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 他该是骄傲的书生 她该是骄傲的孔雀 不该彼此消磨。完结 不甜

微小说 他该是骄傲的书生 她该是骄傲的孔雀 不该彼此消磨。完结 不甜

首页角色扮演仙途幻梦更新时间:2024-05-09

楔子

屋内弥漫的药味中隐约有了些腐朽衰败的气息,几个年轻人跪在地上握着床上老者的手,轻轻喊道:“爷爷……”

老者混浊的眼略动了动,看向窗外的一棵月桂树,忽而风过,碧翠枝叶间闪过一尾白羽,老者挣扎着坐起来,对着屋门口惊喜喃喃道:“你回来啦……”

几个年轻人疑惑地看向门口,秋风卷过帘幕,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再转回头,老者已经靠在床边,溘然而逝。

屋内哀声渐起,没人注意到一直侍立在一边的仆人老妇,端着半碗凉透了的药踉跄着退了出去,同样不再清澈的眼睛里却滚下晶莹的泪,砸进褐色的药汁里。

她曾经变过很多模样,都被他轻易认出,可是她变得苍老,他却再没认出她。

他爱着的,从来都是他记忆中的鲜衣和怒马。

闲骤玉骢游绮陌,羊角风摇沽酒旆。

城郊一处举子的聚会方散,拔得头筹的书清言在真真假假的恭维声里出了酒馆。

“又是他得了头筹,出身世家高门,偏还天纵奇才,明年春闱入场也必然是有得意前程,若我辈能似他一二……”

“兄台这话说说自己便算了,可别牵扯我辈!一些糊弄浅薄小子的小聪慧,真是去了天下英才齐汇的春闱,也不见得能闯出什么天地来!”

前面说话的书生被这话刻薄得面红耳赤,欲拍案而起,却被人暗暗拉住,指点他刻薄的那位是江南富有文名的才子,确有恃才傲物的本事,将来也是前途坦荡莫要得罪了。

凛冽冬风携着几丝雪意斜拽菖蒲色的长袍,裁出书清言清峻身量,羽玉眉下压着两点秋星。

仆从为他披上雪色狐裘,书生意气裹进雍容锦衣里,隐约带出些世家清贵。

他脚边枯叶丛中一阵响动,半枯半荣的草叶里露出一尾白羽。

书清言拿仆从抱着的纸伞小心拨开草丛,只见枯叶堆里侧卧了只白孔雀,羽色如细磨的水玉,长长的覆羽铺在杏色枯草上,像弥散的秋霜,柳叶细长的眸底盈着幽蓝的光,如冰泉沉了幽月,静静看着他。

书清言愣了愣,笑道:“原来是只白孔雀。”

忽然一线紫色霹雳自天边降下,一路卷草拔树朝他们呼啸而来,书清言仓皇后退,地上的秋霜却忽而飞起,扑进他怀里,眨眼间化作一个眨着水眸委屈看他的美貌女子,两手死死扯住他的袖子。

“公子别怕,奴家是孔雀仙,因与公子有缘……”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哀哀看着他的女子闻言一怔,转眸朝远处看了看,见那雷电已经分成两条,一条朝她扑来,一条朝着另一个方向卷去,弹指一点,原本慌乱挣扎的书清言便木木立住,眼睁睁看着那雷霆万钧的炫目电光劈来,昏了过去。

书清言醒来时是在自己的暖阁里,玉炉生烟,沉水恬静的香味让他心神渐安。

他揉了揉额头,接过侍女递过的醒酒汤喝了一口,想起梦里遇见的白孔雀和可怖的雷光,不由得笑出声来。

“这次酒醉倒是醉得有趣,居然梦到了美貌的妖怪找我这个书生避劫。”

“是梦?”

“不然还能……”书清言笑着把空了的白瓷碗放回侍女手中,一侧头,正对上一汪冰泉沉着幽蓝的月。

咚的一声,瓷碗摔在檀木托盘上。

孔七笑眯眯拍了拍书清言的头,把人家整齐地束发揉得乱七八糟,柔声哄道:“乖,你救了历雷劫的孔雀仙我,于是我要报恩,懂吗?”

书清言愣愣摇头,孔七浅浅一笑,道:“那就自己想到懂为止。”

孔七是孔鸟族几百年才出了两个的修仙之才,和人间志异故事里的许多妖怪一样,找一个福泽绵厚的书生熬过雷劫,再等个机缘就能飞升成仙。只不过在这个机缘来到之前,她必须了断俗世的因果,也就是得把欠了人的恩给报了,不然仙途不顺。

好在书清言并不是奉行子不语怪力乱神的书呆子,很快便欣然接受了常在他面前从一只白孔雀化作年轻姑娘——在庭院枝丫间打坐修行的孔七是个孔雀精的事实。

他甚至,有些过于欣然了。

他抱了一筒记载妖物志异的书简,在云叶碧翠的月桂树下昂着脸问:

“卿卿,你说要报恩,是不是我许个愿,你就能帮我实现?”

“书拿来。”

书清言听话地递了竹简过去,下一刹那竹简便啪地拍在他清俊的脸上,盘膝在最细的一根月桂枝上的孔七闭目凉凉道:“是孔七,七,不是卿,把舌头捋直了再说话。”

他搬来一整套茶具,坐煎瑟瑟红尘泠泠水,手里换了一卷书问:“这本《菩提志异·走兽》卷二说,妖怪是不肯随便化出原形的,若是原形被人看了就得要人娶了她,是不是真的呀?”

孔七瞥了他一眼,带着绵幽桂香的秋阳碎碎落在书清言的乌发眸底,让他笑吟吟的样子看着十分温润柔软。

孔七也不由得放软了声音问他:“那你有没有看到关于孔鸟的记载?”

“有,《菩提志异·羽类》卷十五,说孔鸟生而好斗,但我觉得说得不对,卿卿你就不是这样啊!”

“的确说得不对,把孔鸟写得太和善了。孔鸟喜食人,可于千里之外吸人于腹,啊,其实只有口齿不好的老年孔鸟才喜欢整个儿地吞,我们年轻一辈的孔鸟,更喜欢撕着吃呢。”

绿油油的桂叶间垂下一只皓腕,对书清言挥了挥,剔透的指甲忽而疯长,细长锋利透着森森冷光。

“所以,知道我们孔鸟生气的时候,会怎么样了吗?”

书清言瞅着那冷光,把嘴边的“奓毛”使劲咽了回去,换了十分优雅华丽的俩字:“开屏?”

那冷光便瞬间移到了他的脖颈间,凉凉的寒意挨序滑过那心、肝、脾、肺、肾,孔七倒挂在云叶间,青丝覆面,眸烁寒芒:“高兴的时候才开屏,生气嘛,是开、肠、破、肚。”

孔七翻身一跃,落在书清言肩膀上时已经化成了白孔雀,白羽逶迤,低下脑袋用凉凉的喙碰了碰书清言的侧脸,柔声道:“饿了呢。”

书清言僵着脖子驮着她,小心把她华丽的尾羽托开免得沾了煮茶的炉火,自己用青花白瓷盏盛了红叶绿边的清茶递到她嘴边,那孔雀妖却根本没多看一眼这白瓷配红茶的赏心悦目,只嫌弃地把茶叶都叼了出去,才赏脸喝了几口。

书清言也曾唤佣人准备孔鸟最喜欢的坚果,可是孔七大爷般高傲地瞥着他,说这些都是给鸟吃的,尊贵的孔鸟她是只吃人的……好在她现在清修辟谷,只喝些清水。

孔七又拍着翅膀随便拣了个高处落下,化成人形打坐,书清言捏着白瓷杯,不由得低头轻声问:“修道真的那么好吗?人间那么多的繁华,都比不过仙途?”

孔七闭目仿若入定,在书清言以为她已经不会回答的时候,淡淡开口:“我不知道仙途到底好不好,因为我还没见过,没见过就会有不甘心。而且我最擅长、也只会修道,不登仙途,我这么多年的修行难道是为了捉虫去吗?譬如你,仕途有多好?可是你生来便学经世文章,你也只会这些,不读书不考科举,你还是书清言吗?”

书清言顿住,养尊处优的清贵公子心中并不是很认同,总觉得自己不考功名也依旧一身文才,敷衍笑道:“果然是修道的人,看得真透。”

孔七却再没答他,只是看着远方出神。

如果,我的仙途,你的仕途,终有一个要穷途末路呢?

如果,骄傲如我,骄傲如你,注定有一个要被打败呢?

你读那么多的妖物志异,却没有发现那些总是才华横溢的书生遇到避劫的妖怪后,很少再有人在仕途上有什么成就吗?

书清言找到孔七的时候,她趴在一株临水的老梅上睡着了,整个人侧卧在探近水面的花枝上,右手臂伸直枕在脸下,指尖就点在铜镜一样的水面,月白衣裙缀在银朱的梅瓣间,疏影妖娆。

书清言呆呆看了一会儿,忽而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在梦中还是画中,他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学着孔七的样子往老梅上躺,才刚坐下,啪的一声,梅枝不堪重负断裂的声响,惊醒了两个人。

临近春闱,那个素有文才的江南书生为今年下场的举子们举行了最后一场聚会,聚会的地方定在他在京都的别馆。

孔七听了,略一犹豫,也跟着去了。

别馆内树了一面朱漆大鼓,鼓上有胭脂绘就的盛世牡丹,请来的乐坊女子雪足金铃,赤脚舞于鼓上,煞是好看。

孔七正看得认真,耳边却听到几个也在看鼓舞的举子小声讨论,说这位江南书生前阵子聚会在酒楼,莫名其妙就被一道雷给劈昏了,好不容易养过来,前两天又好好地一头栽进了早春的池塘里,差点就交代了小命……等下可记得离他远些,这春闱将近,省得沾了晦气。

孔七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向那位脸色苍白还透着些病气的江南书生,瞥到他身后的一袭黑衣,立即拿了乐坊表演用的红绸伞挡住自己的脸。

那黑衣却不慌不忙地走到她面前,笑吟吟地问:“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姑娘却撑着把伞,莫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需要挡一挡?”

“修道之人,不可沾着俗世尘埃,因而撑伞,挡开红尘。”

“哦?拿与红尘一个颜色的伞,来挡红尘吗?”

捏在伞柄上的手指略略收紧:“你看这伞是红尘之色,是被红尘迷了眼,我观这伞,分明是青色。”

孔七将伞微倾,那伞上的胭脂色竟真如细沙般滑开,露出下面青色的伞面,胭脂色的细沙顺着伞沿倾洒,被风卷开,犹留胭脂香。

边上的人还沉醉在这香中,伞下伞外早已没了人,只一把青面伞丢在地上,细看的话,那伞面上还如星星春花般,慢慢开出了胭脂色,诡秘又旖旎。

“啪!”

一株老松在白孔雀的爪子下拦腰折断,原本落在上面的黑孔雀已轻盈落地倒滑开数尺,笑道:“别一见面就打啊,用凡人的话说,咱们也算是青梅竹马啊!”

孔七高高跃起,将他扑在爪子下面,咬牙切齿道:“小黑,你又想对我的劫盾做什么,我现在就拆了你!”

“不不,你误会了,我也是被这别馆主人请来的客人,毕竟前两天他落水,可是我‘恰巧’路过奋不顾身地救了他呢。”

孔七对上他满不在乎的戏谑眼神,忽而心中一凉:“那天雷劫落下来分成两条,有一条是冲向了酒楼的方向,是你?那个江南书生是你的劫盾?他落水,是你做了个劫给他?”

避劫的妖怪报恩时有个作弊的方法,就是在自己的控制之中主动为那凡人做个劫,再替他破掉,这样也算报了恩,了断了因果。

“可是他真正的劫并不会因为这样就消失……”

“那关我什么事呢,我报恩,本来就是为了自己,又不像你似的生了凡念芳心暗许,我管他一个凡人是死是生。”

假山外面有凌乱的脚步声,两只扭打在一处的孔雀下意识地变回人身,却没觉得两人当下情境,变成人之后更加引人遐思。

书清言黑着脸把孔七从黑衣男子的身上扯起来,抿唇凝目,显然是生气了的模样,牵了孔七便走,却又忽而转头问黑衣男子:“我是不是见过你?”

黑衣男子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回去的路上孔七满脑子都是黑孔雀对成仙一事的势在必得。千年一次的机缘,一次一族只有一个妖能得到,他必然会心机算尽,让她错过这个机缘……

孔七猛地抬头看向书清言,本来在闷闷偷看她的书清言倒被她吓了一跳,迟疑着靠过去,牵住她微凉还有些发抖的手。

黑孔雀打不过她,他只能对书清言下手。

从别馆回来后,孔七几乎寸步不移地守着书清言。

任何人不得近书清言七步之内,有棱有角的器物全部收起来,恨不得亲自替他尝尝每日饭食里有没有下毒。

书清言禅衣外披了件长袍,无奈地看着盘膝坐在他寝房桌上打坐的孔七,小声道:“卿卿,我要睡了。”

孔七疑惑地看了看他紧张拉着外袍的手,了然地化成孔雀,扇熄了灯烛,笑道:“那你就睡吧,放心,你在我看来只是个香喷喷的食物。不会非礼你的。”

书清言郁闷地侧躺着,盯着茶桌上的两汪幽月,忍不住问:“那你看今天那个黑衣人呢?他好看吗?”

孔七嗯了一声,黑孔雀在孔雀族里的确算是俊美的。

书清言的方向传来一阵拆床一般的翻身声,半晌像是怕她没听到,又恨恨地翻了一次。

孔七忍住笑,缓缓道:“你其实也很好。”

床上的呼吸一顿,夜色中两点秋星闪闪发亮。

“不过我更喜欢你小时候的样子,白胖胖肉滚滚,长大就成了排骨,感觉咬下去会磕着牙。”

“……”

春闱当天,孔七的神经几乎绷得快要断了,书清言笑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卿卿要去下场。”

虽是初春,书清言也拿了把文人扇摇得好不欢快,踏着透亮晨光大步出了书府,墨发锦衣,身姿若竹,意气少年。

那时候,孔七还不能想象,这样骄傲的书生,这样清贵的世家子弟,一旦被摧毁,会变成什么模样。

三场春闱,九天煎熬,书清言瘦了一圈,但精神很好,看到孔七的时候眸底凝起一点墨色,对着她张开手臂:“卿卿,我现在一点也不香了。”

孔七走过去,把顾忌到自己九天没有梳洗,下意识往后退的书清言紧紧抱住,在他耳边小声道:“还是很可口。”

书清言眸底的墨色便忽而流转,光华漫散。

一月后杏榜发布,书清言高居榜首,倒是那位江南书生竟落了榜。

接着便是殿试,天子十分喜欢书清言的文章,当堂点了他文中的几句。

殿试回来后,书清言却脸色惨白,连来迎接他的孔七都没理睬。

夜间他披裘围在榻上,孔七推窗而入。

“怎么了?殿试不如意?”

书清言别开头,烛火闪烁在他眸底,带了些即将崩溃的脆弱,半晌,开口时,嗓音粗粝。

“陛下点的那几句文章,并不是我的。”

孔七愣了下,心突突地跳了起来,然而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第二天,与书清言的佳话一并传开的,还有一个江南书生撞死在府门鸣冤鼓前的消息,书生死的时候,手里紧握着一篇手书。

有消息灵通的人说,那手书,据说与某位高中之人的文章一字不差。

江南书生有举人的功名,又是这样惨烈。

事情很快被层层上报,官府也派了人前来书府问询,书清言只是一味地沉默。

江南书生的授业恩师,年过八旬桃李遍天下,连内阁大学士也要尊他一声夫子的老先生,带着三百学生亲赴京都申冤,手里拿着江南书生的陈年书稿,那曾经在江南学子中人手传阅的文章,开篇就是那被天子称赞的句子。

很快书清言被带走,在刑堂中被要求复写当日的答卷,结果不仅内容大不相同,连字迹,都全不一样,书清言春闱时的卷子,竟本该是那江南书生的,不知被什么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改换了名字。

天子震怒,书清言被收监,书家被查封,顺带牵连了几个阅卷的老先生,只因为这些人曾经在书清言年幼时,指点过他的课业。

孔七对这一系列事件都措手不及,她毕竟只是个会修仙的孔雀妖。

小黑来找她的时候,依旧是笑吟吟的模样,对她说:“如果你肯放弃这次成仙的机缘,把你的修为都给我,我就给你指个明路。”

“都是你做的?”

“不然还有谁有这偷天换日的本事?”

孔七和小黑打了一架,俩人不欢而散。

孔七没有答应小黑。

她使了傀儡术,把一个梅枝做的书清言放进牢里,换了他出来,带他藏身在京郊外一处破落的小院。

孔七将一碗好不容易做熟的米粥端给书清言,书清言顺着焦煳的粥,看向脸上沾了炉灰的孔七,笑了笑:“你曾说,你若是不修道,我若是不考功名,就不是自己了。现在,你就不像你,我也不像我。孔七,把我送回去吧,我的父兄师长,都还在那里。”

傀儡术要消耗孔七很多法力,她没有能力把书府上下数百人全部换出来。

孔七当然没有把书清言送回去。

书清言每天坐在窗前发呆,有时候他的桌上会出现一些他以前喜欢的书、笔墨和琴。

他知道那是孔七偷偷拿给他的。

如果是以前,孔七肯多看他一眼,他也要辗转寻思几宿,而现在,这些东西,和孔七的心意,都再也不能让他在意。

他曾经是高门之内广袖博带,峨冠木屐拂花西窗的清贵公子,那时候他最喜欢抚琴观书,喜欢美丽奇艳的孔雀妖;而今他披衣赤脚,散发酗酒,鬼魅般游荡在陋舍之中,清名皆去,前途尽灭,荒草一样的心,哪里还有地方来盛这些雪月风花。

书清言最近不喜热食,起先孔七以为是他心情不好,后来却见他故意把粥放凉了才吃,还是莺时未过寒意未消的时候他却只披单衣,赤脚踩在冰冷的石子儿上仿若无觉,孔七为他加上衣物他也总是烦躁甩开,强行用术法给他裹上,却见他不一会儿便皮肤发红出汗——竟然是真的热。

孔七将饭食为他准备好,说自己要出去一趟,悄悄隐在暗处,却见书清言将一小包粉末撒进放凉的粥里吃下,不一会儿脸上的神情便迷离起来,像是沉醉在某种幻梦里。

孔七走出来,捡起还残留着粉末的纸包闻了闻,脸色猛地沉了下去,这是寒石散,是曾经书清言最看不起的那些纨绔们沉迷的东西,食之可产生片刻的幻觉,久服身体燥热,不能饮热食,最后颓了身子死去。

书清言软泥一样扭曲着瘫在地上,带了枯色的长发凌乱地散在潮红的脸上,眸子中散尽了星光朦胧而混浊,他对着质问他的孔七漫不经心地笑道:“它能带我回到我以前的生活,它能把我的东西都还给我,你能吗?你不能,你只能毁掉我。”

孔七的眸光一凝,呼吸急促起来,她张了张嘴,想问你怎么知道,小黑找过你?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因为书清言会变成这样,确实因为她。眼泪将要滚出来的时候,她在书清言癫狂的笑声中走了出去。

孔七并不是真的在雷劫当天,才仓皇选中了书清言。

孔七刚会走路时,学的第一件事是通过打架击败其他修仙的竞争者,第二件就是寻找她未来雷劫的劫盾。

雷劫作为下界妖怪成仙前的最后一道屏障,不止能把妖怪劈得魂飞魄散,也会把凡人的福泽耗损大半。因而劫盾必须是福泽绵厚运道昌隆的凡人,不然不仅妖怪躲不过,凡人也会难以善终。

孔七的运气很好,花了七十年,在机缘将到之前找到了她的劫盾,书香世家的公子——书清言。

书清言彼时刚扶床学走路,玉雪可爱的一个粉团子,头上充沛的五色气泽祥云般团着。

孔七咽了咽口水,艰难道:“长得这么好吃,却得留着当劫盾,太可惜了。”

第一年。

还不会化形的白孔雀孔七初见粉团子书清言,躲在书府水榭亭外白牡丹丛中,一边在美食和仙途的挣扎中眼神炽热地盯着他,一边用自己的尖喙拔着被她两只爪子摁在地上的竹马孔雀的黑色翎羽——想抢书清言做劫盾却没打赢她。

第五年,大粉团子书清言,在午睡时偷偷绕开跟着他的仆从,爬上小院子中那棵有百年树龄的高壮银杏树,伸长了爪子要够碧翠的小扇子一样的银杏叶,短腿踩空,扑通砸在一个厚得离谱的蒲团上,毫发无损。

七岁的书清言疑惑地眨了眨眼,拿手指戳了戳蒲团,他家怎么会有这么丑的蒲团?被他砸中时,好像还哎哟喂了一声,戳戳戳。

蒲团怒而将书清言掀翻在地,然后蹦蹦跳跳冲进娇艳的虞美人丛中。

书清言掘地三尺,也再没找到那个奇怪的蒲团。

第十年。

小少年书清言随父兄入围场狩猎,被一只突然冒出来的黑孔雀惊了马。与父兄走散,他趁机往父兄禁止他去的据说有猛兽的林子深处走去。

那头黑熊出现的时候他虽然有些慌张,但还算镇定地举起了弓箭,却窜出一只白虎,先将书清言从再次受惊的马上叼下来,转头凶悍地扑倒了黑熊。

一顿尘土飞扬的撕打后,负伤的黑熊逃跑,同样负伤的白虎扭头冲着书清言张了张嘴,圆滚滚幽蓝的眸底闪过一丝茫然,像是想吼一声壮个威又不知道怎么吼似的。

书清言不知为何,并不害怕白虎,心底反倒有一种老友重逢似的喜悦。看到白虎四只爪子同爪同爪地走向他,忽然觉得这笨拙也有些眼熟,福至心灵般,小声道:“……蒲团?”白虎瞪了他一眼,用爪子扒拉他的衣服,催促他往回走。

等到书清言回了营地找来伤药和绷带,那只走起来东倒西歪,却固执跟在后面护送他的白虎已经不见了,只有他们一路走来的泥土与草叶上,还沾着细小血痕。

后来京都一度盛传,书家小公子书清言惊马误入深林,却骑白虎而归。

窝在茂盛梨花树中舔着伤口的白孔雀怒而挠树,并没有骑!不小心扯到伤口,她嘶嘶吸气,果然是不习惯四只爪子打架啊!不过,为了将来自己白孔雀原形出现在书清言面前的时候,足够楚楚可怜无辜可爱,还是不要在他面前表演小孔雀手撕大黑熊了吧。

第十二年。

少年书清言翻过了书府重重院墙,一身布衣白袍,闯入热闹的集市。

他买了泥人话本糖球,手拎了一小包点心,怀里还抱着一包蜜饯,在一个元宵摊子前面停下来,冒着白烟的大锅中翻滚着圆润可爱的元宵,偶尔有一丝火星从锅底窜出。

谁都没注意到人群中有一个黑色的身影,不动声色地挪了过来,伸手一推,那摊子上煮元宵的炉子还有一大锅滚烫的元宵就对着书清言撞过去!

然而比那炉子更快撞上书清言的,是一个小小的身影。

一个月白裙衫的小姑娘居然生生把比她高了一个头的少年撞飞在地,自己却稳稳地站着,居高临下的保护者姿态。

见书清言并没有伤着,她便怒气滔天地转身要去追那窜进人群的黑色衣角。

书清言一把拽住她,对上她眸底透着的幽蓝色,急切地问:“你是谁?你叫什么?”

“孔……卿(七)。”刚会化人形的小姑娘说话很吃力,皱了皱眉。

“孔卿?”

还不习惯说人话的小姑娘根本没听出来两个字之间的差别,点了点头,伸出凉凉的手指,点点点,愤恨地点在少年光洁饱满的额头上,一字一顿地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然后便像个汉子般,单手拉起少年,踮脚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脸,摸了把自己被滚烫的炭火砸中的小腿,一瘸一拐却飞快地跑走了。

那一年,书府那个向来跳脱的小公子忽然安分下来,循规蹈矩得像一个老头子,到了哪里都要仆从环绕,稍微有一点危险可能的地方都不肯去,别人问起来,他都笑着回一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他不想再让那个可能是蒲团精,也可能是白虎精的小妖怪,再因为他受伤。

后来又过了三年,他在城外枯草叶中,再次见到那汪幽蓝冰泉——原来是只白孔雀。

孔七一脚踹开小黑的房门,眸光似淬毒的铁剑,在对方的笑吟吟中,轻声道:“我答应你。你把书清言的东西,都还给他。”

他们之间不该是这样的,他该是骄傲的书生,她该是骄傲的孔雀,他们不该以这样的怨怼彼此消磨。

没过几日,府衙抓住了一个欲行巫蛊的妖孽,据说原形是头黑熊。审讯时招供,说她曾因当年修行时被书家公子猎伤,施法调换了他与江南书生的考卷陷害他,还当场表演了将府衙文书移花接木的本事。

此时蛰伏许久的书府亲故们终于得了机会,纷纷各展神通,不过月余,便将一场科举舞弊,翻成了妖孽作祟。

京都书府的牌匾又清贵地挂了起来,京郊破院里少了一个狼狈的姑娘和一个疯疯癫癫的落魄男子,书清言还是风雅无双的书家小公子。

那个妖孽被处以极刑的当天,书清言并没有去看,他只是在院中落尽春色的老梅树前枯坐了一天,然后收留了一个昏倒在他院墙边上的老妇人。

那个冷月似霜的夜晚,小黑敲开他的窗户给他寒石散时,他就知道孔七要被自己舍弃了,令他心惊的,是那时候的自己居然没有一丝犹豫,仿佛孔七从来不曾惊艳陪伴他那么多年,仿佛孔七只是一个害他的妖怪,他要牺牲她成全自己,是那样顺理成章——京郊疯汉和书家公子的反差太大,他对孔七的那一点喜爱,不足以弥补这反差。

所以他按照小黑的嘱咐开始服用寒石散,果然如小黑所说,只要他吃这个东西,孔七就会竭尽全力把他丢失的一切还给他。

尾声

“七(卿),你回来啦……”

几个年轻人疑惑地看向门口,秋风卷过帘幕,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再转回头,老者已经靠在床边,溘然而逝。

屋内哀声渐起,没人注意到一直侍立在一边的仆人老妇,端着半碗凉透了的药踉跄着退了出去,同样不再清澈的眼睛里却滚下晶莹的泪,砸进褐色的药汁里。

月桂树上一身仙气的小黑啪啪鼓掌,说:“孔七我特别佩服你,啊,多么感人肺腑的红尘真心。”

老妇人没有理他,一个人慢慢走远了。

她修为散尽,容颜老去,仍然固执地等在书清言身边,想等他后悔,等他如当年很多次般,认出她。

可是,她只等来他为了仕途娶了不喜欢的女子,等来他儿孙满堂富贵到老,等来了她自己的悔不当初。

她这个时候才终于明白,凡人有七情六欲。

妖怪们所迷恋的那一丝红尘真心,只是凡人心中婆娑的十三分一,且还是,最容易被舍弃的那一分。

(文/莫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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