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之合》作者:西朝

《天机之合》作者:西朝

首页角色扮演玄天神谕更新时间:2024-05-11

《天机之合》

作者:西朝

简介:

太史令沈逍,出身尊贵,清冷孤傲,以天下第一五行师的身份,执掌帝京神宫,上勘天机,下断迷案,被世人称为“一语千金”。

万事顺遂的人生里,唯一的不幸,就是年少时被恩师强塞了一门所谓“天定”的姻缘,连一向宠爱外孙的太后也没法推辞。

沈逍一想到那讨人嫌的丫头,和她那些鸡犬升天、趋炎附势的家人,就不觉暗自冷笑。

好在如今他早已出师,手里又握着勘察天机的璇玑玉衡,姻缘是不是“天定”,还不是由他说了算?

沈逍打定主意,撰出谶语,退掉了婚事。

当夜,几位皇族的表兄弟为庆贺他恢复自由,拉着他走马章台,欢歌酒醉。沈逍被吵得厌烦,独自离席,然后在乱糟糟的柳巷里,瞧见了刚被他退了婚的那人。

只见那位平时对着他死缠烂打的前未婚妻,此时正与她相识于微末的穷书生站在客栈残破的风灯下,灯影稀疏,目光缱绻。

女孩眸光流转,笑意嫣然,对书生道:“我悄悄学了好久,终于会用玄天宫里的璇玑玉衡了。然后第一件事就是帮你占了道谶语,说这次你一定能考中!到时候,我爹就不会再拒绝咱们的婚事了。”

沈逍默立于巷角阴影之中,寂然良久。

末了,冷冷牵唇。

这天下的谶语准不准,到底,只能他一人说了才算。

精彩节选:

初春的清早,天蒙蒙亮。

小厨房里点着灯,少女婀娜的身影,在灶前来回忙碌着。

食材前一晚就备好了,早起又对了一遍方子,捏好米糕,按份量分好,装上馅,再烧水,上锅,蒸至热腾蓬松。

揭了锅盖,热气扑面。润色鲜艳的甜糕,排得齐齐整整。

宋洛溦拎起长箸,夹起一块加了蜜的,吹凉,咬进嘴里。

甜糯糯的,感觉舌头一瞬都要化了!

洛溦抿了下嘴角,执箸将锅里的热糕逐一夹起,放到铺了巴叶的食盒里。

食盒下面的铁槅夹层里,装着保持温度的热碳,透过散发清香的青叶,将软糕煨得热气氤氲。

她收拾好炊具,回到厢房,灭掉了宁神香,待至辰初,方才唤醒婢女,洗漱更衣,提着食盒去了前院。

继母孙氏也早早起了身,候在了前院偏厅。

洛溦上前行礼,“母亲这么早就起来了?”

孙氏最近的烦心事一大堆,一夜没睡好,脸上掩不住的疲色:

“你哥哥都两三天没回过家了,一点儿消息也没有。我反正睡不安稳,索性来这里等你,嘱咐两句,也省得若是你哥哥突然回来了,撞见你爹出府,又是一顿鸡飞狗跳!”

后娘难当,稍微出点差错就难免被指摘不尽心,继子成天在外胡闹,孙氏委实比丈夫更着急。

偏偏前两日,临川郡主府又传话过来,要召洛溦过去作陪。

孙氏唯恐应对得不够得体,早早就起来候着,顺道再多叮嘱几句。

“你到了郡主面前,说话做事一定谨言慎行,她虽然只是太史令的姨母,但你得把她当未来婆家长辈来侍奉,知道不?”

瞧见了洛溦带来的食盒,又道:“这盒子里装的,就是渡瀛轩的糕点是吧?可仔细拿稳妥了,就算在郡主府没见着太史令,也要请郡主转交,关键要人家知道咱们是用了心的!”

“要是长辈们问起我们在越州的老家,人啊事啊的,你就多提你表舅,说已经进了州学,今年就要参加秋闱了!其他那些做买卖的叔伯亲戚,上不得台面的,千万别提。”

“还有,若问起你哥哥从官学退学的事,你就……就适当诉诉苦,说你哥原先没有考乡贡的资格,一心想努力学习也没处使劲,所以进了官学才有些吃力,并非是脑子笨、没用功……”

宋家原是越州的药材商户,按大乾律法,子弟是没有考学的资格的。

五年前太后做主,定下了洛溦与太史令沈逍的婚约,宋父才由商籍升作了官籍,领了个六品仓曹司录的官职,举家迁入京城。

从身份低贱的商户、到六品京官,这样的地位飞跃,无异于云泥之别。

孙氏至今都不大习惯这样的转变,唯恐哪里做得不合规矩,引人嘲笑,对洛溦耳提面命,反复絮叨叮咛。

洛溦对这样的嘱咐,也早就听得耳朵起茧了,弯腰系好拎盒用的锦带,扭身抬起头,对孙氏蕴笑道:

“我知道了,母亲不用担心。大乾朝每年商税几百万贯,贵人们收税的时候,可也没嫌弃过商户呢。”

此时天光大亮,暖金色的晨曦沿着廊檐洒落,照在少女瓷白/精致的面庞上,映出晶莹剔透的殊色。堪堪十六七岁的年纪,乍看过去是惹人怜爱的纯然清稚,可眉眼间偏又有一抹灵秀夭秾的妩媚,风流蕴藉。

有点像……从前孙氏还是姑娘家时,偷偷读过的那些话本子里的花妖女魅,既有少女的纯真,又有精怪的柔媚,一颦一笑间,便叫书里的郎君公子们丢了魂魄。

孙氏看着洛溦,心里暗叹,单凭这副容貌,就算不用攀那么高的亲事,寻个才能出众、门第相当的夫婿,理应不是什么难事。

可偏偏因为一道“天命”,硬是跟圣上的亲外甥绑到了一起。

表面上看,像是得了天大的恩惠,实际上反而活得辛苦!处处谨言慎行不说,让你干嘛就得干嘛,叫作陪就得立刻去作陪,也甭管女孩子总跟未来婆家人走动、合不合规矩!

六礼没过,不敢催,婚期不定,也不敢问!唯一算是订亲“信物”的懿旨,倒是皇太后娘娘亲笔写的,但也只能在家里供着,不许拿出去跟旁人说。要不是丈夫实打实地升了京官,临川郡主又隔几个月就召见洛溦一次,孙氏都怀疑,这亲订的就是一桩假亲!全是自家人做梦臆想出来的幻觉!

这时仆役来报,说郡主府的马车已经到了,孙氏收敛心绪,整束衣饰,携洛溦去了前院侧门。

洛溦知道规矩,从婢女手中取过食盒,独自一人上车。

孙氏踌躇再三,最后还是忍不住拉住洛溦,压着声,又嘱道:

“若见着太史令,想办法问问他,婚期什么时候定。他去年就加冠了,你也十六了,早及笄了。也……也不用问得太直接,就婉转些,暗示他自己考虑一下这个问题,懂不?”

瞧着这丫头整天没心没肺的模样,肯定是啥都不懂!早知道,就不该同意她爹把她一个人留在越州,拖到去年才接进京!

洛溦哂然,暗忖有何不懂,要真把自己懂的东西说出来,指不定把您老人家吓到呢。

嘴上只敷衍道:“家里亲戚催问兄长婚事的时候,母亲不是总推说缘份没到吗?我这桩可是‘天命’,老天都还没急,说明时辰未到,谁急都没用!”

语毕,抿着嘴角,朝孙氏眨了眨眼,拎着食盒逃开了。

孙氏又好气又好笑,心里愁思一团纷杂,也没留意到马车出巷以后,根本没有朝郡主府所在的方向转去。

马车驶出永宁坊,过永乐坊、兴宁坊,渐渐行近龙首渠的南畔。

此处靠近皇寺和玄天宫,常年人潮如鲫,烟火鼎盛,而这几日,则又尤为拥挤。

年初的时候,天现日蚀,继而关中田旱,民生怨道,朝廷的连番赈济亦难安抚。

二月末,太史令沈逍撰出谶语,曰“辰星出于孟,文政有失”,谏今上亲书罪己诏,至祭天坛求雨,则可正四时。

消息一出,朝内外议论轩然,但民心,也总算安稳了下来。只是这样一来,帝京长安里便涌进了大批想要一睹神迹的百姓,将皇城西北附近的街巷堵得水泄不通。

洛溦撩开车帘,见沿渠排摆着各式算命看卦的摊位,周围聚满了求问姻缘功名的男女,亦有不信这等江湖术士的百姓,拈了香,在渠畔自顾朝对岸玄天宫的方向跪拜。

正如所料,马车并不是去郡主府,而是带自己去玄天宫,去见沈逍。

就跟去年那两次一样。

马车驶过渠桥,过玄天门、司天监,入祀宫。

祀宫靠近龙首渠的那一头,密匝地遍种着翠竹苍梧,将远处香客们的嘈杂彻底阻绝了开来,豁然空旷幽远。

中央方圆百丈之内,草木俱无,只铺着白珉石的地砖,白净剔透,如明月坠落人间,悠然育出当中一座九层高阁,孤绝巍峨。

洛溦在璇玑阁前下了车。

接应的侍者,告诉她太史令尚有公务未完,请她稍等。

洛溦知道这里的规矩甚多,不敢造次,站到阁门附近的廊柱下,拎着食盒,微微靠着柱子而站。

璇玑阁里供放着尧舜时传下的神器玉衡,因而防御部署森严,高阁四下连草木都不栽种,光洁一片,任何人出现在百丈之外,都会立刻暴露无遗。

周围也没有什么可以休憩的地方。

洛溦靠着廊柱,默默望天,打发着时间。

竹林上方的天际线上,乌云渐涌,似乎有了风雨欲来之势。

自从玄天宫出了谶语,让圣上写下罪己诏,干旱了许久的长安城,就开始起风了。

可见这阁里神器,和那位能读懂神器的人,确实是有些神通的吧?

洛溦望着远处流动的云潮,脑海中,浮现出去年入京时的情形。

那日正逢上元夜,乾阳楼前挤满的人群,就跟这积雨的乌云似的,黑压压的一大片。

马车被挤得没法动。

车外人说,是圣上与皇族亲贵上了乾阳楼,要放天灯,与民同庆。

她等了好久,忽听见人群中爆出欢呼,姑娘们更如着魔了似的,又哭又笑地喊了起来,“快看,是太史令!”

“太史令!”

她撩帘探出头去,恰见城楼升起漫天的天灯。

城楼上站着不止一人,但唯独那一人格外耀目,振袂凭风而立,万灯璀映之下,神姿高彻,恍若谪仙降世。

他接过宫人奉上的花灯,递给了身畔的长乐公主……

风势渐渐大了,压得竹林万顷翠绿簌簌作响。待吹拂至祀宫中央,因为空旷无所遮挡,刮得愈加肆意起来。

洛溦想起食盒里的热糕,伸手摸了摸盒底的铁槅。

碳火像是熄了。

她挪到廊柱后避风的一面,蹲下身,把食盒放到膝上,解开包袱锦布,将盒盖微微揭起一角。

残留的几缕凝白热气,随风散了出来。

等得太久,碳烧尽了,点心也快凉了。

凉了,就不能吃了。

母亲颇费了些工夫,打听到太史令曾遣人去渡瀛轩买过几次玉芙糕,估摸着他喜欢吃,所以前两日郡主府传话来时,便寻思着投其所好,买来送去。不管到时能不能见着太史令,关键要要把诚意和心思做足。

只是母亲不知,那买点心的十两银子,被大哥偷偷拿了去“周转”,结果周转不成,如今人还被关进了西城的牢狱。

洛溦昨日忙了许久,又是钻研方子,又是摘花摘叶子准备食材,一大早起来炮制出几可乱真的热糕,可到底没有渡瀛轩秘制的糯米粉,这下糕点一晾冷,就会又沙又硬,不再好吃了。

她四下看了看,见无人在侧,伸手取出一块热糕,放进嘴里尝试。

馅心还是温热的。

但也不大好吃了。

至少,对沈逍那样的人而言,大概率是不会觉得好吃的。

洛溦暗觉可惜。

做这些糕点用的鲜花、巴叶,是园子里摘的。茯苓、莲子、芡实、山楂那些能入药的食材,因有门路,也只花了半两多银子。但三种米料碾磨加工,又是半两,糖霜五钱,且蜂蜜是真的贵,一小罐就花了三两……

算起来,虽然比渡瀛轩的便宜,也还是用了四五两银子,都够家里半月的粮钱了。

正思忖间,祀宫高大的黑檀木门“咯”一声响,从里面打了开来。

洛溦忙盖好盒盖,站起身来。

嘴里的热糕匆忙咽下,噎在心口,差点儿呛出一串咳嗽。

一个广袖宽袍、绾着子午簪的侍从走出门来,行礼道:“太史令有请。”

洛溦系好盒带,跟着侍从进了阁楼。

阁内极其宽阔高旷,灯烛通明,进门的刹那,抬首间,便觉犹如万顷金光遽然放亮。

阁壁高耸数十丈,四面各角雕云纹斗拱二十八处,对应着天宫的二十八星宿,俯瞰朱柱金扉,焕彩盈光,行走其间,宛如夜行苍穹星斗之下。

待转过前厅侧廊,耀目之色却又渐渐幽然淡去,只余天光自窗牗而入,斑驳落于白珉石地砖之上,明洁静谧。

再往里,似有泉流水声回响。引路的侍从在一处轩室前驻足,躬身道:

“姑娘请进吧。”

洛溦谢过侍从,抱着食盒,独自入了轩门。

轩内光线,又比之前黯淡了许多。四周陈设布置皆显素淡,屋中又弥散着稀薄缥缈的水雾,显得有些白茫茫的。东面一处,摆放着一架宽大的玉纱屏风。

洛溦记起前次来,沈逍便是在那屏风后等自己,遂朝前两步,试探唤道:“太史令?”

无人应答。

她清了下喉咙,又唤了声:“太……”

斜后方,传来“哧”的一声轻响。

洛溦循声回头,见雾气中骤然一点火光烁现,燃亮起一盏灯烛,将四下晕染出淡淡金色。

昙然金雾之中,伫立着一抹极淡的清润水色,介乎天青月白之间,施施然,如玉山而立。

她认出了人,没来得及唤出口的两个字滞在了喉间,先前着急咽下的热糕噎在胸口,一时气促,也不敢再开口招呼,只定定看向沈逍,暗自调整着呼吸,屏息屏得有些面红耳赤。

暗廊下,沈逍执烛望来,见少女微微睁大着眼,怔愣地盯着自己,面颊浮泛出一层嫣色的红晕。

他蹙了下眉,漠声道:“过来。”

洛溦抱着食盒,走了过去。

手指摁在盒底,触了触,感觉尚且有些余温。

馅心还是热的。

要不要,马上请他吃一个?

毕竟,这次是真的有事想求他。

“这个糕点,刚才宫门的侍卫检查过了,我……”

她将食盒往上捧了捧,试着开口。

对面之人,始终沉默,冷如冰塑。

洛溦能感觉到,他又有些厌烦了。

她心里鼓着的一口气悬了半晌,终究还是泄塌下来,收手将食盒收回:

“我……我是觉得每次完事后都特别饿,才带了来,准备到时吃!”

还是算了吧。

点心到底有些凉了,又因为刚才少了一块,豁出了一个缺口,现下一揭盒盖,参差不齐的,又难看,又难吃。

反正不管怎样,他多半也都不会吃自己送来的东西。

所以……还是算了吧。

洛溦临场改口,略觉心虚,小心翼翼地,缓缓抬起眼。

视线沿着面前男子的衣襟,往上,掠过琢玉般的脖颈和下颌,再继续往上,直至撞进了一双寒潭似的墨眸。

沈逍目光静幽幽地在她脸上掠过,却又好似根本没有看见她,一晃即敛,丝毫漠不关心。

他转过身,淡淡吩咐道:

“脱衣服。”

沈逍撂下吩咐,执灯进了身后的浴室。

洛溦立在原处呼了口气,将食盒放到一旁,走到连接浴室的耳房中,在竹屏后解开了衣带。

因为早就知道要做什么,所以天气虽冷,她穿的衣物却不多。

解了斗篷,脱下素衫绯裙,便只余亵衣与薄短的衬裙。

她将褪下的衣物折好,放到竹架上,赤着脚,缓缓走进浴室。

先前轩屋里那些稀薄缥缈的水雾,到了这里,变得浓炼乳白起来。

空气里漾着药味,每一次呼吸,都感觉胸肺如浸润在煮药烧开的蒸汽里。

几丈开外,一点晕黄的烛光,在雾色中弥散着。

洛溦朝着那烛光行去。

朦胧的光影间,沈逍高挺的身形慢慢现出。

他此时也已褪去了衣衫,墨发濡湿,阖着眼,雾色中隐约可见锁骨下紧实的胸膛。

洛溦不敢再往前,驻了足,轻声开口:“太史令?”

沈逍没睁眼,开口示意:“手。”

洛溦听话地抬起手,在水雾中与他双掌相抵,感觉到银管刺进到掌心劳宫穴的一刹,吸了口气,凝神也合上了双眸。

雾气中的药力渗入肌肤,催动着手三阳经的血液疾速流动起来。

她的血,汇入他的穴脉,又从另一只手流转回来。

这便是,她与面前原本遥不可及的男子,所谓的“天命”羁绊。

洛溦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被送来京城的时候,大概只有三岁多。

残存的模糊记忆里,留着一把白胡子的冥默先生,把她抱进一个装满了药汁的浴桶里,再用小刀割开了她的掌心,叮嘱她,要紧紧握住旁边小哥哥的手,千万别松开。

小哥哥倚着桶壁,像是睡着了,一动不动的,脸色很白,白的就像是雪做出来。

她好奇地盯了他许久,忍不住抬起能动的那只手,伸指在小哥哥脸上触了一下。

“雪”没有化。

一双凝着黑冰的眼睛,却因此睁了开来,透着难以言绘的暗沉和厌恶。

后来,雪人似的小哥哥,变成了俊秀挺拔的少年郎。

或许因为都长大了,冥默先生没再让两个孩子赤身泡在药汁里,而是将药汁炼成了药雾,弥蒸在封闭的浴室之中。

第一次尝试使用药雾时,因为承受不住猛烈的药性,洛溦半途晕了过去,后半夜迷迷糊糊醒过来,发觉自己躺在不熟悉的厢房里。

屋里没有人,也没有点灯,黑漆漆一片。

她有些害怕,下了榻,摸索着出门,进到连接外厢的隔间里,隐隐听见那边有人说话。

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带着些许焦虑:

“到底还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将这毒彻底根除了?哀家就不信,普天之下,除了宋家丫头出生时吃下的那颗血灵丹,就再找不出第二颗了!”

冥默先生的语气,一如既往的不疾不徐:

“制丹的血焰天芝千年难得,娘娘和圣上找了这么多年,可曾找到过?这毒虽然难治,但如今易血解毒,亦能慢慢根治,娘娘倒也不必担忧。”

他合起药匣,又道:

“只不过,越到后面,每次换血的时间就会越长,届时两个孩子都已成人,依老夫之见,不如早些将他们的婚事订下,也算对那女孩儿有个交代。”

太后愣了一下,显然觉得匪夷所思,冷笑道:

“那宋家不过是越州小小商户,岂能攀上哀家的外孙?莫说那丫头只是露了片刻身子,就算真伺候过逍儿,也是连做妾的资格都没有的!大不了多赏些银钱便是,区区商户女,敢向皇室要什么交代?”

冥默先生波澜不惊地“噢”了一声。

“老夫原也这么想过,但这两个孩子的宿缘颇深,前段时间老夫用玉衡查探了一下他俩的宮垣,正印‘岁星行中道,阴阳调合’之像。简而言之,此乃天定的姻缘,若不顺应,恐有性命之忧。”

玉衡是商周时期就传下的神器,据传可勘天机。上古以来以此推断的几桩神谕奇事,皆是神乎其神。

太后沉默下来。

半晌,语气略显紧绷:“先生可看得真切?不会有错?”

冥默淡笑:“娘娘大可不信。”

冥默身为玄天教首,是彼时唯一能读懂玉衡卦相之人,执掌玄天宫四十年,正仪立度,建极稽运,又预卜旱涝、防患未然,甚得民心。天泰六年,以单字“飓”一语,召奇风而起,助大乾击退漠北劲敌,被百姓誉为“一语退突厥”,自此奉作大圣人。

他的话,就算是太后,也不敢说不信。

“哀家自是不敢质疑先生的神通……”

太后的语气弱了下来。

可这时,旁边的少年郎,却半含讥诮地开了口:

“不顺应,便有性命之忧的天定姻缘?”

他亦受药力所累,气息虚弱,口吻却似凝着霜,“师父当知,我宁可一死。”

洛溦站在隔间的绡窗下,不敢靠得太近,也没法看见外厢里诸人的模样。

但不知为何,她却能在心里清晰描绘出少年说话时的神情。

冷幽幽的一双墨眸,透着几分凉薄,万仞雪山似的凛冽。

宁可死掉,也不愿娶她呢。

那时十一二岁,还不太懂嫁娶的意义。

后来才明白,因为自己衣衫单薄地与他入过浴室,在世俗的规范里,便已等同失了名节,再嫁不得旁人了……

洛溦在心中暗叹。

其实吧,就这样隔着浓雾,离着两臂的距离,什么要紧的地方都瞧不见的。

由始至终,他们触碰过的,也只有彼此的手罢了。

碰一下手,算得了什么艳色之事?

想到手,她的注意力,不自觉地移到了此刻两人相抵之处。

男子的手,比她的大许多,骨相极好,手指柔韧修长,关节处蕴着力度,掌心干燥而温暖。

右手的食指上,原本还戴着一枚白玉指环的。

上回来玄天宫时,他在屏风后伸指拨调着浑仪模器,食指上细细一圈玉色犹在,抬眼见她到来,便收回了手,曲指压着玉环轻轻一转,将其握入了掌心。

莫约是什么珍视之物,不愿疗伤时被她碰到,提早就摘下了。

又其实,不仅仅只是珍视之物,就连手,也是不情愿被她碰的……

洛溦下意识的,忍不住撤了点力,试图不让自己的手掌贴他贴得太紧。

可两人的力度原本就男女有别,且对方的手又比她的大,这一撤力,便遽而有些失去平衡。

沈逍在雾气中阖着眼,忽觉得对面女孩的手像是动了一动,细柔的十指朝外偏挪,蓦而交错着,滑进了他的指间。

仿佛……是要与他十指相扣。

他皱起眉,睁开了眼。

洛溦也意识到了不妥,忙抬起眼帘,恰触到了沈逍嫌恶的目光。

她想要开口解释,却忘了雾气中的药力正是最浓重之时,一张口,便吸了好些进去。那药雾专为催动血流而制,顿时令她热气上涌,心跳如鼓,双颊泛起浓郁嫣色。

沈逍受了冒犯似的,厌恶拧眉,阖上了眼。

洛溦提着口气,小心翼翼地动了动手腕,试图将手指挪回到原位,勾着他掌缘的小指,使不上力,只能摩挲着朝内蹭了蹭。

指腹那小小的一点儿圆软,凝珠般轻轻地拂过……

沈逍陡然甩开了手。

连接在两人掌心的银管拔落出来,鲜血顿时喷溅而出。

“滚。”

他冷冷道,转过身,朝燃着烛火的铜枝灯走去。

金雾水色之中,溅落满地殷红。

洛溦的掌心,也浸满了血。

她回过神来,连忙蜷紧手指,快步退出浴室,进到更衣的耳房,迅速拭干皮肤上的药雾,用巾帕将手掌包裹住。

药力的作用退得有点慢,洛溦抬高着手,等了很久,感觉再没有血涌出,方才放低双臂,重新整理一番,换上了来时的衣物。

浴室里的雾气散去了大半。

四下静谧无声。

沈逍应该已经走了。

洛溦取出提前备下的药膏,贴到掌心的伤口处。

伤口其实挺小,但先前的药雾催动手三阳经血流疾驰,被骤然地撤开了银管,委实让她喷溅出不少血,眼下头晕眼花的,视野都有些黑茫茫的。

她找到放在上的食盒,揭开盒盖,取出一块糕点,放进了嘴里。

热糕早已凉透,咬上去沙沙硬硬的。

但没关系,里面有蜜糖,能止晕。还有茯苓,茯苓补血,他们宋家从前在越州做药材生意,她又从小被送到冥默的师弟那里养伤,各种药谱都背熟了……

不多时,先前引路的侍从,匆匆找了过来,催她离去:

“太史令让小人送姑娘出宫。”

洛溦前两次来的时候,都是她自己走的。今日竟有人来送,大概自己真的是惹到沈逍了,等不及立刻就让她滚。

她缓了下精气神儿,直起身,收好食盒,对侍从笑了笑,“走吧。”

侍从转过身,在前领路,忍不住暗忖这姑娘有些没心没肺的,居然还笑得出来?

这侍从并不知沈逍病况,只知太史令身边向来没有女人,但最近这一年,却接连三次召同一个美貌姑娘入轩室相陪,一待就是一两个时辰,想来到底是年轻郎君,血气方刚的,少不得需要人伺候……

只是今次这姑娘待的时间,还不及往日的一半,且刚刚见太史令脸色泛白,显是心情不虞,估摸着多半是这姑娘做错了事、或者伺候得不好,惹他动了气。

像这种被偷偷送来的女子,出身必然不高,全靠着一副好容貌才入了贵人的眼,被临川郡主选中来服侍太史令。如今得罪了主子,回去少不了要被郡主责罚,以后也未必能有机会再来。

换作旁人早就哭死了,她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侍从回首叮嘱道:“齐王殿下和颖川王殿下来了,我带你从后面的回廊出去。你小心莫要弄出动静、惊扰到客人,又再惹太史令不快!”

洛溦听说过齐王,知道他是当今圣上的第三子,也是众多皇子中能力最为出众的一位。

最近京里一直在传,说因为来了许多外地流民,滋生出不少趁机做乱的事端,京畿衙门忙着到处抓人,应接不暇,齐王殿下归京,就是打算要接管骁骑营。

洛溦迟疑一瞬,驻足拦在了侍从面前:

“那个……你能帮我个忙吗?”

侍从猛不丁被洛溦拦住,诧然抬眼看她,见少女站到了自己近前,雪肤剔透、明眸楚楚,不由得面皮顿时一烫,竟有些不敢再看她。

“什……什么事?”

他想起,太史令吩咐自己来送人时,沉默许久,最后倒是冷着脸说过一句“她若要什么东西,予她便是”。只是自己后来见这姑娘一脸漫不经心,又是啃点心、又是笑意盈盈的,也就全然没觉得她会讨要什么东西,彻底淡忘忽略了。

洛溦神色殷恳:

“我听说,太史令喜欢吃渡瀛轩的玉芙糕。原本,今日我做了些相似的带来,想让他尝尝,可临到头了又担心不及渡瀛轩的好吃,没敢拿出来。渡瀛轩的点心太贵,我实在是买不起。听说若是贵人们的府役去买,因是常客,价钱就能便宜一些。所以我想……能不能请你给我出份凭信,就说是买给玄天宫的,让他们算便宜些?”

侍从领悟过来。

原来这姑娘也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不在乎,还是一心想要讨好太史令的!毕竟那等尊贵的男子,若能得其垂青些许,一辈子的命数就不同了。

他犹豫了会儿,斟酌劝道:

“我不知你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太史令其实并不喜欢吃甜食的。渡瀛轩的玉芙糕是长乐公主喜欢吃的点心,好像有两次太史令让人去买过,也是因为公主来找他,要特意买给公主吃的。”

洛溦道:“公主喜欢吃也行呀,我只是想献个心意,让太史令知道我花了心思,是有诚意的就行!”

侍从突然觉得这姑娘有些傻,又有些可怜。

但大抵人都很难拒绝一个长得好看、又谦恭和气的女孩子,且太史令有过交代,要赏她些东西,他想了想,遂道:

“行吧,待会儿我去膳房问问。”

两人穿过一方翠竹幽昙的内庭,踏上璇玑阁后的回廊,忽见对面有一队人快步行来。

当前之人,二十出头,玄甲戎衣,沉着脸,行动间有种常年沙场征战磨砺出的锋利。

稍后的另一名年轻男子,亦是差不多的年纪,流云蓝袍,眼似狐眸,远远望见洛溦,略带惊艳地挑了挑眉梢。

侍从一惊,忙上前见礼:“参见齐王殿下,颖川王殿下。”

他奉命去送洛溦的时候,听说两位殿下刚到,没想到才没多久的工夫,人竟已经出来了。

齐王萧元胤此时的脸色很是难看,像是刚跟人打了一架,手扶着剑柄,不耐地抬了下手指,示意免礼。

他昨日刚从雍州回京,一入城便听说了圣上已经颁下了罪己诏的事,之后再询问细则,更是有些压不住怒意,带着人*到玄天宫兴师问罪。

谁知刚到宫门便吃了瘪,手下几个战场经验丰富的部属,不敌玄天宫的一个小护卫,被戏弄得人仰马翻,颜面尽失。

进到璇玑阁,又被推脱说什么“太史令在用玉衡演算天机,不知何时出来”,偏那璇玑玉衡还真是个宝贝,没法冲撞,等了半天,再压不住火气,索性拂袖离去。

他是今上宠妃张氏的儿子,性格虽不算跋扈,却颇有几分傲气,想起先前在宫门丢脸的一幕,干脆正门也不走了,带着部属折回,打算改从阁后绕道司天监出去。

刚上回廊,又撞见了玄天宫的侍从,后面还跟着个年轻的姑娘。

齐王此时本是一肚子的火,抬眼瞥见宋洛溦的刹那,却不由得思绪一恍空白。

面前的少女,殊色中有种山林隐逸所养出的风流蕴藉,素衣绯裙,静静临风立于廊下,眉眼间一抹灵秀夭秾之意,有种似曾相识的撩人心魄。

齐王失神了片刻,转念想起今日身边还跟了个绮襦纨绔的堂弟,下意识转身朝身后的颖川王萧佑扫了一眼,果见那厮目不转睛,举扇抵颌,正向侍从开口问道:

“那位姑娘是……”

侍从循着萧佑的视线朝宋洛溦望了眼。

“她是……”

侍从顿时头大。

这怎么说?说是临川郡主送来给太史令暖床的?

那肯定不行!

虽说皇族世家子弟,谁人身边没几个佳人美姬作伴,但此处到底是供奉神器的玄天宫,传出去说太史令在这里临幸野女子,绝对不是什么佳话。

侍从搜肠刮肚,一时语塞。

洛溦站在侍从身侧,瞧着他浑身绷紧,忙将手里的食盒捧高了些,上前敛衽行礼:

“民女是渡瀛轩派来送点心的,见过两位殿下。”

这侍从显然误会了她与太史令的关系,又怕说出来,堕了自家主人神官的清名。

他这样犹豫的时间越长,越会引人怀疑。

一旦引人起疑,深挖下去,谁知道会不会挖出沈逍的秘密?

那样的秘密,她爹连妻子和儿子都瞒得死死的,唯恐祸从口出。今日若是因为她来了玄天宫而露了破绽,他老人家还不得当场七窍生烟、五内俱焚?

萧佑见女孩盈盈自若,目光扫过她手里捧着的食盒,又落回到她身上,声音拖长地“哦”了声:

“原来姑娘是渡瀛轩的。是不是……平康坊的那家?本王上次……”

他还欲再说,却被一旁的齐王打断。

“行了!”

齐王扶着剑柄,朝侍从扬了下头:“你们下去吧。”

侍从忙领着洛溦行礼离开。

齐王转向萧佑,“你荒唐也要有个度!堂堂大乾皇族,对着奴婢求容取媚,也不嫌丢脸!”

萧佑笑得狐狸眼潋滟,压着声:“堂兄刚才不也看得目不转睛?”

齐王冷哼了声。

适才骤然撞见,恍觉眉眼酷似故人,然这少女恭敬温顺,又以商户婢自称,必定不是他以为的那个人。

齐王攥了攥剑柄,继续前行。

萧佑跟了过去,走出一段,又突然驻足,举起扇子,“啪”地敲了下头,像是想起了什么要紧事:

“哎呀!我突然想起,还有些要紧事想要跟若存说,要不……我再回去等等他?反正我闲,多等一会儿也无妨的!”

齐王盯了堂弟一眼,暗道有甚要紧事,无非是舍不得刚才那个姑娘,找借口又要去追花逐浪!

“我懒得管你!”

他公务繁忙,多的是烦心之事,当下撇了萧佑,领着部属大步离去。

萧佑探着头,目送着堂兄走远,转身沿原路返回,径直回了先前待客的偏厅。

偏厅旁的隔室里有一道暗门,推门而入,石阶盘旋而上,一共七层,通往最高之处的观星殿。

观星殿顾名思义,占据着璇玑阁最开阔的穹顶大厅。阁顶由机关控制开合,晴夜里可观星河。

萧佑气喘吁吁地爬上七楼,见此时厅内燃着灯烛,将四周映得金锃,巨大的铜铸浑仪由漏壶滴水驱动着,由外向内,六合环、三辰环、四游环,绕轴缓缓旋转着。

另一侧,青铜所铸的璇玑玉衡,形似浑仪,外绕无数玉环与象征地体的方框,其间刻满了横竖相间的凹槽,乍一看有些像八卦中的卦爻,实则又并无阴阳之分。

沈逍一袭雾灰色长袍,玉簪绾发,背影颀长地立在玉衡前,逐一取下凹槽中的算筹,扔在一旁的案几上。

萧佑累得不行,扶着墙喘气:

“我说沈若存……沈太史……你也不用这么不给齐王面子吧?好歹都是表兄弟……你让扶荧在宫门口把齐王的亲兵揍得鼻青脸肿,那不是比直接打齐王的脸更狠?”

齐王的部属都是沙场上历练过的精锐,适才见主人在玄天宫外被拦下、又被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侍卫出言挑衅,不由得护主心切,急忙打马围了过去。

谁知那小侍卫出招又快又狠,一见众人围近,骤然身形疾起,右手飞刀已刺中一人马背,左手则击在另一人的马笼头上,借力而跃,身形侧旋而过的刹那,拔出囊中羽箭刺入了那人肋下,将其拽下马来,倾身而落之际,又抬脚顺势勾住了另一名赶来相救之人的脖子,把他也绞下了马背。

须臾之间,连克三人,且还招招都避开了要害。

这让向来以治军强武为傲的齐王,怎能不窝火暴怒?

萧佑缓过了些气,走到南面茶案前,拎起茶壶斟满一盏,仰头汩汩饮尽,然后捏着茶盏,踱到沈逍近前,伸长脖子看了眼案几上堆放着的星图:

“其实这次的事,也不能怪齐王来闹。你出那道谶语,等同是逼圣上认下‘文政有失’的罪名。帝王罪己是什么后果,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朝廷里暗流汹涌,乱得乌七八糟,御史台那帮人也忙不迭地天天上疏,搬出陈年旧事动不动以死相谏!”

沈逍取下玉衡上的最后几枚算筹,神色淡漠:

“不是还没死吗?”

他踱至案后坐下,雾灰袍袖轻拂,取笔润墨,在纸卷上写下演算出的星象入宿度,语气神情俱是疏远,犹如隔绝尘世境外。

萧佑抽了下嘴角。

“不管怎样,你没必要跟齐王闹翻脸,他势头正盛,这次回京,还会留下来掌管骁骑营,将来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其实他也没什么恶意,就是觉得你身上也流着萧家的血,圣上和太后又都那么宠你,合该在写谶语的时候加几句‘天佑大乾、皇族无罪无咎’之类的吉利话,反正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当初圣上为你赐名,特意用了国姓同音的逍字,不就是想让你一直记得自己是萧家人嘛?”

沈逍握着的笔顿了一顿,随即人抬起了头。

萧佑这才发现,沈逍今日脸色像是有些失了血色的苍白,愈发衬得眸色阴霾。萧佑脊背莫名一寒,禁不住坐直身来。

“说完了?”

沈逍收回视线,冷冷道:“说完了就出去。”

萧佑也不知刚才哪句话触到了沈逍的逆鳞,心头发怵,好在他脸皮贼厚,平复下来,又讪笑道:

“没完没完,正事还没说呢!上次我求你帮忙断的那桩案子,你不是说要亲自见一眼嫌犯吗?我跟大理寺的约在两日后,你看方便不?”

“知道了。”

沈逍应了声,注意力已然移回到纸卷上,搁笔取过算筹,摩挲在指间。半晌,掀起眼帘,看向仍旧坐在原处的萧佑。

萧佑连忙站起身,“哎,好!马上走!”

腿伸直了一半,又曲膝坐了回来,清了下嗓子,“啊对了,我刚才在后廊遇到一个绯裙美人,说她自己是渡瀛轩派来送点心的。可我瞧着那模样气度不像是寻常下人,眉眼望着人时,有种妩媚难言的逸然,连成日只想着打打**的齐王殿下都看呆了眼……”

他凑到沈逍跟前,“你知道我说的是谁不?”

沈逍与他对视一瞬,“不知。”

萧佑有些失望。

看样子,还真是不知道。

也对,玄天宫里从来不用婢女,也只可能是外面来的人……

“那行,我走了,你慢慢忙!”

萧佑收起扇子,赶在沈逍动怒前,麻溜撤了。

他逃得匆忙,带出了一阵风。

阁顶穹窿的开启处,也有夜风簌簌而入,吹得满案的纸卷星图沙沙作响。

天色昏暗,灯火摇曳。

沈逍伸出手,压住被风卷起的一页星图,忽觉掌心刺痛,抬指翻转,见伤口又浸出血来,一滴暗红抚在星图之上。

西方白虎,参宿之伐。

大凶之兆。

沈逍凝视着那一点蔓染开的血,轻轻触抚过食指上的白玉指环,神色莫测。

过得许久,先前送洛溦出宫的侍从,躬身入内。

“禀太史令,人送走了。”

沈逍慢慢合起星图,半晌,淡声问道:“她说了什么?”

侍从琢磨着主子的语气,觉得他到底还是有几分关心那姑娘,忙打起精神,将之前的诸事一一叙述详尽。

“那姑娘还说,想去买渡瀛轩的玉芙糕来献给太史令,又怕买不起,向小人讨了膳房采买的凭信。小人记着太史令之前的吩咐,便给了她一个。”

沈逍伸向算筹的手,在半路微微顿住,俊眉微蹙。

侍从感觉到主子似乎并不高兴,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想起刚才带洛溦去膳房拿凭信,女孩千恩万谢的模样属实有些可怜,小心翼翼地又道:

“小人其实提醒过那位姑娘,说太史令未必喜欢吃渡瀛轩的点心……可她非想要献个心意,求了许久,说想要让太史令知道她对您的诚意和心思……”

对他的心思?

什么心思?

脑海里,浮出女孩晕红的颊,漉漉的眸,定定的凝视。

小指下的掌缘处,一丝麻酥划过,带着雾露中被抚撩过的濡湿记忆,小小的一点圆润,凝珠般的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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