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萨尼勋爵(Lord Dunsany,1878-1957)
那个在萨里山附近的田野和花园里玩耍的孩子,从不知道自己竟然会前往永无之城,也从未想到自己能亲眼目睹那座伟大城市的地境、外堡和神圣尖塔。
此时我想起他,印象中他还是个孩子,在一个夏日,拎着红色的小水壶,游逛在温暖的南国花园里。就算是微不足道的冒险故事,也能让他心潮澎湃,但后来,他却完成了举世瞩目的壮举。
整个幼年时期,他都从萨里山眺望四方,望见在崇山峻岭和层峦叠嶂之外、世界边缘的悬崖之上、日月交织的恒久光辉之中,孤独地矗立着不可思议的永无之城,预言早已写就:他注定要走过那座城市的街巷。
一位过路的老妇人送给他一根魔法缰绳——虽然看着不起眼,但它能勒住任何一种从未被驯化的动物。譬如独角兽、鹰头马帕伽索斯、龙和双足飞龙,但若是狮子、长颈鹿、骆驼和马这些曾被驯化的动物,这条缰绳就失效了。
帕伽索斯
我们要多久才能望见一次稀世罕见的永无之城啊!黑夜降临时,我们只能看见星辰,却看不见它;青霄白日下,我们被日光炫目,也看不见它。只有在疾风骤雨初歇的傍晚、在落日余晖的照耀下,那些光芒万丈的峭壁,才会显现出来,但大多数人都会把它当成晚霞——那对我们来说的黄昏,于它们而言却是永恒。
其时,在它们绚丽的峰巅上,那些金色的穹顶,俯瞰着世界的边缘,似乎在奇迹故乡的柔美暮色中,庄严而静谧地舞动。而永无之城,也在九霄云外、缥缈之处,久久地凝望着她的姊妹——人间。
预言说他必将抵达那里。在鹅卵石被创造、珊瑚礁被置入海水之前,这一切早已注定。如此这般,预言实现,载入史册,终被遗忘。在它飘过之时,我把它拖拽出来,讲给你听,但终有一日,我也会永堕其中。
破晓之前,鹰头马帕伽索斯凌空飞舞。早在日光还未到达我们的世界之前,它们就掠过人间的绿野,前往世界的顶端,沐浴晨晖。当黎明的曙光从跌宕的山间升起,漫天星斗隐没于苍穹,直到阳光投射到树梢的最高处;鹰头马才振翼降落,收起翅膀,在大地上奔跑跳跃。一旦遭遇某个繁华、富足但可恶的城镇,它们就会立即腾空而起,飞回它们的纯净如洗之处,不愿沾染一丝尘世的烟尘。
一个午夜,天选之子携带着魔法缰绳,来到鹰头马在黎明时分降落的湖畔。这里草地柔软,远离城镇,可以自由嬉闹玩乐。他就藏匿在它们的蹄印附近,静观默察。
星光稀疏而黯淡,而黎明尚未到来。夜空深处,闪现了两个橘红色的小点,接着是四五个——那是鹰头马在日光下旋舞。紧接着,另一群同类加入了它们,现在已经有十二匹了。它们在高空舞动,鲜艳的皮毛光彩熠熠;它们排成一条优美的曲线,缓缓降落。在天光映衬下,树木显露出来,每一根纤细的树枝都乌黑发亮。群星次第隐没,黎明如乐曲般降临,唱响一首新鲜的歌。
野鸭子从黝黑的玉米地飞到湖里,嘎嘎的叫声从远处传来,湖水泛起清澈的涟漪,鹰头马仍然在光芒中欢跃,纵情于苍穹。
但当鸽子跃上枝头、早起的鸟儿动身、小黑鸭在灌木丛中惶恐张望,突然一大片羽毛纷纷扬扬,如天花乱坠——空中的鹰头马随着第一缕阳光落地了。天选之子纵身跃起,用缰绳套住最后一匹着陆的鹰头马。鹰头马是从未被驯化过的动物,会受制于缰绳的魔力,所以不论它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当那人跨上马背后,鹰头马如受伤的野兽要归巢一般,又飞回云霄。
然而,当它们升到高空时,这个冒险的骑手蓦然发现,那座巨大而瑰丽的永无之城,就在他的左手边。他看见勒尔和勒克的高塔,尼立布和阿卡托洛玛的楼阁;他看见托尔德纳巴的悬崖,在曙光中璀璨夺目,像一尊黄昏之神的白玉雕像。
骑着珀伽索斯的路易十四的命运
他勒紧缰绳,让鹰头马向托尔德纳巴和地境翱翔,双翼挥动,声如风雷。关于地境,谁能说得清?它神秘莫测。有人说,那里是暗夜之源,每到傍晚,黑暗就从那里汩涌出来,淹没整个世界。还有一些人则暗示,那里的秘密,会颠覆我们人类既已成形的文明。
地境的监护者,目不转睛地盯着来人。在深远之处栖息的蝙蝠,看出了监护者眼里的错愕,扑棱棱地飞涌出来。堡垒的卫兵看见蝙蝠纷飞,披坚执锐,如大敌当前,严阵以待。
但他们很快就意识到战争并未降临,来人并非入侵者,于是撤下长矛,放他进城。如预言所描述,天选之子来到托尔德纳巴之上的永无之城,见到了倾洒向尖塔的永恒暮光。
所有的穹顶都由黄铜铸成,只有塔尖是黄金的。精致的汉白玉台阶,通向四面八方。荣耀的街道,由玛瑙石铺就。市民们透过小巧方窗上的玫瑰色石英玻璃,从屋里向外张望。对他们来说,他们极目远眺的远方世界,似乎才是幸福的。
虽然此城的景致亘古未变,永远笼罩在暮光之下,但它美轮美奂——城市与暮光,水乳交融,浑然天成,难以言喻。
建造城墙的石材,我们前所未见,更无法获悉它采自何处,地精们叫它阿比克石。暮色之中,整条城墙流光溢彩,永恒的暮光与永无之城交相辉映,几乎无法分辨哪里是暮光,哪里是城。它们就是奇迹的双生子,也是奇迹最美丽的女儿。
时间,作为城市毁灭者,也曾到访过永无之城,却不忍心留下丝毫陈迹;仅仅把铜制的穹顶,涂抹上典雅的淡绿色。真不知道是怎样的贿赂,打动了这位铁面无情者。
然而,城中的居民却经常会为一成不变和寂然不动而悲泣,他们只能为他界的灾难哀悼。久远之时,他们还会为银河陨落的星辰建造庙宇,尽管早已遗忘,但依然顶礼膜拜。他们还有别的神庙,却无人记得其中供奉的是哪位神祇。
鹰头马收起翅膀,天选之子骑着它,孤独地穿过永无之城的玛瑙街巷。街道两边的神奇事物让他目不暇接,相较于此,那传说中神秘遥远的华夏大陆,似乎也不足为道了。
然后,当临近城墙的另一端时,他发觉这里杳无人迹,而先前看见的那些玫瑰色窗户,全都背对城外。极目远望,他骤然发现一座比群山还要巍峨的城池。他无法确定,那座城池究竟是在暮色中,还是从另一个世界的海上升起。那座城不论是规模,还是气韵,都死死压制了永无之城。
他企图靠近,可胯下的鹰头马却剧烈反抗,无论如何都不肯直面远方的城市,甚至连可以制约它的魔法缰绳都不管用。
最终,天选之子缓缓落在永无之城荒无人烟的城郊。此刻,他终于明白,为何永无之城的窗户,都面向一方;为何暮色中的居民,只凝望人类的世界;而对那座更为宏伟瑰丽的城池,莫敢仰视。之后,在通往地面的最后一级台阶,他驱策鹰头马如离弦之箭,穿出地境,顺着托尔德纳巴灿烂的地表,离开这座琼楼金阙的永无之城,离开了那流光溢彩的永恒暮光。然而,他却心情沉重。他终于知道,与更远方的城市比起来,永无之城黯然失色。沉睡的风像猎狗般猛然跃起,呼啸着自他身边疾驰而去。
当他们重返人间时,已是凌晨。黑夜和它的披风已经飘远,白色的雾霭若隐若现,太阳闪着微弱的光。光芒跃上窗前,又跳进水里。奶牛走出牛棚,摇晃着来到湿漉漉的草地上。
鹰头马的足蹄刚刚落地,天选之子就跃下马背,摘下魔法缰绳。鹰头马复返自然,奔逸绝尘,飞向它遨游苍穹的族群。
作为唯一去过托尔德纳巴和永无之城的人,他名扬四海,蜚誉列国。然而,和永无之城的居民一样,他对某事讳莫如深——有一座城市比永无之城更为宏伟壮丽,人类歌颂的壮举,与之相比,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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