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承斌任宫内侍卫多年,如何不知纳兰容若乃是当今皇上最喜欢的人,听纳兰容若这么一说,纵使有天大的胆,也不敢冒昧走进。纳兰容若又是一声冷笑道:“你们怎么不进来呀?现在躺在找床上的就是钦犯!”有一个卫士愣头愣脑地探首入内,说道:“公子吩咐我们搜,我们就搜吧,我看床上躺得好像真有一个人。”纳兰容若面色一变,张承斌急赶上一步,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那个傻头傻脑的卫士脸上,喝道:“你敢冒犯纳兰公子?你们通通给我滚出去!”“那卫士嘀嘀咕咕地说道:“滚出去就滚出去。”双手捧着脸,蹑手蹑脚地走出书房,纳兰容若砰的一声把房门关上,张承斌还在门外赔罪道歉。纳兰容若理也不理,揭开鸭绒被一看,只见张华昭满头大汗,神气却像清爽了许多。
张承斌四处乱搜,均无所获,只好回去复命。他到了皇上驻脚的殿外,想找阎中天代为禀奏,“行宫”外边,一个守卫都看不见,不觉大为诧异。
且说康熙皇帝和老和尚回来之后,心藏隐怒,懊恼异常,老和尚进了禅房,咳声不止,康熙屈膝请安,老和尚道:“五台山上,风寒露冷,你陪我折腾了一个晚上,也该安歇了。”康熙装出笑容,说了句“父皇万安”,退了出去。
可是康熙皇帝并没有安歇,他在隔室起来走去,绕室彷徨。一时冷笑,一时摇头,一时叹息,猛然间一拳打在墙壁上,碰得他几乎叫起痛来。这时,门外有人轻轻敲门,康熙问道:“是阎中天吗。”门外应了一声,康熙倏地打开房门,将阎中天拉了进去。又伸首向房外望了一望,说道:“有卫士们在门外守卫吗?”阎中天答道:“是奴婢斗胆,知道皇上喜欢安静,恐防他们脚步声惊动了圣驾,进来时已吩咐他们都在大殿之外防卫了。”康熙点了点头,微笑说道:“你很聪明。”
康熙关紧了房门,绷紧着脸低声对阎中天道:“你在亭内有多少年了?”阎中天屈指算道:“十五年了。”康熙道:“那么你也服侍过先皇二三年。”阎中天道:“圣上明察,正是三年。”康熙突然板起面孔,*气隐现。
阎中天一颗心突突跳动,康熙皇帝阴侧恻地问道:“那么,你认识这个清凉寺的监寺老和尚是什么人?”阎中天扑地跪在地上,回道:“奴婢不认识。”
康熙皇帝厉声叱道:“你说谎!”阎中天略略地一直叩头,大着眼子回道:“皇上恕臣无罪,这老和尚有点像先皇,只是他须眉己白,容颜已政,不是仔细分辨,已经看出来了。”
康熙皇帝笑了一声,说道:“起来,还是你对朕忠直。’阎中天瑟瑟缩缩地站了起来,康熙皇帝两道眼光,直盯在他的面上,说道:“这老和尚就是前皇,经今晚这么一闹,还用认识他的老臣子才看得出吗?”
阎中大垂手哈腰,不敢置答。康熙又道:“你抬起头来。”阎中天抬起头,康熙猛然问道:“你知道吴梅村学士是怎样死的?”阎中天浑身颤抖,回道:“奴婢不知。”康熙冷冷地笑道:“是饮了朕所赐的毒酒毒死的,他写了一首诗,暗示先皇在五台山上,还胡扯一顿,说董小宛那贱婢也在山上呢。这样胆大的奴才,你说该不该毒死?”阎中天吓得一身冷汗,连忙爬在地上,又是连连瞌头,连连说道:“该毒死!该毒死!”康熙皇帝干笑几声,将他一把拉起,说道:“你很好,你很机伶,你可知道联今晚深夜召见你的意思吗?”
阎中天通体流汗,心想,皇上今晚将秘密特别泄漏给他知道,这里面可含有深意,这是一个大好时机,弄得好,功名利禄什么都有;弄不好,也许就像吴梅村一样,不明不自地屈死。”他横了心大着眼回道:“奴婢只知道效忠皇上一人,皇上吩咐的,奴婢万死不辞。”康熙*气满面,说道:“这还用得着朕吩咐吗?”
这时隔邻的老和尚又是一阵大声咳嗽,敲着墙壁问道:“玄烨(康熙名字),你在和谁说话呀?这么晚了,为什么还不睡?”康熙柔声答道:“父皇不舒服吗?臣儿就过来看你。”老和尚大声道:“你很孝顺,你不必惦记我,你睡吧!”康熙不答,一把拉着阎中天,说道:“我和你去看看他,你得好好服侍他。”
老和尚见康熙同阎中天进来,颇感讶异。康熙虽然几次来过五台山谒见,有时也会带心腹卫士在旁,可是从来未在人前认过自己是父皇,今晚他的行为,可有点奇怪。
阎中天面色灰白,两手微微颤抖,老和尚看了他一眼,康熙道:“父皇,他是你的老卫士,臣儿特别带他来服侍你。”老和尚一阵咳嗽,侧转身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阎中天道:“奴婢叫阎中天,服侍过陛下三年。”老和尚依稀记得,微笑道:“很好,很好!你扶我起来坐坐吧!”
阎中天慢慢走过去,两手在老和尚胁下一架,老和尚抬起头来,忽见他满眼红丝,满面*气,大吃一惊,喝道:“你干什么?”顺治到底是做过皇帝,虽然做了和尚,余威犹在,阎中天给他一喝,两手猛然一松,全身似患了发冷病一般,抖个不止,老和尚失了倚靠,一跤跌落床下。康熙急颤声厉叱道:“你,你,你还不好好、服侍父皇?”阎中天定了定神,一弯腰将老和尚挟起,闭住眼睛,用力一挟,只听得老和尚惨叫一声:“玄烨,你好!”清代的开国君主,竟然不死在仇人剑下而死在儿子手上。
阎中天站起身来,只觉肌肉一阵阵痉挛,他看康熙良帝,只见康熙也似大病初愈一样,面目死灰。良久良久,康熙吁了一口气道:“你做得很好,你随朕来吧。”
阎中天随康熙回到邻室,康熙随手拿起一个口天雕肌的酒命,倒了一杯淡绿的酒,递过去道:“你光喝杯酒压压惊。”阎中天猛地记起了吴梅村,冷汗直流,迟迟疑疑,不敢骤接。康熙笑了一笑道:“大事已了,咱们君臣都该干一杯。”说罢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将杯翻转来一照,随即又倒了一杯,笑道:“自此你乃是朕最心腹之人,明天起你就做禁卫军的首领吧,外加太子少保衔,你好好干吧!”阎中天这一喜非同小可,马上精神大振,爬在地上叩了几个头,起身接过酒杯,也是一饮而尽。
暗室之中,君臣俩相视而笑。正在此时,忽然窗外也有一声冷笑传了进来,康熙面色大变,阎中天一跃而出,只见瓦背上一条灰色人影,在琉璃瓦上疾掠轻驰,捷如飞鸟。阎中天在大内卫士之中,功夫最好,功力不行楚昭南之下,一掖衣襟,也像燕子掠波一样,掠上琉璃瓦面。那人脚步突然放慢,似有意笑他,阎中天抓臂直上,伸手一抓,势如飞鹰,那人手拾住便扭,阎中天只觉似给铁钳钳住一样,吃了一惊,自己几十年的鹰爪功夫,竟然施展不得。那人猛然喝道:“阎中天,你死到临头还不不知道,还和我打什么?你喝了毒酒了!赶快停手,待我看看,还能不能解救?”阎中天心中一惊,只觉眼前金星乱冒,地转天旋,脚步虚浮,跌倒琉璃瓦面,直滚下去。
灰衣人身形如箭射出,一把抓住阎中天的衣带,将他捞了回来,按在地面,随手在怀里探出一支银针,向他的背脊天枢穴一扎。阎中天“哎哟”一声喊了出来,灰衣人将他翻转身来,又是用力一捏,阎中天嘴巴张开,灰衣人未待他出声,已将三粒碧禄色的丹丸塞了进去,将他摇了几摇,问道:“怎样?”阎中天点了点头,说道:“谢谢!”他全身虽觉麻痒,神气却是清爽了些。灰衣人给他的丹丸乃是天山上亘古不化的寒冰所长出的雪莲,配上其他药物所炼成的,能解百毒。阎中天又仗着功力深厚,因此虽吃了最厉害的毒酒,暂时还能支持。
这时附近的卫士早给声响惊动,赶了过来。灰衣人向阎中天道:“你赶快随我下山,我再给你医治,不然性命不保!”阎中天忙不迭地答应,随着灰衣人双双跃落,喝道:“你们闹什么?贼人早已走了。我现在就要下山搜查。”卫士们都知道阎中天是最得皇上宠信的卫士,在宫中的权力比禁卫军副统领张承斌还大。他们见着他和灰衣人在一起,虽感诧异,但也知道是他请来的奇才异能之士,谁都不敢诘问,让他们自行下山,阎中天临走前还吩咐他们不要惊动皇上。
再说武家庄中一众英雄,自傅青主和冒浣莲去探山后,心中悬悬,大家都不肯去睡。半夜时分,听说易兰珠也失了踪,更是挂心。大家索性坐着等待,可是等了一夜,还是不见他们回来。武庄主发下命令,叫庄叮呵全部准备,并派出几个庄丁,乔装农夫,出去耕作,顺便巡风。
武家庄中人人都很焦急,只有武成化这个孩子却跳跳蹦蹦,高兴得很,他一早就起了身,缠着他的姐姐武琼瑶到后山去采杜鹃花。武琼瑶只有十六岁,也是一个淘气的小姑娘,那日天气晴朗,春风中送来新鲜泥土的气息,还夹着孤人的花香,是难得的好天气。她给弟弟一拉,也自心痒难熬,姐弟俩偷偷地就从后门溜出,走到山上去了。
武家庄的后山山谷,因有五台山挡住西北的寒风,气候较暖,暮春三月,杜鹃花已红遍山坡。清晨时分,草木凝着露珠,百鸟离巢歌唱,更潍花光激湘,溪水清澄,武琼瑶非常高兴,一边给弟弟采花,一边就唱起了山歌:
“春日里来,满山是杜鹃花。
杜鹃花呀,开得像朝霞。
远方的客人,歇一歇吧,
带上一朵花,让花香伴你转回家……”
歌声未完,余音缭绕,忽然间武成化大声叫道:“姐姐!”
武琼瑶循声望去,只见山坳那边走过来一个穿着件大红僧袍的喇嘛,面如锅底,鼻孔朝天,相貌十分丑怪。武琼瑶道:“成化,不要理他。”她自己这样说,自己却先噗哧一声,笑了起来。她从来未见过这样丑怪的人,觉得他的神情很是有趣。
那红衣喇嘛看见一个漂亮的小姑娘看着他笑,大踏步走来,叽哩咕噜讲了几句话,武琼瑶不懂藏语,摇了摇头,红衣喇嘛伸手向前一指,武琼瑶以为他要打她,往旁一纵,那喇嘛咧开大口,嘻嘻地笑,摆摆手,又赶上来。成化见他追自己的姐姐,心中有气,随手捏起一团泥土,啪的一声,就打在他的面上,红衣喇嘛哇哇大叫,武成化一不做二不休,两只小腿一弯,猛的似给弹簧弹起一样,在半空打了一个筋斗,一跳跳到喇嘛的头上,用手拉着喇嘛的衣领,往上一扯,那喇嘛大喊一声,将头向后一撞,武成化早已松了手跳落地上。红衣喇嘛伸开两只蒲扇般的大手,弯腰乱捞,武成化蹦蹦跳跳,滑似游鱼,红衣喇嘛兀是捞他不着。武琼瑶恐弟弟有失,也赶上去帮手,双掌一错,展开终南派游身掌法,穿花蝴蝶般的左一拳右一掌,打在喇嘛身上。那喇嘛铜筋铁骨,挨了许多拳脚,虽不觉痛,也气得叽哩咕噜的乱骂。
武琼瑶姐弟越打越精神,正在闹得不可开交,忽听得一声苍劲的声音喝道:“成化,不许闹!”武成化一看,见是傅青主和冒浣莲、易兰珠正朝着自己走来,心中大喜,招呼了姐姐一声,两人托地跳将出去。红衣喇喇没头没脑地追上前来,给傅青主一个“顺手牵羊”,将他两手拿着,动弹不得。红衣喇嘛张口又骂,易兰珠过来,也叽哩咕噜地讲了几句。红衣喇嘛马上满面堆了笑容,傅青主双手一松,他立刻打了一个手势,生生硬硬他讲了一句汉话:“我找武家庄。”
原来易兰珠在漠外长大,懂得藏语。她见红衣喇嘛一面打一面骂武琼瑶姐弟:“你这两个小娃娃怎的这样没家教?我好意问路,你们却打起我来,难道汉人都是这样不讲理?”她告诉傅青主知道,傅青主已看出这个喇嘛,正是昨日和楚昭南一起,同到五台山观光的喇嘛僧,听易兰珠说,他似乎又不含恶意,不知是敌是友,心中颇为疑惑,因此先上来将他擒下。
这时由易兰珠权充通译,只见他指一指傅青主道:“昨天这位居士将楚昭南打落山谷,我下去找寻,几乎给楚昭南打死,幸得一位汉人搭救,只几个照面,就将楚昭南打跑,那位汉人叫我找武家庄。哪知却碰到这两个不讲理的娃娃。”傅青主听了大为奇怪,不解楚昭南和他一路,为何却将打起来?而且楚昭南的武功非同小可,又是何人有此功力,只几个照面,就打跑了他?
傅青主满怀疑惑,叫易兰珠问那喇嘛,间他所遇到的那个汉人是个怎样的人,喇嘛结结巴巴说得不清,忽然间,他用手一指,对易兰珠道,“你们不必问了,你看,那不是他来了!”话声未完,山坳处已转出两个异样装束的汉子,一个穿着灰扑扑的夜行衣,一个却是清宫卫士打扮。易兰珠一见,“哗”的一声叫了出来,满面笑容飞跑上去,好像碰到了亲人一样。
易兰珠快,傅青主比她更快,他袍袖一佛,宛如孤鹤掠空,飞越过易兰珠,轻飘飘地在两人面前一落,伸手向阎中天一抓,说道:“大卫士,你也来了?”灰衣人抢在头里,伸手一架,说道:“不必客气,不必客气!”傅青主的手,如触枯柴,他倏地驸指如戟,向灰衣人左肩井穴便点,灰衣人不躲不闪,反迎上去,傅青主双指点个正着,灰衣人似毫无所觉,闲闲地笑道:“老前辈不要和我开玩笑!”他微微后退,双掌一揖,说道:“晚辈这厢有礼了。”傅青主哪敢怠慢,也双掌合什,还他一揖,两边都是掌风飒然,无形中就似对撞一样,傅青主给震退三四步,灰衣人也摇摇晃晃,几欲跌倒。
这时易兰珠已上来,往两人中间一站,对傅青主道:“傅伯伯,这位便是天山神芒凌未风!”又向凌未风说道:“这位便是无极派老前辈傅青主。”凌未风“啊呀”一声,说道:“原来是神医傅老先生在此,失敬!失敬!”急忙重新施礼,这回可是真的施礼,没有掌风发出了。
傅青主见他称自己为“神医”,情知他只是佩服自己的医术,并不是佩服自己的武功,微微一笑,心想:“你的武功是比我稍强一点,但若说三几个照面便能打败楚昭南,却难令人置信。”他不知凌未风与楚昭很有渊源,楚昭南一见他出手的家数,便吓了一跳,一着慌就中了一掌,急急奔逃。因此傅青主昨晚夜探五台山,与楚昭南交手时发现楚昭南的功力似乎减退了许多,原因就是楚昭南刚刚吃了凌未风一掌。
当下傅青主也重新施礼,把凌未风看个清楚,这个大漠外的传奇人物,却是中等身材,并不魁梧,最特别的是,面上有两道刀痕,十分难看。凌未风见傅青主注视自己,笑道:“傅老先生,还是先请你看看我这位朋友吧!”傅青主朝阎中天面上一看,禁不住失声叫了出来,拉着阎中天便跑,凌未风莫名其妙地跟在后面。傅青主将阎中天拉到了一个山溪旁边,叫阎中天道:“你喝几口水,然后再喷一口水在杜鹃花上。”阎中天如言喷去,只见一丛生气勃勃的杜鹃花,给水一喷,登时枯萎下去,一瓣瓣零落地
凌未风矫舌难下,问道:“这是什么毒物?如此厉害?”傅青生看了一看被阎中天喷过的杜鹃花,已由鲜红变成白色,诧异非常,说道:“康熙好毒,这乃是西藏的孔雀毒和滇池的鹤顶红合成的毒药。吃了这种毒物,不需半个时辰,便形销骨毁,你怎么支持得这么些时候?”凌未风道:“是我给了他用天山雪莲炮制的碧灵丹。”傅青主点了点头,默默不语,拉着阎中天便走,可是却走得很慢,阎中天想施展轻功,也给他按住。阎中天目睹杜鹃花变色,心中惶恐,问傅青主道:“可有解救?”傅青主道:“我尽我的力就是了。”凌未风道:“这毒酒既然如此厉害,何以康熙又先饮一杯?”傅青主道:“解孔雀粪和鹤顶红的毒,须用上好的长白山人参、天山雪莲、西藏的曼陀罗花这几味药,再和阗美玉一同捣碎,再用鹤涎溶化,炼成解药,而且须立即服下,你给他的天山雪莲,只是合成解药中的一味,康熙敢先饮毒酒,当然是他预先服下了解药。”阎中天忧形于色,说道:“这几味药,都是人世奇珍,除了大内具备,我们哪里去找?”傅青主笑道:“换了别人,喝下这种毒酒,定然无法解救,你也许还有办法,你不用问,随我来就是。
当下一行人缓缓走回武家,武琼瑶姐弟,知道红衣喇嘛并非恶人,都走上前来赔罪,武成化笑嘻嘻地指着喇嘛,又指着自己的鼻子做着手势道:“这次我打了你一顿,你别见怪,下次你和别人打架,我必定帮你!”红衣喇嘛虽听不懂,也猜得到他的意思,张开大嘴巴赔笑。
傅青主等人回来,早已有人报讯,武庄主和韩志邦出来迎接,韩志邦瞧见凌未风,喜出望外,大叫“稀客!稀客!”凌未风道:“韩总舵主,你派人来找我,我哪知道,他们没我着我,我却先找到你了。”韩志邦笑嘻嘻地来拉他的手,说道:“我不是总舵主了,你想见见我们的新舵主。”说着拉他往里急走,嚷道:“刘大姐,我把天山神芒也请来了,你得出来见啊!”嚷罢又对凌未风道:“我们这位新舵主乃是女中豪杰,也是小弟除了兄长之外,生平最佩服的一人。”
话声未了,刘郁芳由通明和尚陪着,从里面走了出来,通明和尚大步冲上,嚷道:“哪位是天山神芒?我先见见。”凌未风一笑伸出手来,通明和尚用力一握,心想:“且试试你天山神芒的功力怎样?”凌未风好像知道他的意思,笑道:“你别这样用力啊!”通明和尚握着凌未风的手,只觉柔若无骨,就像握着一团棉花一样,无处使劲。正惊疑问,“棉花”忽然变成“铁棒”,通明和尚头手疼痛,连忙放手,说道:“真好功夫,我服你了!”
这时刘郁芳已走到跟前,微笑道:“通明别胡闹!”,声音仍是那样温柔,但这温柔的声音却好像投下凌未风心湖的石子。
凌在风心头一震,身躯微颤,故意作出懒洋洋的神气,说道:“这位便是江湖上人称‘云锦剑’的刘郁芳了吧?恭喜你做了总陀主。”随即又笑道:“暮春三月,正是江南最好的季节,刘总舵主却从河南来到西北,难道就只为了多铎这个贼子吗?”刘郁芳怔了一征,心想这人说话好没礼貌,勉强笑道:“凌英雄的意思是我们不该来吗?”凌未风道:“我怎敢这样说,只是若为了多铎一人,兴师动众实犯不着,要光复汉族河山,也不是暗*一两人所能济事。”通明和尚大为不悦,说道:“我们卑王旧部在江南给官军围剿,立足不住了,我们这几个人才赶到西北来,欲在西北再创基业,多铎不过是偶尔碰着罢了。凌英雄因此便耻笑我们吗?”凌未风绞扭着双手,笑道:“岂敢,岂敢!不过,欲图大事,我看还是要回到南方去。”傅青主听出话里有因,问道:“这是怎么说?”凌未风指指红衣喇嘛道:“他带来了绝大的机密消息,进去再谈吧。不过还是先请你治治这位朋友。”说罢指了一指阎中天。
刘郁芳见凌未风绞扭着双手,猛然触起心事,这人的神态好感自己少年时代的朋友,可是面貌却完全不同。那位朋友是个英俊少年,而凌未风却这样难看,她不禁连连看了凌未风几眼。
再说众人进了内厅之后,傅青主独自带阎中天到了一个静室,说道:“别人饮了这种毒酒,的确无法解救。你幸在得了凌未风的天山雪莲,暂时可以撑着,而你又是练过内功的人,可以试用‘气功疗法’平心静气,意守丹田,在室内打坐二十四个时辰,把毒气逼在肠脏一隅,然后我再给你一剂泻药,把它渲泄出来,然后再用药固本焙源,大约当可无事。”阎中天大喜谢过,问了傅青主“气功疗法”的打坐姿势和呼吸方法,原来和他所学过的“坐功”也差不多,立即闭目盘膝,在静室内打起坐来。
傅青主料理完毕,走了出来,只见厅内群雄,雅雀无声,面色很是紧张。凌未风笑道:“傅老前辈来了,可以商量商量。”傅青主问道:“什么事呀?”凌未风笑道:“傅先生昨晚和冒小姐探山,可听到楚昭南这厮和皇帝说了些什么来?”
傅青主想了半晌,说道:“好像听到他们谈起吴三桂,康熙似是很生气的样子。”说罢,忽然想起一事,问凌未风道:“昨晚用飞煌石打碎铜塔上琉璃灯的,想来就是你了。”凌未风点了点头道:“正是!”傅青主又问道:“你提起吴三桂,吴三桂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凌未风叠着两个手指笑道:“大有关系,吴三桂就要叛清了。”傅青主大吃一惊,将信将疑。
吴三桂是引清兵入关的大汉奸,当时官封“平西王”,开府昆明,有云南、四川两省之地,正是清廷最倚重的藩王。凌未风说他要反叛朝廷,这消息实在来得突兀。。
凌未风见傅青主将信将疑,笑道:“红衣喇嘛和阎中天都是证人!”原来清兵入关,得明朝叛臣吴三桂、尚司喜、耿仲明三人之力甚多,尤以吴三桂的“功劳”最大。满清入关后,除将吴三桂封为“平西王”外,并封尚可喜为“平南王”,领有广东,耿仲明为“靖南王”,领有福建,称为“三藩”。到康熙即位之后,中原大定,满清的统治,已经巩固。康熙是个雄才大略的君王,如何容得“三藩”拥兵自固,裂地为王?因此暗中叫人示意“三藩”,自请道休,吴三桂、耿精忠(耿仲明之孙,当时继承‘靖南王’位)不理不睬,还不相信这是“朝廷”的意思。尚可喜却比较奸滑,在康熙十年,奏请将“藩王”之位让给儿子尚之信。不料奏折上后,康熙“御批”下来,不特“准予所请”,而且叫尚可喜率领藩属部将到辽东去“养老”。这个御批下来,吴三桂大感不安,深怕“削藩”成为事实,于是遂起了反叛清廷之心。
当时蒙藏一带,清廷尚所不及,吴三桂遂派遣心腹楚昭南深入西藏,谒见活佛,和他相约,若举事后吴三桂占上风时,则蒙藏也一同发难;若吴三桂占下风时,则请达赖活佛出来“调停”。这也是吴三桂预留“退步”的一条计策。他本来为的就不是要光复汉族河山,而是要保全自己的利禄,除了和达赖活佛联络外,吴三挂并另派有人和尚可喜、耿精忠联络。
楚昭南谒见达赖活佛后,谈得很是顺利。达赖派红衣喇嘛和他回滇复命。道经山西,顺便就了五台山观光文殊菩萨的开光典礼,不料楚昭南此人,也是利禄熏心之辈。他默察情势,知道吴三桂举事,定然失败,遂起了叛吴投清之心。因此在五台山上,他竟不惜和群雄相斗,拔剑救了多铎,红衣喇嘛见他突然出手,已瞧出了几分,后来楚昭南与傅青主同堕深谷,红衣喇嘛下去找寻,楚昭南一见他言语之间起了猜疑,立刻反颜相向,红衣喇嘛虽练有铁布衫的功夫却挡不住楚昭南的内功精湛,若非刚好碰到凌未风,他几乎死在楚昭南掌下。
凌未风将救红衣喇嘛的经过源源本本说出,众人都做声不得。傅青主问道:“那么昨晚康熙和楚昭南谈起吴三桂,想必就是为此事了。”凌未风道:“正是。我听阎中天说,康熙已准备派遣心腹,赶赴广东和福建去监视尚可喜和耿精忠,另外派人去四川,叫川陕总督赵良栋防范吴三桂。”
刘郁芳沉思良久,缓缓说道:“若然如此,我们该比康熙所派的心腹先到一步。”正说话间,忽听得庄外人声喧腾,战马嘶鸣。
却说多铎在五台山被群雄打得大败,恼怒异常,当晚傅青主和冒浣莲探山,又把清凉寺闹得沸沸扬扬。多铎午夜闻报,更是愤怒,无奈身受重伤,不能起床,只好唤纳兰王妃来问,不料等了许久,王妃才来,一来就报说连当日擒住的张华昭也被人救走了。多铎心中大疑,张华昭关在后堂,被人救走,何以自己一点声息都没听到,纳兰王妃鉴貌辨色,知道丈夫起了猜疑,微笑说道:“瞧你,一点点小事情都要亲自操心,你现在应当静心养病嘛!来人虽是高手,但寺中卫士如云,也不怕他们走得了。你若为刺客逃掉而要责怪下人,那就责怪我好了,刺客是我督率卫士看管的!”多铎一见妻子轻喧浅笑,哪里还发作得来。他连看管张华昭的卫士也不唤来问了,其实就是他唤来问也问不出,鄂王府的卫士,惧怕王妃更胜于惧怕王爷,人是王妃放的,卫士怎敢泄露。
可是多铎也另有打算,第二日一早就把禁卫军副统领张承斌唤来,叫他带三千禁卫军在附近村庄大索。多铎以亲王身份节制禁卫军,张承斌自然是喉唯听命。
武家庄是山下的一个大村庄,武庄主又是江湖上闻名的人物,张承斌也是出身江湖,与武庄主曾有一面之交。张承斌一下山就先到了武家庄,那些乔装农夫在田间操作的庄丁,神色又慌慌张张,被禁卫军擒住盘问,有人熬不住打,便供出庄内来了不少客人。张承斌心中大喜,一声号令,数千禁卫军立刻摆开阵势,将武家庄围得密不通风。
庄内群雄闻报,跳了起来。通明和尚拔出戒刀道:“咱们冲出去!”武元英拈须不语,刘郁芳看了通明和尚一眼道:“如何应付,当请武老英雄作主。”她知今日之事,不比昨日的大闹五台山,今日被围,连武家庄的妇孺老弱都牵累在内,如何能够蛮干?武元英道:“我且到围墙上去看看,一众英雄暂时可别出头。”
武元英登上围墙,只见庄外戈矛映日,三千禁卫军厚甲被身、强弓在手,作势欲射,张承斌一见武元英出来,大声说道:“今日我们远来;武庄主你可该接待我们进去?”武元英神色自如,朗声答道:“山庄简陋,难迎大军。官长驾到,我就请几位官长进去喝杯茶吧。”张承斌素来持重,见他如此神情,心中犹疑不决,想道:“武元英总算是个绅士,又是武林前辈,若搜不出,自己也受江湖人物耻笑。”但其势又不能罢休,心想进去也不妨事,于是高声答道:“既然你怕接待大军,我就遣牙将带三百名军士进去好了,武庄主是武林前辈,谅不会使出诡计。”他令旗一摆,队伍忽的裂开,当中推出十尊土炮。
武元英原想哄张承斌进去,将他擒住,作为要挟。见此情形,知他有所准备,他只派牙将进来,就是将牙将捉住,也无济于事,而且跟着必是屠村之祸!
外面武庄主十分紧张,庄内群雄也很着急。刘郁芳道:“事到临头,看来是非拼不可了!”她毅然起立,正待部署,却不见了韩志邦的副手华紫山和杨一维两个人,她眉头一皱,问起韩志邦,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再说阎中天在静室之内,做起傅青主教给他的“气功疗法”,打坐不久,果觉胸中舒畅许多。阎中天半生弓马,出生入死,为利禄奔波,从未试过静坐下来,好好思想。此刻静室打坐,起初像是脑子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猛然间,思潮纷起,想着帝皇人家的寡恩,江湖侠士的义气,再想想自己所干过的事情,不觉天良迸发,越想越觉得惭愧,自己这一生就好似帝皇鹰犬,专门替主人捕*善良,而现在别人却不辞万死,要把自己救活。思想像一个波浪接着一个波浪,傅青主教他静坐,他的内心却好像一个战场。
正当阎中天静思冥想之际,隔壁忽然传来踽踽人语,话声虽然很低,在静室中却听得非常清楚。隔室有两个人在对话,一个说:“外面的禁卫军已把庄子围得密不通风,杨大哥,你怎样打算?”另一个人答道:“我们有什么打算?还不是坐着等死!华大哥,死就死吧。可是,我却要怪你,怎想的净是自己的事情。我忧的是武家庄一千数百老幼男女,今天恐怕都逃不了这场浩劫!”那个被唤作华大哥的叹了一口气道:“武庄主一世好人,却不料落得这样结果!”
阎中天一字一句,听得分明,尤其在听到:“不要净想自己的事情。”这句话时,猛然间就如万箭穿心,十分难过。他猛的咬着牙根站了起来,再也顾不得傅青主叫他一定要静坐一天一夜的吩咐,他旋风似的打开房门,迳自朝庄外走去,这时庄叮呵出出进进,忙乱中谁也没有注意他。
庄外,这时武元英正感为难,他无法拒绝张承斌的牙将进来,想了一想,只好硬着头皮打开庄门再算。
那牙将得意洋洋,高视阔步,带三百禁卫军一冲而入,不料刚人了庄门,忽听得有一个洪亮的声音喝道:“你们进来作什么?张承斌来了吗?叫他见我!”那牙将抬头一看,来人正是管辖宫中卫士、皇帝最宠信的阎中天,他这一吓非同小可,急忙答道:“小的不知你老在这里,张承斌就在外面。”阎中天道:“你们滚出去,叫他进来!”牙将唯唯领命。
张承斌见牙将进而复出,十分惊讶,他策马上前,忽见墙头上出现一人微笑道:“张承斌,皇上昨夜叫我吩咐你的事情,你办得怎样了?你还未向我复命呢!”
张承斌见了阎中天,也是十分惊讶,见他问起,只得恭顺地答道:“卑职昨夜搜查逃犯,没有搜着,想谒见皇上。皇上又没有功夫,今天一大请早,鄂亲王就差遣我来了。”阎中天微微一笑道:“皇上现在正在找你呢!我在这里拜会朋友,你不必进来了,还是赶快回去吧!”在宫廷中,阎中天无异张承斌的顶义上司,所传达的又是皇命,一比起来,张承斌只好把鄂亲王的命令放在后头,垂手“喳”的应了一声,拔起大军,便向后退!
阎中天兀立墙头,看着禁卫军退得干干净净之后,这才缓缓走下围墙。傅青主迎面走来,朝地面上一瞧,急急将他扶住。阎中天面色惨白如纸,摇摇晃晃,说道:“谢谢你,我不行了!”他这时只觉体内有千万条小蛇,到处乱咬,刚才他用尽精神,拼命挺着,现在是再也支撑不住了。
武元英见状大惊,走过来拉着阎中天的手,含着眼泪说道:“阎大哥,我们都很感激你!”阎中天面上露出一丝微笑,说道:“这是我一生中所做的唯一好事,做了这件事,我死也死得瞑目了!”说罢,双目一闪,傅青主捏着他的手,只觉脉息已断,叹了一口气,默默无言地把他的尸体抱了起来。
韩志邦还不知阎中天已经断气,走过来问道:“还有得救么?”傅青主惨然答道:“纵有回天之术,也救不了!他吃了最厉害的毒药,当晚又奔跑半夜,虽有天山雪莲保着,毒气已散布体内,我教他的气功疗法医治,最少要静坐一天一夜,他这一闹,精神气力己全耗尽了!”韩志邦皱着眉头道:“是谁说给他知道的?”杨一维和华紫山彼此对瞧,不敢作声。他们把阎中天激了出来,却没料到毒药这样厉害。
刘郁芳瞧在眼内,却不言语。她想:“这两人心地虽欠纯厚,但到底是为了救出大家。”因此不愿点破,累他们受责。当下说道:“阎中天这样的死,也算值得了。只是禁卫军虽给他喝退,也只是暂时缓兵之计,待他们弄清楚后,一定更大举而来,事不宜迟,我们也该早作打算了。”
当下众人商议了一会,决定弃庄远走,武家父女和一众庄丁,随华紫山、杨一维二人留在山西,主持西北的天地会;刘郁芳和韩志邦入云南,看吴三桂的情形,他们明知吴三桂只是为了个人利禄,但却想利用他和清廷的冲突,图谋复国;傅青主和冒浣莲入川,去看四川的形势;通明和尚和常英、程通赴粤,去截清廷的人,至于易兰珠,则自愿孤身进*,设法救张公子,众人觉得危险,正待拦阻,傅青主看了她一眼,想起昨夜许多离奇之事,说道:“让她去吧,她去最为合适!”这一去,有分教:英雄四散图豪举,江湖处处起风波。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四回 比剑压凶人 同门决战 展图寻缉梦 旧侣重来在山西大同附近,桑干河索回如带,滔滔黄水不绝东流,河的两岸山峦起伏,更雄奇的是,临河是一片陡岖绝壁,而绝壁上却布满了洞窟,这些洞窟都是古代佛教徒所开辟的。大同附近的这些洞窟,有一个总名叫做“云岗石窟”,大大小小,数达百余,里面的佛像雕刻,世界闻名。
这一天正是暮春时节,天气晴明,在山峦步,有两男一女,默默前行,两个男的是“天山神芒”凌未风和天地会副舵主韩志邦,女的是天地会的总舵主刘郁芳!
他们自五台山下与群雄分手以后,绕道西行入滇,走了三天,到了云岗,峻岭荒山,连居民都找不到,更不要说旅舍了。刘郁芳笑道:“看来今晚我们只好住石窟了!”凌未风道:“你不是最喜欢住开朗的地方吗?石窟怎住得惯?”刘郁芳诧然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习惯?”原来刘郁芳小时,住在杭州,所住的地方,都是窗明几净。别的女孩儿家,都不大敢打开窗子,而她的房子,窗帘却总是卷起的。因为她喜爱阳光,憎恶阴暗。
凌未风见她反问,微微一笑道:“我是这样猜罢了,小姐们总是喜欢洁净的。”刘郁芳道:“我小时候是这样,现在浪迹江湖,什么地方都住得惯了。”
两人款款而谈,韩志邦瞧在眼内,心里不觉泛起一种异样的感情,他有心于刘郁芳己有十年了,可是她却毫无知觉似的,而对于凌未风,却似一见如故。虽然凌未风对她好像冷热异常,而且有时还故意和她顶撞,但她也不以为意。
刘郁芳也看出了韩志邦的神情,笑道:“韩大哥,怎么你几天来都很少说话呀?我们赶快去找一个石窟吧。”韩志邦应了一声,随手拾起山旁的枯枝,用火石擦燃起来,做成火把,指着绝壁上的一个大石窟道:“这个最好!”刘郁芳一看,洞口凿有“佛转洞”三个大字。韩志邦道:“我在西北多年,常常听佛徒谈起这个石窟,说是里面的佛像雕刻,鬼斧神工,可惜我是个老粗,什么也不懂。”
三人边谈边进入窟内,这石窟果然极为雄伟,当中的大坐佛高达三丈有多,它的一个手指头比成人的身体还长,四壁更刻满奇奇怪怪的壁画,风格与中土大不相样。刘郁芳看着壁上所刻的“飞天”(仙女),衣带飘举,好像空际回翔,破壁欲飞,不禁大为赞赏。凌未风也啧啧称奇,说道:“我在西北多年,也未曾见过这样美妙的壁画!”
刘郁芳若有所触,接声问道:“你到西北多少年了?”凌未风道:“十六年了!”刘郁芳面色倏变,忽然在行囊中取出一卷图画,说道:“你且看看这一幅吧!”一打开来,只见里面画的是一个丰神俊秀的少年男子。
在凌未风展开画图时,刘郁芳双眸闪闪放光,紧紧地盯着他,凌未风强力抑制着内心的激动,淡淡地笑道:“画得真不错呀!脸上的稚气生动地表现出来了!画中的少年,恐怕只有十五六岁吧?”刘郁芳深沉地望着他,道:“你不认识画中的人吗?”凌未风作出诧异的样子反问道:“我怎么会认识他?”
韩志邦看着刘郁芳的神情,觉得非常奇怪,也凑上来问道:“这是什么人?刘大姐为什么随身带着他的画像?是你失散了的兄弟还是亲朋?”
刘郁芳茫然起立,韩志邦在火把光中,看见她微微颤抖,问道:“你怎么啦?”这时外面桑干河夜涛拍岸,通过幽深的石窟,四壁荡起回声,就像空山中响起千百面战鼓。刘郁芳缓缓说道:“听这涛声倒很像在钱塘江潮呢。”她吁了一口气,靠着石壁,神情很是疲倦。韩志邦心中一阵疼痛,走过去想扶她,刘郁芳摇摇头道:“不用你扶。韩大哥,这事情我早该对你说了。”她指着画中的少男说道:“这幅画是我画的。画中的大孩子是我的童年的好友,在钱塘江大潮之夜,我打了他一个耳光,他跳进钱塘江死了!”韩志邦问道:“既然是好友,你为什么又打他耳光?”
刘郁芳面色惨白,哑声说道:“这是我的错!那时我们的父亲都是鲁王的部下,死在战场,我们和鲁王的旧部,隐居杭州。有一天,我们的人,有几个被当时镇守杭州的纳兰总兵所捕,我的朋友也在内。后来听说供出鲁王在杭州的人,以致几乎被一网扫尽。”韩志邦握着拳头,喷的一声打在石壁上,说道:“既然他是这样的人,不要说打他耳光,就是*了也应该!”他说了之后,看见刘郁芳又摇了摇头,再问道:“到底是不是真的他说了?”刘郁芳道:“那晚我们的人越狱成功,他也跑了出来,我碰到他,问他到底说了没有?他说:‘这完全是真的!’韩志邦怒道:“刘大姐,亏我一向敬佩你,这样的人,你不*他己是差了,还要想念他!”
刘郁芳瞪了他一眼道:“事情有时很复杂,在没有完全清楚之前,随便下判语,可能就铸成大错。我那位朋友,从小就是非常坚强的小子。可是他被捕时到底只是十六岁的大孩子哪!”韩志邦道:“是孩子也不能原谅!”刘郁芳不理他插嘴,继续说下去道:“他被捕后,受了各种毒刑,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后来敌人使用苦肉计,叫一个人乔装抗清义士,和他同关在一个牢房,提他出去打时,也把那个人拖去打,而且比他还打得厉害。他年纪轻就相信那人是自己人。那人说要越狱,但怕出狱后无处躲藏。他就将我们总部的地址说给那人知道。这件事是我们的人越狱后,擒着狱卒,详细查问才查出来的!”
韩志邦听了这话时呆住,颤声说道:“刘大姐,恕我无理,我想问你一句话……”
刘郁芳把头发向后掠了一掠,面对着韩志邦,用一种急促的声调打断他的话道:“我知道你想问的是什么了。这十多年来,我总带着他的画像,结婚的事情,我连想也没有想过!”韩志邦默然不语,过了一会,才轻声说道:“你的想法真可怕!”刘郁芳摇摇头道:“假如你当时看见他给我打的那张脸,你就不会以为我想得可怕了!我一闭起眼睛,就会看见他那可怖的,绝望的,孩子气的脸!我*死了我最好的朋友,我做错的事情是再也不能挽回了!”
凌未风扭绞着双手,带着刀痕的脸,冷冰冰的一点表情也没有。刘郁芳瞥了一眼,蓦地望惊叫起来。用手蒙着眼睛,喊道:“呀!我好像又看到他了……”韩志邦跑过去,用手轻轻扶着她,说道:“总舵主,你想得太多了,这只是一种幻觉……”他话未说完,眼光和凌未风碰个正着,凌未风的眼光就像刺人的“天山神芒”一样,韩志邦不觉打了一个寒噤,嚷道:“凌大哥,不要这样看人行不行?给你吓死了!”
凌未风“嗤哧一声嘲笑道:“亏你们还是天地会的舵主呢!这样胆小。你们别尽作恶梦了,你听听,外面好像有人来了。”
这时石窟里嗡嗡然的响起回声,一团火光在黑暗中渐渐移近。凌未风振臂迎上,只见外面来了四个喇嘛和一个军官装束的人。凌未风和韩志邦都懂得藏语,两面交谈,知道他们也是错过宿头,才到石窟过夜的。
四个喇嘛都很和蔼,只见那个军官神色却颇傲慢,凌未风瞧着他的袖口绣有飞鹰,知道那是吴三桂王府中人的标志,不觉多看了两眼,那军官嘀嘀咕咕,凌未风等也不理他,自在佛像之后安歇。那佛像一丈来高,像一个大屏风一样,将两边的人阻隔开来。
那几个喇嘛,兴致似乎很好,在佛像边烧起一堆火,手舞足蹈地唱起歌来。歌声起初激昂清越,较后却很苍凉。刘郁芳好奇地问道:“他们唱的是什么?”
凌未风听了一会,说道:“他们唱的是西藏的一个传奇故事。故事说有一个少年叫做哈的庐,是草原上的英雄,又是一个好歌手,他非常骄傲,从不肯向人低头。后来他爱上一个牧羊女,名叫阿盖,阿盖比他更骄傲,要他当着众人的面跪在她的裙下,她才答应婚事,哈的庐果真跪下来求婚,年青的姑娘们都掩着面,不忍见他们心目中的英雄,这样受凌辱。现在唱的,就是哈的庐说的话,他说:“我孤鹤野云的仙梦,到而今都已幻入空冥,这二十年来的深心骄傲,都降伏你冰雪的聪明!”刘郁芳听着凌未风的转译,心中如醉,偶然一瞥、只见凌未风的眼中,也闪着异样的光彩。
刘郁芳惊异地望了望凌未风,凌未风“嘘”了一声道:“你听,这首西藏的传奇诗美极了!现在是牧羊女阿盖的倾诉。她曾拒绝过一个藩王王子的求婚,心中其实也是爱哈的庐的,他说:
‘一切繁华在我是昙花过眼,
众生色相到明朝又是虚无,
我只见夜空中的明星一点,
永恒不灭直到石烂海枯!
那不灭的星星是他漆黑的明眸,
将指示我去膜拜,叫我去祈求,
这十多年来的痴情眷恋,
愿化作他心坎中的脉脉长流。”
刘郁芳呼吸紧促,抚掌说道:“这首歌果然好,结果怎样?该是他们两人结了婚吧?”凌未风忧郁地说道:“不是,结局是谁也料不到的,哈的庐是非常骄傲的人,他爱阿盖,他也爱自己的骄傲,他跪下来求婚,阿盖笑了,正想拉他起来,不料他一把匕首就把阿盖插死了,跟着他自己也自*了。他临死前唱道:
‘欢乐的时间过得短促而明亮
像黑夜的天空蓦地电光一闪,
虽旋即又消于漠漠长空,
已照出快乐悲哀交织的爱念。’”
韩志邦喊起来道:“这不近人情,如果我爱一个人,我绝不会*她!”凌未风笑道:“我也不会,但如果我是哈的庐,那女人要我当众表示屈服,我也一定不会向她求婚。这首歌虽然不近人情,但也唱出了人的自尊,虽然那自尊是过份的。这首长歌的题名是:在草原上谁是最倔强的人。”
那军官似乎给歌声搅得很不耐烦,用藏话喝道:“不要唱了,快去睡吧,明早还要赶路!”话声未了,只见石窟中阴侧侧地有人笑道:“不用赶路了,你们没有明天了!”不说军官和喇嘛,就是凌未风也吃了一惊,这人好俊的内功,人还未到,而声音好似就在耳边!
两个喇嘛蓦的跳将起来,向外扑去,在黑暗的石窟通道中,只听得暇暇啪啪的摔交声响,凌未风在佛像背后望去,忽见两团黑忽忽的东西掷了进来。两个喇嘛竟然不过三五个照面,就给来人摔倒,当作皮球一样地抛了进来。那军官和另外两个喇嘛勃然大怒,倏地拔出了兵器,就迎上去通道中,几声长笑,飞鸟般地掠进了几个黑衣汉子。韩志邦耸一耸肩,就待跳出,凌未风一把按住,悄声说道:“别忙,看来的是什么人!”话声未了,来人已到了佛像之前,凌未风一见,诧异得几乎喊出声来。
进来的是三个黑衣卫士,为首的竟是游龙剑楚昭南。不说凌未风惊诧,与喇嘛僧同来的军官也喊了起来,这军官名叫张天蒙,与楚昭南本来同是吴三桂的心腹。
张天蒙见楚昭南把两个喇嘛摔了进来,急忙喊道!“大哥别动手,是自己人!”楚昭南跨前一步喝道:“天蒙,你叫他们把‘舍利子’交出来,我可以饶他们不死!”
“舍利子”乃是佛门的宝贝,据说有道的高僧死后,用火焚化,骨肉虽烧成灰,但却有一颗像珍珠般的骨头,百炼不化,其名便是“舍利子”。吴三桂道桂王入缅,把缅甸紫光寺镇寺之宝——龙树禅师留下的“舍利子”劫了回来。龙树是释迦牟尼的大弟子,大乘教派的创始人,佛教的圣物,第一是释迦牟尼留下的佛牙,第二便是龙树禅师留下的“舍利子”,吴三桂为了要联络达赖喇嘛,因此叫张天蒙护送“舍利子”到西藏,那四个喇嘛乃是入滇迎接圣物的人。楚昭南知道这事,和康熙一说,康熙立刻派两个武功超卓的卫士和他一同去拦劫。正因康熙分心于对付吴三桂和拦劫圣物,武家庄群雄,才能顺利分散,没有受到搜捕。
张天蒙见楚昭南一开口就要“舍利子”,心中大疑,问道:“楚大哥,你刚从西藏回来吗,这‘舍利子’是平西王叫我护送的,不敢有劳。”楚昭南冷笑道:“什么平西王?这‘舍利子’是当今皇上叫我来拿的!”张天蒙大吃一惊道:“你反了!”楚昭南大笑道:“吴三桂反得我反不得?我问你,你到底是愿跟吴三桂还是愿跟皇帝?”
张天蒙在平西王府中,地位比楚昭南稍低,吴三桂图谋反叛之事,他毫不知情。见楚昭南这样说,如晴天起了霹雳,顿时做声不得。楚昭南迫前一步,喝道:“你到底怎么样?”张天蒙心中七上八落,犹疑不足。另外两个喇嘛,见楚昭南用汉话大声呼喝,虽听不懂他说什么,但看样子似是逼迫张天蒙的样子,心中有气,双双跑上,施展“大力千斤拳”,一左一右,哩哩地打出两拳。楚昭南故意卖弄,不躲不闪,迎面就接了两拳。这两拳击着胸膛,“蓬!蓬!”两声,如中败革!两个喇嘛都给弹退几步,可是楚昭南也觉一阵疼痛,吃了一惊,心想这两个喇嘛果然有几斤气力。他不敢怠慢,扑地腾起,似飞鹰攫兔之势,朝两个喇嘛的后心便抓,看看得手,忽听得佛像后一声巨喝,一颗铁蒺藜流星闪电般的袭到。楚昭南好俊的功夫,在半空中一个“鲤鱼打挺”,立刻倒翻出去。那颗铁蒺藜给他在倒翻时用脚后跟一蹴,箭一样地倒射回去。佛像后韩志邦刚刚纵出,吃铁蒺藜一射,急挺手中兵刀八卦紫金刀一拍,虽然将铁蒺藜拍飞,可是虎口竟一阵发麻。这铁盔蒺藜楚昭南倒蹦回来,劲度还是如此之强,韩志邦也不禁大吃一惊!
韩志邦刚站稳脚步,楚昭南已是再度扑到,韩志邦身形一矮,往前一个纵步,八卦紫金刀照楚昭南胸前疾劈,楚昭南左手袖子往外一拂,一股劲风,直扑面门,韩志邦侧一侧头,刀已掷空,楚昭南身形迅如飘风,突地绕到韩志邦背后,韩志邦也是虚实并用,招数并未使老,他一刀溯空,已疾的斜塌身形,刀锋外展,刷地旁扫楚昭南下盘。楚昭南大喝一声“撤手!”右掌劈面打出,左手则骈指如朝,照韩志邦右臂“三里穴”点去。韩志邦刀已劈出,见势不妙,连忙变招应敌,“三羊开泰”,一招三式,刺胸膛,挂两肩,狠狠地扫来。但他快,楚昭南更快。他一刀劈出,敌人方位已变,他只见敌人左拳在面前一晃,眼神一乱,右臂已是一阵酸麻。楚昭南武功神奇,竟是方位变而招数未变,左手手指,仍然点着了韩志邦的穴道。只听得“呛啷”一声,紫金刀掉在地上。
这几招快如电光石火!与楚昭南同来的两个卫士,这时才刚刚看清韩志邦的面容,大声喊道:“这厮是天地会的总舵主!不要放过他!”楚昭南狞笑一声,正待赶上,豪然一道乌金光芒,自佛像后电射而出,楚昭南运足内劲,横袖一拍,竟役将暗器拍飞,袍袖给刺穿了一个大洞,暗器贴肉而过,余势仍然非常强烈,射在对面石壁上,铿锵有声,一枝似袖箭而非袖箭的东西,竟然穿入了石壁。
说时迟,那时快,佛像背后,一男一女飞身而出,双双拦在楚昭南面前,楚昭南嗖的一声,拔出佩剑,并不上前,却反倒纵出一丈开外,喝道:“你是晦明禅师的什么人,三番两次和我作对,你当我真的怕你吗?”
这时刘郁芳已将韩志邦救起,给他解了穴道。凌未风笑嘻嘻地站在佛像之前,不理楚昭南,先用藏语对那几个喇嘛道:“你们站过这一边来,‘舍利子’可不能让他们抢去。”那几个喇嘛依言疾退,和楚昭南同来的两个卫士,双双赶上,凌未风把手一扬,又是两道乌金光芒电射而出,那两个卫士也非弱者,一个举起鬼头刀用力一格,只听得蓦然一声,火星疾飞,鬼头刀竟给暗器射缺一口;另一个用“一鹤冲天”的轻功绝技,平地拔起三丈多高,饶是他躲得这样炔,暗器还是贴着他的鞋射过,他穿的是铁掌鞋,后跟也给射掉。两人吓出了一身冷汗。楚昭南喝道:“别忙料理那些喇嘛,他们逃跑不了!”两个卫士趁此一喝,也不再追,分立楚昭南左右。而张天蒙却仍不声不响,斜挨在佛像之旁,靠近喇嘛。
这时凌未风才冷冷地对楚昭南笑道:“论师门渊源,我要尊你一声师兄;论江湖道义,我要骂你一声贼子!你到底愿我尊为师兄,还是甘为我骂作赋子?人鬼殊途,你该早作抉择了!”
凌未风自江南远奔漠外,在大山之巅,跟随晦明禅师习技十年,其事甚秘,莫说武林中无人知晓,就是曾在晦明禅师门下习技的楚昭南也不知道。楚昭南只道大师兄杨云骆死后,自己可以独霸天下,不料那日在五台山谷,忽然钻出了一个凌未风,使出了天山掌法中的绝招,自己骤吃一惊,竟然挨了一掌。如今听他公然表白身份,叫自己作师兄,心中一慌,但随即又想:“纵使他就是晦明禅师的关门徒弟,但他不过三十岁左右,无论如何也比不上自己几十年功力,何必怕他?
当下楚昭南横目瞧视,傲然说道:“谁是你的师兄?你要认我做师兄,可得先露几手出来瞧瞧,来!来!我讨教你的掌法!”他挨了一掌,余忿未消,一定要在掌法上找回面子。
凌未风冷冷一笑,便待亮式,楚昭南正待上前,和他同来的一个卫士,忽地斜刺*出,说道:“*鸡焉用牛刀,且待俺先会会这厮!”楚昭南一看,这卫士名叫古元亮,乃是河南点穴名家方家之后,他的点穴法搀杂在掌法之中,厉害异常,是大内第一流的高手。楚昭南心想,让他先去试招,对自己甚有好处,若他胜了,自己无须出手;若他输了,自己也可看清楚凌未风路道。于是微微点首,让古元亮先上。
古元亮刚才给凌未风一枝暗器,打断鞋跟,也是愤怒得很,他一上来,就大声喝道:“我也是要先讨教你的掌法,你若要比暗器,等下我也可奉陪。咱们说话在前,可不许暗放冷箭!”
凌未风知道他怕自己的暗器厉害,所以抬出江湖上比武的规矩,言明在前,要比完一样才比一样,遂微笑道:“不用暗器,一样可以打得你乱跳!”
古元亮脚尖一点,如箭离弦,喝道:“不和你斗嘴,接招!”话声未完,一掌已向凌未风“天抠穴”按去,凌未风见他掌风甚劲,所按部位又是穴道,不敢怠慢,一声长啸,倏地一个旋身,横掌如刀,猛切古元亮腑门,古元亮大吼一声,托地跳将出去,凌未风双臂弩张,一掠丈许,向背心便抓。那料古元亮虽吃迫退,却不是真败,他倏地身躯一矮,陀螺般的直拧转来,双掌骤发,一打凌未风胁下的“乳泉穴”,一扫腰部“关元穴”,竞是败里反攻,狠招硬扫。
韩志邦看得“阿呀”的叫出声来,楚昭南却一声大道:“老古,留神!”韩志邦还未看清,只见古元亮已跌跌撞撞倒退出数丈开外,面色灰白。凌未风喝道:“你已输招,还赖在这里作甚!”古元亮闷声不响,双掌一错,狠狠地又攻上来。这一来只见掌风越发凌厉,凌未风进倏退,身法步法,丝毫不乱。而古元亮则似一只受伤的狮子,强攻猛打,掌风所到,全是按向凌未风的三十六道大穴。
古元亮一时疏忽,吃了个亏,心中大怒,再度猛扑,凌厉之中见绵密,所截之中杂点穴,双掌起处,全是按向人身三十六道大穴,凌未风身随掌走,见招拆招,古元亮兀是攻不进去。战了片刻,凌未风蓦地大喝一声,掌法骤变,右手横掌如刃、劈、按、擒。拿,展开了天山擒拿手中最厉害的截手法;左手却骈指如戟,竟在古元亮双掌翻飞之中,欺身直进,找寻穴道。古元亮的断掌法给他的截手法克住,丝毫施展不得,而凌未风的左手,却如同捻着一技点穴撅,指尖所到,也全是指向古元亮的三十六道大穴。这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古元亮是点穴名家,识得厉害,心中越发吃惊,凌未风也真“损”,每向一处穴道点去,就大喝一声,“三里穴”、“涌泉穴”、“天元穴”……叫个不停,好像故意点醒对方,占元亮左右趋避,全身都给冷汗湿透,旁边人看来,只见他蹦蹦因躺飞,形状十分滑稽。
楚昭南越看越不是味儿,叫道:“退下!退下”他双掌一错,正待上前,只听得凌未风又是一声大喝,身形迅若狂风,猛的绕到古元亮三背后,只一抓,便抓着了古元亮右臂,左手在他腰后一戳,古元亮像死蛇一样,软作一团。凌未风在大喝声中,将古元亮猛掷出去。楚昭南一把接着,只见古元亮双眸紧闭,四眼僵硬,急忙伸手在他的“伏兔穴”一拍,古元亮哇的一声叫了出来,吐出一口淤血,软瘫倒地,动弹不得。
楚昭南再也按捺不在,双掌齐出,向凌未风扑去。凌未风双肩一耸,轻轻避开;楚昭南抢步上前,双掌又旋风一样劈去,凌未风仍然不接,侧身一冲,竟翩如巨鹰,从楚昭南掌底直钻出去。楚昭南大喝一声,翻身一抓,双掌擒拿;凌未风赡的窜起一丈多高,如燕翅斜展,侧身下落。楚昭南喝声:“那里走”?又追上来。凌未风凝身止步,双目虎虎有威,大声说道:“且慢动手,我尊你是师兄,让你三招,你若再不知进退,我只好与你一决雌雄。我若输了,从此回转天山,你若输了又如何?”楚昭南道:“舍利子随你拿去!”凌未风道:“好,发招吧!”楚昭南脚踏洪门,双掌挟着劲风嗖地向凌未凤胸膛打去!凌未风一掌格开,两人风驰电掣般地打将起来。只见手掌起处,全带劲风,石窟内多年堆积的尘土,给掌风震荡得四处飞扬,如黑雾弥漫,石窟本就阴睛,这一来更显得阴风惨惨,骇目惊心。通道上烧着的一堆火,火光在掌风烟雾中摇曳,似明似灭,旁边的人都屏着呼吸,心头似给重物压着,透不过气来。
两人打了一会,蓦然都往后退出几步,众人惊诧看时,只见两人圆睁双眼,似斗鸡一般互相瞪视。楚昭南大喝一声,在几步之外,一掌劈出,凌未风双掌合什,也是遥遥一放;两人拳来脚往,中间总隔着几步距离,掌锋连衣裳也沾不着,而且越打越慢,就真的像两师兄弟在那里拆招练式一样。刘郁芳和韩志邦等都是行家,早看出两人每一举手投足,全都暗藏着几个变化,虽然隔着几步,每一招数,也都全是带守带攻,应付对方的。这种最上乘的掌法,若是哪一方稍有疏漏,对方只要身形微动,便可立施*手。
两人拆了一百多招,都是稍沾即走,仍然分不出上下高低。旁边的人正看得眼花缭乱之际,蓦听得凌未风也是一声大喝,楚昭南猛的向后便退,凌未风身形迅如狂飘,欺身直进,反手一掌,楚昭南蓦然如巨鹰下扑,自上一纵而下,双掌朝凌未风的天灵盖直按下来。凌未风迫得双掌向上一抵,四掌相交,“蓬!蓬!”两声,两人竟给碰跌一丈开外。
原来楚昭南习武的时间,虽比凌未风长,但凌未风练的是童子功,自小就把根基扎好,而楚昭南少年时曾狂嫖纵饮,功力反差了一筹,更加上楚昭南近年志得意满,练习遂疏,骤遇强敌,虽然功力大致相当,也要受制。刚才凌未风本已赢了一招,正要续施*手,不料楚昭南却跳在佛像的手指上,若然这一掌打去,会毁坏佛像。凌未风投鼠忌器,不敢损伤云岗石窟中的瑰宝,只好急急撤掌,楚昭南乘势从上压下,占了便宜,因此两人在表面看好像打成平手。
楚昭南心里明白,这位未见过面的师弟,功力确比自己还高,又急又怒。但利禄熏心,又不肯罢手。他仆地即起,“游龙剑”嗖然出手,微带啸声。这柄剑削铁如泥,是天山派所传的两把宝剑之(另一把是短剑,为杨云骆所得,杨死后己归易兰珠)。楚昭南在剑法上造诣最深,又侍有宝剑在手,因此虽输了招,仍是一派狂傲,要和凌未风比剑。
楚昭南拔剑出手,略一挥动,只见一缕寒光,电闪而出,刘郁芳骇然叫道:“这是宝剑!”凌未风全然不顾,提左脚,倒青锋,欺身直进,一剑斩去,剑锋自下卷上,倒削楚昭南右臂,这是天山剑法中的绝险之招,名为“极目沧波”。楚昭南自然识得,仗着宝剑锋利,也使出险招,霍地塌身,“马龙扫地”,刷!刷!刷!一连三剑,向凌未风下盘直扫过去。凌未风灵巧之极,身形如猩猿跳掷,一起一落,楚昭南剑剑在他的脚底扫过,碰也没有碰着。楚昭南刚一长身,正变招,凌未风瞬息之间,就一连攻了五剑,楚昭南给迫得措手不及,连连后退,竟无暇去削他的兵刃。
但楚昭南在剑法上浸淫了几十年,自是非同小可,他一看凌未风打法,就知道他是以快制慢,用最迅捷的剑法来迫自己防守,使自己不能利用宝剑的所长。他冷笑一声,忽然凝身不动,一口剑霍霍地四面展开,幽暗的石窟中,登时涌出一圈银虹,回环飞舞。凌未风的剑是普通兵刃,一碰着便会给他削断,因此根本递不进去。而他却在银虹中耿耿注视,寻暇抵隙找凌未风的破绽。
酣斗声中,凌未风抽剑后退,楚昭南大喝一声,挺剑刺出,剑光如练,向凌未风背后戳来。凌未风忽地回转朝臣,闪电般地举剑一撩,只听得呛啷一声,和楚昭南的剑碰个正着,刘郁芳惊叫一声,以为这番凌未风定难幸免,不料响声过后,突然非常沉寂,既无金铁交鸣之声,甚至连脚步声也听不到。
原来凌未风这回身一剑,便搭着了楚昭南的剑脊,锋刃并不触及。楚昭南用力一抽,只觉自己的剑竟似给粘着一样,抽不出来!原来晦明禅师采集各派剑法之长,创立天山剑法,这一手便是太极剑法中的“粘”字诀。
楚昭南自是行家,知道若硬要抽剑,必定给凌未风如影附形,连绵不断地直攻过来,无可奈何,只好和他斗内功,苦苦缠迫!
这种斗剑,真是武林罕见。石窟里静得连绣花针跌在地上都能听出声来。过了片刻,只听得楚昭南发出微微的喘息之声,额上开始沁出汗珠,看来两师兄弟,就要生死立判,无法解救。
正在众人全神贯注之际,和喇嘛同来的军官——楚昭南的老搭档张天蒙,忽然悄俏地沿着石壁,移身走近一个喇嘛,蓦然伸指一点,那喇嘛大叫一声,翻身便倒。张天蒙一把抓着,在他怀中一掏,掏出一只擅香盒子,狞笑一声,闪电般地向石窟外面逃去!几个喇嘛大声狂呼:“舍利子,给劫走了!舍利子给劫走了?”
凌未风大叫一声,将剑猛的一抽,转身便追。楚昭南身子向前一倾,随即一跃而起,剑光如练,也狠狠地自后赶来。这时张天蒙在前面狂奔,众人在后面紧紧追赶。楚昭南一面追一面挥舞宝剑,韩志邦等西边闪避,霎时已给他赶在前头,只是总越不过凌未风。
凌未风轻功超卓,片刻之间,已越过通道,出了石窟,这时和张天蒙距离越来越近,他奋身一掠,挺剑直向张天蒙后心掷去,张天蒙也早已解出兵刃,他所用的是一条龙绞锁骨鞭,擅于锁拿刀剑,又可作硬兵器用,他和楚昭南并列吴三桂帐下,武功也自不弱,听得脑后风声,头也不回,反手就是一鞭,凌未风的剑竟然给他缠着。张天蒙大喜,转身用力一拉,不料丝毫没有拉动,反给凌未风将剑一挺,剑尖直向脉门划来。张天蒙大吃一惊,急急将手一抖,锁骨鞭倏地解开,凌未风的剑已如雷霆击到。
凌未风运剑如凤,在长鞭飞舞中欺身直进。张天蒙拼命抵挡,给他迫得连连后退,退到了悬崖边沿,只听得水声轰鸣,两人身旁,一条瀑布冲泻而下,而下面就是深不可测的桑干河。
两人动手不过片刻,楚昭南已自赴到,张天蒙猛的用力打出几鞭,向旁一闪,凌未风挺剑便扑,忽见张天蒙左手一扬,一件东西,越过了凌未风直向楚昭南飞去。凌未风起初以为是暗器,但一听风声,已知不是,而且又不是向自己打来,更感惊诧。这时只听得张天蒙一声大喝:“接住!”跟着对凌未风狞笑道:“你把我*了吧!‘舍利子’你可休想!”凌未风霍然醒起,回身一跃,向楚昭南奔去,只见楚昭南刚刚接了东西,正想收入怀中,凌未风眼力极强,分明看出是个锦盒,他急得大吼一声,舍了张天蒙,挺剑直逼楚昭南,剑法迅捷之极,霎忽就斗了三五十招,这时众人已陆续赶到。张天蒙纷跃如飞,登上一个突出来的小山峰,正好在楚昭南和凌未风的头顶,他居高临下,将山石用力推下,砰砰巨响,沙石纷飞,泥土飞扬中,几块大如磨盘巨石滚滚而下。楚昭南和凌未风在缠斗中都无法躲避,双双向前,滚地葫芦般地向桑干河面直跌下去。凌未风愤恨之极,空中一个鲤鱼打挺,将手中长剑朝小山峰脱手掷去,只听得张天蒙哎哟一声,给凌未风长剑刺个正着。
凌未风使出绝顶轻功,头下脚上,将近河面,又一个“鹞子翻身”,双脚轻轻勾住河边峭壁上突出的石笋,放眼看时,只见楚昭南给瀑布直冲下去,他半个身子已浸入水中,用一只手拼命抓着河岸的石头,挣扎欲起,这形势,双方都是危险之极。
欲知两人性命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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