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一个只有二十七年国祚的短命王朝,像一颗流星划过历史天空,短暂而炽烈。
构成这颗流星耀眼光芒的,是无数各具特色、命运迥异的历史人物,他们或轰轰烈烈、或光怪陆离的人生彼此碰撞又交相辉映,使北齐这个王朝散发着失败者不应有的独特魅力,至今仍为人津津乐道,回味无穷。
说到北齐,人们第一个想到的当然是高欢——一个热情豪迈、侠骨柔肠,却又机智诡诈、睥睨风云的传奇人物。
也会想到天纵英才、嚣张一世的高澄,果敢勇决、癫狂绝望的高洋,以及勇冠三军的高敖曹,壮志难酬的慕容绍宗,折冲千里的段韶,国之柱石的斛律光,神武英姿的高长恭等等等等。
但在我看来,有一个人的人生传奇虽不耀眼,却极度诡异
这个人才华横溢、惊才绝艳,却人品低劣、品行卑污;
这个人胸怀大志、能力超群,却结党营私、陷害忠良;
这个人不畏权贵、宁折不弯,却溜须拍马、钻刺逢迎;
他双目失明却高居相位,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盲人宰相。
他的命运千回百转、跌宕起伏,五次崛起、六次落魄,见证了北齐帝国兴衰荣辱的全过程,呼应着高氏王朝的悲欢离合。
他就是本文的主角——祖珽。
祖珽,字孝徵,范阳逎县(今河北保定涞水)人。
范阳祖氏是河北世家大族之一,“闻鸡起舞”、“中流击楫”的一代英雄祖逖,数学大师祖冲之、祖暅都是祖珽同族。
祖珽的父亲名叫祖莹,在历史上也是有字号的人物,他以刻苦好学著称,经常通宵达旦读书,父母担心他熬坏身体,把他房间的灯烛收走。
祖莹却偷偷把炭火藏起,在窗上挂上衣被,借着炭火读书,成为中国古代与“囊萤映雪”、“凿壁偷光”齐名的勤学典范,很有如今衡水中学、临川一中的学生风范。
祖珽继承了父亲祖莹好学的传统,加上智商爆表,年纪轻轻就学富五车、文采风流、名噪一时。
当时恰逢高欢崛起,雄霸天下,正在大力寻访人才。河北世族是高欢起家的主要班底,范阳祖氏虽然比不上范阳卢氏、清河崔氏这样的顶级门第,但也是百年大族,祖珽作为后起之秀,自然得到了高欢的青睐,当上了尚书台的秘书郎,“所谓宇宙尽头是编制”,祖珽从此成为了一名有编的国家公务员。
祖珽的主要工作是写材料,他曾为高欢手下著名的猛将万俟受若干,就是独守河桥,喝退独孤信大军的那位老兄写过一篇《清德颂》,文辞华美、气势磅礴,轰动一时,连高欢都赞不绝口,就把他调到身边,当了自己的秘书。
有一次,高欢一口气下了三十六道命令,祖珽用心默记,退出后立即拟成通知下发,一件不漏,毫无差错,同事都对他钦佩不已。
高欢的长子、时任并州刺史高澄最爱结交汉人文士,听闻祖珽大名,硬是把他从高欢身边挖了过来,担任自己的仓曹参军。
并州刺史府的仓曹参军是个什么官职呢?大概相当于中储粮集团有限公司并州分公司总经理。
看过我《敕勒悲歌》、《关陇长风》的朋友都知道,并州是晋阳所在地,晋阳是东魏真正意义的首都,天下租调三分之二运往晋阳,所以,并州的仓曹参军绝对是一个放屁油裤裆的超级肥缺,这就坏了事。
祖珽这人,才华独一无二,贪婪也独一无二,他当了仓曹参军,好比硕鼠掉进了粮仓,大肆贪污,身价暴涨,成了晋阳富豪排行榜上的风云人物。
珽性疏率,不能廉慎守道,由此大有受纳,丰于财产。——《北史·卷四十七·列传第三十五》
既然才华横溢又年少多金,祖珽就放飞了自我,每日下班后就与高欢的秘书陈元康、穆子容、任胄、元士亮等人寻欢作乐,晋阳大大小小的夜总会,谁不认识这位祖少?
祖珽在夜总会一掷千金,用名贵丝绸作为赌注,让一众妇人摇骰子,然后与众人纵酒荒淫,与夜总会的小姐姐们“被翻红浪、帐摆流苏”,气氛嗨爆全场,快活得不行。
更出格的是,祖珽还把当时北魏宗室大臣元景献的妻子接到夜总会,与众人一起嗨批,谁叫祖少有的是钱呢?
祖珽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男子汉大丈夫来到世上,怎么可以委屈自己的身体?”
常云:“丈夫一生不负身。”——《北史·卷四十七·列传第三十五》
可惜好景不长,高澄作为高欢的接班人,要调任邺城去执掌朝政,想带祖珽一起去。
祖珽大惊,去邺城即使有提拔,哪有现在这个肥缺实在?就找高欢的大秘陈元康帮忙,陈元康看在“一起扛过枪”的份上,帮祖珽做了做工作,祖珽便如愿以偿,继续留任下来。
不过走多了夜路总会碰到鬼,有一次,祖珽又命手下盗了十车粮食出去卖,结果被别人发觉,告到高欢那里,高欢立即亲自审讯祖珽。
但祖珽鬼精得很,这些盗卖粮食的事情他从来不亲自过手,也绝不签一个字,高欢问起,他推得一干二净,把黑锅丢给了具体办事的手下,轻松过了高欢这一关。
过关就过关吧,但祖珽这张嘴那真叫一个贱,出来后公然扬言:“丞相大人英明是英明,不过这事其实就是我祖孝徵*!”可见其为人之轻狂。
祖珽还有一个变态的爱好——偷窃。
有一次,他在别的大臣家里喝酒,悄悄将席上两面铜盘藏了起来,结果仆人发现少了铜盘,就挨个搜查,最后在祖珽怀里搜了出来,人人都对他竖起中指,他却毫无愧意,神态如常,这份心理素质,也是没谁了。
还有一次,祖珽参加高欢的酒宴,居然心痒难耐、贼胆包天,把高欢府上的金杯藏了起来。
家人禀告说少了一个金杯,高欢倒不在意,御史中尉窦泰却勃然大怒,他是高欢的妹夫,素来刚直,眼里不揉沙子,立即命令所有在场之人脱下帽子,于是赫然发现,祖珽头发里面藏着一只金灿灿的酒杯,不过高欢为人向来宽和随意,也没有跟他计较。
祖珽这人还有一个奇葩癖好,他常骑一匹老马,却总对人说自己骑的是一匹小马驹,而且长期与一个六十岁的老妇通奸,却得意洋洋地对外宣称是他的娘子。
祖珽的损友裴让之实在看不过,就当众挖苦祖珽道:“你小子怎么这么无聊,十岁的老马还说是马驹,跟一个老太婆通奸,还说是娘子。”一时传为晋阳的笑谈。
裴让之与珽早狎,于众嘲珽曰:“卿那得如此诡异,老马十岁,犹号骝驹,奸于耳顺,尚称娘子。”——《北史·卷四十七·列传第三十五》
不过祖珽也有栽跟斗的时候,高澄去邺城后,高欢的次子高洋继任并州刺史。
祖珽有一次盗卖刺史府的重要图书,结果被高洋发现,高老二可不是个善茬,立即命人狠狠打了他四十杖,把他一脚踢回给了高欢。
祖珽痛失并州刺史府仓曹参军的肥缺,灰溜溜回到高欢身边当了秘书丞,相当于办公厅秘书一处处长。
本来这也是个人人羡慕的好位子,不过祖珽这人贪婪之性简直深入骨髓,虽然离职了,却还在暗中干着盗卖粮食的勾当,毕竟干了那么多年,渠道广、业务熟。
但是新任的仓曹参军赵彦深可不干了,现在是老子当家做主,你祖珽还敢伸手,将来出事岂不是要我背锅?就把祖珽的事情查证清楚,一五一十禀报了高欢。
高欢勃然大怒,将祖珽抓捕入狱,准备先打祖珽二百鞭,再套上枷锁发配到制造铠甲的作坊去做苦工。
不过还没来得及执行,正好晋阳定国寺刚刚建成,高欢问秘书陈元康:“定国寺碑文叫谁来写比较好?”陈元康想起“一起扛枪”的交情,就推荐了祖珽。
祖珽接到任务,在牢里奋笔疾书、文不加点,片刻间一篇华美绝伦的文章新鲜出炉,而且用鲜卑文又写了一遍,高欢看了,也不能不叹服他的才华,便没有再处罚祖珽,只是将他断崖式下跌,重新当起了基层公务员。
这是祖珽第一次仕途挫折。
按说很多人遭受一次挫折就没了机会,但在祖珽看来,那都不是事。既然在晋阳名声已臭,祖珽便托关系找门路,又去邺城投奔了高澄。
高澄是高欢儿子里面汉化程度最高的,一心接纳汉族文人,很快便提拔祖珽当了功曹参军,协助自己处理军国政务。
可惜好景不长,高欢死后,高澄积极筹划登基,却“意外”被厨子刺*,一同遇刺的还有祖珽的好友兼恩人陈元康(详见《血色开皇之高澄之死》)。
陈元康在垂死之际留下遗书给祖珽,请他帮忙料理后事,并告诉祖珽自己还有一大笔黄金放在一个叫祖喜的人家里,请他去拿回来留给妻儿老小好度日。
结果谁也想不到,祖珽居然私下找到祖喜,把黄金分了一点零头给他,其他都统统归了自己!
这还没完,祖珽本着吃干榨尽的原则,又趁帮忙料理丧事的机会,将陈元康收藏的数千卷藏书偷回了自己家。
如此龌龊的行径,连祖喜都看不下去了,主动向陈元康的两个兄弟告发,陈氏兄弟就找到宰相杨愔告状。
这个时候,高洋正在紧锣密鼓逼东魏孝静帝禅位,北齐帝国即将应运而生,杨愔千头万绪忙得不可开交,哪有时间料理这样的破事,想了想就说:“大肆追究的话,反倒让陈元康名声受辱,使他亡灵不安,还是算了吧。”就没有把祖珽怎么样。
这段时间,高洋在晋阳埋头忙大事,祖珽却在邺城闷声发大财。他利用功曹参军的职权,大肆收受地方官员贿赂,而且又干起了盗卖国家图书典籍的老本行。
我们现代人可能对古代书籍没什么概念,但要知道,在印刷术发明之前,书籍都是手抄本,价值是非常高的,有些珍稀孤本甚至高达百金,所以祖珽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作案,乐此不疲。
不过祖珽的狗窃鼠偷之举又被高洋的心腹大臣高德正察觉,立即把他抓到廷尉处审讯。
由于证据确凿,涉案金额太大,加上又是累犯,廷尉拟定的审理意见是——绞立决,上报到高洋那里。
高洋这时刚刚登基,癫狂病还没发作,一心想做个明君圣主,考虑到祖珽的世族身份和在文坛的知名度,就免除了他的死刑,改为削职为民。
这是祖珽仕途的第二次挫折。
撇开品德不论,祖珽这人的确是个天才,他学什么都一点就通,一通就成为大家。除了善于文章,祖珽在音律方面也是一绝,而且医术高超,无人能及。
这样的人在王公大臣之间稍一活动,立马又声名鹊起,再加上他范阳祖氏的出身,高洋也觉得人才难得,就再次提拔他当了中书省待诏,相当于办公厅综合一处处长。
这样一来,祖珽的顶头上司中书侍郎陆元规就倒了霉了。祖珽百般编排陆元规的工作失误,很快就把陆元规陷害得锒铛入狱,祖珽顺利升任中书侍郎,兼尚药丞、典御丞,相当于办公厅副秘书长兼机关事务局局长兼接待办主任。
想必各位看官也都猜到了,以祖珽狗改不了吃屎的德性和如今的位置,贪污肯定是少不了。所谓“干一行、吃一行”,他又利用典御丞的职权,在提炼胡桃油的业务中中饱私囊。
胡桃油在如今都是很不错的智力型保健食品,具有软化血管、降低胆固醇、防止动脉硬化和血栓的功效,大概是因为高洋长期酗酒,所以需要这种药物。而祖珽监守自盗,大肆倒卖,从中渔利。
高洋听说了祖珽的不法行为,对他十分恼火,但祖珽又是当世神医,需要他为自己治病,居然拿他没什么办法,只是见了祖珽不再叫他名字,直接就喊他是贼。
而祖珽深谙“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道理,丝毫没有心理障碍,继续不管不顾地大捞特捞。
后来,高洋驾崩,高演发动云龙政变,废掉了高殷,自己登基称帝。高演向来重视领导干部的道德品行,第一件事就是把臭名昭著的祖珽贬官为民。
祖珽不服,屡次三番给高演上书,死缠烂打坚决要求当官,高演不胜其烦,下旨中书、门下二省,只要是祖珽的上书,立即丢进碎纸机,不要再进呈御览。
这是祖珽的第三次仕途挫折。
三度犯事,而且被皇帝深恶痛绝,一般的人早就绝望崩溃了,但祖珽不是一般人,他的眼光绝对够毒够专业,很快便盯上了高演的弟弟,长广王高湛。
祖珽打听到高湛有喜欢书画的爱好,妥了,连夜用胡桃油画了一幅画,进献给高湛。祖珽画技,天下无双,高湛果然大加赞赏,亲自接见。
祖珽趁机神神秘秘地道:“小人擅长相术,殿下骨骼清奇,非同凡响,我昨天还梦到殿下乘龙上天!”高湛最吃这套,大喜道:“如果真是这样,我一定让老兄大富大贵。”
珽善为胡桃油画,进之长广王言:“殿下非常骨法,孝徵梦殿下乘龙上天。”王曰:“若然,当使兄大富贵。”——《北史·卷四十七·列传第三十五》
果然,不久后高演病逝,高湛继位,第一时间就恢复了祖珽中书侍郎的职务,还真是能上能下,进退自如。
前文说过,高湛最宠信的大臣是和士开,这人擅长阿谀奉承,又会弹琵琶、跳胡舞,可是祖珽恰恰在这三点上也是高手,和士开深感威胁,就把祖珽踢出邺城,去当齐郡太守。
这是祖珽的第四次仕途挫折。
祖珽向来只有自己阴别人,如今居然被别人阴,哪里甘心?可是如何咸鱼翻身呢?
别看他整天舞文弄墨,但政治投机绝对是一把好手,他敏锐地意识到,高湛在高洋时期曾遭受打压,一定对高洋心怀怨恨,就上书高湛说:“高祖文宣皇帝(高洋)的庙号和谥号都很大的问题,应该改成威宗景烈皇帝更合适。”
古代谥法是一门非常深奥的学问,比如“太祖”,意思是祖上没有什么很显赫的人物,自己白手起家,比如叫花子出身的朱元璋。
而高洋前面有高欢和高澄,所以称“高祖”,也是庙号里比较好的。
但是祖珽说的“威宗”就很玄乎了。首先,“祖”改为“宗”就是降级,尤其是“威宗”的这个“威”字,意思是猛而刚果、强毅执政、德威可畏的意思,其实是有点含沙射影,指责高洋后期嗜*成性的意思在里面。
再看谥号,以前高洋的谥号是“文宣”。什么是“文”?经天纬地、道德博闻、勤学好问、刚柔相济曰“文”,是谥号里面第一好的。什么是“宣”?善作善成、能布令德曰宣,也是谥号里的高级货。
而祖珽说的“景烈”就耐人寻味了,尤其是“烈”这个字,“戎业有光”曰烈,也就是会打架、场面人、轰轰烈烈的意思,同时“业成无兢”曰烈,就是做事有头无尾,半途而废,前期很攒劲,后期很拉胯的意思,其实是谥号里褒贬参半的一种。
谥号是古人高度重视的一件事,尤其到后世明、清时期,内阁大学士、上书房大臣、军机大臣有时为了拟定大行皇帝谥号,往往殚精竭虑、针锋相对甚至剑拔弩张,谥号不定下来,吃席都吃不了,可见其重要性。
祖珽这个建议有没有道理?其实很有道理,可以说是对高洋比较传神的概括,足见其学识深厚。
但他的出发点不是公义,而是私心,是为了迎合高湛报复高洋的心态。
果然,奏疏一上,高湛立即惺惺相惜、视为知己,不但同意了祖珽的建议,还把他又调回邺城,担任了太常少卿、散骑常侍、假仪同三司,正式踏入副部级行列,而且主掌天子诏书的起草,成了决策核心的一员。
你说这是政治投机也好,是政治敏锐性强也罢,但终究是要敢冒风险和真才实学才行,祖珽就是这样一个人。
但祖珽在政治上的惊人之举还在后头。
看过我《血色开皇》的朋友都知道,从高欢开始,一直存在“继承人困局”,就是父亲一死,儿子立即就被*掉,高澄之子高孝琬、高洋之子高殷、高演之子高百年都是如此,那这个问题一定会困扰现在的皇帝高湛。
“你的难处就是我的机会”,这就是祖珽的思维逻辑,他找到和士开,对他说:“您如今的宠信前所未有,但是您有没有想过,万一陛下不在了,您以后可怎么办呢?”
和士开虽然不喜欢祖珽,但他这话却击中了自己的软肋,就恭恭敬敬向祖珽问计。
祖珽露出莫测高深的笑容,道:“您应该向陛下进言,让太子早登皇位,提前定下君臣名分。毕竟太子和亲王地位差不多,而皇帝就完全不一样了,早日登基,以后谁还敢乱来?而陛下则可以当太上皇,仍然掌握实权。这样一来,太子必然感激您,今后还会对您不好吗?这事儿您可以先找机会旁敲侧击,让陛下有个心理准备,我就公开上书,我们里应外合,大事可成!”
和士开觉得有理,二人于是依计而行。果然,高湛也觉得是个办法,就禅位给了太子高纬,祖珽因此再进一步,当上了秘书监、加仪同三司,妥妥滴正部级领导。
你以为祖珽会就此满足吗?不,还早得很,祖珽升官意愿之强烈,令人叹为观止,他的下一个目标是宰相!
他指使黄门侍郎刘逖到处罗织尚书令赵彦深、侍中左仆射元文遥、侍中和士开三人的罪状,向高湛告发,不过这一步跨得有点急,结果很不幸,扯到蛋了。
赵彦深、元文遥、和士开心说:“姓祖的,你小子胃口也太大了,想同时干掉我们三个?你疯了吧!”就一齐找高湛告状。
高湛大怒,把祖珽抓来,恶狠狠道:“你为什么要诋毁我的和士开?”
祖珽这个时候却毫无畏惧,厉声道:“我本来就是和士开举荐的,没有存心诬告他,但和士开、元文遥、赵彦深三人以权谋私、弄权误国、卖官鬻爵都是事实,陛下如果不听我的,大齐必亡!”
高湛被他顶得一愣,道:“你在诽谤我吗?”
祖珽毫不示弱,大声道:“我不敢诽谤陛下,再说陛下把民间女子取入后宫,这样的行为还用得着我诽谤吗?”
高湛气得哇哇大叫,道:“我靠!我那是因为那些女人饥寒交迫,所以才收养她们!”
祖珽立即反唇相讥:“那为什么不开仓赈济,还把人家直接弄到床上去了!”
帝曰:“以其俭饿,故收养之。”珽曰:“何不开仓振给,乃买入后宫?”——《北史·卷四十七·列传第三十五》
高湛气得一个头两个大,抄起刀来就用刀环猛敲祖珽的嘴巴,又命人鞭杖齐下,想把这个可恶的祖珽打死算了。
祖珽抱头大叫:“不*我,陛下可以得到宽仁的名誉,*了我,我就可以得到直谏的美名!陛下要想流芳千古就别*我,再说我还可以为您炼制金丹呢!”
高湛想想,好像是这个理,就命人暂且住手。
谁知道祖珽不顾满头满脸的鲜血,立即再次挑衅道:“唉,陛下有一个范增却不能用,真是可惜呀!”
高湛稍微平息的怒火再次被成功点燃,怒道:“你自比范增,那就是说我是项羽了?”
祖珽阴阳怪气地道:“项羽怎么了,他只是运气不好而已。项羽布衣出身,率乌合之众,五年建立霸业。陛下假借父兄基业,到现在也不过如此,所以我说项羽也不是陛下能比得了的。再说岂止是范增,就是张良也比不上我。张良身为太子太傅,还要依靠商山四皓才能定鼎太子,我又不是宰相,却让太子登基,陛下安居太上皇,保我大齐政局稳固。这样看来,小小一个张良,跟我提鞋也不配呀!”
“项羽何由及,天命不至耳。项羽布衣,率乌合众,五年成霸业。陛下藉父兄资财至此,是谓项羽未可轻。臣何止范增?纵张良不及,良因四皓定汉嗣,臣非辅弼,使陛下尊太上,子宸扆,保休祚。蕞尔张良,何足可数!”——《北史·卷四十七·列传第三十五》
祖珽滔滔不绝,唾沫星子喷了高湛一脸,气得浑身发抖,说又说不过他,急命人往祖珽嘴巴里塞土,祖珽边吐边说,神情激烈,绝不屈服。
高湛也被祖珽折腾得不行,命人抽了他二百鞭,将他发配光州(今河南信阳潢川)了事。
这是祖珽的第五次仕途挫折。
但还没完。祖珽到了光州,光州刺史李祖勋久仰他的大名,对他很是客气。
但光州二把手、别驾张奉礼为了巴结和士开,又告祖珽的刁状,说他以囚徒身份跟刺史对坐。
很快朝廷命令下达:“牢掌。”就是关入牢房打嘴巴的意思。
张奉礼又深入解读:“牢者,地牢也!”就挖了个暗无天日的深坑,把祖珽关在里面,镣铐枷锁不离身。每天晚上用有毒的芜菁子作为蜡烛,活生生把祖珽双眼熏瞎掉了。
乃为深坑,置诸内,桎梏不离身,夜中以芜菁子烛熏眼,因此失明。——《北史·卷四十七·列传第三十五》
到了这步田地,换了谁都要彻底绝望了吧?这还能翻身吗?
祖珽说:“能!只要不死,我就有办法!”
他经过深入分析,认为赵彦深作为汉人首席宰辅,与和士开、陆令萱之间一定有矛盾,就给陆令萱的弟弟陆悉达写信。
当然,虽然瞎了,又关在地牢,但这也难不住他,信上写道:“赵彦深心机深沉,权势这么大,恐怕会行伊尹、霍光之事,你和你姐姐到时候很危险呀!为什么放着我这样的智者不用呢?”
陆令萱和和士开一商量,也觉得祖珽这人虽然讨厌,但威胁等级还是比赵彦深低,加上他眼睛都瞎了,还能掀起什么风浪,决定放过祖珽。
此时高湛已死,高纬亲政,陆令萱对他说:“当年先帝几次想废掉您,改立琅琊王高俨(详见《血色开皇之琅琊之变》),多亏了祖珽献计,让您早登皇位,这个人对您可是有大功劳呀!”
高纬对陆令萱这个奶妈向来言听计从,当即下旨,释放祖珽,把他召回邺城,重新担任银青光禄大夫、秘书监,加开府仪同三司。
不能不说,祖珽虽然瞎了,但政治眼光之毒,远胜明目之人。
前文说了,琅琊王高俨设计诛*和士开后,又被高纬反*,朝局成了陆令萱一家独大的局面,祖珽要实现心心念念的宰相梦,就必须和陆令萱搞好关系。
这对祖珽来说也是小菜一碟,女人嘛,头发长见识短,说几句好坏就搞定了。
祖珽公然赞美陆令萱:“太姬虽是妇人,实是一时雄杰,巾帼英豪,就是从女娲到如今都没有过这么杰出的伟大女性呀!”
“太姬虽云妇人,实是雄杰,女娲已来无有也。”——《北史·卷四十七·列传第三十五》
陆令萱大喜,也赞扬祖珽为“国师”、“国宝”,两人你吹我拍、沆瀣一气,很快,祖珽进位尚书左仆射、加特进、封燕郡公,那真是——好嗨哟,人生已经到达了高潮。
祖珽有陆令萱为内应,权倾朝野,但有一个人始终不给祖珽面子,这个人就是北齐战神、左丞相、咸阳王斛律光。
斛律家从斛律金起,就与东魏、北齐休戚与共,高欢、高澄、高洋、高演、高湛对斛律家始终尊敬有加,斛律光两个女儿都是太子妃,三个儿子娶了北齐的公主,身居要职,堪称北齐第一豪门。
斛律光的弟弟斛律羡长期担任使持节,都督幽、安、平、南、北营、东燕六州诸军事,幽州刺史,手握重兵,被突厥称为“南可汗”。
斛律光是当朝国丈,又是北齐军界当之无愧的一号人物,素来刚直不阿,哪里看得上祖珽这等小人,经常在公开场合让祖珽下不了台。
祖珽心中怀恨,自然要报复斛律光,就命人散布谣言,说什么:“百升飞上天,明月照长安。”“百升”为一斛,“明月”是斛律光的字,意思是斛律光有不臣之心。
而祖珽的好友,北周的“谍战之王”韦孝宽正愁北周没人打得过斛律光,听说此事后,马上又命人编造歌谣:“高山崩,槲树举,盲老公背上下大斧,多事老母不得语。”
其中“高山”指的是北齐高氏,“槲树”指的是斛律光,“盲老公”当然是祖珽,“多事老母”便是陆令萱。
这样一来,祖珽、陆令萱一齐在高纬面前疯狂诋毁攻击斛律光,高纬原本就对斛律光深怀猜忌,就把斛律光骗入宫中,命刘桃枝将斛律光*害在凉风堂(详见《开皇大业之自毁长城》)。
此后,祖珽又再接再厉,连续干翻了尚书右仆射高元海、大司农尹子华、太府少卿李叔元等对他不服的大臣,一时间,满朝文武,再无人敢于祖珽相抗。
但祖珽与陆令萱却还有本质差别,至少祖珽在贪污受贿的同时,还想着国家。
他大权独揽后,积极选拔人才,理清政事,淘汰冗官,恢复政令,很快朝政便为之一新。
珽推崇高望,官人称职,内外称美。——《北史·卷四十七·列传第三十五》
只不过这样一来又不可避免地与陆令萱、穆提婆母子产生了矛盾,因为这对母子除了揽权捞钱,什么都不会,祖珽要整顿朝纲,势必遭到陆令萱母子的阻挠。
在前进的道路上,祖珽向来人挡*人、佛挡*佛,立即指使御史弹劾穆提婆的亲信贪污,只要牵连起来,穆提婆、陆令萱肯定跑不了。
但陆令萱身居内宫,与皇帝高纬朝夕相处,关系比亲生母子还好,祖珽这一下总算是踢到了铁板,被陆令萱先发制人,安上了一大堆罪名,不过祖珽本身就劣迹斑斑,也谈不上诬陷。
好在高纬念在祖珽有拥立之功没有*他,只是免去了他宰相之职,贬去北徐州任刺史。
这是祖珽的第六次仕途挫折。
祖珽年纪已老,功利之心却丝毫不减,坐在朝堂上撒泼打赖就是不走,韩长鸾最痛恨汉人,命军士拖起祖珽,直接扔出了宫城。
祖珽到北徐州,其实也是陆令萱的毒计,此时南陈正在攻打北徐州,正好借南陈之手干掉这个难缠的小强。
祖珽到任后,命人打开城门,守军全部隐藏起来,街上禁止行人,鸡犬无声。
南陈军见状,以为是一座空城,就放松了警惕。祖珽突然命全城鼓噪,亲自率军*出,跃马弯弓,直冲敌阵。
南陈军原本听说祖珽是个瞎子,没想到他居然还能骑马射箭,冲锋陷阵,一时大惊,纷纷溃散。
贼先闻其盲,谓不能拒,忽见亲在戎行,弯弧纵镝,相与惊怪,畏之而罢。——《北史·卷四十七·列传第三十五》
此后十余日,祖珽率军与陈军且战且守,陈军屡屡被祖珽击败,只好放弃了北徐州。
如果以祖珽的个性,我毫不怀疑他一定还可以东山再起、死灰复燃。
可惜,这次真的是Game Over了,因为此时北周已经发起了灭齐战争,两年后,北齐灭亡,祖珽再也没有了第七次咸鱼翻身的机会。
当得知晋阳被北周军攻破后,祖珽的精神支柱彻底垮掉,一病不起。
就在这个他终生为之奋斗的帝国,这个他深深依恋并深深伤害过的帝国崩溃的前夕,祖珽病逝于冷月凄清的北徐州,结束了他奇诡莫测的人生。
最后,通过祖珽的一生,简单分析一下北齐帝国灭亡的部分原因。
第一,在祖珽身上集中体现了北齐腐败不堪的吏治问题。
从祖珽多次贪腐败露却依旧能够扶摇直上来看,北齐上下对贪腐始终过于宽容,甚至成了一种共识,就是“贪腐是常态,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尽管高澄、高洋都搞过反腐,但都是治标不治本的行为,根本改变不了整个吏治氛围。
反观北周,虽然也有权臣当道,也有个别贪腐现象,但整个国家的主基调始终是崇尚简朴、不事奢华,整个干部队伍的风气是昂扬向上、清正廉洁的。因为廉洁,才能把精力集中在谋事创业上,才能实现国家的健康发展。
那么纵观《周书》,西魏和北周除了宇文泰有一次对一个内亲有过一次肃贪行为,几乎没搞过反腐,却始终能保持干部队伍的总体清廉,而北齐反腐声势轰轰烈烈,却深陷腐败泥潭不能自拔呢?这就牵涉到第二个问题。
第二,在祖珽身上集中体现了北齐意识形态领域的混乱。祖珽思想灵活、做事不择手段,毫无底线原则和道德标准,这正是北齐思想混乱的集中体现。北齐继承的是北魏正统,北魏后期最主要的思想就是玄学。清谈性命,崇尚虚无的玄学原有其积极意义,但发展到极致,就是无拘无束、纵情享受、唯我独尊,不关心外界、只在乎内心,其实就是我们如今说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这其实直接为腐败提供了思想基础和滋生的温床。
同时,北齐的佛教、道教甚至北方萨满教并存,朝野上下没有一个统一的主流思想和核心价值观,人们思想五花八门,显然无法凝聚共识,形成合力。
而西魏和北周始终把苏绰的《六诏》作为治国理政的最高纲领,最重要的第一条“先治心”,就是用儒学和《周礼》作为最高思想标准和道德规范,从宇文泰往下,所有人必须统一遵守,坚决实践,决不允许越雷池一步。事实上,在北周后来一系列政治事件中,都在自觉贯彻《周礼》的精髓(《关陇长风》中有多处体现)。
有了主流思想理论和核心价值观,并得到真正贯彻执行,即使不开展反腐运动,北周也始终在吏治问题上远远好于北齐。对《六诏》内容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我的《新关陇长风之天降苏绰(上、下)》。
顺道说一句,网上经常看到一个帖子,说宇文泰和苏绰有一段对话,核心内容是苏绰主张朝廷不要主动治贪,而应该用贪官治贪官。
在此,我可以旗帜鲜明、负责任地告诉大家,这段对话纯属虚构,而且思想拙劣、境界低下、文辞幼稚,毫无政治上的可取之处,完全拉低了宇文泰的政治水准和苏绰的政治品格,古往今来任何一个有理想、有见地的政治家都不会认同这种观点,十足就是村头妇女对政治的理解水平,不值一哂。
那么为什么苏绰的“先治心”就能统一北周的思想,而北齐却始终无法形成占主导地位的主流思想呢?这就牵涉到第三个问题。
第三,祖珽五起六落的人生经历,其实就是晋阳霸府与邺城皇权之间激烈斗争的写照,同时也是胡汉矛盾激烈斗争的写照。
从东魏到北齐,始终贯穿着晋阳霸府与邺城皇权的斗争。高欢在晋阳,东魏皇帝在邺城;高澄在邺城时,高洋在晋阳;高洋登基后在邺城,娄昭君在晋阳;高演登基后在晋阳,高湛在邺城,整个帝国始终泾渭分明地分成两大阵营,而这本质上,又是六镇鲜卑(含其他各族胡人)与河北世家大族(含关东各大世族)之间的矛盾。
从高欢时起,这两大阵营就始终没有融合好,而且后来对立越来越严重。
纵观祖珽的一生,几乎经历了北齐所有的胡汉之争:
高澄遇刺是鲜卑胡族对汉人世族的反击;
高洋一生都在利用汉人压服晋阳霸府,弥合胡汉之争;
高演选择与晋阳鲜卑合作,发动云龙之变,诛*汉臣领袖杨愔,维护了鲜卑权贵利益;
高湛继位后疯狂*戮宗室权贵,也是对晋阳鲜卑的压制,只不过娄昭君死后,晋阳群龙无首,高湛才取得了实质性进展;
高俨诛*和士开可以看成是晋阳鲜卑最后的反击,但此时已经实力大不如前,所以失败;
祖珽一手策划的诛*斛律光的阴谋,是邺城皇权对晋阳鲜卑最终的胜利。
祖珽一生,就在这种激烈矛盾斗争中左右逢源,屡起屡败,屡败屡起,但整个北齐却在这种无休止的内耗中实力大损,终于灭国。
我们有时看到北齐各种好人无辜被*会觉得惋惜,觉得*人的人非常可恨,但放在当时北齐的政治环境当中,实在也是无奈之举,只不过后人一厢情愿附加上了很多主观感情而已。
比如对晋阳霸府的打压对还是不对?
就以斛律光为例。斛律光本人的确是品德高尚、能力出众、国之柱石不错,但他代表的是相对落后的鲜卑旧勋的利益。鲜卑人武力强悍,但在政治上却是相对反动保守的,贪腐弄权的也主要是鲜卑人,那么换了你是当权者,你想厘清政治,又能怎么办?
反观西魏和北周,客观因素上,鲜卑人实力远没有东边的竞争对手那么强,融合起来阻力没那么大,但主要原因还是在于宇文泰这个杰出的政治家的一系列顶层设计。
柱国将军制、府兵制、推崇《周礼》、恢复鲜卑姓、赐汉人鲜卑姓、联姻通婚、提高汉族将领门第......等等一系列措施,都是在制度上推进胡汉融合(详见《新关陇长风之柱国将军》),用数十年时间久久为功,这才有了关陇门阀领导下的胡汉融合新局面,也才有了北周对北齐最后的胜利。
好了,从祖珽一生,侧面分析了一下北周灭齐的部分原因,篇幅到了11500多个字,呵呵,我也是醉了,打住,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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