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甄桢｜ 主播 小禾
蒲松龄在《聊斋志异》中塑造了很多狐女的形象，可深得蒲松龄喜欢的，却只有一个，那便是“婴宁”。蒲松龄称呼婴宁为“我婴宁”，满是宠溺的口吻，像是对着自己的小女儿一般，眼上心间，皆是喜爱。一个作者一生中或许会有很多作品，这些作品就像是作者的孩子一般，可对待这些孩子，作者还是会有所偏爱的。蒲松龄真的是很钟爱婴宁，因为蒲松龄在婴宁身上寄托了对女子一切美好的想象与期待。
提及婴宁，大家最先想到的便是婴宁的笑，仿佛这个名字才刚在脑海中盘旋，婴宁的笑声便从不知名的远方传了过来。一个美丽纯洁的少女，拈着花枝，笑语嫣然地站在百花深处，一派天真，容华绝代。婴宁爱笑，也爱花。笑是灵魂的表达，花是自然的精韵。婴宁便是以一番绝尘娇憨的姿态在故事里登场，也令王子服一见倾心。
/ Part 01
「如婴孩离开隔世幽谷，步入险恶尘世」
婴宁自出生起，便生活在一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乱山合沓，空翠爽肌，寂无人行，止有鸟道。遥望谷底，丛花乱树中，隐隐有小里落。
下山入村，见舍宇无多，皆茅屋，而意甚修雅。
北向一家，门前皆绿柳，墙内桃杏尤繁，间以修竹，野鸟格磔其中。”繁花、绿柳、远山、茅舍……一派清新自然之象。在这般自然灵秀的浸润下，婴宁也养成了纯美率真的性情。
婴宁爱花。花，从来都是与美人联系在一起的，鲜艳的花大多有美人的喻意。“芙蓉如面柳如眉”，“人面桃花相映红”，“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空谷有佳人，倏然抱幽独”，婴宁便是那簇簇繁花中的一位美人，亭亭玉立，洁白芬芳。
每个女子也都曾有过这样如花般芬芳的生命本初时期，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
无论是在山野还是在闹市，她们生活在父母家人为其打造的“世外桃源”中，少年不识愁滋味，也曾如婴宁一般无拘无束，肆意欢笑。在那个阶段，她们的眼中尽是斑斓的自然，云是白的，天是蓝的，大地是绚烂的，阳光是金色的……女儿花就在这种月明风清中摇曳着成长，绽放，等待着有缘人的采撷。
爱情，通常是女性感知真实社会的开始。女孩儿们大多会因为一个人而走出安全的世外桃源，踏入现实的生活中，自此，现实中的暗与恶，光与善会一起呈现于眼前。
婴宁与王子服的初见，延续了传统才子佳人式的相见模式。“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王子服在一次郊野游玩时，在游女如云间，遇到了婴宁，“有女郎携婢，拈梅花一枝，容华绝代，笑容可掬”，婴宁的出现总是伴随着花，在这里，花成了她与王子服之间的爱情媒介。婴宁见有陌生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便和女婢说：“个儿郎目灼灼似贼”，她把花扔在地上，和女婢离开了。
婴宁初见王子服，心里也应该是喜欢的，否则爱花成癖的她又怎会将心爱的花儿丢在地上，她心里也是期冀着王子服会将这花捡起珍藏吧。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美好的邂逅是爱情吹响的号角。王子服将婴宁丢下的花儿捡起，珍藏于身，便开始了痴迷的思念。“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思念令他寝食不安，失魂茫然。吴生来探望，用谎言给了他希望进而是失望，他便决定自己去寻找梦中的姑娘。
王子服寻到了婴宁从小生活的那片世外桃源，果然看见了那位拈花的姑娘，婴宁。他将自己珍藏的枯花呈给婴宁以表明心迹，婴宁问他为何花枯了还如此珍爱，他说“我非爱花，爱拈花之人耳”。这种纯挚的感情，早在千年前就曾在《诗三百》中吟唱过，《邶风·静女》：“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婴宁离开自己的幽谷，随王子服走进真正的人世，不仅仅是因为爱情，还有鬼母秦氏的撮合。
波伏娃曾说：“对女子而言，婚姻是唯一和社区融合的途径，若没有人娶她，从社会的立场看，她是被浪费了。这就是为什么，做母亲的常急于替女儿物色对象的原因。”
/ Part 02
「没心没肺的傻姐，巧惩登徒浪子」
陷入爱情以及期待婚姻的婴宁依旧是笑的，她刚刚从幽寂的世外桃源走向喧闹的人间，还未意识到人世的坎坷，在她看来，无论是幽谷还是人间，自己的笑都没有任何不妥。
婴宁虽是狐女，却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狐族精灵，她是狐女与人类所生，身上有一半人类血统，这使得婴宁更具人化倾向。她初涉人世，融于这个世界的法宝，不是神奇的法术，而是纯真的笑容，“然笑嫣然，狂而不损其媚。人皆乐之。邻女少妇，争乘迎之”。婴宁的笑令其很快融合到了人类社会里，而她本人也被大家所喜欢。
有人说婴宁整日没心没肺的笑，很像一个“傻姐儿”，可她真的傻么？王子服担心婴宁痴憨，会在外人面前泄露房中隐事，可婴宁却守口如瓶，从未泄露一句。不仅如此，她的笑还可以化解家庭烦恼，“每值母忧怒，女至一笑即解。奴婢小过，恐遭鞭楚，辄求诣母共话，罪婢投见，恒得免”，《老子》有云“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婴宁的笑中是藏着大智慧的。
所以当婴宁面对西邻子的轻薄时，巧用计谋，惩治了那个登徒子，致其身亡。这一点，与王熙凤戏弄贾瑞有异曲同工之妙。能有如此计谋的人又怎会“傻”呢？蒲松龄评价说：“观其孜孜憨笑，似全无心肝者；而墙下恶作剧，其黠孰甚焉。”蒲留仙用“黠”字评价婴宁，可见是称颂其聪慧机警的。
西邻子之死，令王子服去了公堂，虽然有惊无险，但事关家族颜面，婆婆训斥了婴宁“憨狂尔尔，早知过喜而伏忧也”。当婴宁意识到自己可能会给夫家带来难堪时，她便收敛了笑容，再也不笑了。
至此，婴宁的性格发生了颠覆性的改变，她与少女婴宁，幽谷中那个精灵渐行渐远，最终选择了向现世妥协。
/ Part 03
「所谓“全人”，就是寻找可靠的丈夫，组建家庭?」
由笑至不笑，是一颗自由灵魂向规范灵魂的转化，是本初人格被世俗社会同化的过程。换言之，也是婴宁的一种成长，是少女婴宁蜕变成少妇的成长过程。
婴宁的结局很圆满，她终于成了鬼母口中的“全人”，有家，有夫，有子。刘慧英在《走出男权传统的藩篱》一书中说：“寻找可靠的丈夫、建立稳固的家庭，然后以母鸡抱窝的形式生存到底……这实际上是封建制度和男权观念统治下女性心灵的一种奴化。”
自古至今，世俗对女子所谓幸福的评判标准似乎从来就未曾改变过，那就是婚姻，婚姻的成功与否是一个女子幸福与否的标志。
世间有多少个女孩儿如婴宁一般，放弃了少女时代的浪漫与梦想，收敛了自己的热爱，走进一个男人的生命里，成为一个家庭的身份符号，妻子或母亲，割断了与最初本真生命的纽带，彻底跌入红尘。
婴宁的成长之路，虽然令人心酸，却符合生命发展的规律，更是很多人的生活缩影。
只是这条路却丢给我们无数人一个问题，婴宁终是长成了他人眼中的“全人”，然而她所得到的本质上究竟是什么，她所失去的，又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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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简介
甄桢，作家，古代文学博士，著有短篇小说集《西游情缘之一眼万年》，豆瓣长篇小说《春秋美人姜蓠传》《山海经·月神》，豆瓣随笔，游记散文等。
本文主播简介
小禾
上官文露读书会签约主播
治愈系女声，知性与柔软共存。
播音专业教师，主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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