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山者从不寂寞,因为漫漫征途上有数不清的死尸为伴。
始于1893年的珠峰探险,就“贡献”了上百具尸体——据统计,从1921年到2006年,共有212人在攀登珠峰时丧生。
因为无人把尸体搬下来,它们就在那里长眠,永远保持着一个姿势。
在世界探险史上,人类每一次前行都伴随着死亡。
1991年,位于云南省德钦县的梅里雪山发生山难,17名登山者遇难。
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二大山难。
一位名叫小林尚礼的登山爱好者,为了探寻真相,花了二十余年时间,一次又一次地进山寻找遗骸。
寻找者最后成了守墓人。找到了同伴尸体的小林,却再也无法离开这片圣土。
正如卡伦·布里克森在《走出非洲》中写道:
"我征服了一切,却站在墓群中间。"
无法被征服的神山
在藏语中,梅里雪山被称为“卡瓦格博”。
传说如果有人登顶卡瓦格博峰,山神便会离去。而失去山神庇佑的地方,灾难必会降临。
1990年冬,中日联合登山队向梅里雪山发起挑战。
初来乍到的登山队员们在表明来意后,原先笑容满面的村民瞬间变脸,用充满敌意的目光看着他们,说:
“爬这座山的人会死的。”
12月28日中午,5名成员顺利抵达了6200米高度。
随着一场暴风雪的突然袭来,登山行动被迫中止。
几天后,1月3日晚,17名登山员全部失联。
事故发生后,北京、西藏、日本分别派出三支救援队展开救援行动。
救援队攀登到4100米高度时,持续不断的暴风雪又使得搜救工作几次停滞。
22天后,救援行动宣告结束:
航拍发现3号营地有雪崩迹象,17名登山员已全部遇难。
这些遇难者大多来自京都大学山岳部,一直将梅里雪山定为攀登目标。
为了登顶梅里,他们前后筹备了8年,直到1988年才获得登山许可证。
1991年1月3日晚,大本营与被风雪困住的17名登山员进行了通话。
在这最后一次的通话里,一名登山队员语无伦次地说:
眼前出现了一座宏伟的寺庙。
1998年,当地村民在放牧时发现了横陈在冰山上的遗体。
中日双方火速集成一支队伍去收殓尸体。
当年山岳会的一个成员名叫小林尚礼,一直对朋友们的死感到疑惑。
听到消息后,他立马从公司辞职,报名参加了收容队。
正是这一决定,让一个曾经的登山爱好者,彻底扭转了命运。
此次收容行动,找到了十具遗骸。
在葬礼上,小林看到一名遗属抱着骨灰盒说:“从山难之后已经七年了。”
听到这句话后,小林心头一颤,决定留下来找到那剩下的七具遗骸。
从1999年到2019年,小林二十余次往返东京和梅里雪山的明永村。
在明永村生活期间,低估了高海拔紫外线强度的他患上了雪盲症,眼泪流了几个小时。
视觉恢复后,小林走在雪山下迂回的林间小路,看到散落在深山里的牧场,草原上盛开的花朵,森林里生长的蘑菇……他逐渐发现了从前在东京工作时一直想要寻找的“自身所缺乏的、之前被漠视的东西。”
多年来,小林都把征服山脉作为唯一的奋斗目标,却从未真正观赏过一片山林。
望着由大自然所凝聚起的这一切,一个久寻未得的答案逐渐变得清晰:
“神山者,生之源也。”
身为登山爱好者的小林,决定放弃登山。他拿起相机,将雪山的神圣记录下来,完成了这本《梅里雪山—寻找十七位友人》。
用濒临死亡的危险来证明存在的价值——登山者,既是伟大的探险家,也是人类自大的实践者。
古往今来,有无数人把征服自然当作人生理想,但像小林一样愿意放弃这个理想的人并不多。
令人窒息的梦想
著名登山家乔治·马洛里被记者问,为何要登珠峰时,他说:
"因为它就在那里。"
这句话被登山爱好者奉为圣经。
1999年,美国的登山家在海拔8327米处发现了马洛里的尸体——他永远留在了距珠峰峰顶垂直距离243米的冰川。
马洛里的事迹激励着无数后来者去征服珠峰。许多登山者认为,只要能够登顶,死都值了。
1996年,珠穆朗玛峰登山事故,八人罹难。
登山者汉森因为体力原因落后队友两小时,别人都已经登顶返回,他却还在路上。
此时,适合登山的天气即将结束。向导劝他返回,他坚决拒绝了,说道:
“这是我最后的机会。”
为了能攀登珠峰,他早已耗尽家财,甚至不惜妻离子散。
向导因不忍让他一人攀登,便留了下来。
最终,汉森滑坠遇难。那名向导也在随后的暴风雪中冻死。
2013年4月,珠峰海拔6705米处,发生一场斗殴:三名欧洲登山者和上百名夏尔巴人发生冲突。
因为那些欧洲登山者不满向导,说了脏话,而这犯了登山的忌讳。
夏尔巴人是喜马拉雅山脉的原住民族,却一直被西方登山者当作背夫。这个矛盾早在六十年前就种下了。
1953年,英国登山队在夏尔巴人的帮助下登顶珠峰。同时登顶的两人却没有受到相同的礼遇,新西兰人希拉里被授爵士,而夏尔巴人丹增只获得一枚勋章。
外来登山者和当地原住民的矛盾由来已久,避无可避。
即便登山路上天灾、人祸不断,但这些都没有打消人们对征服珠峰的*。
现如今,珠峰峰顶上的死亡地带竟然出现了堪比黄金周的拥堵场景:
200多名身穿羽绒服的登山客,排起长龙,等待3小时以上。
在排队时,由于缺氧而出现高山病的人不计其数。
他们意识不清,智力下降,眼前出现幻觉,不停地重复“一定要登顶”,因为此前付出的沉没成本太大了。
“那些攀爬珠峰的登山者每年为尼泊尔带来3.6亿美元收入。但他们同时留下了数千公斤的垃圾、粪便、以及触目惊心的尸体。”
这些人的梦想不仅害了自己,还给别人造成麻烦。
尼泊尔会专门派出员工去珠峰上清理垃圾,他们在那群登山者的“梦想”前感到窒息。
一旦某个事物被冠以“梦想”之名后,任何牺牲和侵略的行为都变成了理所当然。
然而,以损害别人为代价的梦想还能够称之为梦想吗?与之相反,有人的梦想不仅能实现自我价值,还能照亮别人。
他们抱着虔诚的姿态,不远千里而来,走近那座“山峰”,随后倾倒在自然身前。
从”征服“到”敬畏“
诗人马骅生于1972年,就读于复旦大学,毕业后来到北京。
“我本是,普天下风流天子,盖世界浪子班头。”这是他的个性签名。
2001年,他被周星驰请到北大讲台上授课。
一年后,他突然辞去所有工作,去了梅里雪山下的藏区明永村做免费的乡村教师。
他在那里创作了一系列动人的诗歌,集成了他唯一的诗集《雪山短歌》。
在雪山脚下创作的诗歌,明显受到了藏传佛教和德钦民歌的影响。
夜里,今年的新雪化成山泉,叩打木门。
噼里啪啦,比白天牛马的喧哗更让人昏溃。我做了个梦
梦见破烂的木门就是我自己
被透明的积雪和新月来回敲打。
——《春眠》
许多人对城市里日复一日的生活感到疲惫,总是在不停地寻找意义,寻求挑战和刺激。
却不知,还有另一种方法可以消解掉存在主义的危机,那就是:
承认自己的渺小,学会敬畏。
野外摄影师星野道夫,19岁时,在旧书店里看到一本《Alaska》摄影集,这让他对阿拉斯加充满向往。
1978年,他去阿拉斯加读大学,一待就是18年。
深入野地中,他从不带枪,因为他希望能够自然地接近生灵。
1996年8月8日,星野道夫在一次野外拍摄中遭到了一头棕熊的攻击,不幸遇难。
这本《在漫长的旅途中》是他的遗作,他的妻子并没有为他的死亡过度悲伤。
因为星野道夫无比崇敬自然,他的愿望就是死在阿拉斯加。
用他的话说,人既然是自然中的一环,那么被一头棕熊打死,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被现代文明洗脑的人类不断侵占自然,遇山开隧道,遇水架高桥,然后摆出胜利者的姿态,却忘记自己本身也是自然的一份子。
但同时,那些生活在山脚下的原住民,长久以来,心存敬畏,对山的信仰从未动摇过。
在他们的庇护下,雪山周围植被茂密,树木参天,动物能够自然地繁衍、栖息。
山神会平等地俯视着每一个生灵:
它无情地埋葬了登山者的肉体,但最终为他们的灵魂提供皈依之地。
✎✎✎
小林尚礼第一次参加转山巡礼时,一个人上了鲁·为色拉垭口。当云雾散去,他看到了卡瓦格博南侧的全貌。
他兴奋不已,不停地按着快门,认为自己有可能是拍到这侧山貌的第一人。
第二年,他又一次参加转山巡礼。
这次,他同样看到了南侧山貌全景。
随后发生的一切让小林目瞪口呆:陆陆续续有藏民上来,大家如受招引般地磕起长头。人屈服于自然,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小林突然感到无比羞愧。因为在去年,他还以征服者的姿态,自诩为拍摄卡瓦格博南侧景观第一人。
原来,自他拍到那些照片的数百年前,这座山的形象就已经被世世代代的藏民看在眼里,刻在心里。
撰稿:闲三里
编辑:地中海螃蟹
主编:小野
图源:《进入空气稀薄地带》、《绝命海拔》、《梅里雪山——寻找十七名友人》,部分源于网络
部分参考资料:[1] 1991年梅里雪山大山难:令人畏惧的神山,人间研究局
[2] 冷酷的卡瓦格博峰梅里雪山,登山者永远的禁地,焦刚
[3] 1996年亡命攀登:死在珠峰的8个人,往事叉烧
[4] 保登顶不保活命!花40万排队打卡的珠峰产业链,是怎么害死11人的?,金错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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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畏自然,承认自己的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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