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
我从雪域上空落下
我是一片来自天空的雪花
随风飘落了几千几万里
降落在这离天最近的雪山之巅
雪山上，我的伙伴真多啊
可我却是一片自由不羁的雪花
我跟随晚风的步伐
飞过千山
飞上云间
飞到冰川
飞了整整一个冬天
风沙尘染了我的衣衫
我失去了以往年青的光华
在阳光下黯然、消瘦、变僵
看来，我是飞累了，真的累了
我看到阿尼玛卿冰川已解冻的河水激起浪花
她们朝我亲热地呼喊
沾染了尘土的我拥抱了最美丽的那朵浪花
她对我没有丝毫厌嫌
替我洗净了身上的灰尘
也洗净了我仅剩的消瘦的灵魂
初春
我在一阵喧闹和拥挤中惊醒
我变成了一根带着鱼腥的水草
摇曳在初春清肃的晨风里
冰凉的河水送来一大片连绵的浮藻
在我的腰间昼夜不分地嬉笑、聒噪
仲夏
天神花园里多彩含羞的花苞
饮尽了春日的晨露玉浆
享够了柔光暖阳的抚摸
终于慵懒地绽开了她们妩媚的娇颜
她们成群结队用簌簌沙沙的音调
向我这根柔弱不争的水草炫耀
然而，我并不是不想与她们争奇斗艳
只是我的根已牢牢扎进了河底的泥污
为了证明我也可以多姿多彩
我用尽气力扭摆着纤细的腰身随风舞蹈
我扭断了我的枝干
断枝落在浮藻上，留下了张皇失措的根
随着流水漂走的那一瞬
我听到了那些花朵绿草们窃窃的嘲笑
但我终究还是获得了绿色之外的新色彩
河水把枯黄的我的断枝冲到了扎陵湖
湛蓝的湖水与蔚蓝的天空融为一色
我分不清自己在天上还是水里
直到平静的湖面上掠过一只水鸟
将我的残肢衔到湖岸筑了巢
我才明白是争强好胜使我这一生早早画上了句号
金秋
我是一只带着前两世记忆的孤雁
我舍弃了雪花追求的自由，藏起了水草的争强好胜
只想缠绵在这没有*的金色乐园
晨起衔泥筑巢，暮落于暖巢中安眠
哪管他们呼朋唤友飞上云天的狂欢
我只想借着水中倒影独赏我光洁的衣衫
不羡鹰击长空的勇敢
不恋鹤飞九霄的冷艳
就这样岁月静好地贪享秋日硕果的甘甜
直到秋风带着寒沙赶走了我所有的居邻伙伴
我才意识到
我成了一只真正的孤雁
我将在瑟瑟寒风中独眠
即使紧裹衣衫，也万难抵挡即将来临的冬寒
我在狭小的岩缝中缩成一团
终于，还是合上了我沉重的眼睑
彻底长眠
我决心
下一世不要这短暂苦难的生命
只做一块没有温度的石头嵌在山顶
我可以在深夜倾听星辰的丝丝细语
可以在白天俯视山下碌碌一生的生灵
孤雁冰冷的死躯化作了一颗坚硬的石头
我终于拥有了不死的魂灵和不朽的躯体
我会用我漫长的岁月
记录这高原雪域千万年的沧桑梦境
为她书写我满怀挚情的诗史
正当我暗自窃喜的时候
却被一群越山攀石的岩羊踩踏
不幸滚落山下被过路的匠人拾起
在他那双粗糙的手中饱受锤炼雕凿
千万次的打磨，磨尽了我曾引以为傲的棱角
我被安放在河源碑下做了一块基石
人们重新赋予了我存在的意义
我在朝圣者殷殷的目光中感受到了新生的荣光
高原上风云变幻，冬去春来
我开始厌倦这漫长无尽的生命带给我的凄冷
我想
如果还有来生，我希望我是一个人
男人，女人；农人，牧人；穷人，富人
……
无论是谁
无论年岁长短
无论身份贵贱
我都会带着我最虔诚的灵魂
去做一个怜天悯地的行者
用我十寸之足走遍高原的山川雪地
用我血肉之躯领略雪域的春夏秋冬
在雪山之上
不让我沾染尘土的鞋底玷污纯白的雪花
在湖河岸边
不让我笨重庞大的身躯摧折柔嫩的花草
在风雪雨中
撕下衣衫为快要冻僵的鸟儿筑一窝温暖的巢
在河源牛头碑前
许下我愿善行一生的誓言
并亲吻那块冰冷光洁的石头
带他一起在高天阔地间流浪
一起把这青藏高原孤寒悠长的诗歌
唱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