住,八根镇骨钉入体虚弱的不如一个凡人,什么忙也帮不上,也只能静待师父和众位长老们出关了。
卓清潭在痛得昏沉和痛得惊醒中,混混沌沌的又挨过了一夜。
直到辰时,天光早已大亮,她才勉力积攒了些许力气,忍着满身犹如针扎火燎一般的痛,撑着身体坐起身来。
如往常一般,用运气打坐的姿势,端正的坐好。
而午时刚到,她便听到一道御剑之声,由远及近而来,准时落在受戒堂外,旋即房门被一人大力推开。
“冷死了!这断戒峰是什么鬼天气。”
林苒之嘀嘀咕咕的抱怨声随之响起。
她今日带的食盒比昨日要大了一倍,里面似乎装的满满当当,放在桌上时发出一声沉沉的“碰”。
但她走近才发现,昨日她临走时留在石桌上的饭菜冻得如同两坨冰砖,居然又是一动未动!
“卓清潭你怎么回事?”
林苒之没忍住怒气,大声质问道。
她气恼之下,连往日对这位的敬畏和惧怕都忘了,居然冲口而出、直呼其名。
不仅她自己吓了一跳,就连卓清潭都没想到般微微一怔。
“嗯?”
她声音低哑,极轻的吐出一个音,有些疑惑。
“你......”
林苒之看着对方是真真切切十分困惑不解的模样,一时之间语塞。
顺着视线看到她的脸,突然注意到了什么,惊道:“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内伤复发了?”
卓清潭的唇这些天来一直毫无血色,干燥皲裂。
但此时,那些皲裂的纹理中却透出擦拭不干净的暗红。
——是血迹!
“你吐血了?”
她急忙上前,想要运转灵力查勘她的内腑,却被卓清潭一个微弱的手势止住。
“无事,并非内伤吐血。”
林苒之不信。
“那这些血迹是哪里来的?”
她凑近了细看她的气色,果然,她如今的气色是一天差过一天!
卓清潭却摇头,不甚在意的说:“无妨。”
林苒之一怔,旋即明白了。
想必是她的身体每时每刻都要忍受痛楚,有时不甚清醒时咬住牙根用力狠了些,导致口齿之间便有些破损,这些是她口中皮肉破损而流的血。
她有些气恼,但不知自己为何要生气,只能语气很冲对床上那人道:
“为何不吃饭?还有昨日不是跟你说了不要再坐起来吗?你就这么......”
——你就这么想找死?
但是她话说到一半,抬起头来,却正好看见卓清潭含笑看着她,后面那半句十分不好听的数落,登时说不下去了。
卓清潭一眼便看出她周身气海运转之势的变化,点头轻声夸赞。
“只一日,心法便有进益,看来你昨晚用功了。”
林苒之瞠目结舌的打量她。
“……不是吧?这......你这也看得出来?”
“自然。仙门心法修习到一定程度,是可以看出旁人身上的灵力气道的。”
卓清潭有些好笑的轻轻摇了摇头。
“一晚便有收获,可见你之前全然将聪明劲儿用错了地方,这四年时间都荒废了。”
林苒之有些羞愧,但还是十分嘴硬的给自己找补。
“……你也说了我修习混元诀是有天份的,那么就算现在才开始也不算晚!”
卓清潭含笑看她。
“也对,只要你想学,便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嗯。”
林苒之点点头,旋即又想起之前的问题,复又蹙着眉头。
“还没说你呢,你又坐起来做什么?身上不难受吗?”
卓清潭的脸色虽然极差,但眼中的精气神却还在。
她闻言轻笑了一声,倒是颇有一份无奈之意。
“即便是躺下了也是一样难受,既如此,还是坐着为好。”
林苒之一顿,转身沉默的看了看不远处石桌上的饭菜,没再说什么。
这似乎已经不需要问了。
必然自她昨日走后,她便没什么力气再起来吃东西的。
第4章
林苒之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憋闷。
其实,通过这几日的相处下来,她发现这位卓师姐......倒也算是个好人吧,怪不得宫中的弟子人人敬爱于她。
只是,可惜了。
卓清潭却浅笑着,打破了林苒之此时明显有些低落的情绪。
“林师妹今日带了这么大的食盒,里面都是些什么?”
林苒之瞬间醒过神来,她当即收起低落,颇有几分兴致勃勃的介绍道:
“我今日可带了不少好吃的,有清炒白玉菇、白灼青菜、小炒黄牛肉,哦对了......”
她不情不愿的瞥了瞥嘴,补充道:
“还有一份是安雨浓炖的人参鸡汤和桃花酥,托我带上来给你。
……我被她烦的无法,只得带上来了。”
“不得了。”
卓清潭眼底带了丝笑。
“居然能吃上三菜一汤和点心,我这倒不太像是来受罚的了。”
“那也要你能吃得下才行啊!”
林苒之小声的抱怨道:“这三日来,除了昨日那一颗健体丹药和半碗风寒汤药,你便什么也没吃过了吧?”
她每日来断戒峰上送食水,整个端虚宫再没人能比她更清楚卓清潭的状况了。
即使是她最初刚关进来的那五天,每日也只是将水喝尽了,饭菜动的都极少。
今日是第八日了,这位本就生的比旁人高挑清瘦些,如今更是瘦得厉害,几乎脱了相。
不知道的人若是看见,说不得真以为她林苒之在这断戒峰上对她这位端虚宫掌宫动了什么私刑呢!
不说旁人,若是安羽浓和罗浮师兄他们瞧见了卓清潭如今这般模样,只怕是要呼天抢地跟来找她拼命的。
“修仙之人,少吃些也没什么所谓。”
卓清潭不甚在意的笑笑。
“切,”林苒之翻了个白眼:“就算如此,那说的也是我们这些有灵力护体的修仙之人。
我们少吃几顿倒是饿不死,你呢?你有灵力可以在周身运转、维持生息吗?”
卓清潭笑着看她,轻轻叹了口气:
“那便劳驾师妹,扶我去石桌边吧。”
林苒之颇有几分咬牙切齿意思。
“......你就不能在床上吃吗?都这样了还折腾什么啊?”
卓清潭目光澄澈,眼中虽然虚弱却很坚定,轻轻抬头看向她。
林苒之心底的气登时一泄,她有些自暴自弃的小声道:“行了行了,知道了!我这就扶你起来。”
她俯身扶住卓清潭的手臂,但手上传递来的力道却并不重,可见卓清潭并未全部将重量压向她。
这人真是爱逞强。
林苒之撇了撇嘴。
她小心翼翼的扶住她:“哎,你慢点......把身体的重量交给我啊!要不还是我背你过去吧,这样还快一点。”
卓清潭摇头淡淡一笑:
“胡闹,我只是不能使用灵力,并非残了不能动弹。”
“......死倔。”
林苒之小声嘀咕了句,但手上动作却很轻柔。
她一手扶住她的手臂,一手扶住她的肩背,还细心的避开了她手臂和肩膀处的几处镇骨钉。
待扶她坐在石椅上,林苒之献宝一般打开食盒。
只见三盘菜、一荤两素摆盘精致、配着一份白米饭,还有一层放着一罐香味浓郁的人参鸡汤和桃花酥,卖相具佳。
今日的食盒,被林苒之出门前结下一个印,用仙术一路带来,此时依旧热气腾腾的。
卓清潭见了那鸡汤和点心,当即轻轻摇头笑了。
“林师妹的菜做得极好,不过这汤和点心,必然不是出自我小师妹之手。”
安羽浓出身于仙门大家,乃是天下四大仙门中的九晟山安氏子弟。
虽然幼年时她便和同胞兄长罗浮一同被送到端虚宫学艺,但生活起居也一直有宫中仆役伺候照料,平日十指不沾阳春水。
若让她简单煮碗面倒是也没什么问题,但是这般色香味俱全的汤和点心,便是打死她也做不出来的。
林苒之闻言,颇有些得意的笑了。
“我想来也是,料想她这种仙门世家的千金大小姐会做什么汤羹,你先吃饭和菜吧,这菜都是我做的,保管味道一绝!”
卓清潭含笑:“都是你做的?”
“当然。”
林苒之抬抬下巴,十分骄傲的说道:“端虚宫中谁人不知你这位掌宫素来讲究,饮食都是清越峰中宫主的小厨房每日单独准备。
我料想前些日子你吃不下,必定是嫌我们掌戒堂饭堂的大锅饭不慎可口,食难下咽。
所以,索性我今日便亲自下厨,你可万万不能不给我面子。”
卓清潭这次倒是真的有些意外了。
她微微讶异的抬目看了她一眼,旋即轻笑着摇了摇头:
“这太麻烦了,你知我并非因为挑剔才不吃得少......总之,明日不需如此,便还是从掌戒堂的饭堂中拿现成的来便好。”
林苒之笑笑却不答话,心里暗自腹诽:要你管吗?你如今都成了“阶下囚”了,我才不用听你的呢。
她不知不觉看着卓清潭细嚼慢咽的用餐仪态,居然出了神。
她先前便听说过宫中传闻,据说这位掌宫师姐卓清潭,在还是个襁褓之中的婴孩时,便被宫主意外发现。
宫主惊叹其于修仙之途上的根骨天赋,破例带回端虚宫来。
相传,卓清潭自小便是由端虚宫楌桪宫主亲自抚养,手把手教导长大。
这便是楌桪宫主亲自教养长大的孩子吗?
林苒之出神的想着。
她的一举一动,在林苒之眼中有股说不出的高洁好看,从容不迫。
就算是她之前心里一直默默暗恨卓清潭的那四年,也无法否认她确实出众。
——还是那种远远甩出旁人极远、凌绝于端虚宫众多弟子的出众。
哪怕此时,坐在石椅上的卓清潭头上只戴了一根样式简朴的木簪,面无血色,遍体鳞伤,瘦的几乎都脱了相......
但是她只是端坐在这座简陋破败的囚室之中,这般安静默默举箸吃着饭,那股骨子里透漏出来贵气,便已然挡都挡不住。
若是林苒之以前经常出门除妖历练,她便会知道,用仙门百家年轻弟子们的话说,只有这几个字形容端虚宫那位师姐最为贴切:
——仙门典范,气端高华,风姿绰约,写意风流。
当然,这是八日前的事了。至于如今吗......
林苒之轻轻摇了摇头,眼底闪过一丝悲悯。
“可还入得口去?”
尽管知道卓清潭这样规矩的人,必然是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但她还是忍不住追问道。
卓清潭咽下口中的食物,淡淡笑了笑,点头肯定道:“你的手艺极好。”
林苒之心中窃喜,脸上却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故作不在意道:
“那就好,那你可要多吃些,要不我就白忙了。”
卓清潭好脾气的点了点头。
许是身体不适,她吃的极慢,每一口都费力咀嚼良久。
林苒之也不催她,怕打扰到她,不曾再开口说话。
尽管如此,最后卓清潭实际入口的,也只是每样菜一两箸的分量而已。
一碗白饭几乎没有动,汤也只喝了一口便放下了,想必是嫌那鸡汤过于油腻。
但林苒之也没再逼她,她看得出卓清潭确实吃的很是艰难,已经尽力在用膳了。
她扶着她回到石床上,看着她强撑身体端正的坐在床上,心里愈发堵得慌。
“你这身镇骨钉......宫主和我师父,可曾说了你要带着多久?”
明知这不该她过问,但是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出来了。
需知凡人生来只有奇经八脉,分别是心脉、命脉、乾脉、坤脉、督脉、任脉、冲脉、带脉。
而有天分可以修仙的凡人,比如仙门弟子们,生来便较之普通凡人多出一脉,是为情脉,共生九脉。
凡人的七情六欲遍布肺腑八脉,故而无法割舍压制。
但修仙之人若修仙得道,却可将凡俗杂情尽数压制于情脉,由此便可静心凝气,豁达无畏,在修仙一道走得更加长远。
卓清潭天生便是情脉不显之人,故而豁达清冷,格外适合端虚宫至高心法沧海毋情决。
但这八根镇骨钉,此时却打在了她周身除了心脉以外的其他八脉要穴之上。
寻常犯错的仙门弟子极少会被罚镇骨钉如此重刑,即便是要打入镇骨钉,最多也不过打进一两颗而已,便足以威慑犯事恶徒。
甚至为了防止真的会损害受刑者的身体和修为,镇骨钉入体的时间也都严格被控制着,大多都是在几个时辰之内便会被取出疗伤。
但是卓清潭却被足足打进身体八颗镇骨钉,且整整八日了都尚且未被取出!
无法再多打入一颗,并非是出于仁慈,而是因为八颗镇骨钉已然是上限!
若是最后一脉心脉也被打入一枚镇骨钉,那么不论是人是妖还是仙,恐怕都是必死无疑的。
卓清潭听她发问,微微一怔。
旋即她沉默一瞬,轻轻摇了摇头:
“我亦不知。”
“你也不知?”
林苒之皱紧眉头。
宫主莫非当真是要废了她不成吗?
废了这个由他一手培养出来的高徒?
不是说卓清潭是整个端虚宫千百年来,最适宜将沧海毋情决练就大成的天才吗?
不是说楌桪宫主和仙门百家,都在等着这个天才后辈有朝一日修成正果、得道飞升吗?
这便真的要弃了她吗?
林苒之眉头皱的死紧。
“我师父走之前,并没有留下什么话,宫主之前当真也没有发话吗?”
卓清潭语气平静:“不曾。”
“什么?”
林苒之气结:“你这身镇骨钉已经打进八日了,据我所知掌戒堂受戒的人中还从没有人被罚受刑如此之久的。
若是再久一些,便是你修为深厚性命保得住,这身修为怕是也要难保!”
“修为既是师父传授,便是师父收回我这身修为,那也无妨。”
卓清潭轻轻摇头,似乎是不想再说这个话题了。
“什么?你如今是仙门百家四大门派年轻弟子中的第一人,你有什么想不开的要拼掉一身修为?
难道,你真的勾结了恶妖残害仙家同门不成?”
林苒之上上下下打量她,她这浑身上下哪点也不像那种恶徒啊!
卓清潭沉默。
不是她不愿坦白,而是她其实也实在不知。
八日前,她收到宫中同门弟子琅琊玉上的求救讯号,立刻御剑赶往无妄海,试图营救被困于无妄海钧天崖下的四大派同门。
弱水寒潭倒灌导致钧天崖结界破碎,地心焱火喷涌而出。
她只能下令让修为不够的各大仙门师弟妹们先行撤走,独自留下支撑结界,可惜,最后连她也未能守住。
随着钧天崖结界彻底破裂和地心焱火涌出的煞气冲击,她在最后一刻失去了意识。
等她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经身在历代守护钧天崖结界的仙门四大派之一——无妄海了。
在那之后,她的师父端虚宫楌桪宫主亦随后赶到了无妄海。
师父说,无妄海守护的钧天崖结界彻底被破,似乎与她有关。
崖中残存了大凶大恶的妖元之力,与她当时被救出时灵脉中残存的气息相仿,当时钧天崖秘境附近有绝世大妖在场。
因而经四大派掌门共同商定,为避免再节外生枝,加上她的灵脉被地心焱火灼伤出现了裂痕,需得结印封住她全身灵脉才可。
至于这八根镇骨钉......则是她师父的意思。
不过,世人只知镇骨钉是端虚宫最残酷的刑法,用以惩戒大凶大恶的宫内逆徒。
但却只有历代端虚宫宫主才知道,镇骨钉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作用......
那就是它可以镇住妖魔凶兽体内的妖力凶力,让妖物和凶兽无法释放力量;
亦或是镇住宿主的魂魄之力,阻断前世的印记。
恰巧,卓清潭便是极少数知晓这个秘密的人。
因为,她本就是楌桪宫主所属意的下一任宫主继承人。
卓清潭微微蹙眉。
所以.....师父为何执意要在她身上用上八根镇骨钉呢?
即便是各派掌门真的怀疑她勾结妖物,但是在真相未明前,将她封住灵脉关禁闭也就罢了。
若非情非得已,师父是不至于在她身体中打进八根镇骨钉的。
退一万步讲,哪怕她勾结妖物残害同门的罪名成立,最多被废除修为或者处死。
更何况身为下一任端虚宫少宫主,八根镇骨钉入体这种重刑,于死而言,也好不到哪里去,师父是断断用如此残酷之法对她。
除非......师父此举,莫非是为了镇住绝世大妖或者凶兽的妖骨妖元凶煞之力?
卓清潭眉心微蹙,其实她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如这几日般,从心底深处萌生出这种苍茫无措之感。
这八日来,她其实并非外表展现的那般冷静镇定。
寝食难安,亦不单单是因为身体伤痛难忍,更是因为心绪难安。
卓清潭无意识的轻轻用手指敲击石桌。
难道......她真的是只恶妖或凶兽吗?
这……可能吗?
而师父为了维护她,于是不想让她再暴妖元暴露身份?这才被迫在她八脉中打入镇骨钉,镇她妖骨?
可是,她明明是人啊。
关于这一点,她是绝对不会看错的。
若她当真是妖物,师父当年又如何会将她抱回端虚宫亲自教养?
她绝不会是妖邪!
......一定是哪里出了错。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从心底清晰浮现。
自从无妄海钧天崖秘境出事的那日开始,卓清潭周围的一切一切,似乎都显得那么扑朔迷离,甚至颠覆了她之前二十年的认知。
没有人能给她解惑。
包括,她自己。
第5章
林苒之见卓清潭沉默了这么久不曾说话,反倒更加焦急了。
“喂!卓师姐,你倒是说话呀!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不要仗着自己灵力高,天赋好,便觉得自己必能耐得住那镇骨钉的磋磨!
镇骨钉入体久了,是会伤及根本的。届时就算你恢复清白之身,又还有什么用呢?
若是因为这一遭伤及灵根变成了废人,不仅此生无法修仙,甚至可能还要终身缠绵于病塌。
难道,你想后半辈子都如同这些天一般,走几步路都要别人搀扶吗?”
卓清潭被她吵得实在头痛,正不知如何应付过去时,突然整个断戒峰上一阵震荡。
受戒堂老旧的木质墙壁,同时都随之发出一声哀吟一般。
两人齐齐变色。
林苒之皱眉看向窗外:
“这是......断戒峰的结界开了?是师父和宫主他们出关,打开了断戒峰封印?”
“不是。”
卓清潭轻轻摇头,她神色微凝:
“这股波动有些异常......结界并非是被它的主人主动打开的,而是因宿主灵力不济,无以为继,被迫裂开。”
林苒之闻言大惊,慌忙掏出腰间自己佩戴的那块琅琊玉。
端虚宫弟子人人都有一块琅琊玉牌,若是运转灵力注入琅琊玉,便可以联络宫内的同门。
但是由于断戒峰之内有结界阻隔,所以之前进入断戒峰受戒堂中,卓清潭和林苒之腰间的琅琊玉都黯淡无光,无法使用了。
而此时,她们二人腰间的两块琅琊玉,却发出微微白色的荧光。
——果然,断戒峰结界已然荡然无存,她们的琅琊玉才会恢复功效。
两人还没来得及消化掉这一系列事态,就听两声御剑声“唰”的由远及近,瞬间抵达峰顶。
“师姐!”
“师姐!我来了!!”
人未到声先至,居然是安罗浮和安羽浓兄妹二人到了。
林苒之柳眉倒立,叱道:“罗浮师兄,羽浓师姐,你们好生大胆!居然无令擅闯断戒峰禁地。”
罗浮好脾气的说道:“苒之师妹,我们正好在山脚下还未走远,见断戒峰封印结界消失,不知出了什么情况,担心有什么变故,因此上来一探。”
安罗浮于安羽浓今日本就早早等在断戒峰底,想等林苒之到了央求她能将他们命私厨仆从炮制的人参鸡汤夹带进断戒峰。
不曾想今天的林苒之甚是好说话,似乎很赶时间,拿着东西就走了。
他们兄妹二人一时之间也摸不清头脑,之后没未离开,想等她出来再询问一下师姐的近况。
不成想,没一会儿功夫便见断戒峰山体一震,旋即发现结界居然荡然无存。
他们一时情急,便直接御剑飞上来了。
林苒之听了他的解释,虽然还有些不满,但倒是没再说什么了。
不料安羽浓这时却突然一声暴喝,打断了兄长和她的对话。
“——好啊!林苒之,原来你果真居心叵测!你就是这样照看我师姐的!”
安羽浓一进门,就立刻用眼睛搜寻卓清潭。
于是,也就一眼看到,那如同一杆青竹般端正坐于门口石桌旁的单薄身影。
曾经她眼中如擎天之木般强大的掌宫师姐,如今却消瘦异常,
她的脸色居然与八日前回宫那日相比,更加不好看了。
卓清潭原本身上那件还算合身的云白色端虚宫宫服,此时松松垮垮的披在身上,一眼望去,居然像是一身骨头已经撑不起来这套衣服一般。
她的脸上也是毫无血色,往日里一头乌黑的青丝,此时都恍若没有光泽般枯燥。
卓清潭微微蹙眉,不慎赞同的轻声道:“羽浓,你太无礼了。”
“师姐!”
安羽浓震惊的睁大眼睛,眼底红彤彤一片,十分的委屈。
她气呼呼的小声说:“林苒之居然敢以下犯上,这般苛待于你,你怎么还帮她说话呢。”
安罗浮却不动声色的看了眼石桌上精致的菜色,然后拉住妹妹,摇头劝阻道:
“羽浓,师姐可没说错你,你这般实在是没有道理,冤枉了苒之师妹。
你瞧,师妹就连给师姐准备的饭菜,都如此精致用心,又怎么会薄待清潭师姐。”
安羽浓一愣,她顺着安罗浮的手指方向,定眼往石桌上一看,登时脸上青红交加。
半响她回过神来,嗫嚅道歉道:
“……苒之师妹,是我莽撞了,原来你居然是个如此嘴硬心软的好人。”
林苒之:“......”
讲真的,她其实听到这话,多少还是有点脸红心虚。
今日这一顿,其实是卓清潭被关断戒峰八日来,她唯一一次精心准备饮食。
偏巧就被人家的师弟师妹撞了个正着,这顿称赞她可不敢领受。
于是,林苒之不甚自在的清了清嗓子,正准备老实坦白,毕竟无功不受禄。
卓清潭却已经轻声开口:
“林师妹这几日,确实对我很是照顾。”
林苒之一顿,她下意识转头看向她。
却见卓清潭也正含笑看着她,几不可见的对她微微摇了摇头。
这是......让她不要说吗?
是怕安羽浓他们找她麻烦吧。
“再者说......”
卓清潭声音音量虽弱,说出的话却不容轻视:
“便是掌戒堂中领了差事的师弟师妹们没有丝毫关照,那也更加是理所当然的。
我是来受戒受罚,不是来享受的。你等既是宫主亲传弟子,便更加不得将端虚宫宫规视若无物。”
“可是......”
安羽浓还待说什么,抬头对上卓清潭一潭清池般清冽的眼眸,顿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只好把话憋在自己心里。
可是......她师姐便如那天上的皎皎明月,克己复礼,品行高洁,持身甚端,凭什么要受这种磋磨苦难啊?
安罗浮拉了她一把,示意她不要再顶嘴。
然后,他率先施礼应道:“是,师姐,罗浮必当谨遵教诲,恪守宫规。”
安羽浓也只得紧随其后低声应道:
“......是,师姐。”
卓清潭撑着石桌,吃力的直起身。
膝盖上两大灵脉处的镇骨钉,却突然仿佛有生命般震动了一下。
她猛地一晃,险些站立不住。
安羽浓和安罗浮吓了一跳,齐齐便要上前扶住她,却被林苒之抢先了一步。
“啊!师姐!”
“师姐您小心!”
卓清潭已经不动声色的就着林苒之扶着她的手站稳了身,抬手止住他们围上来的动作:
“无妨。”
她面上一派云淡风轻,但扶着她的林苒之却深知,卓清潭云袖遮盖下的手臂微微颤抖。
其实林苒之早就发现,她一直是强撑罢了。
便是方才用膳时,卓清潭虽然一直竭力维持右手的平稳,但是她藏在衣袖下未持箸的那只左手,其实一直都在极微弱的颤抖。
只是林苒之见她忍得实在辛苦,佯装不知,没有拆穿她罢了。
眼下卓清潭既然不想让她的师弟师妹们担心,那她便再帮上她一把好了。
全当是回报她之前指点她修习混元诀功法的情分了。
林苒之清了清嗓子,准备赶人了。
“你们俩如今人也看到了,是不是该走了?我就当发发善心,权当今日没见过你们,快走吧!”
等把他们赶走,她也该扶卓清潭回床上去休息片刻了。
哪怕她端端正正坐在床上也是受罪,也总好过在这门口吹着冷风跟他们说话要强上许多。
安羽浓闻言诧异的看向她。
“什么呀?如今断戒峰的封印已经消失了啊,这说明......这说明师姐可以出去了!
怎么是我们该走了呢?应该是我们大家一起走才对!”
“胡扯!”
林苒之眉头紧的能夹死苍蝇了。
“刚刚卓师姐已经说过了,这结界并非我师父主动打开的。”
安羽浓一顿,旋即眼睛咕噜一转,大声道:
“我师父确实说要师姐在断戒峰受八根镇骨钉之刑,师姐她也受了。
长檍师叔确实在断戒峰布下结界让师姐待在结界之中思过,结界在的时候师姐也一步不曾离开。
但是、但是现在结界它是自己不见了的,这与我师姐无关。
师姐受过了刑,也关过了禁闭,不曾丝毫违抗宫主和掌戒长老的命令。
现在既然结界已然消失,便是我们将她带回去清越峰自行反省,与继续呆在此处也无甚区别吧。”
“这......”林苒之迟疑了。
若是一日之前,她必然不会松口,恨不得卓清潭在断戒峰上受寒受冻,缺衣少食,多受些零零碎碎的罪才好。
但此时......
林苒之微微一顿,要不借此机会,让他们将卓清潭带回去算了。
卓清潭略带不赞同的将视线淡淡扫向安羽浓。
安羽浓脸上明朗的笑瞬间凝固,她默默低下头,回避开卓清潭的视线,却难得倔强的不肯改口。
安罗浮想了想,忍不住也跟着劝。
“师姐,羽浓说的也不无道理。既然断戒峰的封印结界破了,想必是师父和长老们在太虚秘境中遇到的麻烦比较棘手,以至于长檍师叔灵力衰竭,导致无力继续维持结界。
若是他们一时半刻出不来,这端虚宫中的大小事务还需师姐决断,弟子们除祟除妖的任务也需有人指派。
若是你自封断戒峰上,于端虚宫而言并无益处。”
卓清潭眉心微动。
是的,结界无故散开,必然和太虚秘境中的事有关。
她如今无法使用灵力,自然进不去太虚秘境给师长们帮忙,但是宫中绝不能乱了。
如此,便打定了主意,她点了点头:
“好,我们先行回清越峰。
罗浮,传讯宣召各峰长老座下的掌事弟子入清越峰复命,汇报如今派出在外的弟子名册和除妖任务名录。
至于剩下的封印禁闭之罚......”
她略一沉吟。
“便待师父师叔出关,我自会上禀,再行领受。”
“对对对!就是这样!”
安羽浓喜不自胜的连连点头。
就连一贯沉稳的安罗浮也难得挂着一脸笑意,他拱手道:“是。”
安罗浮立刻拿出自己的琅琊玉,注入灵力,按照卓清潭刚刚口述的掌宫令口诀,施法将指令传讯给其他六峰。
林苒之点头:“也好。即便你身上的镇骨钉无法取出,但在清越峰有你师弟师妹和宫仆们照顾,总是要好过一些的。”
她犹豫片刻,从腰间法器中拿出一支精美的臂钏。
此臂钏白玉为主,由金丝盘绕其间,上面还镶嵌着几块色泽极通透的碧玉色的上等灵石。
“喏,给你的。”
林苒之将臂钏向前一递。
卓清潭一顿,目光平静的微凝在臂钏之上。
安罗浮与安羽浓也立刻被这极尽精致奢华的臂钏吸引了视线。
“这是什么啊?”
安羽浓蹙眉:“师姐除了宫中大典、祭祀、四派同聚之类的重要场合才会依礼穿戴隆重些,平日里从不喜欢带这种奢华累赘之物。”
安罗浮却看出了什么,他神色诧异:
“不,这不是寻常装饰之物,这是......一件十分难得的聚气法器。”
卓清潭比安罗浮更早认出此物是什么,但她却缓缓摇头拒绝了。
“这是长檍师叔的法器,凃雪碧。”
安罗浮兄妹面带异色。
安羽浓惊呼出声。
“啊?这便是凃雪碧吗?”
卓清潭微微点头。
她曾在宫主记载端虚宫几大极品仙器的图册中见过此物,结合这臂钏独特的灵气,故而一眼便认出来了。
凃雪碧是端虚宫几大法器之一,若干年前被前一任端虚宫宫主赐给了他的徒弟长檍。
此物形如女子臂钏,实际却是一个具有聚气凝神作用的极品法器,于仙门之人大有裨益。
若是戴上凃雪碧,便是主人受到重创伤及灵脉,亦可助其凝聚灵气,不至于灵气外泄。
同时,还可遮盖灵气,让佩戴之人气息状若凡人,便是仙门中人也无法看穿。
但极品法器多为保命,轻易不会使用,此物更是极少被长檍长老拿出。
故而就连安罗浮、安羽浓这般宫主的亲传内门弟子也不曾得见,没想到居然会在林苒之这里。
卓清潭轻轻咳嗽了几声,待咳嗽声暂停,才缓声问道:“此物为何会在你手中?”
这种异宝修仙之人谁不想要?
但是放在林苒之这种修为不高的小弟子手中,若是被人得知,反而会给她引来*身之祸。
长檍长老便是再宠爱自己的弟子,也不应该将此物给她才对。
林苒之耸了耸肩,坦然道:“师父并非给我的,而是给你的。
八天前师父布下结界临去前,给我留下此物,嘱咐我务必保密,若是宫中有变,便将此物给你,或有大用。”
原来如此。
卓清潭沉默片刻,再无犹豫。
她刚伸手接过凃雪碧,凃雪碧便好似活物般,主动攀上她的左臂。
想来是长檍长老之前已施过法术,故而法器触碰到卓清潭就会立刻认她为主。
旋即凃雪碧灵光大闪,严丝合缝的扣住她手臂。
随着光芒逐渐退散,凃雪碧外泄的灵气立刻消失不见,便如同一个凡间寻常华美的装饰之物一般,再看不出什么异常。
而凃雪碧紧扣的瞬间,卓清潭神色微动,诧异之色一闪即逝。
这凃雪碧居然在认她为主的瞬间,刹那间削弱了她的六识。
.......怪不得。
怪不得凃雪碧作为护体聚气的法器,却极少被历代端虚宫的前辈使用。
没想到它居然还有如此......鸡肋的作用。
戴上它居然会被削弱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这六识!
仙门弟子谁人不愿自己眼明耳清?
虽然凃雪碧能聚气凝神,但是削弱六识便如同半个瞎子和聋子——视线模糊、食不知味,只能在养伤养病之时使用罢了。
但这于卓清潭而言却大有益处。
她之前受过地心焱火重创,灵脉便是被封依然如撕裂之痛,又身中八根镇骨钉,可谓难熬至极。
痛苦本就极为消耗人的体力和精神,是以几日来她分分秒秒都在跟痛觉对抗,十分消磨精气神。
而六识中的身识,为身感之识。
她戴上凃雪碧六识削弱,身识便也同时被削弱,痛觉便少了很多。
虽然半盲半瞎会有些许不方便,但却可助她减退半数痛感,这当真再好不过了。
否则,端虚宫近来多事,她还真怕自己撑不住。
“哎?”
林苒之由于之前一直在扶着卓清潭的手臂,所以立刻感受到了她的不同。
手上传递过来的卓清潭无法克制的颤抖,此时已然消失了。
卓清潭本就天性清冷、十分隐忍,这些天来又习惯了承受镇骨钉的极端痛苦。
如今便是痛苦只减轻了一半,也已足够让她掌控自己的身体了,不会再无法自持般受控于身体的本能反应。
林苒之疑惑的看她。
“你......?”
她只知凃雪碧可以辅助聚气凝神,倒不曾听说它有疗伤镇痛之效啊?
卓清潭淡笑道:“凃雪碧削弱了我的六识。”
林苒之的声音在卓清潭耳中模模糊糊,但这个距离,她还是听得见的。
她轻轻推开林苒之扶住她的手。
几日来,这是她第一次能完全依靠自己的力气站住身体,虽然还是吃力了一些。
“什么?此物不是仙器吗?仙器怎么还会削弱人的六识呢?”
林苒之神色凝重的皱起眉。
安羽浓听闻也是大惊失色。
“是啊!这法器怎会如此怪异?从未听闻还有仙器可以削弱人的六识,怪不得长檍师叔从不使用!
削弱六识,那岂不是看不清闻不清听不清?”
安罗浮却明白了此物于卓清潭而言的功效。
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削弱六识......但也会削弱身识,倒是适合清潭师姐此时使用。”
“是极。”卓清潭极轻的笑了笑。
“我如今这般,灵脉封存,毫无灵力。又不需与人动手,倒也无须眼明耳清。
若只是留守清越峰处理宫务,此时六识削弱于我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安羽浓“啊”了一声,也想通了此间关键。
卓清潭心中喟叹,长檍长老当真是有心了。
想必他留下的这一手安排,是怕太虚秘境中会出什么状况所以防患于未然。
没想到,还居然真的让她用上了。
第6章
清越峰,紫薇殿。
先前收到安罗浮用琅琊玉传来讯息的七峰掌事弟子,此时均已在等候在殿外了。
往日里,各堂长老们闭关之时,峰内日常事务一般由峰中掌事弟子负责。
七峰掌事弟子突然接到主峰清越峰的诏令,立即依令前来。
此时大家聚在紫薇殿外,具是摸不清头脑。
一些关系相熟要好的,便凑在一处小声说话。
端虚宫的掌事堂,主要负责端虚宫一些洒扫做饭之类的琐事,素来是七峰中最为势弱的一堂。
所以,掌事堂门下弟子们在几峰齐聚的场合,大多都是低调且话少。
但掌事堂的掌事弟子苏希文,却和七峰中除主峰清越峰外第二势强的掌戈堂掌事弟子曹铎关系最为要好,此时她正小声跟身边曹铎叙着话。
“曹师兄,宫中若无大事,清越峰是极少传召我等前来的。
如今宫主和长老们均在闭关,掌宫卓师姐也......不在清越峰内。你可知今日是何人,下令传讯我等前来议事?”
掌戈堂的掌事弟子曹铎性情冷冽,少言寡语。
此时听她发问,也只是蹙着眉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倒是掌器堂的林慕华沉吟着道:“这般说来确实奇怪,端虚宫内便只有宫主和卓师姐,才有同时传令七峰的口诀。
其他诸人,便是各堂的堂主长老长辈,也只能传令给自己堂内的弟子。
可如今这两位,均不可能传令于我等啊!”
几人收到诏令,片刻不敢耽误便立刻御剑而至,但是谁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一旁沉默半响的掌籍堂掌事弟子康岑,听了这话却丝毫没有克制音量,他冷着脸道:
“宫主自不会将口令随意传给旁人,但是其他人就未必了。
当是谁人都能传召各峰主事吗?如今的端虚宫还有没有半点规矩了,简直可笑至极!”
魏毅立刻面带不豫,冷声呵斥:
“康师弟,你这是什么意思?还请慎言!”
传召七峰的口令,历来只有楌桪宫主和被他视为下一任继承人的掌宫卓清潭才知道。
康岑说宫主不可能传与他人,那便是说,必定是卓清潭将口令传给了旁人。
但如今端虚宫中人人皆知,掌宫的卓清潭师姐如今就在他们掌戒堂的断戒峰受戒,每日也只有他们掌戒堂的师妹一人可以接触到。
康岑这话,岂不是说他们掌戒堂的人拿了掌宫的口令,在此烽火戏诸侯吗?
其他几峰掌事弟子,闻言也均面带不虞之色。
康岑一顿,他沉默片刻,放缓了语气道:
“我自然不是在说掌戒堂的同门。”
“哦?既不是在说掌戒堂——”
素日极少开口说话的曹铎,此时却突然发问:
“那我倒是更加糊涂了,你的这句‘不守规矩’和‘可笑至极’,究竟是在说谁呢?”
殿前气氛骤然一凝。
康岑语塞,沉默不语。
掌戈堂是除了宫主所在的主峰外,端虚宫内最势大的一峰。
其间弟子也是最多的,几乎占据端虚宫弟子中的六成人数。
虽然七峰弟子均有下山历练的机会,但其他六峰的弟子就算出宫办差,也都是自己峰内的一些闲散差事。
比如掌金堂的日常用度采买,掌籍堂的与其他仙门的书籍典卷交流等等。
至于可以代表端虚宫,下山除妖卫道的,便只有最为尚武善战的掌戈堂一门。
掌戈堂掌事弟子曹铎,更是号称除了宫主门下大弟子卓清潭、二弟子洛岩池外,年青一代的灵力仙法最强的第三人。
康岑作为掌管宫中典籍的掌籍堂弟子,素来不敢开罪于他。
此时被他当众责难,一时亦是不敢吭声。
正当几人在殿门外尴尬僵持之际,紫薇殿的殿门却轰然从里打开了。
众弟子闻声转头,齐齐看向殿内。
只见缓缓打开殿门的紫薇殿高台之上,本该在断戒峰受戒的端虚宫掌宫首徒卓清潭,此时正端坐其上。
她瞳若剪水,眼睫微垂,静静注视着他们的方向。
满殿俱寂。
刚刚安罗浮御剑带卓清潭抵达清越峰,头一件事,她便换了一身平日里极少穿戴,十足威严的正式宫服。
此时此刻,这套云白为底色,金丝为线,长袖如云,裙摆满坠琳琅的端虚宫首徒正服,将她消瘦颓败的颜色略作遮掩。
虽然脸色唇色苍白依旧,但玉冠加顶,端是气势如虹,贵气逼人。
几名之前争执的各堂掌事弟子立即收声,殿前鸦雀无声。
实则这么远的距离,以卓清潭目前的目力,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甚至连他们哪个是哪个,都看得不甚真切的。
“是......卓、卓师姐?”
“掌宫师姐。”
“清潭师姐!”
众弟子纷纷结印于胸前,躬身施礼。
苏希文脸上刹那绽放一个甜甜的笑容,惊喜道:
“清潭师姐,您回来了!原来是您传召我们?”
卓清潭轻轻偏过头,不动声色将一侧的耳朵转向他们的方向。
她依稀听到了苏希文的话,微一颔首,算是作答。
她如今目力和听力都有所衰退,传入耳中的声音十分微弱。
站立在紫薇殿玉座旁、卓清潭身侧的安罗浮立刻了然。
于是,他扬声道:“各位掌事同门,请殿前说话。”
其他六峰掌事弟子遂入殿中,站定在阶下。
安雨浓看了看偏着头侧耳倾听他们动静的卓清潭,蹙眉道:
“各位同门师兄师姐,请再上前些。”
卓清潭先前便严令他们,不要将她六识削弱衰退之事告知其他弟子,怕端虚宫中人心不稳,再生出什么事端。
所以安罗浮和安雨浓二人,此时一左一右立在卓清潭身侧,生怕以她们师姐的耳力,会听不清楚旁人说话。
康岑皱紧眉头,没有理会她,而是向上拱手施了一礼,淡淡道:
“卓师姐,您宣召各峰掌事弟子议事,我等自是不敢不从。
但既然是掌宫宣召掌事弟子议事,此间为何还有其他清越峰的弟子在场,此乃何意?”
安雨浓柳眉一皱,还未待她开口,康岑便又接着说道:
“再者说,即使卓师姐有协理端虚宫务,令喻七峰之权,但您此时理应在断戒峰受戒,按理说不该——”
“——放肆!”
曹铎冷冷打断了他:
“两炷香前断戒峰上的封印已消。既封印已消除,那么掌宫师姐身在何处,又何时轮得到你这个掌事堂弟子来置喙?”
“正是如此。”
掌金堂的掌事弟子卜计凡也淡淡应声:
“端虚宫诸事繁多,还有许多大事需掌宫师姐决断。
如今断戒峰结界既破,便是师姐受戒禁闭之期已满。”
康岑淡淡觑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的道:
“哦?这我倒是不知了。我只知道卓师姐的禁闭之惩,是宫主他老人家亲自下的。
而如今宫主还在太虚秘境未曾出关,不知又是何人能解除得了卓师姐受戒禁闭之令?
莫非,是卓师姐自己吗?”
曹铎冷冷注视着他。
“康岑!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就连掌戒堂的掌事弟子魏毅此时也皱起眉头。
“康师兄,你怎可对掌宫屡行逾越冒犯之举?”
康岑看了一圈周围弟子们的脸色,他冷笑一声,神色晦暗不明。
“卓师姐在端虚宫地位尊崇,但我康岑也是掌籍堂的掌事弟子,堂堂正正,家世清白,从小以除尽天下妖物为己任。
我却不知,与妖邪有往的仙门弟子,便是天资再高,是否还有资格端坐高堂之上,令喻端虚宫七峰三千弟子?
如今我心有疑虑,提出来也算逾越冒犯吗?”
殿下倏地一静。
此时便是一根针落地,恐怕都能被人听闻。
端虚宫主首徒卓清潭犯戒受罚之原由,虽然几大派掌门都没有对外说什么,但是据当时无妄海的弟子们私下传说,是与妖邪有关。
堂堂仙门四大派之首的端虚宫首徒,居然传闻与妖邪牵扯,这属实荒唐,也属实惊人。
康岑过去的十数年来一直对卓清潭这位掌宫师姐恭敬有礼,敬仰尊崇。
但听闻此事之后,反应尤其巨大。
只因他全家都是被妖邪所害,当年便只他一人幸存!
而他恰逢身负九脉,可以修仙,这才后来在机缘巧合下拜入了端虚宫门下。
众弟子知晓他的身世,也都心下了然他如此反常的原由。
因此尽管他今日对卓清潭如此无礼,众人虽然心生不悦,却没有立场深责他。
曹铎咬牙道:“都是哪里来的无稽之谈?不过是些外面的风言风语罢了,如何能当真?”
“正是。”
掌器堂的掌事弟子林慕华颔首,目光澄清的看向他。
“康师兄,我受师父之令代管掌器堂。你可知这些年来,整个端虚宫内损耗捕妖锁、困妖瓶之类法器最多之人是谁?”
康岑脸色微动,似乎也有所触动。
林慕华观其脸色,继续说道:“没错,那人不是宫主,不是列为长老,更不是曹师兄和其他掌戈堂的师兄弟们,而是清潭师姐。
她屡次代师出宫,收服掌戈堂师兄们无法收服的妖邪。
这些年来,想来掌戒堂的锁妖塔中,一半作恶的妖物凶兽都是清潭师姐亲手捉拿回来的。”
“确有此事。”
掌戒堂的魏毅也点了点头,正色道:
“康师兄,我知你深恨恶妖,但怎可听信外面没有根据的话,便误会自家同门。
我等少时一同授艺长大,清潭师姐是什么样的为人,你难道也要怀疑吗?”
康岑脸上僵硬。
他沉默片刻,猛地撩开下摆,单膝跪地。
然后拱手向上座施礼,声音却洪亮,但是没有一丝退缩。
“掌宫师姐恕罪,我今日之为并非故意刁难折辱。
只是如今外面传闻喧嚣,我深知自己的地位不配责难于您,但今日却还是要斗胆向您问一个准话!
——您日前在无妄海之行,得以幸存,是否真如传言一般,是勾结了妖力通天的大妖?”
随着话音掷地有声,殿中霎时又寂静了。
安雨浓先前被卓清潭责令不可冲动行事,因此先前她忍了又忍。
但此时还是破功没有忍住,娇斥出声:
“——康师兄,你胡说些什么?我师姐怎么可能勾结妖物!你当真是失心疯了不成?”
他们争执期间,卓清潭一直侧头静静倾听他们的对话,始终一言未发。
她右手中指轻轻拨动着左手食指上的一枚翠绿色的指环。
那指环看起来十分普通简约,便如同一枚成色极佳碧色的凡玉。
但它却却绝非一块凡玉雕塑的普通指环,而是端虚宫最高权力的象征——名为“潮沁”。
是足以证明端虚宫主身份的信物,更是一件难得的法器。
“潮沁”本该由端虚宫的宫主所有。
但却在三年前卓清潭获封掌宫、被授命执掌端虚宫事之时,楌桪宫主便在自己闭关之前将这枚掌门信物“潮沁”,赐予了这位首徒,方便她行事。
此举当时也相当于是昭告了仙门百家,卓清潭便是端虚宫板上钉钉、毋庸置疑的下一任宫主。
哪怕此次卓清潭受戒被罚,这枚代表身份权力地位的指环“潮沁”,也并未被楌桪宫主收回。
“都说完了?”
她从肺腑中轻轻呼出一口气,语气淡淡。
“......”
几名先前吵作一团的掌事弟子,此时却瞬间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鹕鸟,一声不敢吭了。
卓清潭轻轻按住自己胀痛的眼睑,微微阖上眼,低声道:“康岑,站起来。”
康岑紧咬后槽牙,他直挺挺跪着,目光如炬的看向端坐玉阶之上的人。
尽管直视“宫主”在端虚宫是失礼至极之态,但他依然一动没动,偏执的等一个答案。
卓清潭平静的缓缓张开双眸,没有一丝闪躲的直视康岑的眼睛。
“不曾。”
康岑微微一顿:“您说......什么?”
卓清潭的音色清冽中略带低哑,虽轻,但却郑重。
“我说,我不曾勾结妖物,残害同门。”
殿下其余六峰掌事弟子,心中骤然一松!
虽然他们之前也深信卓清潭为人,言之凿凿此事绝不可能。
哪怕端虚宫在外面历练的弟子们被外面的风言风语叨扰,他们也不信“掌宫”会与妖魔勾结企图伤害去无妄海历练的仙门弟子。
但是,卓清潭却实打实被宫主带回,受到了八根镇骨钉之刑的重责,让他们心中确实也有几分疑惑难安。
此时得到卓清潭这样一句话,便再不会忐忑!
若是在外面行走,其他仙门弟子嘲讽羞辱,他们必是要与他们说清楚是非对错的!
康岑沉默一瞬,眼中迸发明亮的眸光。
旋即突然毫无征兆重重叩首,紫薇殿上的青玉地砖发出极其响亮沉闷的一声——“碰”!
除了如今带着“涂雪碧”半瞎半聋的卓清潭,其他众人都被这声音吓了一跳。
安雨浓下意识惊道:
“康师兄你这是做什么?先前大放厥词,现在又要死要活的,难道是想磕坏我们清越峰紫薇殿的地砖不成?”
康岑却不理会她的冷嘲热讽,仍然将头深深埋在地上,肃容道:
“弟子康岑,今日屡次顶撞掌宫,请卓师姐降罚!”
卓清潭轻轻的摇头:“今日诏令你等过来,不是为了说这些有的没的。”
“康岑,站起来。”
还是这五个字。
但是这次,康岑微微一顿,下一刻立即十分听话的麻利起身。
第7章
卓清潭的食指无意识的敲击着座边的白玉扶手,这是她思考时下意识的习惯,会不自觉轻轻点击手指下的东西。
她凝眸道:“曹铎。”
曹铎立即上前一步,恭敬的施礼道:“在。”
卓清潭蹙眉问:“掌戈堂弟子近日外出降妖的名册,你可带来了?”
曹铎点了点头,恭敬上前一步,递上袖中折子。
“在这里,请掌宫过目。”
他性情冷漠骄傲,平日里跟掌戈堂的同门师弟师妹相处时,也是话极少的。素来只听命服从于楌桪宫,掌戈长老和卓清潭这位掌宫。
卓清潭接过他递来的名册,极快的翻阅了一遍,然后轻轻阖上名册折子,合眼思忖。
端虚宫三千弟子,掌戈堂便占据六成之多,足有近两千子弟。
而此时,两千掌戈堂弟子中,又有半数目前都还在外面除妖卫道,未曾归宫。
先前无妄海那次,便是掌戈堂弟子和其他三大仙门的弟子共同除祟时候,遭遇寒潭弱水倒灌无法应对,急忙用法器向各自的师门求救。
卓清潭当时正好在无妄海附近的白泽州除祟,收到讯息便立即御剑赶过去。
于是,她这才成为当时四大仙门中第一个赶到救援的人。
只是近来不知何故,凡间居然多生事端,四大仙门镇守的八荒结界更是频频动荡。
卓清潭蹙眉。
大多数的仙门弟子其实只能处理一些低中等的妖邪精怪,而近日外面的异动如果真与八荒结界之事有关,那就绝非他们这些小弟子可以涉足解决的。
他们此时在外,恐怕不仅全无用处,还会平白折损性命。
如今之际,还是应当先将在外游历的弟子们召回端虚宫为先。
卓清潭舒展眉峰,当机立断交代道:
“曹铎,令喻掌戈堂所有在外降妖的弟子,手中除祟任务结束后,立即返回端虚宫,不得在外逗留。”
“是。”曹铎结印施礼,没有一丝质疑。
卓清潭又看向其他几峰掌事弟子:
“其他峰的弟子们近日来如有出宫采买公干,也请立即召回。”
“是,掌宫。”
卓清潭下达完指令,便轻轻靠向身后玉座的靠背,缓解久坐时肋下镇骨钉传来的隐痛。
她暗自思索,待弟子们陆续返回,她便可开启端虚宫护宫大阵,届时只需守好宫门,静待师父和诸位长老师叔出关即可。
至于其他,过后再论。
几峰掌事弟子领命后,当即在殿内施法,向他们腰间佩戴的琅琊玉中注入灵气和口令,向各自堂中弟子发出召回指令。
谁料正在此时,曹铎腰间琅琊玉却突然迸发出一阵极其耀眼的红光,红光中央,纹路特别的符文旋即闪动不休。
卓清潭猛地睁开刚刚才阖上的眼睑,她纤长的羽睫投在眼睑下,形成一片深色的光影。
紫薇殿上众峰掌事弟子见此具是纷纷大惊!
因为,端虚宫弟子若是在外遇到危险,用琅琊玉传讯求助师门时,一般情况发出的都是黄色灵纹的信号。
而这种红色灵纹的求助讯号,极其损耗灵力和法器,一旦使用,他的琅琊玉便会顷刻间报废碎裂,再也无法使用。
也只有在端虚宫弟子生死攸关之时,才会发出这种讯号。
故而就连一贯冷静自持的曹铎,此时看着手中散发着红色光芒的琅琊玉,脸色也是极其难看。
他神色凝重的沉声道:“是唐贞师妹发来的,他们遇险了。”
不仅遇险,还是将死之局!
卓清潭微微低垂着眼,轻声道:“唐贞,她此时人应是在皖州。”
她有过目不忘之能,刚刚看过的掌戈堂外出任务名录因此记得真切。
掌戈堂弟子唐贞此行除祟,目的地便是皖州。
而皖州,更是四大仙门之一,凭津阁的势力范围。
凭津阁弟子多在皖州地界上行走,照理说不该遭遇如此严峻,甚至要她碎玉求救的险情。
除非......
卓清潭豁然从椅背上起身,她腰腹间骤然发力,起来的猛了些,猛地按住肋下,咳嗽了几声。
安雨浓“啊”了一声,她焦急的惊呼:“师姐!您别着急!”
卓清潭摆了摆手,止住了她欲上前搀扶她的动作。然后一边轻轻咳嗽,一边断断续续开口:
“唐贞师妹...咳...去了皖州何处除祟?可是去了无瑕镇?”
名册上的记载简短,只写明了弟子们所行州府,却没有更加详细的行踪描述。
曹铎点头:“正是,唐贞师妹便是去无瑕镇了。”
他微微一顿,旋即明白了卓清潭因何事担忧:“掌宫师姐莫不是怀疑,是宿风谷结界有异常,因此才导致弟子们遇险?”
卓清潭此时沉沉的脸色,就是答案。
其他几名掌事弟子也明白过来,顿时色变!
皖州地界的无瑕镇旁边,几十里处有一山谷,名曰“宿风谷”。
——正是四大仙门中,凭津阁千年授命守护的八荒九州,四大结界之一!
几千年来,凡间的四大仙门便有守护八荒九州四大结界之责。
其中,端虚宫授命守护太虚秘境结界,无妄海授命守护钧天崖结界,凭津阁授命守护宿风谷结界,九晟山授命守护冥王沟结界。
几千年传承下来,最初几大仙门授命于何方仙君来守护秘境,如今早已不可考究。
但他们只知,这四大结界是关乎三界苍生生死的大事,故而守护四大秘境之责一直被四大仙门的历代掌门严格执行着。
前段时间,无妄海负责看守的钧天崖秘境结界便出了问题,导致若水寒潭倒灌、地心焱火喷涌,四大结界已然破一。
而端虚宫守护的太虚秘境目前也岌岌可危,因此楌桪宫主和众位长老们尽数赶赴秘境闭关修护,至今未归。
现如今,居然连凭津阁守护的宿风谷秘境,似乎也出了些纰漏......
凡间诸多情况......似乎不太对。
卓清潭眉心紧蹙,轻声道:“慕华师弟,劳你准备牧云舟和灵石燃料。”
林慕华一愣:“牧云舟?师姐可是要出宫?”
牧云舟为仙门载具,可在云层之上平稳行驶,飞行速度不亚于仙剑,却能比仙剑承载更多的人。
只是此物使用起来,极其损耗灵石,委实奢靡浪费,故而仙门弟子出门大多自行用灵力御剑,极少用到此器。
卓清潭轻轻点头,看向安罗浮:“岩池和宁演,可是已经除祟结束,快回来了?”
安罗浮听到二师兄、三师兄的名字,忧虑严肃的脸上终于隐现一丝笑意。
“是,师姐,昨日两位师兄已用琅琊玉传讯予我,近日便可抵宫。”
卓清潭淡淡道:“让他们不必回来了。”
安罗浮一愣。
卓清潭伸出右手,拿起放置在玉座旁茶几上的玉盏,浅浅啜饮半口,缓解喉中火烧一般的干涩,然后轻声道:
“传讯给岩池、宁演,他们不必回崇阿山,直接去无瑕镇等我。”
安罗浮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卓清潭悄悄按住肋下的左手,他沉默一瞬,最终还是沉声应下:“......是。”
卓清潭轻声又嘱咐了一句:“切记,叮嘱他二人不可妄动,亦不要离开镇子,更不要去宿风谷,一切待我到了再说。”
安罗浮点头:“是,师姐。”
他立即施法在自己的琅琊玉中输入灵力,将方才卓清潭交代的诸事,一字不差的传递出去。
曹铎上前正色道:“掌宫!请允许我随行你同去!”
康岑也紧随其后:“正是如此!既然情况危急,我们便该同气连枝!”
卓清潭却摇了摇头:“罗浮随我同去即可,其他几峰的掌事师弟师妹,你们留守宫中,静待各自门下弟子归山。”
安雨浓有些不太乐意的小声嘟囔:“什么啊?师姐,你居然连我都不带吗?”
卓清潭略带警告的看了她一眼,轻声道:“胡闹,你当这是是去玩的吗?”
安雨浓小声道:“可是......我、我可以照顾你啊。”
“——掌宫!”
曹铎、康岑等人还待争取。
卓清潭却轻轻抬手,止住了他们的话头。
“宿风谷之事,并非去的人越多便越好。曹铎师弟,待我走后,你需得带领掌戈堂弟子一同护好端虚宫。
至于其他几位掌事师弟师妹,端虚宫还有诸多琐事需你们处理应对。
七峰同气连枝,缺一不可。待端虚宫所有外出弟子全部回来,你等便合力开启封山大阵。”
她看着几名掌事弟子脸上的隐忧,轻声安慰道:
“放心,我定会将失踪的弟子们都平安带回。”
便如同钧天崖一般,带他们全身而退。
卓清潭如今灵力全无、气力不济,声音较之过去,明显低哑亏虚,轻且虚浮,但却依然有股能安抚人心的强大力量。
沉默良久的魏毅突然开口:“可是......清潭师姐,你身上的镇骨钉如今还在,你的身体如何能吃得消,承受奔波千里、去宿风谷驰援之苦?更何况你而今......”
——灵脉被封,丝毫不能使用灵力。
其他几峰的掌事弟子被他这一提醒,才想到此处,神色具是一变。
刚刚才被安抚住的曹铎,脸色再次凝重了起来。
他们先前虽见卓清潭形色憔悴消瘦,但举手投足一派从容沉稳,居然险些忘了,她身体八脉中还有八颗镇骨钉!
卓清潭一顿,旋即淡笑道:“所以我已安排岩池、宁演先行去皖州等我,罗浮也会随我同去。
他们三个虽不熟悉四大秘境的封印和阵法,但灵力仙术具是不俗。”
若不是她此时一丝灵力都无法使用、实在无用,无法独自解决此事,她也不会叫洛岩池、奚宁演、安罗浮三名同门师弟赴险。
“再者说。”她轻声道,再给他们喂下一颗定心丸:“虽然镇骨钉是长檍师叔打入,我无法自行拔出。但是长檍师叔闭关之前,却已经给我留下法器,助我调息。而今我已无大碍,身体并无不妥。”
......并无不妥才怪!
安雨浓揪着手指,小声在心里腹诽!
那凃雪碧虽能削弱六识,但也只能削弱一半的痛觉罢了,剩下的另外一半痛觉也不是好消受的。
更何况,镇骨钉对身体的伤害,可是实打实一分都没有少!
几名掌事弟子却不知详情,听闻镇骨钉已对她没有影响,虽然面色还是纠结,但还是松了口气。
只有曹铎和康岑依然面色不虞,他们实在是很想同行。
“此事多说无益,各位师弟师妹回峰后,还请各自安排好诸事。”
卓清潭按住眉心,被掩饰了许久的虚弱之态,此时终于还是显露一二。
“端虚宫,便交于你们了。”
几名掌事弟子连声施礼道“不敢”。
见她疲乏,便也不敢违命多说,只得不情不愿先行告退。
待几峰掌事弟子离开后,安罗浮忍不住说道:
“师姐,不若还是我自己去无瑕镇等两位师师兄吧。我们师兄弟三人必定小心行事、不辱使命,将遇险失踪的掌戈堂师弟师妹带回来。
师父他封住你的灵脉,也是因为你的灵脉被焱火灼伤随时都有裂开的危险,若是在外面遇险,灵脉再次受到震荡、被迫冲开封印可如何是好?”
若仙门弟子的灵脉爆裂,那可是会送命的!
安雨浓也不赞同卓清潭此时远行,跟着兄长一起相劝。
“正是的!师姐!还有你身上的镇骨钉,就算被凃雪碧减弱了一半的痛苦,但是八根镇骨钉之苦也不是那么好忍耐的!
这一路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你如何还能奔波负累?
你若是实在不放心,我和哥哥同去,再加上二师兄三师兄,我们师兄妹四人,未必就不能成事。”
卓清潭知道他们心中担忧她,轻叹道:“秘境封印特殊,此行我必须去。”
他们不懂,四大秘境结界非同等闲封印。
四大秘境的结界阵法乃天地法阵,便也只有四大仙门的掌门和其属意的继承人才略知一二,其他弟子摸不到门路,便是去了又有何用。
而那秘境封印阵法,复杂高深,变化莫测。
甚至会随着气候、天气、湿度和周围人的灵力浓郁程度而变幻。
即便是她本人亲去,也不敢保证能融汇贯通遇难成祥,更何况一时半刻怎么可能教会旁人。
安罗浮见她已然打定主意,伸手拦住还待劝说的胞妹,低声道:
“好了羽浓,师姐看来主意已定,不必再劝了。不若你去准备些上等丹药、伤药和灵符,给我们带上,总归是有备无患。”
安羽浓欲言又止的看了眼静静闭目养神,不再开口的卓清潭,踟蹰几瞬,“嗐”了一声,跺了跺脚扭头跑开了。
算了,她师姐的脾气,既然下了决定,便不会被旁人说服的,她还是赶紧去准备出行的用品吧。
第8章
皖州境内,有一小镇,名曰“无瑕”。
无瑕镇本是附近州府中最热闹的村镇,但由于近来皖州境内各地异象频发,事态不甚明朗,因此就连无暇镇的街道上如今也是十分萧条。
加上镇上的普通的百姓人家,业已按照当地大仙门凭津阁的要求,暂时离开镇子,投亲别处,去往距离宿风谷更远的地方暂居避祸了,因此更加人烟稀少。
镇中只有一家名曰“无暇客栈”的客栈,此时依旧人声鼎沸,客坐满堂。
原来,这家客栈相传是由凭津阁内门子弟的亲眷所开,所以如今这种事态,不仅仍敢营业,还可顺道代凭津阁接待赶赴此地除祟的其他仙门弟子。
此时正是午时,客栈一楼堂厅中,几桌仙门弟子各自分散开来,各自与同行的人用午膳。
其间位置最好的那一桌,正坐着几名身穿凭津阁玄紫色弟子道服的客人。
其中一名年纪稍长些的弟子,正在劝同桌用膳的师弟:
“豫师弟,白日怎可饮酒,如今世道不太平,若是除了什么事......”
被他说教的那名年纪更轻的凭津阁弟子却一摆手,不耐烦的打断他道:“师兄过于多虑了!”
他生的唇红齿白,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看样子应是师门中十分受宠的子弟,即使打断了师兄说话,依然高高抬起下巴,神情很是骄傲。
他挑了挑眉:“怕什么啊?想来近来镇子附近的异动,便是这只小妖所为!我已将其手到擒来,当得一贺!”
话毕,那豫姓弟子十分粗鲁的拉了拉手中法器上的锁链。
“哗啦”一阵响动,只见他手中锁链的另一头,居然拴在一个少年的琵琶骨上!
而那个被他拴住琵琶骨的少年,此时似乎已经没有什么意识,侧倒在地上,几缕凌乱的发披散在他的脸上和背上,遮住了他的神色,更遮住了他的样貌。
但是瞧起来,他年纪却是不大。
先前说话的那个稍微年长些的凭津阁弟子见了于心不忍,他蹙眉道:
“豫师弟,我觉得他应该不是宿风谷作乱的妖物。
宿风谷月余时间内接连失踪多人,甚至还有很多历练修行的仙门弟子也失踪了,而这少年......身上虽看着有些许古怪,但却被你用困妖锁穿了琵琶骨依然未曾显形,说明他应该不是妖物,只是凡人而已。
若他当真只是个凡人,却被我们如此误伤了,那我等属实罪过大了。”
更何况,这少年其实根本不是被他们“收服”的。
而是昏倒在宿风谷外一条溪水旁,被他们捡了个现成的便宜罢了。
牵着困妖锁的豫姓少年,名叫豫丰年。
他是凭津阁阁主的爱徒,从小天资聪颖,备受阁主喜爱,因此性情骄纵非常。
尽管同门师兄如此这般相劝,他依然漫不经心的笑着:
“这有什么啊?是与不是料想咱们用完这顿饭,将其带回阁中用降妖镜一照便知。
若届时发现他确实不是妖物,多给他些银子伤药也就罢了。
或者师父大发慈悲,赠他几枚丹药,这等凡人服用后必将延年益寿,说起来就算是误伤,能被我们遇见也是他赚了。”
豫丰年言罢哈哈一笑,毫无愧疚之意。
地上的少年其实也并非全无知觉,只是一直在半昏半醒。
他朦胧中听到豫丰年那句“就算是误伤能被我们遇见也是他赚了”,忍不住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似是在嘲讽一般。
那名叫豫丰年的凭津阁少年听到这声嗤笑,却当即脸色一冷:
“好个小杂种,你还笑得出来?”
他的师兄厉声喝止道:“师弟!不可如此羞辱于人。
此时既尚未核实他的身份,怎能出口伤人,若他并不是妖,你如此行事日后如何心安。”
豫丰年却不甚在意“呵”了一声,他挑了挑眉,道:
“他虽无妖元,却一身邪里邪气的,想必就算是人非妖,但是敢在宿风谷附近逗留,也必定不是什么好人,简直不知死活!”
他那师兄其实也不敢过分开罪于这位阁主爱徒,但是沉默片刻,还是劝道:
“丰年师弟,得饶人处且,他是人是妖,届时自有师门的降妖镜一判究竟。
你快些用膳吧,便不要再多生事端了。等你吃好,我们这便回阁复命,一切交由师父定夺最为妥帖。”
豫丰年不甚在意的挑眉一笑。
不过,他安静了没一会儿,不知又想到了什么。
他忽然神色一动,然后噙着笑意端起酒壶起身,踱步到少年旁边,居然缓缓将酒壶中的酒液倾斜,看起来竟是想将那酒水浇在少年脸上!
他还笑嘻嘻的说道:
“看你也一上午未尽食水,本少侠心善,便敬你一杯。”
不料话音未落,那地上本来奄奄一息的少年,突然出手竭力伸手一把扣住他脚踝。
也不知他使了什么巧劲儿,居然真的一把将豫丰年掀翻出去了!
而那些原本该浇在少年脸上的酒水,也尽数洒在了少年的胸前。
只是这少年到底是个凡人,又气力不济,而豫丰年身为仙门弟子身手不差,他在空中几个旋转,便稳稳落在地上。
可他人虽然没有摔到,却在众人面前被一个凡人这样使了一道,属实丢了个大丑,他登时勃然色变!
一时羞恼,豫丰年也顾不得少年身份未明,抬起一脚便踢向地上的少年。
而那少年刚刚已经用尽力气,此时无力抵抗,被豫丰年狠狠一脚踢飞出去,“碰”的一声,撞到一旁另一桌用餐的仙门弟子们桌边。
与此同时,那桌上餐食和木桌闻声尽数碎裂。
可见豫丰年这一脚虽然没用上灵气,但他的力气却使了个十成十,并未丝毫留手。
少年倒地后,旋即捂住胸口“哇”的一声,吐出一口献血。
他琵琶骨上的困妖锁受到震动也声声作响,他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是气息却比方才更弱了一分。
“丰年!你住手!”
豫丰年同行的师兄惊怒道:
“他此前本就有伤,怕是只是一个凡人,你这是要活活打死他不成?”
“凡人?”
豫丰年脸上狠色一闪:“游荡在宿风谷结界附近,身上疑点重重的凡人吗?
那些妖邪之物,往往最是奸诈狡黠!说不定就是用了什么手段隐藏了妖丹妖元妖气,这才让我们一时试探不出,放松警惕。”
他脸上厉色不减,心生一计:
“师兄,这小畜生是人是妖,倒也不必非要等回了师门用降妖镜才能看出!
待我将灵力注入他心脉,岂不是一探便知!”
说罢,他冷冷一笑,手中聚起灵力,便要施法于地上那少年身上。
他师兄方鹏连忙上前拦住他,焦急道:“丰年!此事万万不可!
他身上没有灵力,不是仙门弟子,若他只是寻常凡人,心脉被注入灵力,必然会因为心脉无法承受寸断而亡!你此举与*人无异!”
豫丰年的仙法和灵力,其实早已远胜于其师兄。他施展灵力抬手,轻易便挡开方鹏的手,然后笑吟吟道:
“师兄,你也太天真了!宿风谷中灵力四散,哪有凡人可以深入到那么远?他绝不是好人,待我一试便知。”
说罢便将掌中的灵力,向那少年疾射而去。
堂屋中众人见状齐齐惊呼,他们不清楚前因后果,先前倒是也不好多管闲事,况且这还是在凭津阁的地界上。
而此时,就算想要出手也来不及了。
有些仙门弟子已经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就在众人本以为这少年怕是凶多吉少时,突然一道银白色灵光突然乍现,从客栈门口急射而出,在豫丰年手中灵力即将打中少年胸口时被它及时截住。
银白色灵光与玄紫色灵光相撞,两道灵力同时四散开来,发出“碰”的一声巨响!
“什么人?!”
豫丰年脸上厉色一闪,猛地转头!
却见客栈门口,不知何时,竟然出现了两道身影。
逆着光线,堂屋中众人一时看不清来人长相,但那一身仙气飘飘的云白色道服,却极具标志性。
有人立即认出那身装扮。
“是......端虚宫来人了?”
他旁边的人立马小声讶异的说:“不能吧?前两日我听相熟的端虚宫仙友说,他们宫中有令,弟子们都被召回了呀!”
先前那人若有所思道:“可是这次在宿风谷秘境附近,也有几名端虚宫弟子失踪了。
想来端虚宫就算召回外出弟子,也还是会派人来打探失踪的门下弟子行踪吧?”
豫丰年蹙眉打量着门口那两人的穿着。
逆光看去,来人身形明显是一男一女,但身量都很修长。
那名端虚宫男弟子的身量本就极高,却也只比身侧的女子高出半个头颅而已。
他蹙眉,确实是崇阿山端虚宫的道服,白衣翩跹,气质高华,做不得假。
豫丰年皱眉问道:“不知是端虚宫哪两位仙友到了?倒是我们凭津阁招待不周了。”
那名端虚宫的男弟子此时微微向前一步,从门口的逆光阴影下走出,他的脸庞也终于被客栈中诸仙门弟子们看清楚。
一张俊颜如玉,身姿如临风玉树。
他十分有礼的拱手一礼:
“端虚宫清越峰弟子安罗浮,方才情急之下出手,得罪了。”
“啊!竟是端虚宫的安师兄!”
一名三流小仙门的弟子此时认出他的脸,惊喜道:
“安师兄!不知你可还记得在下?两年前我在平湖除祟遇险,您曾出手相助。”
仙门中相熟的弟子,多以“仙友”、“师兄弟”相称,以示亲厚。
安罗浮微怔,他定睛看向他,旋即恍然,他认得他,于是微笑道:
“自然记得,原来是浮光门的季仙友,许久不见。”
那名浮光门的弟子名叫季程晓,他听了这话摸着后脑勺,傻笑道:
“能再遇安师兄,才是我之幸事,上次安师兄有事先行一步,我还未来得及好好道谢。”
安罗浮遇见故人,脸上也带了丝笑意,微微摇头:“只是随手之劳,不值一提。”
二人正在寒暄,却听凭津阁那少年豫丰年冷笑着道:
“如此这般在下便懂了,原来这位安师兄,惯有多管闲事的爱好,那我倒是不觉得意外了。”
这话说得就太过失礼了,不仅安罗浮、季程晓闻言眉头紧蹙,就连季程晓身边追随他的几名浮光门弟子也面带不虞。
他的师兄方鹏连忙再次上前,拉住他,训斥道:
“师弟!不可失礼!怎可在安师兄面前造次?”
豫丰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淡笑道:
“我如何造次了?安师兄固然身份贵重,是端虚宫楌桪宫主的亲传弟子,但是我豫丰年也同样是凭津阁阁主的门下。
怎么?端虚宫的弟子便比旁的仙门弟子高贵几分不成?
师兄,你如此长他人之势、灭自己威风,莫不是已经看不上咱们凭津阁,想要另攀别家的高枝不成?”
方鹏一张方脸登时羞恼的通红。
“你!你听听你这说的都是什么混账话?”
“我有说错什么吗?”
豫丰年面上傲慢十足。
“你不过是因自己天赋不如我,在师父面前也不如我更得他老人家的信重体面,便处处以大师兄自居,想要制衡管束于我罢了!
便是你再长袖善舞,精于交际又如何?凭津阁是凭实力说话的地方,师父百年之后亦断不会将阁主之位交付于你。
——你省省吧,收起这幅老好人的样子!我不吃这套。”
豫丰年这话说的实在太过张狂不客气。
别说方鹏本人,就连一贯脾气很好的安罗浮,脸上也不太好看了。
但毕竟涉及别门他派的内务,他贸然开口帮腔,怕会令端虚宫难做。
方鹏抖着手指向他:
“......豫师弟!你简直太过分了!”
在场的其他凭津阁弟子们,明显也对豫丰年很是忌惮,虽然各个面带怒容,却都敢怒不敢言。
正在此时,一声清冽又雅致的女子声音,忽而淡淡响起:
“——狂悖。”
豫丰年脸上得意的神色一顿。
他目如急电般射向说话之人,客栈中众人也都寻声转头看去。
只见开口之人,正是先前客栈门口光影下,静立不语的另一名端虚宫女弟子。
她此时终于缓缓抬起脚步,踏入了客栈一楼堂屋之中。
云白色裙摆及地,轻轻扫过褐红木色的门槛,无端居然让人生出一种仙人入凡般的空绝清冽。
——仿佛那半旧的门槛能被她经过,能被她的裙摆轻抚,便是那门槛的几世修来福报。
女子的脸庞也随之显露人前,终于被客栈中人看得清楚真切。
只见她身姿挺拔,身量纤长,风姿绰约,居然比先前朦胧中显现出来的身形看起来更加清瘦嶙峋,身姿翩然若仙、格外惹人注目。
只是看起来,这名女子似乎身体并不是很好。
她一张素颜,清透如一块上古冷玉,虽泛着苍白,却没有一丝一毫柔弱之态。
一只极简的乌木簪,轻轻插在乌发之上,明明头顶再没有什么其他奢华的装饰点缀,却显出十足贵气。
她微微低垂视线,水墨山水画般的眉眼,带着一丝女儿家少见的英气。
她深深的清澈的眼瞳,此时被室内的光线照映,投出一片清澈如洗的写意风流。
然后,女子轻轻抬头,从容不迫的看向堂屋之内众多仙门弟子。
一片鸦雀无声之下,一个带着惊讶的声音突兀响起:
“啊!......居然是......”
众人纷纷醒神,恍若梦中般惊呼:
“——是端虚宫的......卓掌宫?”
“真的是她!是卓清潭,卓师姐!”
第9章
豫丰年身体一僵,动作也是一顿,他脸上神情莫测。
不用旁人提醒,在看到那张脸的瞬间,豫丰年便已然认出来人是谁。
端虚宫是四大仙门之首,曾多次承办仙门百家盛事庆典。
各派掌门座下得到重用的弟子大多都曾参加过仙门之中的盛大法会,哪怕没有机缘接触端虚宫首徒,也大多都远远见过这位仙门年轻一代的天骄翘楚。
安罗浮恭敬的上前行礼:“师姐。”
客栈堂屋中众多仙门弟子醒神,纷纷结印施礼。
“见过卓师姐。”
“卓师姐。”
“卓掌宫。”
地上那受伤的少年,捂住胸口的手指微微一动。
他披散零落的长发,半披散在脸颊上,而方才被豫丰年打伤时吐出的血,将他的发粘在了脸旁。看起来十分狼狈。
卓清潭抬起右手,抵住颜色极淡的唇畔,微微咳嗽了一声,音色清冷温和:
“诸位同门有礼。”
豫丰年犹豫了一瞬,倒是这许久以来第一次收起了傲慢。
他上前一步,居然十分罕见的恭敬施了一礼。
“先前失礼了,丰年不知是端虚宫的卓师姐到了。”
豫丰年礼毕,眼中亮晶晶的抬头看去,他本以为以卓清潭的仪态修养,必然会还礼于他。
谁料卓清潭只是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轻轻点了下头:“确实无礼。”
豫丰年:“......”
他只当这句“无礼”,说的是他先前与凭津阁同门发生龃龉之时,无端攀扯上了端虚宫。
于是沉默片刻,他并未发作,反而好脾气的道:“
卓师姐,先前是我言语莽撞,具是无心之言,并非针对崇阿山端虚宫。”
方鹏和在场的其他凭津阁弟子们,闻言均是诧异的看向这个素来眼高于顶,目空一切的小师弟。
没想到这个性情如此桀骜的少年,居然会在端虚宫卓清潭卓师姐面前如此克制守礼。
便是在他们师尊,凭津阁主澹台东临面前,他也不过如此了。
卓清潭却半分面子都没有给他。她淡淡看向她,眼底一片冷峻的微芒。
“说仙友无礼,却并不止于此。”
豫丰年微微一顿,他抬起头看她,神色困惑。
卓清潭淡淡道:“口舌之争牵扯端虚宫,这只是小事。但你伤及无辜在前,羞辱同门在后。
虽然凭津阁功法霸道,并不讲究平心静气淡泊明志之说。但你如此乖张跋扈,如何能行正义之事,履仙门弟子之责?”
豫丰年眼底煞意一闪而过,但是不知为何,他却还是强行忍耐下来。
他道:“卓师姐此言差矣,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如今我凭津阁授命守护的宿风谷秘境结界有异,这少年却无故晕倒在宿风谷凡人不可及处,谁又敢说他就一定无辜?至于我与同门之间的‘小玩笑’——”
他笑了笑,不甚在意道:
“那不过是同门之间的普通玩闹罢了,卓师姐不必当真。
我们凭津阁与端虚宫不同,从来便是秉承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之规,便是我师父阁主他老人家在此,也未必会判我的不是。”
卓清潭神色冷淡的点了点头:
“贵派的行事,我一介外人自是不会置喙,也无权过问。
但这少年身上并无妖元,乃是凡人之身,而你却是仙门弟子。我既撞见此事,便不会坐视你伤人性命。”
她转过头,再不看他,只微一抬头,对安罗浮示意:“去吧。”
安罗浮立刻明白其意,拱手道:“是。”
他早就安耐不住了,得到师姐授意,当即结印施法,银白色灵光锋芒大盛,撞击在豫丰年手中的困妖锁上。
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那穿透少年琵琶骨的困妖锁,顿时簌簌寸断,散落一地。
那少年琵琶骨上的锁链骤然脱落,似乎是牵动了他的伤口。
他发出了极轻的一声低吟,旋即便立刻紧紧抿住唇角忍住了,再无一声泄出。
安罗浮已然快步上前,弯腰施力避开少年的伤口,将他从地上扶起。
“你没事吧?”
豫丰年怔怔看着手中断成两截的法器,当即怒不可遏。
他猛地上前一步,暴喝道:“安罗浮!你居然敢损坏我师父赠给我的法器?”
卓清潭极轻的瞥了他一眼。
只这一眼,便止住了豫丰年欲上前从安罗浮手中夺人的动作。
她的语气十分平静:“抱歉,所损法器,我端虚宫稍后会补偿阁下。”
“卓师姐!!”
豫丰年强忍怒意:“我豫丰年虽桀骜不驯,对你却素来敬仰,礼遇有加。你便定要插手此事,与我过不去不成?”
卓清潭神色温和,但是却没有丝毫退步:
“豫仙友,此话本不该由我来说。但你若不知何为悲悯,何为正气,丢了除魔卫道之初心……纵使你天纵英才,于大道修行也是枉然。言尽于此,请君细思。”
她再不看他,只轻声道:
“罗浮,带这孩子上楼。”
“是!”
安罗浮架起少年的肩膀,跟在卓清潭身后一同上楼。
一楼堂屋中的仙门弟子们面面相觑。
但是不知怎么回事,那豫丰年也不知是畏惧卓清潭往日威名,还是自知不是端虚宫弟子的对手,居然当真没有再上前拦阻。
方鹏留意到他这位小师弟一双拳头握的死紧,攥了又攥,最终还是泄气一般松开了。
安罗浮向掌柜开了两间房。一间卓清潭住,另一间则是他与那少年同住。
他与那凡人少年共住一间,也是防止豫丰年再来寻事欺辱于他。
原本他与卓清潭二人今日刚刚抵达无瑕镇,便是打算在此住店安顿。
不成想正巧撞见那位凭津阁阁主爱徒跋扈行事、枉顾人命。
又见这少年着实可怜,得了卓清潭授意后,便出手相救了。
只是,那少年微微低垂着头,始终不发一言,也不知是晕过去了还是不想与他讲话。
不过萍水相逢,安罗浮心中还有很多杂七杂八的棘手之事,也是也就没有搭话的念头,只是先将他送回楼上的客房安顿好。
然后,又在少年脉搏中注入了一股灵气,喂他吃下一颗丹药,这才转身出门,去到隔壁房间。
隔壁房间,端坐在窗前的卓清潭此时正静静看向窗外。
安罗浮心知她此时六识微弱,听力、目力、嗅觉、感知都只有常人的一半,根本听不见他的敲门声,因此便也省却了这一步。
他进入房间内,故意放重了脚步弄出了些声响,走到窗前两米处站定。
若是这个距离,用正常音量说话,卓清潭仔细去听是可以听见的。
果然,卓清潭耳朵微微一动,但她却不曾回头,只是语气平静的低声问:
“都安顿好了?”
安罗浮点了点头,应道:“师姐,那少年已安顿好了。
我已喂他吃下上品的伤药。那少年并非妖身,我又度了灵气给他养身,困妖锁的伤势对他来说便只是皮肉伤,想必他休息几日,便可痊愈无碍了。”
端虚宫这种仙门的伤药,对凡人来说有奇效。
而那少年既然并不是妖邪,有安罗浮在他体内注入灵气助他调养,困妖锁便不会伤到他的根本。
安罗浮想了想,还是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也是倒霉得很,不知怎么竟跑到宿风谷附近,还被那名叫豫丰年的凭津阁弟子误会,吃了这般大苦头。”
卓清潭却微微蹙眉,若有所思:
“他与你同回房间后,是何反应?”
安罗浮想了想,当即回答道:“许是他身上有伤不太舒服,不曾开口与我说话,他吃了药便睡了,也并无其他反应。”
卓清潭脸上没有多余表情,只是点了点头:
“与他同住,你也稍留心些。”
安罗浮闻言一愣。
“师姐的意思是......莫非这少年真有什么古怪不成?”
卓清潭思考时,习惯性会用右手食指轻点什么东西。
此时,她轻轻敲击窗边案台,却摇了摇头。
“我亦不知。不过那位凭津阁弟子有一句话说的不错,凭津阁便如咱们端虚宫的崇阿山一般,为防止凡人误入,早已布下层层阵法。凡人就算误入其中,也很快便会被层层阵法传送回到外面。
寻常凡人,等闲无法进入四大仙门所在,更别说是误入到凭津阁着力看守的宿风谷秘境附近。”
安罗浮皱眉:“可是他身上......并无灵力,也没有妖气。
我方才度灵力给他的时候便试探过了,确实是凡人的身躯。”
卓清潭轻轻叹了口气。
“正是如此。先前我在客栈外观他周身气脉均与凡人无异,亦丝毫没有妖邪之气,所以才不忍见他血溅当场,命你出手救下他。”
“罢了。”
她想了想,蹙眉道:“或许......真是因为最近结界不稳,所以机缘巧合下,才令他误入宿风谷附近也说不定。”
就如同之前无妄海钧天崖那股莫名其妙存留显现,救她一命的妖元之力一般让人摸不清头脑。
卓清潭低声道:“不过,你还是多留意一些罢。防人之心不可无。”
安罗浮正色的点头应下:“是!”
卓清潭轻轻按压额角,又问:“岩池与宁演,现在何处?”
安罗浮回答:“二位师兄比咱们早到了一日。
按师姐之前的指令,今日他们已先去凭津阁拜会澹台阁主。
我方才已用琅琊玉给二位师兄发了讯号,他们知道我们到了,想必最迟傍晚便会归来。”
卓清潭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不成想本该傍晚才回客栈的洛岩池、奚宁演二人,居然一个时辰后便回来了。
二人仆一归来,便急急奔着二楼客房来了。
“师姐!”
安罗浮开门后,连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虽然他们此次出行是坐牧云舟来的,但是奔波千里,对于卓清潭来说到底疲乏操劳,此时她刚刚躺下休息一会。
但已经晚了——洛岩池和奚宁演的动静太大,卓清潭本就睡不踏实,此时已经被惊醒。
她睁开眼睛,用手缓缓撑起身体,坐起身来,然后摇了摇头,轻声笑了笑:
“还是这般毛毛躁躁。”
安罗浮好奇的问:“二位师兄,今日你们不是去拜会澹台阁主,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洛岩池摇摇头回答:“我们在凭津阁等了两个时辰,弟子回话说他们阁主并未在阁中,所以我们不曾得见澹台阁主。”
端虚宫楌桪宫主的二弟子洛岩池,长得一副浓眉大眼的相貌。
他性情憨厚,面相也是十分质朴。
此时,他认认真真细细打量卓清潭片刻,然后反复深呼吸几次,声音有些难过。
“师姐......你清减了许多。”
奚宁演的眼中也带着一丝痛色。
“师姐何止清减了。她体态本就清瘦,如今竟差点成了一副骨头。可见师姐这次......真是遭了大罪。”
卓清潭摇头,有些好笑:
“夸张。”
奚宁演正色:“一点也不夸张。”
安罗浮见到两位同门师兄,心下欢喜宽慰,便嘴上没有把门,坦白了个彻底:
“二位师兄有所不知,此时师姐身上八根镇骨钉犹在!其实在我和羽浓看来,此次出门属实勉强。”
洛岩池眉头紧皱,他惊讶道:
“什么?镇骨钉怎么还在?”
奚宁演也惊异的问:“难道师父他老人家还未出关吗?”
安罗浮面带隐忧:“两位师兄这两月一直在外除祟,可能有所不知。师父和众位长老们已进入太虚秘境闭关多日。
此次若不是众位长辈都不在,又关乎四大秘境结界和掌戒堂同门失踪之事,师姐也不至奔波千里来此。”
奚宁演蹙眉,所有所思:
“师父他们还未出关......莫非是太虚秘境有变?”
他和洛岩池对视一瞬,齐齐看向卓清潭。
卓清潭先前是和衣而眠的,此时已然掀开被子,将腿放在地上,端端正正坐在塌上。
洛岩池一脸肃穆。
“师姐,近来四大结界频频生异......师父他老人家闭关前可有留下什么话?”
“不曾。”
卓清潭当着三名嫡传师弟的面,不再掩饰。
她合眼轻轻按压鼻梁,以此缓解失眠带来的头痛。
然后低声回答道:“几千年来,四大秘境结界从未如近来这般接二连三频频异动,因此我年纪尚轻,对此也知之甚少。
先前钧天崖秘境结界异象的原由,我至今尚且蒙在鼓中,不甚清楚。”
不曾想,如今凭津阁奉命守护的宿风谷结界又生异常,还连带周遭多人失踪。
卓清潭抬头看向三位师弟:“但是我怀疑,上次无妄海钧天崖的若水寒潭和地心焱火爆裂,冲开了钧天崖结界,恐是有什么东西出来了。”
洛岩池、奚宁演、安罗浮三人齐齐色变!
安罗浮脱口而出:
“有东西?莫非四大结界真的封印着什么了不起的惊天大妖?”
四大秘境结界之事,历来只有四大仙门的掌门才知道只言片语的祖训,就连安罗浮他们这些掌门弟子也对结界之事知之甚少。
卓清潭轻轻摇了摇头。
“我只听师父说过四大秘境结界中封印着足以颠覆三界的东西,是四大仙门必须誓死守住的。
但是至于其中是否有妖邪,亦或是还是什么别的毁天灭地的力量......我对此所知也并不多,可能就连师父也不知细节。
但守护结界的使命,是我们四大仙门代代相传流传至今的。年代久远,前因已无从追寻。”
安罗浮微微皱眉。
“若是如此严峻,也不知失踪的百姓和同门,现今人在何处,是否还......”
......还活着。
卓清潭沉默一瞬,当机立断道:“既然岩池和宁演回来了,人也齐了。我们便立刻出发,趁着天色还早,先去宿风谷周遭探一探。”
洛岩池观她脸色,不甚赞同的摇了摇头:
“师姐,你今日方至,不若先休息一晚,养精蓄锐,待明日——”
“没有时间了。”
卓清潭眉头深锁,微微摇头。
“每多耽搁一日,唐贞师妹和其他失踪的人便更多一分危险。”
洛岩池、奚宁演、安罗浮三人沉默对视片刻,终究不再出言阻止。
第10章
于是,师姐弟四人说走便走,由三人中修为最高的洛岩池负责御剑带着卓清潭同行。
只是宿风谷秘境毕竟是由凭津阁奉命守护的秘境,千百年来早已归属凭津阁所有,他们到底是外人,未能得到豁准,此行多有不便。
先前,卓清潭命两位师弟先行去拜访凭津阁阁主,除了例行拜访外,更主要的目的便是想向其明言他们此行目的,从凭津阁获得入宿风谷寻找失踪弟子的许可。
只是不曾想到,凭津阁主近日并不在阁中。
人命关天,他们耽搁不得,因此只得先斩后奏,失礼于人了。
但是为了避免误会,他们一路上还是略施了障眼法,躲开了谷外巡逻的凭津阁弟子们。
片刻后,一行人御剑落在宿风谷边缘地带。
卓清潭举目抬首,定睛细看宿风谷外围的结界。
宿风谷的上空,本该呈现淳厚浓重的玄紫色灵光,那才是秘境结界稳固的形态。
但此时此刻,结界之上居然有两处光泽淡去,透出微微昏暗如雷纹般的裂痕。
她心底生出些许不安。
果然,凭津阁宿风谷秘境,竟与端虚宫的太虚秘境结界相差无几,都已显现了裂纹。
想必先前洛岩池和奚宁演未能得见凭津阁阁主澹台东临,便是因为澹台阁主与师父他们一样,已前往秘境修复结界,因此才不在阁中。
“师姐?可曾看出什么了吗?”安罗浮疑惑的问。
他们修为不够,也未曾修习过四大秘境结界法阵,因此无法看出结界裂纹。
卓清潭声音轻而低沉:“宿风谷结界业已破损,这裂纹......竟比我派太虚秘境的裂痕还要大些。
虽然此时裂纹已然闭合,但我担心既然先前出了如此深的裂纹,那些失踪的弟子们会不会是被吸进秘境结界深处。”
“什么?!”
奚宁演大惊失色:“这如何是好?秘境中是什么境况我们均不得知,但既是凡间四大秘境,想必其间定是凶险万分,若是他们当真是被吸进去了......岂非危险至极?”
唐贞的琅琊玉都碎了,何止是危险至极。
卓清潭皱眉。
四大仙门自古授命镇守四大秘境结界,凭津阁阁主必定以修复秘境结界为第一要务,此时在拼命施法修复。
若是失踪的弟子们当真被吸进结界中去了,只怕待秘境结界彻底修复完毕,固若金汤之后,误入其中的人便要彻底被封在其中,永远无法出来!
只是据她所料,宿风谷秘境结界的情形,除了凭津阁的阁主澹台东临外,旁的弟子也不知详情。
他们出来之前,便已经在客栈里问询多名前些天便来了无暇镇的仙门弟子。
居然没有一人知道那些失踪的弟子们究竟身在何处,又是在何处失踪的。
甚至连见过他们的人都没有。
如今她虽然亲自来了无暇镇,但若不知他们是在何处失踪的,那也是枉然。
他们此时既不知失踪的弟子遭遇了什么,也不知他们是否当真就在宿风谷秘境中。
若是贸然行事,恐怕不仅找不到人,甚至有可能给修复秘境的凭津阁阁主带来麻烦。
十日前,无妄海授命守护的钧天崖秘境已然破碎消失,结界连同秘境中被封之物下落不明。她当时人在现场却不能阻止,实在无能。
卓清潭眉心紧蹙,她的拇指指甲无意识的抠在自己的食指上,压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就当真......一点线索都没有吗?
她蹙眉细细思索着。
不对!谁说一点线索都没有了!
卓清潭脑中灵光乍现,她豁然抬头:“我们即刻回客栈。”
其余三人都是一愣。
奚宁演疑惑的问:“师姐,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她极轻的“呵”了一声,眼底闪过一丝微光:“是我先前故步自封,居然忘记曾有一人也曾在宿风谷附近出现,但他却没有失踪,虽然他只是个凡人......”
安罗浮一愣,他瞬间明白了卓清潭所指:“啊!师姐说的是我们救下的那个少年!”
他合掌拍手,惊喜的点头:“不错!凭津阁弟子豫丰年曾经说过,今日他们正是在宿风谷附近找到这少年的。
虽然当时他已经晕了,但是保不齐他晕倒前就曾看到了什么,是我们陷入误区,觉得他是凡人便忽略了他,居然舍近求远。”
洛岩池和奚宁演皱眉不解。他们不知先前之事,待安罗浮解释后,这才知道还有这么一出。
于是众人立马御剑,调转方向,向无暇镇去了。
刚刚落地在客栈,卓清潭却忽然止住步子。她思忖片刻,回身吩咐三人:“你们先自去休息,我去看看那少年。”
安罗浮不赞成的摇头:“师姐,你才应该先回去休息,询问那少年的事,便交给我吧,罗浮定不辱命!”
洛岩池也道:“正该如此,看时辰也到了该用晚膳的时候。方才听罗浮师弟说,你们先前赶路,连午饭都不曾用过,师姐如今没有灵力护体,更当注意身体。”
卓清潭摇了摇头,轻声对他们解释道:“那少年今日便因出现在宿风谷附近,而被豫丰年折辱欺负,想必此时心中已然对仙门弟子心存芥蒂,更不愿意提及此事了。
我担心你们贸然追问此事,恐怕他就是当真看到了什么,为了避免再给自己惹麻烦,也不会坦然相告。
而我与你们不同,我毫无灵力,便如凡人一般无二,跟他自然也没什么分别。
加之我又是女子,由我去问,说不得他会放下芥蒂,告知所见所闻。”
“可是......”安罗浮还是皱着眉。
“别可是了。”奚宁演想了想,拽住他说道:“我们便听师姐的吧。”
......也好让她早些休息。
三人于是便决定先在一楼用膳,暂时不上去添乱。
卓清潭从掌柜那里拿了两人份的餐食,婉拒了师弟们的帮忙,然后自己托着装满食物的拖盘上了二楼,轻轻敲了敲少年的房门。
等了片刻并没有听到回应。
她微微挑眉,神态自若的推开门,踏进屋内。
然后将手中的饭菜轻轻放置在离床不远的饭桌上,这才抬起头,看向床的方向。
如此近的距离,她的视线正好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睛。
那少年居然是醒着的。
如侵立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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