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甄桢｜ 主播 小禾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浣溪沙》
秋意渐渐浓了，风也一日比一日凉，午后的阳光这一刻还在指尖上跳跃，转瞬，已换成清冷的月影。古人说“伤春悲秋”，秋，总是能给人带来一种莫名的情愫，有点落寞，有点忧伤，又夹杂着那丝丝缕缕的感动。
西风、黄叶、残阳，这派秋景已是萧索肃*，可画面里，偏偏还有一个沉思的孤人。
他在思念谁？
纳兰容若，这位“康熙盛世”中的贵公子，权倾朝野的宰相明珠的儿子，生在别人不可企及的荣华富贵乡中，怎还会有这般悲凉的情愫呢？
/ Part 01
「凄憾的兄妹恋，他爱的人，入宫为妃」
据说，纳兰公子与康熙大帝出生在同一年，纳兰公子出生在寒冷的冬日，所以明珠为其取小名为“冬郎”。生在钟鸣鼎食之家，朱甍碧瓦之下，冬郎的童年生活的确惬意舒适。可冬郎并不像其他的八旗弟子那样纨绔，只知玩乐，而是在父亲的督促下学习各种文史经典。
明珠虽为满洲贵族，却深受汉文化的熏染，他精通满、汉两种文字，而且喜欢汉族的书画与文学典籍。家里各处都摆满了书籍，以供其随时翻阅，冬郎是明珠的第一个孩子，明珠对他给予了厚望，他希望冬郎能成为一个文采风流的雅士，而不是一个粗鲁莽撞的武夫。
在这样的文化熏陶下，冬郎长成了一位文武双全的翩翩少年郎，一次春意阑珊间，他见到了一位美丽的姑娘。
正是辘轳金井，满砌落花红冷。
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
谁省，谁省。从此簟纹灯影。
——《如梦令》
落花满地，红瓣香飘，也许那缕春风，正好拂过两人的鬓角，于是，他看到了她，她对他浅笑。有人说，那位姑娘，是冬郎的表妹，还有人说，《红楼梦》中的宝黛之恋便来源于此，纳兰公子正是宝玉的原型。历史真相不得而知，但清代无名氏的《赁庑笔记》中的确记载了纳兰公子与表妹相恋的故事。
一见钟情，情不知所起，一双小儿女的爱情才刚刚萌发，这位美丽的少女便因选秀进宫成了皇帝的妃嫔。爱情被现实击得粉碎，纵然纳兰日夜思念，也不能再次一见芳颜。
终于，纳兰等到一次机会，康熙帝皇后赫舍里国丧，皇宫要大办道场，于是每天都有无数喇嘛进宫诵经。纳兰为了见到心上人一面，伪装成喇嘛混到诵经队伍里，终于见到了日夜思念之人。外臣私见皇室内眷，是满门抄斩的重罪，但他还是这样义无反顾的去了。已为妃子的昔日恋人也看到了他，可他们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能说，只是在嘈杂的人群中，彼此含泪凝望着，默契的眼波流转早已将二人心事传达。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如果爱情永远保持最初的样子多好，永远新鲜，永远甜蜜，永没有痛与别离。
/ Part 02
「再遇红颜，他写下最温柔的文字，可惜良辰短暂」
纳兰公子的第一段恋情被深埋于心底。随着年龄的见长，明珠开始为这个优秀的长子物色妻子。彼时，纳兰已有了明珠千挑万选的一个名字，成德，纳兰成德，是当时京城万千少女心中的佳偶。17岁进国子监成为贡生，又在科举考试中中举，先后跟从名师徐元文，徐乾学修习，并以主持人的身份与众学士编著了《通志堂经解》，这部书令他不仅得到康熙帝的赞许而且瞬间名满天下。
明珠最终选择了两广总督加兵部尚书卢兴祖之女卢氏为纳兰的妻子。纳兰心中还有表妹，但他孝顺父母，也遵从了父亲的意愿。洞房花烛夜，纳兰怀着复杂的心情揭开了新娘的红盖头，那一刻，烛火摇影，眼前的新娘眉目清秀，“一迅秋水照人寒”，纳兰忐忑不安的心放下了，他想，想必是上天垂怜，才补偿给我这样一位红粉佳人。
少年夫妻，恩爱无间。纳兰在有卢氏陪伴的日子里，心情才渐渐开朗起来，灰暗的情绪有了色彩。他读书时，她陪在他身边为他找书、研墨，天气凉了，她为他添衣、生暖炉，夏天来时，她则为他摇扇驱暑……卢氏也是知书达理的女子，或许在他读书时，两人还会有些辩解或应和，颇似李清照与赵明诚“赌书泼茶”的婚姻生活。据说李清照夫妇经常在烹茶时赌书，一人说出典故，问另一人出自哪本书哪一卷哪一页哪一行，答中者先喝茶，可赢的人因为太开心，往往将茶水洒倒，弄湿衣裳。
佳人在侧，红袖添香，纳兰的词也有了婚姻甜腻的暖意。
……
情深不向横陈尽，见面消魂去后思。
欢近更短梦休，一宵才得半风流。
霜浓月落开帘去，暗触汀玲碧玉钩。
22岁的纳兰成德成了皇帝身边的侍卫。之前他虽中举，却因生病误了殿试，这一次，他信心满满，终于进士及第。他满怀抱负，想着继续攻读经史子集，著书立说，干出一番事业。可康熙帝却偏偏选他做亲近的侍卫，这份差事虽看似荣光，却并非纳兰心中所愿，他认为侍卫不过是皇帝的跑腿与奴仆，与自己心中的理想相差甚远。不仅如此，作为皇帝身边人，他还要因为避讳改名。康熙帝疼爱太子胤礽，太子的乳名为保成，纳兰的名字中便不能在有“成”字，于是他为自己改名为纳兰性德。“性德”本是佛教用语，意为万物本性之德，这个名字正好与他的字容若，号楞伽山人一致。
仕途抑郁的纳兰将更多的心情转移至家庭生活与新婚妻子。他因经常要陪伴皇帝身边，与妻子聚少离多，但纳兰心中的想念却从未停歇。他浪漫多情的天性令他无论在哪里都惦念着妻子，想象着妻子思念自己的情形。
……
小屏山色远，妆薄铅华浅。
独自立瑶阶，透寒金缕鞋。
不久之后，卢氏*，纳兰欣喜若狂，虽然公务繁忙，却一有时间就陪伴卢氏，不在她身边时，两人也时常书信往来。只可惜红颜薄命，卢氏因为难产而亡，纳兰伤心欲绝，久久不能回神。自此，他的诗词中再无色彩，全是黯淡的灰色。
昏鸦尽，小立恨因谁？
急雪乍翻香阁絮，
轻风吹到胆瓶梅。
心字已成灰。……
那些赌书泼茶的日子远去了，纵是他青衫湿遍，时光也不能回转。自此，他长期沉浸在痛苦的思念中，柔肠寸断。
/ Part 03
「初恋无果，亡妻早逝，公子如玉殒」
初恋的无疾而终，妻子的红颜早逝，仕途的抑郁难平……都成了这位贵公子生命里的拳拳重击。可迫于现实的无奈，他依然在父亲的安排下迎娶了续弦官氏。
清代满汉不通婚，官氏之“官”实际上是满族大姓“瓜尔佳氏”。“瓜尔佳氏”是显贵世家，官氏的父兄又是纳兰的上司，这是一场完全的政治婚姻。
纳兰心中苦闷，开始转而迷恋佛教。
心灰尽，有发未全僧。
风雨消磨生死别，
似曾相识只孤乐。
情在不能醒。…
情在不能醒，纳兰想在佛教中寻求一丝慰藉，可天生的深情却怎么也无法释怀。
每个节日，每个季节，每个风起的日子，他都会怀念亡妻子，并写下了大量的悼亡诗。
许多词中都蕴藏了他悲苦的心境。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消魂。
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此情已自成追忆，零落鸳鸯。
雨歇微凉，十一年前梦一场。
康熙十七年（1678）年，纳兰在好友顾贞观的帮助下，编成词集《饮水词》（之前他曾结集为《侧帽词》），“饮水词”源于释典中一句“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纳兰词，宛若一朵凄艳的花，悲凉微至，精丽绝俗。
在他短暂的一生中，还有一位女子走进了他的心里，江南艺妓，沈宛。
纳兰在随康熙南巡之时，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沈宛。沈宛早有才名，纳兰之前读过沈宛的词，字里行间，他觉得这位女子就是自己的知音，早已心生倾慕。
江南一见，仿佛前世有约，两人很快坠入爱河，并开始了快乐的同居生活。
……
妆罢只思眠，江南四月天。
绿阴帘半揭，此景清幽绝。
行度竹林风，单衫杏子红。
两个月的厮守要结束了，纳兰要随康熙返回京城。为了能与沈宛长相厮守，纳兰在回京后不久，便将沈宛接了过来，住在自己在外面的宅院里，沈宛成了纳兰的外室。两个人地位悬殊，一个是皇室贵族，一个是汉族艺妓，他们的爱情是不会被世俗所容的。
纳兰给不了沈宛任何名分，但沈宛却无怨无悔，给了他生命中最后一段轻松快乐的日子。
不久之后，沈宛*，纳兰却又患上寒疾。纳兰自幼体弱多病，内心又极纤细敏感，他的忧郁多愁能令他写出哀婉绝伦的诗词，却侵蚀了他的健康。
沈宛的日夜祈祷也没有令奇迹发生，纳兰性德在三十一岁时，离开了这个他曾深爱过的人间。
他的一生成谜，如梦如幻，充满了诗意与浪漫，他的每一寸深情都遍洒在那些诗词当中，萦绕百年。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那夜，合欢花落，自此，人间再无佳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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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简介
甄桢，作家，古代文学博士，著有短篇小说集《西游情缘之一眼万年》，豆瓣长篇小说《春秋美人姜蓠传》《山海经·月神》，豆瓣随笔，游记散文等。
本文主播简介
小禾
毕业于沈阳大学播音与主持艺术专业，文学学士。
治愈系女声，知性与柔软共存。
播音专业教师，主持人。
音频制作：上官文露声音工作室—昊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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