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每听闻“星河滚烫，你是人间理想”这句话时，总觉得“星河滚烫”这四个字太过矫情与夸张，然而当我真正领略到罗布泊无人区净土里的星辰大海时，才能真正明白——偏见的短视与远行的意义。
于车水马龙的繁华都市中讨论大漠狂沙，结果往往只有两个：心驰神往的憧憬抑或是经验过后的怯懦。而我明显属于后者。因此，当领导在上海的办公室中慷慨激昂地陈述起他勇闯无人区的宏图大计时，我本能是怯懦的。原因在于，我曾经在去年经历过一场类似的长途奔袭，三千余公里，四天四夜。那一次的经历使我明白：远方，除了诗歌与豪情，还有化身为开车机器时的木讷机械和时刻渴望倒头就睡的困倦。
而这一次，当领导的指尖在中国地图的版图上挥舞几次后，每个人心中便粗略算出了此次行程的大致总里程——近一万公里！
如果说出发前我还厘不清内心是被迫接受任务指派的无奈还是仍有对远方的期许，那么在出发的前一天，当我看到新同事小黑满脸激昂的憧憬和因喜悦振奋而无处安放的“大白牙”时，我的豪情被瞬间唤醒了：已经有多久，忘却了自己曾经“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人生信条？
以往，心灵鸡汤总是撩拨我们：人生要有两次冲动,一次轰轰烈烈的爱情，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但此刻，对于“旅行”，我们早已丢掉了学生时代说走就走洒脱和勇气，多了团队行动的理性、安全与周全。从产生远行的念头开始，到真正付诸行动，中间有太多的事、太多的细节需要去考虑。一次次开会探讨，一次次攻略查询，大到路线制定及沿途各地防疫管控政策咨询；小到物资采购、露营计划甚至是沙地轮胎的选择，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或许在此，许多读者都在心中勾勒出了最适合这次旅行的车型形象——硬派的SUV，自然是能够撑起我们在艰难旅程中坚定信心的利器。但如果我们如此选择，那就是落了窠臼。发达的汽车市场为我们提供了繁多的选择，让我们能够尽可能由着性子去构想完成这次旅行的车辆。
谁说只有硬派SUV才能完成难度极高的穿越？那些将同样强力的越野性能融合到一辆旅行车躯体内的车，始终勾着我们想要测试它们极限的*。奥迪Quattro有着千变万化的表现形式，也有着迥然不同的目标分野。而它最均衡的表现，势必是出现在Allroad车型上。既要照顾到旅行车的实用性，又要保证城市使用的舒适性。更重要的是，还得有着不负Quattro之名的越野表现。为了测试这样的全能身手，能否在更极限使用环境中依旧出色，奥迪A4 Allroad便出现在了我们车队的名单中。
按照这个思路，我们将选择另一辆车的目光投向了皮卡。目前越来越多的城市逐步放开了对皮卡车型的限制，激发了人们对于皮卡车型更多的想象力。福特F150 Raptor自然是资深越野爱好者的心头所好，强悍的穿越能力和无比实用的载货空间足够让它能够扮演最坚实的伙伴这个角色。但是如果我们将皮卡这个名额限制在传统思路中，又显得有些乏味。而当福特F150 LTD出现在我们眼前时，瞬间成为我们名单上的不二之选。这辆将舒适的“天赋点”已经点满了的皮卡车型，如何在旅途中展现它最过人的特点？又能否像同门师兄弟福特F15 Raptor那样，在复杂的环境中令人信任？这些问题都让我们对它充满了期待。
当然，我们最后还是得为硬派SUV留一个位置。毕竟这条路上的诸多场景，是这种类型车辆尽情表现的主场。但与此同时，数千公里的长距离巡航，这种车型在容易露出自己软肋的环节表现几何？也是我们所关心的话题。而硬派SUV的处境，已经被更偏重短途出行，注重提升舒适度和家用性的城市SUV所挤压的所剩无几。Jeep牧马人Rubicon始终是那撑着硬派SUV大旗的旗手，当它换装了更为经济的动力组合之后，有些人对于它的“血统”是否依旧纯正产生了些许怀疑。而我们和它共同面对的，更像是一次正名之旅。
远行，历来都应该是一件审慎而细致的规划而非一时的冲动。但即使是这样，你依然没法保证每一次的远行都可万无一失，有时，它似乎还需要一些运气成分。比如，当“新冠疫情”在北京又一次卷土重来时，我们已经先行离京，头也不回地驰骋在了G7京新高速上的苍茫天地间。
天地苍茫 壮美G7
在我开过的中国所有的高速中，从来没有任何一条能够像G7京新高速这样，能够同时在视觉盛宴和速度激情的两个维度上满足驾驶爱好者和旅行爱好者的挑剔要求。
G7京新高速是北京—乌鲁木齐高速公路的简称，中国国家高速公路网编号：G7，途经北京、河北、山西、内蒙古、甘肃、新疆5省区，全长2540公里。2017年7月全线贯通后，成为继连霍高速公路后的第二条进出新疆的公路便捷大通道，同时北京到新疆的行车里程也因此缩短了1300多公里。
从北京到哈密，我们驶出繁华，驶向荒芜……
2200公里，横贯了G7的绝大部分里程。即使对于那些常年的户外游侠们来说，这条路也依然是一种心灵的震撼。西北的辽阔，沙漠的苍凉，高山的巍峨在这里汇集。它宛如一条又长又直的巨龙，直卧向西，所到之处，天阔云低，一马平川，断雁叫西风，流沙走骆驼。从繁华都市到草原山丘再到大漠戈壁，你能明显感受到这一路向西因降水量逐次递减所造就的地貌、自然带甚至是生物群落的变化，它使得我们的高中地理理论知识在现实中被验证，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亲身实践同时又夹杂着温故而知新的的喜悦。
京新高速公路创造了纪录——它是世界上穿越沙漠最长的高速路，全线贯穿巴丹吉林、腾格里、乌兰布和三大沙漠全境。在内蒙古境内，它甚至拥着有近500公里路段的无人区，无水、无电、无信号、无人烟。在这样的路上行驶，常常会几十公里甚至上百公里遇不到一辆车，除了窗外怒号的狂风和手台中队友微弱的电磁信号外别无他物。此刻，你或许会感受到荒凉所带给你的孤独，但下一秒，地板油肆意驰骋下狂野的速度与激情很快便会冲淡这种不适，同时，难得一遇的人间幻影海市蜃楼的出现更会使你在惊呼难得的同时迫不及待地许下最美好的愿望。
这种无人区并不是大家所想的那种破败不堪，路况极好的G7如同一条笔直的黑色丝带，柔顺地横挂在缥缈的黄沙和戈壁之上。我们在挡风玻璃里经常能看到的场景，是一条笔直的路通往天与地的尽头。
这种无人区历程，少了些惊险刺激，多了几分无聊。但对于车的考验，却丝毫未少。毕竟这是比堵车的城市中更能够考验一辆车舒适性的地方，在这里最让我讶异的，是福特F150 LTD的优异表现。配置上的自适应续航不必多说，能让我们在几乎定格的手脚操作中，避免了走神带来的风险。这辆车真正厉害的地方，是用最直接的方式来提升驾乘舒适度。软如大沙发的座椅，足够让我们身体上的每个部分找到适合沉陷的姿势，几百公里的驾驶也很难激发出疲劳感。座椅通风、加热、按摩的一应俱全，让人倍感贴心。更重要的是，这辆车后悬架所使用的是相对原始的结构，然而通过隔音和舒适度设计，硬是能够将本应恶劣的乘坐体验消解于无形。
至今，提起G7，仍有人将其与美国的66号公路相提并论。如果你在自驾G7之前搜寻攻略，一定会被铺天盖地的“媲美66号公路”、“不输66号公路”等词眼所刷屏，仿佛只有借助美国的这条路才能为G7打开知名度。但在我看来，纵然66号公路是牛仔文化、西部电影、爵士乐等美国西部文化的集大成者，但论及文化和历史荷载的厚重，G7仍有过之而无不及——在与阴山山脉平行而行时，你会脱口吟出：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途径敕勒川互通时，你会想起：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在古居延泽景区的提示牌前，你又会恍然大悟：原来，我们熟知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前两句是“征蓬出汉塞，属国过居延”，而诗句中的“居延”，正是G7上的居延泽……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所谓的“诗与远方”绝大多数都只能仅仅称之为远方的话，那么G7才是真正拥有诗歌的远方，草原、戈壁、孤烟；诗词、壁画、胡杨，它存在的意义绝不仅仅是作为一条交通要道而已，更是一面面古老物像的串联。
校尉羽书飞瀚海 单于猎火照狼山
从北京到哈密的2200公里，我们仅仅花了两天的时间，第三天一大早，便继而马不停蹄地奔向了大海道。
大海道是古代敦煌-哈密-吐鲁番之间最近的一条道路。它的开通和使用始于汉代，唐代以后官方的利用趋于停止，大海道也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这明明是一片极度干旱的戈壁无人区，“大海道”名称究竟是怎么和“海”扯上关系的。不过，当把“沙”和和“海”这两个字联系在一起时，或许就变得易于理解了，至少，你眼前所浮现的，绝对不会是浩渺的水波，而是一望无际的闪烁着热浪的沙海戈壁。或许，高适《燕歌行》中“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中的“瀚海”，正是此景。
从哈密城区沿着235、328省道向西，两个小时左右便可进入到大海道。方圆五百公里间，人烟绝迹，寸草不生；飞沙走石，热浪炙烤；狂风肆虐，经日不息。即使常年生活在台风频发的东南沿海地区，我也不曾见过如此强度的大风，十步开外，同伴间的交流便只能依靠对讲机。我们尝试着航拍，四轴无人机在起飞的瞬间便被大风吹落，如一片纸片般闷声栽倒在地，折戟沉沙。
一行七人，每个人心中对大海道的印象都不尽相同，历史爱好者会时刻提醒自己，脚下所站立的土地，在古代中国，早已是西出阳关远离故土，踏出了中原王朝的管辖范围，即使是对历史一窍不通的人，也能明显感知到，这是一片生命的禁区；越野爱好者会开启紧张和兴奋的并存模式，摩拳擦掌着准备一番真正的越野并时刻向同伴分享着高阶越野时的车辆设置和相关驾驶技巧；而那些早已被这恶劣的自然环境施以下马威导致皮肤皲裂或者几欲中暑的人，此刻只盼着加速逃离，倒头就睡。
然而，在荒无人烟的生命禁区，也并不是万物皆空。大海道最大的可圈可点之地也是最负盛名之处在于大自然却用它鬼斧神工的力量所塑造的奇观——雅丹地貌。亿万累积起来的沉积地层，经过风蚀之后，以各式各样的形状展现在你的眼前，远远看去，有的像中世纪的古城堡，有的像指环王中环绕半山的宫殿，有的则像沙海中的庞大战舰……到了这里，你的想象力会无尽延伸。
而这里，也是我们最终探寻三辆车真正实力的地方。眼前奇景的壮丽程度与脚下道路的崎岖险恶，毫无疑问是成正比的。在这里，我们理所应当担心的是奥迪A4 Allroad能否吃得消。然而这辆车却让我们大吃一惊，那些看似超越了这辆车极限的沟壑，它依然能无所畏惧的跨越。而面对复杂的戈壁和砂石路面时，Quattro的强大特性就显露无疑。即便是这辆车所使用的依然是公路轮胎，车轮在Quattro系统的掌控之下，在不同摩擦力地面的切换中依然从容不迫，甚至你从油门和转向轻盈的反馈中，感受到的是一种远未达到这辆车极限的轻松。而这种感觉会促使你，继续开着它走向更蛮荒的深处，直到和其他两辆车并排站到这片无人区的中心地带。
相比起奥迪A4 Allroad，Jeep则呈现出另一种有趣的形态。在完全干涸的河床上，我们确实没有办法要求牧马人开启自己的全部功力，仅仅是将驱动形式调整成四驱自动，就足够应对很大一部分的挑战。在如此程度的颠簸路面上，驾驶其他两辆车还需要矜持地盯着路况，而驾驶牧马人则只需要放肆前行。似乎在这里开得越快，这辆车的驾驶感受会愈发舒适。上下起伏的弹跳曲线被速度拉直，直到让驾驶者产生“轻功水上漂”的感觉。而在这种时候，轻微方向上的调整，会让这辆车的车尾变得有些活跃，但瞬间就会被拉回正轨。我从未想到，在这样暗藏危机的荒漠之中，驾驶牧马人能够如此轻快而调皮。
但绝大多数时刻，我们在这里都不敢造次。一旦出现失去方向的情况，就会驾驶最让人放心的Jeep牧马人前去探路。查询大海道的相关史料可以发现，很多古人在记录这片荒凉之地时都会用到“魑魅魍魉”一词，即鬼怪等古人不理解一些奇异的自然现象。虽然时光已经过去了千年，虽然如今的科学已经足以解释大多数光怪陆离的现象，但当日暮西沉，天色渐暗之时，我们心中依然会升腾起莫名的忧惧，尤其是在露营扎帐篷的尝试在大风的威力下失败后，我们更是迫不及待地赶在夜色之前，驶离了大海道。很多个瞬间，你都会感慨，人定胜天的可笑，人较自然的渺小。或许，对于无人区，对于荒漠，对于险境的阴影，是人类永恒的恐惧。几千年前的人们是这样，如今的我们是这样，几千年后的后人依然如此。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星梦压星河
如果说大海道只是一场关于荒野求生主题宴的开胃菜，那么，接下来的罗布泊之行，才是主宴的开始。
罗布泊，又称死亡之海，它不仅在无人区的面积上超过了大海道，同时，核爆之域、军事禁地、频发的失踪事件、双鱼玉佩的传说以及《鬼吹灯》等志异小说的风靡更为这片土地蒙上了扑朔迷离、诡异恐怖的面纱。
科学家们把罗布泊称作地球上的“干极”，这是亚洲最为干旱的地方，年降水量仅为20毫米，蒸发量却高达2600毫米，粗略计算便可以得出一个惊人的数字：蒸发量为降水量的130倍。
这里翘楞的盐壳坚硬如铁，锋比利刃，密如刀丛。关于罗布泊的恶劣，玄奘有过形象的描述，彼时，他从印度取经回来，意欲凭吊楼兰古国，一路走来强烈地感受到了罗布泊的残酷，挥笔写下：“人行无迹，遂多迷路，乏水草，多热风。风起则人畜昏迷，因以成病。时闻歌啸，或闻号哭，盖鬼魅之所致也。”
又是疾病，又是鬼魅，仿佛凡擅入此地者皆有去无归。好在，我们并未罹经过任何不测。
进入自驾罗布泊一般有四条路线，但不管是哪一条，普通人都很难有机会获准进入罗布泊核心区。我们选择的是哈密-罗布泊镇的这一条路线，经235省道，全程近400公里。这虽然是一条较为成熟的寻常旅行路线，但崎岖坎坷的道路和层层设立的检查站却使得此趟行程异常缓慢，再加之常常驻车拍摄耽误了时间，终究没能赶在夜色来临之前到达罗布泊镇。于是，我们开启了旅途的唯一一次露营。
从架帐篷时每一根钉子的反复捶打到气垫床充气时的不慎漏气，从食物和水的精确分配到入夜后大老爷们相拥而眠以对抗严寒的无奈，城市生活中所有再寻常不的顺手拈来，在无人区的沙尘中都被撕得粉碎，在这里，一切都需要亲力亲为，于最原始的荒野中，空前感受着了生存的难度和压力。此刻，唯有文明社会中的道德规则依然适用，比如说，通力合作与集思广益。最终，当落日的余晖在地平线的尽头抹去它最后一丝光芒时，我们终于在一片沙海中吃上了热腾腾的面条。
不过，和随后而来的漫天星光相比，任何欣喜相较而言都显得小巫见大巫了。没有半点光污染的戈壁滩上，满天星斗肆意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是的，我从未在城市的夜空中见过如此耀眼的星芒，就连记忆中的童年也不能见识过，似无数银珠,密密麻麻镶嵌在深黑色的夜幕上。到了午夜，银河开始出现，视觉的盛宴再一次刷新了我见识的宽度。
以往，每听闻“星河滚烫，你是人间理想”这句话时，总觉得“星河滚烫”这四个字太过矫情与夸张，但真正领略到这罗布泊的银河时，才能真正明白，星河真的可以密得耀眼，亮的滚烫，同时，更加深刻地感悟到——偏见的短视与经历的价值。
回到上海以后，小黑在朋友圈这样写道：“九天，8000余公里。无论这一路的风景还是身边的伙伴，他们都会像西北的阳光、炙热的温度、猛烈的风一样，成为我人生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诚如他所言，人生中，我们总在追寻刻骨铭心。三辆车，七个人，眼球里几欲炸裂的红血丝，四天四夜没有洗的臭袜子，这便是我的刻骨铭心。若干年后的某一天，我或许会将它分享给某个人，但那一定不会是为了炫耀，只是简单的分享，分享一段只有自己知道的人生阅历和感悟。
撰文 I 户志强 万湑龙 图片 I刘一手 户志强
